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凰想,好吧,太后这么吩咐了,那我就正常站着了。她如平常一样站直身子,直视前方,发现太后那一脸的震惊,跟当初在徐府落雪轩中遇到的那位老太监很像。

太后用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她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问:“白将军是哪儿的人?”

白凤凰回答:“回太后,微臣是东陵人。”

“东陵?”太后突然冷笑,连说了三个好。

太后身边的嬷嬷宫女起先在宫里都不怎么得宠,因此对太后这个表情感到很茫然。白凤凰也有些茫然,心想:难不成太后也见过那传说中的凤捭?

这凤捭公主难道真的是我娘吧?可她偷偷查了很多,却完全没有任何跟凤捭公主有关的信息。她这次回来,还去落雪轩中找了很久,几乎把整个落雪轩翻遍了,也没找到先前的那位老婆婆和老太监。

白凤凰垂下眼眸,心想,若是师父在就好了,师父一定会告诉我实情的。

这些人中,也就只有杨公公明白太后冷笑的缘由。

好在他已经命小太监在辰和殿外厚着,皇上一出来,立马禀告。

“哀家要去看看那淑太后。”太后转而又对杨公公说,“回头皇上回来了,让他立刻到善禧宫来见哀家!”

第 37 章

太后坐上轿辇,一贯平和的面容消失不见,眼底涌现出不可遏制的怒火。

她以为那些事早就就过去,哪怕是夜里做噩梦,也总会说服自己放下执念,毕竟建业帝已经去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将那些前尘往事埋在记忆深处,可方才,就在她看到白凤凰之后,那些所有的痛苦回忆,统统都从脑海里冒出。

太后抬手抚着眼角的深深的皱纹,却发现眼角湿润。太后不禁神伤,她今年才四十几岁,可每每睡前,对着铜镜,看到镜中那张苍老得像六十岁的人时,都觉得不认识自己了。这哪里还有当年的半点风采?

曾经,她也是大周最得意的女子,拥有着显赫的地位,倾城的容颜,和最出色的丈夫以及儿子。然而,凤捭轻而易举便夺走了她两样东西。至那以后,杜家皇后终究是在容貌上远远逊于凤捭公主了。

她想,若说自己不嫉妒凤捭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比起淑妃,她更嫉妒凤捭。

她想,自己和淑妃多少年没见了?

大约从她当年被先皇禁足开始就再没见过。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心想,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正宫皇后,淑妃不过是一个宠妃。她不去夺淑妃太后的称谓,不过是不屑于跟她计较。

淑太后的居所在皇城最偏僻的地方,日夜有人看守,每日的供养虽说不是最好,但太后也命令御膳房不准缺了淑太后的月例。

随着嬷嬷的一声太后驾到,淑太后在屋里痴痴笑着:“姓杜的,到底还是来看看我有多落魄了。”

淑太后纹丝不动地在屋里呆着,完全没有任何接驾的意思。

伺候她的小宫女说道:“淑太后,太后娘娘来了。”

“哼,哀家没聋!”

听到太后进屋的声音后,淑太后才缓缓站起来,一脸讥讽地说:“哟,姐姐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会来我这儿?我这儿多这么偏,平时连野猫都瞧不见一只的。”

太后看着她额间冒出的白发,笑着说:“如果妹妹想见夜猫,过两天哀家倒是可以让嬷嬷给你送几只过来。”

淑太后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那还是算了,姐姐的东西,妹妹可没那福气要。”

“是啊,福气薄的人还是不要强求,免得最后落得个孤苦终老。”太后的目光悠远深长,意味深刻,“淑妃啊,你机关算尽,怕是也没料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是这般吧。”

淑太后冷哼着:“这一世我算是心软了那么一回才落得如此下场。”

淑太后当初最高的位份也就是淑妃,建业帝在后期,几乎是一直住在长相宫里,不见任何妃嫔,所以她虽是表面上的宠妃,其实内心也异常渴望认同。

于是,在楚弦告知她临王郭璟已死的消息之后,她十分大方地留下了杜皇后的命,时不时还让人给杜皇后送些肉粥。

她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最看不起她的杜皇后,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

谁会想到,这风水轮流转,竟然会转回去。

如今,已经荣升为太后的杜皇后正用同样的方法嘲笑她呢。

“你是在告诉哀家,不该对你心软是吗?”太后轻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淑妃,你还记得凤捭吗?”

淑太后听到凤捭那个名字,整个人突然僵在原地。凤捭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两个字,她小的时候,听到大人嘴里说的永远是凤捭公主如何如何,等入了宫,听到的居然还是凤捭如何如何。

太后又问:“晚上做梦的时候,你真的就梦不到凤捭来找你索命吗?”

淑太后扯着嘴角,十分勉强地笑了下,反驳道:“难道你不会梦到?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纵容,我一个小小的妃子,岂能越过皇上,将手伸到那将军府里。更何况,皇后娘娘,你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斥凤捭是祸国的妖女。”

太后回忆着,好像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说完皇上就拉下脸,许久不去她的正宁宫。太后想,自己说凤捭说的一点都不为过。

皇上因为她,无心政事,纵然楚弦入朝为官,而且不止一次想要废了她这皇后。

起先,建业帝根本不是这样的。

太后本不愿意在去回忆这些事。

但是现在,她最为骄傲的儿子,为什么会宠着一个跟凤捭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子?她竟然还是个将军。

据说是徐秉谦一手养大的。

太后稍稍理一理便知道了,那晚上,皇上带回来的凤捭,想必已经生下了腹中的孩子,而徐秉谦消失的那几年,大约一直在守护凤捭公主。

回到善禧宫的太后,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知道听到人报皇上驾到才缓过神。

皇上进来,看见太后一身素衣,仿佛是要遁入佛门的意思,忙问:“母后,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道:“哀家今日见了那位白将军。”

“唔。”皇上道,“儿臣此前没说,是怕母后多想。”

“你想废了皇后立她为后吗?”

皇上沉默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太后强忍着怒火,说:“你就那么看不上哀家给你选的皇后吗?她纵是今日犯了错,那也是你先不对。皇上你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日把她当做你的妻子?”大约是怒火攻心,太后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

皇上见此,立即上前替她疏气,又亲自喂她喝水。

“母后,前几年你身子亏空得厉害,要听太医的劝告,不要动气。”皇上说,“您要是气出了什么,儿臣罪过可就大了。”

太后气得将手里的茶杯扔出去,道:“你让哀家如何不气!皇上,皇上啊皇上,你告诉哀家,你们郭姓天子,是不是都要被那妖女迷惑!”

“母后,白凤凰于公于私,都是朕的恩人。当年儿臣落魄,被楚弦派人追杀,几乎就要没了命,是她和老师救了朕。这几年,她又一直在前线为大周抵御外敌,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不起她。”

“那你可以给她加官进爵,大周也没说不能封女子爵位,再赏她金银财帛,保她今生今世的荣华富贵。你说你为何…你为何…”太后觉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言官的折子哀家是看不到的,可皇上你自己也看不到?”

“母后,儿臣的事情您就别那么担心了,儿臣会处理好的。”

“璟儿,若你日后真要立白凤凰为皇后的话,就不要再来见哀家了。”太后一脸憔悴地站起来,朝皇上挥手道,“时辰不早了,皇上回去吧。”

皇上见太后执意如此,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得先行离去,命善禧宫里的人好好伺候太后。

快到正明宫的时候,皇上突然停下脚步,转去正宁宫。

跟在皇上伸手的太监眼前一亮,心想,不会吧,这太后跟皇上吵了一架,皇上就决定对皇后好了吗?小太监表示自己刚准备努力抱白将军大腿呢。

皇后被禁足,因此正宁宫前右侍卫守着。

守卫见是皇上来了,自然让开了门。

自大婚之后,皇上终于再次踏入正宁宫。

皇后这时穿着寝衣散着头发,双手托腮坐在殿门口的石阶上发呆,旁边的徐嬷嬷怎么劝也劝不住她。

嬷嬷一看皇上竟然来了,惊喜地走过去跪下行礼,行完礼后说:“皇上,皇后娘娘她每晚都盼着皇上,就爱一个人在殿前坐着,奴才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皇上见她像是要打开话匣子,急忙抬手,示意她闭嘴。杨嬷嬷立马用手捂住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皇后看见皇上,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笑,却还是笑了出来,说:“皇上,你来了。”

“你起来。”皇上说完,径直抬脚进屋。

皇后站起来,跟着进去。

杨嬷嬷守在门口,心里想着皇上要是能在正宁宫留宿一晚上,那皇后还是没事的。她默默低头念经,替皇后祈祷皇上能留下。

“…臣妾都快不记得皇上的模样了。”皇后看着皇上,长叹一声,“人是我安排的。皇上要杀要剐,随便吧。”

“朕不会杀你,也不会废你。朕今晚就是来看看你。不过也请皇后好自为之。”

“皇上为何不常来看臣妾…臣妾不怕被冷落,可怕不明不白地被冷落。”皇后想起自己这几年的隐忍,眼眶不禁红了,“皇上,臣妾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到容不下任何妃子的人,但是前提也要皇上把臣妾真正地当初他的皇后。皇上到底是看不上臣妾哪一点,臣妾会努力改的。”

“皇后这不怨你,得怨朕。是朕心胸狭隘,心里容不下太多女人。”皇上看着她那一脸惊愕外加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陆国公三朝元老,在朝廷里分量颇重。可他为了你,在朕的面前跪了一整天,滴水不进,只恳请朕能答应太后的提议——立你为后。”皇上略一停顿,继续说,“看来大家也都是想错了,以为把你召进宫里,就能让你过得舒心一些。”

皇后不相信地看着皇上:“不可能…我同皇上,明明是有先皇赐婚在前的。”

“父皇的赐婚诏书根本没下,所以,其实你我之间根本就没有婚约之说。”

皇上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可能不保,很早之前就跟陆国公说了,不必担心父皇的赐婚诏书会真的下来,并且暗示他可将嫡长女许配给旁人。陆国公后来也暗中跟他表示自己明白太子的一片苦心。

至于陆国公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陆国公大约是不忍看到爱女难过,所以一直没明说。

皇后踉跄着后退几步,哽咽道:“皇上,你们把臣妾当成什么了?一只濒死的小狗吗?臣妾对皇上的一片心意需要用这么可怜的方式实现吗?皇上,你还是废了我吧。”

“皇后,你好生呆着。”皇上不愿看到她痛哭流涕的模样,临走前,又对皇后说,“对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青峦,朕要了。”

皇上走后,皇后心有不甘地喃喃自语:“一个宫女你都不留给我处置。呵,皇上。”皇后想,如果每一今天御花园发生的一切,想必皇上还是不会踏进她的正宁宫的。

想着想着,她便倚在床边低声啜泣。

徐嬷嬷这一晚,怎么劝都劝不住皇后。

皇后越想越难过,她觉得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可能连青峦都比不上的。

此时,被皇上身边的公公带出正宁宫的吴青儿正在感叹自己这次命好,她帮了白凤凰,皇上还是记得自己的好的。

公公对吴青儿说:“青峦,皇上刚才说了,你若是继续想留在宫里,皇上便让你去服侍太后,若是想提前出宫,那皇上也会赏赐你一笔钱财。”

吴青儿几乎想都不想便说:“谢谢公公,奴婢想要出宫回家。”

“那你跟我来吧,我帮你办个手续。手续办好了,明日午时开放宫门,你跟着到年岁的宫女们一起出宫就是了。”

吴青儿高兴地连连点头,一笑,嘴角还觉得疼。

“对了公公,奴婢想知道,白将军现今怎么样了?”

“这些话,做奴才的就不要多问。”公公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吴青儿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多问。

离宫手续办理起来很是顺利,没一会吴青儿就被领到一处小院暂住一晚。

***

白凤凰被太后这么一搅和,完全没心思回去,因为她发现,太后知道的可能正是她所要寻找的。反正太后也走了,她索性继续品尝宫中的美食。不得不承认,这宫里头的饭食,真是好吃,花样还多,哪里像军营里,永远都是那么几样。

她怕自己一下子吃太多,每样点心也都只尝了一点。后来发现,时间过得太慢,眼看太阳快落山了,皇上还没回来。

她闲着无聊,问杨公公:“公公,方才太后说起的那个淑太后,可是永安太后?”

杨公公自从太后来过一遭之后,也觉得正明宫里安静得不习惯,正好白凤凰问他话,他连忙恭敬地立在一旁,回道:“正是当年的淑妃娘娘。永安皇上驾崩之后,皇上和太后怜悯淑妃娘娘孤苦一人,故而依旧保留她太后的尊号。后来为了分的清楚,便在前头加了个淑字。”

“原来如此。”白凤凰点点头,“杨公公您入宫多久了?”

“老奴入宫可有些年头了,皇上刚出世的时候,老奴就在正宁宫里当差了。”杨公公回忆往昔,甚是感慨,“太子当年是极聪慧的,建业帝起先也是最疼爱的太子的。”

皇上以前的事情,白凤凰顿时来了兴致,又问:“那后来皇上是怎么惹得先帝不高兴的?”

“这后来是因为皇上硬要立秦夫人…啊,立皇上宠爱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正好也生了位小皇子,也就是永安皇上。”杨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都被自己生生断开的话给别扭到了。

白凤凰上下打量着杨公公,笑道:“杨公公是想说秦夫人吧?”

杨公公连忙解释:“这淑妃娘娘和秦夫人乃是表亲。”

“哦,是表亲啊…”白凤凰停顿着,脑子里飞快地理着各种关系,“那秦将军死了之后秦夫人是怎么没了的?”

杨公公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滴冷汗,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老奴哪里能知道。也都是听人道听途说的。将军可还想吃些什么?老奴替您给御膳房的人传个话。”

“本将军现在不饿。”白凤凰心里头有不祥的预感。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身世很可能见不得光,说不准跟那戏文里说的一样,是个罪臣之女。

杨公公见白凤凰绷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怕是不是刚才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过了好一会,杨公公忍不住问道:“将军,您都站了好久了,要不要坐一会?”

白凤凰想了想,有道理,刚要转身自己去搬椅子的时候,发现一旁伺候的两个宫女已经转身将椅子搬来。

白凤凰入座之后,突然问:“杨公公,那秦夫人叫什么名字?”

杨公公听到白凤凰问题的那一刻,突然很想装病晕过去。他恨不得自己甩自己几个巴掌,叫他最贱去跟白将军聊天,还尽是聊宫闱秘史。

杨公公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要说,自己不知道,就是不明白这白将军信不信。他十分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说不知道,毕竟这皇上的家事,他一个奴才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他这一句两句说出去看似没什么,指不定回头皇上知道了会如何怪罪下来。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跑进了,看见杨公公正陪着白将军说话,犹豫地站在门口。

杨公公见此,对白凤凰说句老奴去看看这小奴才是有什么急事后,走到门口。

小太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公公,皇上直接去了善禧宫了。”

“那皇上可吩咐老奴做些什么了没?”

小太监摇头,说:“皇上什么也没说,就让小的回来了。”

杨公公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杨公公心累地看着正明宫,心道:皇上,奴才一贯是伺候您的,如今要伺候白将军,心里委实没底。

杨公公准备回去的时候,连忙收起愁容,生怕被白凤凰察觉出什么。

白凤凰猜杨公公大概是知道也不敢说,索性也不问了。大约是觉得时间太多无聊,她手垫着头,靠着椅子,沉沉入睡。

直到感觉有人将她抱起,她才猛地惊醒。

“皇上。”白凤凰打了个哈欠,“微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皇上看起来似乎情绪欠佳,说:“恩。”

白凤凰犯困是正常的,太医说了,白将军对那愉情散过敏,这两天极有可能会觉得困乏。

皇上看着昏昏欲睡的白凤凰,心里直犯愁。

白凤凰见皇上发愁,问:“微臣有一事想问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