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弦据说是以平乱统帅之职离京的,顺便来帮皇上找找先前被罢黜的前右相东方明。东方明在朝堂混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此时此刻皇上得有多着急,而楚弦也担心大宛国真的打过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于是他和东方明之间的斗争就可以暂且放下。

东方明接了圣旨,于是又从东方先生变成东方大人了。

这还不到三月时间。

他接了圣旨,恢复身份,笑眯眯地对楚弦说:“我说楚大人,您带着三十万大军,准备什么时候去平乱啊?”

楚弦哪里真想着自己出去平乱,他不过是接着这个机会出来威风威风,顺路在各个地方搜刮点钱罢了。东方明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是以故意说出来恶心他。他现在十分清楚皇上和楚弦都需要自己,因此也算是拿捏有当,决定趁机好好让楚弦出点血。

在东方明的督促下,楚弦都没来得及在东陵的父母官以及大户人家身上捞到一毛钱,就被赶着去前线了。他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东方明,就差没把他手里的圣旨给又夺回来了。

走了一半,他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减慢行军速度。

东方明立刻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楚大人,您这样可不行啊。我们这一日里都接到三封加急战报了,再晚去只怕你的干儿子得撑不住。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莫怪老夫没提醒你。这大宛国若真是打了进来,皇上一怒,还不得要了你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不重要,可您的脑袋重要啊!”

楚弦被他这么闹来闹去也真是烦了,猛的想到一个理由,忙说:“皇上如今一个人在京城,洒家实在放心不下。如今东方大人已然复职,我想也该是您为国效力了!回头东方大人若是平叛有功,皇上定然重重有赏!我得在京城督促各方官员,定要他们守护好大周山河。”

说完他就开始分配兵力,他把最好的兵力统统留在自己身边,象征性地分给了东方明四万人,让他去支援瞭城。自己则是带着余下的二十六万人再次浩浩荡荡地回京去了。

东方明看着他果然完全没有心思前去抗敌,冷哼一声,带着手里的四万人出发瞭城。

白凤凰自从看见楚弦带着人来东陵后,就知道东方大人会离开,可她没有想到,师父和师兄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跑遍了东陵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发现俩人的踪影。这可真是要急死她了。

师父和师兄是万万不会跟她不告而别的。若是想到这点,她越是担心会不会那天师兄没躲好,被楚弦给抓了。

她在想,难道师父和师兄也跟着东方大人去了京城?

最坏的可能就是那天师兄被楚弦看见了,顺带也连累了师父。

可是师父和师兄哪有那么笨?

白凤凰在家又停留了十余天,便再也呆不住。她跟张大娘说了自己去京城寻找师父和师兄,万一师父师兄回来了,就去京城寻自己。

张大娘红着眼睛,劝说她一个女孩子不要乱爬,如今兵荒马乱,在外不安全。白凤凰这会子哪里听得进去,她又素来是聪明的,自然知道目前世道凶险。

张大娘见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并答应帮忙照应一下她的院子。她对白凤凰说:“小白,你此番去京城也好,顺便替我看看青儿。”说完,张大娘又满是遗憾地抚摸白凤凰的脸。

“一眨眼长成大姑娘了,大娘一直是想你好的。你一个女子,在外行走总归是不大好的。只是如今这世道更乱,你要加倍小心才可。如寻不着你师父,那边快回家。”张大娘念叨着,仿佛是在送自己的孩子出门。

白凤凰低着头应了声。好在她总是男子装扮出门,加上身量高挑,倒也方便了许多。

望着白凤凰愈来愈小的身影,张大娘抬手抹去脸色的泪水,唠叨着:“孩子大了,都走了。”

第 14 章

束州地处中原要塞,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往北,则是陆路居多,多为马车;往南,则是水路居多。因为也有南船北马之称。

白凤凰立在小船头,听着船夫摇橹时哼唱的歌谣,望着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发自内心地感叹:我大周朝真是地广人多!

她早就从书中得知东陵很小,如今真实地走到外面才发现,东陵何止是小,简直是太小了。

她从出门到束州,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盛夏已过,傍晚的束州总透着一丝秋意。天边的云彩被夕阳照射出一道绚丽的晚霞。

她的生日算是就这么错过了。本来师父还说好在她及笄那日为她取一个小字。

原本还寻摸着,行完及笄礼,自己在师父眼里可算是长大了,便可同师父讲一讲自己跟师兄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

现在好了,生生让她错过了那个时期。

至今还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其实她原本计算着日程,前两日就该到达京城,偏偏这一路走得让她心酸。她见识了各地的风采,吃着不同的小吃,住着不同的客栈,听着不同的方言歌谣,却看着相同的穷人。她这一刻才真实地体味师父说的国将不国的含义。

她本来身揣两片金叶子,想兑些银子一路救济那些卖儿卖女的穷人,可当她去银庄准备兑换的时候,才发现金叶子上面印着三个小小的字“太子璟”。如果师父教她的那些知识没有错的话,这应该是宫中太子专用之物,不由得想起当时东方先生把金叶子给她时那神秘莫测的一笑。

一时间她还想不出为什么东方先生要给她两片这样的金叶子。她惊讶之余,总觉得这东西用来兑银子很是浪费,兴许有别的用途,便忙收起,打消了花掉它的意图。

她在银庄前的这一举动,恰恰被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看见了。

白凤凰在周围寻觅靠谱的客栈的时候,这个少年就乘机偷走了白凤凰身上的那两枚金叶子。

当时白凤凰觉得人群中有人撞了她一下,然后似乎有只手从她怀中快速闪过。她先是本能地皱眉,正要继续前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伸手往怀里一试,果然,那两枚装着金叶子小荷包被人给顺手摸走了。

居然混在人群里就这么偷了她的东西!

白凤凰眯起眼,站在原地,环视四周,目光很快锁定了那个一身破烂,正往远处快速溜走的乞丐少年。

她哼了一声。

第二天,乞丐少年正躲在角落里看自己偷来的金叶子,想着突然发了这么一笔横财,喜得那脸上的笑容是压都压不住。这时,乞丐窝里有别人看见了他手上闪过一丝金色,忙凑过去问是什么。乞丐少年还没来得及让他闭嘴就听他惊喜地喊了出来——“啊!金子!”

在这群乞丐眼里,十个铜板就是一笔巨款,一锭银子那基本上可以直接脱离乞丐团队,去买半亩地当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家汉子了,金子那是见都没见过的。

更何况是那么大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金叶子。

乞丐少年的惊喜还没结束,这会子就陷入了困境。他就被一群人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这帮人,除了有权有势的人人家不去惹,别的人,是看中什么抢什么。他们表面也是乞丐,其实就是束州恶霸

为首的人二话不说,拿起棍子就朝他伸手猛敲。

乞丐少年咬着牙不吭声,紧紧地将金叶子撰在手中,手握成拳头,埋在胸口。

不一会,他嘴角尝到了一丝咸味,先前的剧痛一阵一阵压着他的头皮,没一会,他就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似乎分不清是身上哪个部位最疼。

在他快失去知觉的时候,他仿佛感觉到那些敲在身上的棍棒一下子消失了。

他警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金叶子原本的主人,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

白凤凰扯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扔下手里的木棍,朝他伸出手,说:“东西。”

乞丐少年咳嗽着,将手里的两枚金叶子缓缓递向前。

白凤凰拿过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自己丢失的那两枚,这才打算转身离开。她刚走了两步,就听那少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昏倒在地上。

她回头看着这个乞丐,他看起来也才七八岁而已。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她无奈地叹气:“算你命大。”

白凤凰给他请了大夫,还给他买了身干净衣服,让大夫在上完药后帮忙给换上。这一下,又花掉她好几吊钱。出了门,白凤凰更加发现,穷人的日子真是没法过。这世上,什么都要钱,连你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都有穿着军官模样的混混问你要这个钱那个钱。

晚上,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乞丐少年醒了。他觉得身上还是很疼,不过已经比昏过去之前好多了。

白凤凰见他醒了,说:“既然能醒,看来是死不了了。”

乞丐心惊胆战地看了她一眼,哆嗦着说:“大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应该动大爷您的东西。大爷,要不您切了我两根手指头解气,只要留小的一条命就行。”乞丐一想起白凤凰今天一个人拿着木棍就能打跑围殴他的十几个地痞,吓得直发抖。他心里,总觉得这位爷的面相不同与常人。

白凤凰皱眉道:“真要杀你我就不会花银子救你了。”

“那小的谢谢大爷了!小的谢谢大爷了!”

“别忙着磕头了,小心一会又吐出两大口血。”白凤凰伸手将匍匐在地的他提起,丢在床上,“好好歇着,我去给你要碗粥。”

看着白凤凰转身离开,乞丐少年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心道:“大爷真是好人,都不杀我,也不要我手指头。”

吃了东西后,乞丐少年看起来好了许多。

白凤凰说:“看你说瘦瘦的,恢复力还不错嘛。我本来以为你可能要明儿一早才有力气吃饭。”

乞丐少年说道:“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看见吃的东西就得拼了命去抢,不然早饿死了。所以,一看就吃了就有力气了。”说完,他抬起头朝白凤凰笑了下。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才透着些孩子的天真神态。

白凤凰可怜他,也可怜许多许多跟他一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摇头道:“不知道,咱们这一带的乞丐混混都叫我小七。反正我生下来就在乞丐窝里。带着我的老乞丐说是在雪天里捡到我的,当时看我哭得厉害,就没舍得丢下我。那个时候,他们一小群乞丐有六个人,我算进去的话就是第七个,所以就叫我小七了。”

“那老乞丐也不知道你多大吗?”

“他根本不记得是哪一年捡的我,有时候说是□□年,有时候说是十多年。反正每年都在要饭,每天都在饿肚子,谁还管这些。”小七道。

“那他人呢?”

小七脸色有些灰暗,伸手揉了揉眼睛,说:“前年他被饿死了。我当时要了三天三夜的饭,都没要到一个馒头一个铜板,生生把他老人家饿死了。别的乞丐也都是铁石心肠,一口搜饭都不肯借给我。”

白凤凰听了,心里也有些难受。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的?”

小七嘿嘿笑着,目光里透着狡黠,说:“就从那时候开始,我要不到饭就会去偷。一般我都选女的偷,女的心软,我被抓到了,就痛哭流涕。她们会舍不得对小孩子下手。但是那些达官贵人是万万不能偷的,在达官贵人身边服饰的人也不能偷。就好比这儿的县太爷,和这儿的赵家。他们都很厉害,被抓到不是打死就是要签一辈子的卖身契。”

“哦。”

正想跟白凤凰分享自己偷东西绝技的小七,被白凤凰这一声“哦”吓得连忙住口。

“其实我也不想偷,能要到饭谁还去偷?”小七低下头。

“如果不用要就有饭吃那岂不是更好?”白凤凰反问小七。

小七惊讶地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爷,我生来就是乞丐。又因是个男娃,哪家府上都看不上我。不要饭还能怎办?”

“你有手有脚,等大了些,去有钱人家当工人也不是不行啊。”

在小七这短短几年的生活熏陶中,有的吃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至于能不能通过除了要饭偷东西之外的途径吃到东西,已经是他不敢多想的了。

白凤凰因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帮他找到一户人家,因此这会儿也未多说。只是让他先好好歇上几天。等他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叫他把好好洗个澡,将自己收拾干净。因为怕他一辈子没洗过澡,不知道怎么样才叫洗干净,白凤凰还请了店小二帮忙。

那店小二可是一路抱怨着帮小七洗完澡。

“就没见过这么脏的小娃子。”店小二说。

洗干净之后的白小七看着很瘦,面黄肌瘦,但是五官还算清秀。

白凤凰满意地点点头,说:“恩,你看着面相不凶。以后不许偷东西了,我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让她帮忙看看能否给你找一户妥当的主家。”

小七欣喜不已。

“爷,你真是对小七太好了。爷,要不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白凤凰想了想,说:“我觉得小七这名字挺好的,要不你跟我一样,也姓白吧。”

“是,白爷。以后你就是我的爷,我白小七贱命一条,能有人帮我就是我的贵人。”白小七喜上眉梢,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个归属感,低声默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对了,你也别叫我白爷,叫我白大哥。”白凤凰听着有人叫自己爷还真是老大不习惯。

因为有了白小七这么一个拖油瓶,白凤凰行程一慢再慢。

又半个月后,总算是到了京城。

传说中的繁华之地。

远远就能看见高高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哨卫。

白小七远远地望着京城的东门,惊喜地叹道:“白大哥,这就是京城啊!”

城门口拍着长城的进城队伍,队伍前进得很慢,白凤凰和白小七排了很久也没到门口。队伍里有人各自闲聊,从他们的闲话家长里得知,今天城里又戒严了。

门口的守卫一个个盘查进城的人,遇到进城卖东西的小贩,还得克扣一些。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白凤凰见此只能无奈地皱眉。

进城后发现路上的人也都是行路匆匆,没几个敢在街上逗留。白凤凰只好先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盘素菜一碗热汤和两碗米饭。店小二端来饭菜的时候,她顺口询问店小二京城陆家怎么走。

店小二笑道:“哎哟,客官,一看您就是莫名前来的。”

“怎么讲?”

店小二挨着她的桌子开始侃侃而谈。

他讲完了,白凤凰也明白了。

这才两个月而已,这京城又变了天。

等过了今年,永安年号就要改成武宁了。

新皇帝将在下月初六大婚,而陆家,正是皇后的娘家。这位皇后娘娘,是陆家嫡长女,京城里出了名的世家女,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店小二的话就算再怎么夸张,那皇榜可是明晃晃地写着的。

京城里戒备森严,可消息也穿得很快。白凤凰和白小七两个人分别行事,没一会就把明间传的新皇上的资料凑得七七八八了。

这位新皇上啊,原是先皇的哥哥,建安朝的太子,一度深得民心,可是后来不知怎地就惹怒了建安帝,被贬为临王。两个月前,皇上突然病逝。由于皇上并无子嗣,太后娘娘本想秘不发丧,从亲王中挑选一个当皇上。就在这时,一直杳无音信的临王突然携四万精兵压入京城,说是要为皇上吊丧。

无论是当朝右相,还是先前追随过太子的官僚,都支持临王登基。而且,不管怎么看,临王都是最合适的皇上之选。

大周朝的国姓为郭。

临王名郭璟。

璟。

白凤凰看着这个字,眼睛突然有些疼。

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第 15 章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按着店小二指的路,没一会就来到了陆府。

陆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显得格外耀眼。

有两个守门的一直站在门口,神情警惕地盯着在陆府门前经过的人。大约是大婚将至,这来往陆府的人还真多。白凤凰看着这些拿着拜帖前来的人,心下有些踌躇。她这一来没有拜帖,而来寻得只是陆府的一个丫鬟。

这几年,陆青儿虽常有寄信回家,但对于她在陆府的种种细节,却不曾讲过。

白凤凰只记得她说过自己现在是陆府嫡长女的贴身侍女。

想必她服侍的人应该就是那未来的皇后娘娘了。这陆府嫡长女一旦入宫成了中宫皇后,那青儿是跟着入宫还是可以回家?白凤凰想,这回如果能见到她一定得好好问问。

守门的接待完一拨又一拨的访客,其中一个见白凤凰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于是上前,语气不甚好地同她说:“不识字吗?这是陆国公府,没事不要在此逗留!”

“我是来找人的。”白凤凰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你?”守门的上下打量她,露出嫌弃的神情,“找谁?有拜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