为什么田里没有人?

  车沿着大道向前,在一条小路转了弯。小路如羊肠,细而蜿蜒。大车走在这样的路上非常不方便。

  蟠郎就下了车,与三宝骑马前行。

  三宝跨下的马有着奇特的花纹。

  蟠郎笑道:“这必是轻云的子孙。”

  三宝点点头,“轻云是母亲的爱物,母亲哪怕再忙,每天都会去陪轻云散一散步。”

  母亲说,轻云虽然是马,却有人的感情。所以不能辜负它。

  三宝也觉得轻云认识母亲。他们那么多人,轻云就能分清母亲的足音。

  前方开始出现一片一片的稻田了,依稀还能听见狗吠。

  三宝听到就说:“是耕犬吗?”

  在百姓中,耕犬现在比牛更受欢迎。因为犬的成熟期短。虽然一条犬力气不够大,但十条八条的话加一起也不输牛了。

  而且,狗比牛更容易到手,在一个村落里,可能找不到一头牛,但绝不会找不到一条狗。

  等他们走近后就看到田边卧着十几只肩背耸起,呼哧呼哧喘气的大狗,而田里现在是四个人在扶着一架耕车翻地。显然是耕犬翻过后,人再翻一遍。

  这耕车有两个轮子,车辕不在前,而在后,可以由人在后面推着走,前面绑了一条宽宽的牛皮制的腰带。这样前面的人把牛皮腰带勒在腰上或挎在肩腹间,在前面拉车,后面的人握住车辕推车,前后一起用力,车就可以动了。

  车底有一排锄刀,可翻地除草。

  这样一驾新式耕车就是两年前才研发出来的,母亲亲自把小金花簪三个博士的博士帽上,夸他们不但在各自的领域中有所建树,还能合作发明新物,实在叫人敬佩!

  三宝知道有许多人说母亲的博士之名只是为了提拔亲信。可那些人不知道,母亲有多喜欢博士们的发明,哪怕一些她根本看不出来用处的东西,母亲得知后都兴致勃勃,从来不觉得他们在浪费时间。

  母亲对她说,哪怕他们发明一万件东西,只有一件东西有用,这就是值得的。因为如果不让他们发明,那唯一一件有用的东西就无法诞生了。

  他们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这四个百姓把耕犬翻过的地再翻一遍,然后弯着腰把地里的草根什么的都捡出来。

  这段时间里,狗儿们休息够了,开始在附近转悠。

  人在工作,狗儿们却在玩耍?

  三宝思考了一下问蟠相:“他们是怕狗累着吗?也是因为现在的工作,狗无法代替?”

  蟠郎笑着点头:“是的。这些狗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帮手,说是重要的家人也不过分。百姓有时宁可自己吃草,也要喂饱耕犬。”

  此时几只狗围拢起来,对着一个地方狠刨,一道黄色的闪电瞬间从草丛间窜过!几只狗围捕上去,将那个东西抓住了。

  三宝伸长脖子:“兔子还是黄鼠狼?”

  狗儿们抓住了猎物就去找主人邀功。被主人夸奖后,放下猎物,开始继续在田间帮忙。它们还会衔住草根把草拨出来,像小孩子一样。

  三宝惊讶的发现这四个人把附近所有的田都整治了一遍,耕犬们一次又一次的套上颈圈,在田里拉车。狗和人都不知疲倦,一直忙到黄昏。

  天变暗之后,护卫就来催他们上车回城了。

  马儿和车都很快,但他们回到城里时天也已经黑了。

  三宝知道,那四个百姓如果是住在这附近的村落里,只怕走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了。如果他们明天还要继续工作,那可能回家睡不到两个时辰就必须起来了。

  今天因为她一直站在那里看,蟠相也没有催她。

  她依稀有一点明白蟠相想让她看什么了。

  第二天,他们还是去了那个地方,看那四个百姓和十几条狗的忙碌。

  之后的每一天,他们都去城郊看百姓耕种。

  一天一天下来,三宝体会到了母亲的不安与焦虑。

  她以前不懂母亲为什么如此优待百姓,现在她懂了。

  “因为人太少了。”三宝瞪着眼睛对蟠郎说,一脸严肃与沉重,“能种地的人太少了!还有那么多的地没有人种!人却那么少!”三宝的样子实在很有趣,蟠郎忍不住要笑。

  ——他都快忘了。以前的公主也是这样吗?

  公主在商城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仿佛都能看到公主皱着眉看着外面大片的荒野,心里在说:人太少了。地都荒废了。

  三宝此时才能体会母亲的话到底有多深的含意。

  “一个世代的产生和更替可能要二十年到三十年,这正好是一个小婴儿长大成人的时间。”母亲笑了一下,目光充满渴望与失落:“但我没有更多的二十年了。”

  百姓可能要花二十年才能在这片土地安顿下来,可能要花三十年才能习惯这里,要花三代,人丁才能自行繁衍。

  母亲建立了这一切,却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三宝心中更添了一层忧虑。

  她能做到吗?

  ——她必须做到!

  ——她也想看到母亲设想中的世界!

第790章 燕归

  燕国, 黑石城。

  漆离杀光仇人之后又回到了黑石城, 并没有去做那个燕王。但现在的燕国已经无人能与他匹敌。

  燕煤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可与燕国相邻的鲁国却一直压制燕国的发展, 令燕有志难伸。

  漆离一直想改变燕人的习俗, 让他们学会耕种。明明燕国渐渐失去农耕习俗也只是近一百多年的事, 但燕人中竟然已经找不出会种地、愿意种地的人了。

  燕贵不必说, 他们更愿意跟商人做生意, 不管要他们卖什么,不管是奴隶、战士、刀枪、战马……他们都愿意出卖,与鲁相邻的燕贵甚至还卖出过土地, 宁可赚下大钱, 卖了世居家乡,跑到别处去抢别人的土地。

  那一次,漆离带军将那一个燕贵全家杀得精光, 连不及车轮高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从那以后,就没有燕贵敢出卖土地了。

  但燕贵如此,燕奴竟然也不愿意种地。他强迫燕奴种地,燕奴竟然会逃跑!

  他把人抓回来之后问, 原来这些燕奴都是宁可做奴隶也不愿意种地的, 他们认为种地是懦夫才会干的活。如果非要他们种地,那他们还不如去鲁国种地。

  还有商人。

  商人根本不肯卖种子给燕人。

  不管漆离如何威逼利诱, 商人都不能把种子送入燕地。哪怕他想尽办法买通了一个商人, 只要被其他的商人察觉, 那些商人会在燕地之外杀了这个敢替他运送种子的人。

  ——应该说, 是胆敢违背公主意愿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商人都无比的崇敬公主。他们真的认为公主乃是神明,是保佑庇护他们的神。如果违背神的意志,他们就会变得穷困潦倒。

  这真奇妙。

  也是漆离万万想不到的。那些商人竟然也会真心崇敬一个人?

  在重重封锁之下,燕地到现在仍然只能依靠商人送来粮食。为了防止燕人学会种植,商人送来的粮食全都没办法种。

  漆离曾见过商人送来的“精粮”,白色的稻米,可以直接煮着吃;磨成粉的面粉,等等。

  唯有给马和奴隶吃的豆粮是完整的,可以当种子种。

  ……可燕贵不屑跟奴隶吃一样的食物,他们也不允许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那么好的草地用来跑马、放牧、打猎才对,怎么能用来种奴隶的粮食呢?

  漆离到现在都记得心底涌上的那股愤怒与……恐惧。

  他已经明白了,有一个人,一直在盘算着燕国。他一直都没有放松对燕国的控制,一步步的将燕国变得虚弱,变得无力抵抗他。

  ——直到他准备得到燕国。

  他需要确保燕国没有一丁点可能反抗他。

  现在他更加怀疑,郑、魏、晋、鲁、赵都在这个人的掌中。

  他知道,这个人是蟠郎的主人。

  那个像仙人一样救了他的性命的鲁人,能令他臣服的人正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漆离有时在夜里会设想如何利用蟠郎去除掉这个人。他会如何设计,如何蒙骗蟠郎,如何见到这个人,如何刺杀他,等等。

  他想了很多,有时这几乎成了他的恶梦与心结。

  可醒来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见不到这个人。

  这个人远在千里之外,只需操纵其他人动手就轻轻松松的毁掉了燕国。

  ——摘星公主。

  仲夏时节,殿中有些闷热。宫女送上了西瓜,据说这种瓜是托神女之手降世。

  漆离不信,他从小骑马,怎么会不认识这种野瓜呢?现在换了个名字倒显得不一般了。

  他以前在野外也吃过这野瓜解渴,倒是现在很少像年轻时那样出去,也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了。

  他大啖了两盘瓜,正待净面洗手,殿外有人求见。

  “是什么人?”漆离问。

  侍人说:“是乌铁。”

  乌铁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燕人,因武艺高超投进了白家为士。不过白家被漆离给杀光之后,乌铁又带着部族转而投了漆离,半点不念旧主恩情。

  漆离因为他忠心又大胆,十分信重他。

  乌铁进来就说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漆离。

  漆离:“什么事?”

  乌铁也有点不确定这个消息到底算重要,还是不重要。不过听商人说那摘星公主好像已经死了,可能也不怎么重要?

  他说:“我手下有一支匪军,是早年我从鲁国捡回来的。前几日,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鲁国摘星公主……并非姜氏血脉。”

  漆离面无表情:“……哦?这是什么人说的?可有实据?”

  乌铁一看,似乎漆离还挺感兴趣?就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他说这一支匪军说是匪,但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甲衣却都是好东西,不是一般二般的家族都拿不出来。

  这支匪军自言曾是鲁国莲花台八姓蒋氏的人,因蒋氏一族被摘星公主所害,他们因为当时身在凤城,侥幸逃过一劫,趁摘星公主的爪牙没来之前就逃走了,还带走了蒋家积藏的财富。

  后来他们辗转逃到了燕国,借白家栖身。

  漆离皱眉道:“有几分真?”

  乌铁道:“依我看,当有八分。这些人从长相上看,确实都像鲁人。他们现在还每日操练,男子可纳燕女为妾,却不肯娶妻,如果生下男孩就带走,是女孩就留给燕女;而女子却从不外嫁。”

  漆离摸着下巴笑道:“莫非其中还有蒋氏血脉?”

  乌铁:“恐怕是的。”

  漆离哧笑:“就算是,也只是旁支。”他猜测蟠郎之主是摘星公主后早就派人去莲花台了,现在他的人还在莲花台呢。这几十年来,足够他把摘星公主的事迹全都搜刮清楚了。当日摘星公主骤起发难,疾若迅雷,快如闪电,莲花台八姓中的冯、龚、蒋三姓全都被她一网打尽。

  就算她落下了凤城的蒋氏余孽又如何?只看这些人这么多年来只敢躲在燕国就知道他们的能耐了。

  到现在都无力报仇,只能用最大的秘密来换取别人帮他们报仇。

  这些人倒是不蠢,猜出了他确实想对付摘星公主……

  漆离与乌铁约定,若这些人此言为真,他必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漆离:“我与摘星公主……也有深仇大恨。”

  乌铁当即将蒋氏余子都送到了漆离府上。但第二天就听说这些人全都死了。

  乌铁大惊,想跑,被漆离派人抓了回来,缚在阶下。

  乌铁额上挂满冷汗。

  漆离在阶上笑道:“把他给解了,带进来。”

  乌铁被松了绑,走进去,却看到漆离面前放了一张席,还给他备了一桌酒菜。

  漆离正在自斟自饮,笑道:“我听人说你连妻妾儿女都不要了,带着人星夜出城就赶紧让人去追,这几天在外面,没好好吃过饭吧?快过来坐下。”

  乌铁站了半天,大步过去,坐下就大吃起来。但案上的东西全吃光,他也没觉得腹痛如搅。

  ——莫非其中无毒?

  他此时才敢抬头看漆离。

  漆离还在笑:“以为酒里有毒?”

  乌铁实在不懂,但似乎明白一点:漆离并不想杀他。

  “是我误会大王了。”他低沉地说。

  漆离:“我若要杀你,不必用毒。放心吧。”

  乌铁自认有错,自罚三杯酒。

  酒意上头,他借酒意发问:“大王为何要杀了这些人?莫非这些人说的都是假的?”

  漆离摇头:“真假?我不知道。”

  那蒋氏的人送上了一方玉枕,还有一个人,据说曾是永安公主的马夫……的儿子。

  那马夫二十年前就死了。他被蒋家的人找到,因为他见过永安公主,所以他说摘星公主根本不是永安公主的孩子。

  现在是他的儿子来替父作证,以永安公主的玉枕为凭,说摘星公主非永安公主所生。

  而蒋家还留有蒋伟的一封秘信,信中记录着发生在莲花台上的一桩秘事:先王姜元与摘星公主争执之中,摘星公主说姜元不是她父亲。

  父非其父,母非其母。

  漆离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乌铁从漆离的府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结果回家路上却遇到了一个刺客,被刺身亡了。

  燕人中有的认为是漆离杀的人,但也有的人认为乌铁是被别人杀的,不是漆离要害他。不然漆离有那么多机会要他的命,为什么非要把人抓回来,赐席,再把人送回家的路上除了他呢?

  何必要费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