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建业帝还是有点先见之明的。他死了之后,楚弦依附六皇子成功对付了临王,又处处掣肘东方明和陆国公,短短几年,朝廷腐败情景就如蝗虫过境一般,惨不忍睹。

人一旦居于高位,有时候便会忘了自己的本分。皇上不愿意自己成为那偏听偏信的人,所以他给了言官莫大的自由,他需要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至于那些声音的正确与否,只在于他自己的判断。

关于三朝宰相东方明这个人,他习惯了孤家寡人一个,且极度厌恶朝廷纷争,却是最精通政治,无论是什么时候,他总有自己独立的立场,不受制于任何人。皇上知道他的立场从来不在皇权这儿,也从来不在权臣那儿,他的立场永远都是让这个国家能够正常运转,且是利与百姓的运转法。大概这也是东方明和老师最能够走到一起的原因吧。

陆国公如今也是朝中第一重臣,哪怕他一直是以不站队立根在朝堂,却不可避免地成为别人所站立的一方。同样的道理,他也会被权利迷惑。亦或他是真的太心疼皇后了?

但是无论如何,皇上也不能允许他默许下面的人把白凤凰的身份扒出来。

据说太后感觉身子不舒服之后,便召了自己的姑姑路老太太入宫聊天,随后皇上便收到关于白凤凰是妖女后人,皇上万万不能留着她祸乱朝廷之类的折子。

皇上想,自己仁厚,并代表什么都要被欠着鼻子走。他有时候真想在早朝的时候提醒一下各位爱卿还记不记得楚弦是怎么死的。他们想要折腾,那边由着他们折腾,皇上觉得还要自己加把火,等没法收场的时候,他便要一个个算账。

只是,现在实际还不到,这些政治小伎俩万不可影响到前方的战事。

白凤凰看东西很快,还没到后半夜,她便把所有折子都看完了。

她仰起头,对皇上说:“皇上,时候不早了,微臣告辞。明天一早,还得上朝。”

“不必那么麻烦了,你就住在正明宫。”

白凤凰看着皇上那笃定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累。她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让皇上为难,可如今却真的是骑虎难下,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成了外戚党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二天一大早,皇上连早朝都没去,便去了太后宫里,向太后禀告了一声罗妃无视宫规。

皇上说道:“朕素来不常来后宫,太后身边有皇后伺候也就行了。至于罗妃杨妃等,为了省的她们在宫里烦闷生事,朕决定让他们都搬去淑太后宫中,让他们好好伺候淑太后。”

“哀家的娘家人被你父皇拿捏得所称无几,只余下陆家这么一个表姑姑。”太后沉默片刻,对皇上如此说道。

“儿臣知道。”

“那妖女呢?你还是不肯跟她划清界限?”

皇上不说话。

太后连连咳嗽几声,说:“璟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哀家的命你也是不在乎的。”说完她别过头,再也不理皇上。

“母后,您好好照顾身子,儿臣前朝还有事。”皇上叹气,起身离开去上朝。

今日早朝,诸位大臣第一次见到皇上迟到。

大家等皇上的时候,都各自围在一起,脸上挂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一个个讨论着最近的春瘟。

白凤凰穿着这两天内务府赶制出来的女将官服,在这一群人中格格不入。除了东方明,几乎没有人愿意正眼瞧她。她能看到东方大人在鼓励她,遂报之以一笑。

白凤凰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小声絮叨什么“怪说这么能打仗,原来是妖女的女儿”此类的话。

等太监喊着“皇上驾到”时候,大家才各自归位,纷纷安静下来。

早朝的前半截在讨论春瘟处理一事,看起来一派祥和,仿佛这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在为大周能正常健康运转而同心协力。等皇上听完各方的报告,最后定夺了处理方案,这表面的祥和便被撕破。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罗言官。

白凤凰早就知道他特别爱批评自己,不由得抬眸,多看了此人几眼。

皇上一见他站出来,就说:“罗爱卿,你胞弟的儿子生出来了?”

罗爱卿义正言辞地说:“弟媳已经怀上了。”

皇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朕的话这么管用?”

罗爱卿抬头,一点都不畏惧皇上,说:“皇上,臣有本要奏。”

“说。”

罗爱卿跪下,双手将奏折举在头顶,说:“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言官弹劾官员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罗言官这番架势…却是死劾!

不光白凤凰,在场的所有大臣几乎都一脸惊疑地看着他。除了皇上,似乎他知道这件事一样。

皇上示意太监将奏折呈上,翻看完毕,说:“罗爱卿,你现在收回这份奏折,朕念在你一片忠心为国的份上,会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罗言官一脸刚毅,说:“臣恳请皇上以史为鉴!莫要重蹈覆辙!先帝可是活生生的例子!白凤凰既然是妖女凤捭的后人,那岂能让她领兵立足在大周!”

皇上大怒,将奏折扔在他脸上,说:“一派胡言!将他给朕关入大牢。”说完,皇上拂袖而去。

罗言官依旧不为所俱。

奏折从罗言官脸上弹开,最后正好落在里白凤凰和陆国公俩人中间。陆国公略一犹豫,奏折已经被白凤凰捡起。

白凤凰看了看左右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打开看会不会又添了一桩罪。她见大家都是很好奇的样子,便翻开奏折,好心地读了起来。

读到一半,她便读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奏折里细数了木辽国公主凤捭的十多桩罪,其一凤捭公主曾领兵多次侵犯大周边境;其二凤捭公主对太后数次不敬,并唆使先皇建业帝废后,引起朝纲大乱;其三,凤捭公主为妇不仁不忠,致使将军府的秦老夫人含恨而终;其四,凤捭公主勾结大宛国大王子,致大周边境不宁;其五,凤捭公主迷惑先帝,先帝为之建长相宫并荒废政务;其六…

这之后,便是针对自己的,差不多是把她任何的不是都罗列出来,甚至还在奏折里揣测徐大将军之死是不是她的缘故。总之她是凤捭的女儿,就已经是一万个不对了。皇上是万万不可宠信她,宠信她就如同建业帝宠信楚弦。

白凤凰看完之后,抬头看着周围的人,也将奏折往地上一扔,转身出宫。

要不是刚才罗言官被侍卫押下,白凤凰怀疑自己真的会揍他。她可以容忍他说自己迷惑圣上,可是不能容忍他毫无根据胡乱揣测。

师父死了,没有人能比她难受。

你们这些人远在京城没看到,怎么就能这污蔑。

白凤凰等在出宫地儿,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东方大人出来。

白凤凰轻声喊着:“东方大人。”

东方明看见她,惊讶道:“我以为你早到家了。正想去你府上拜访,想不到你竟在此等着老夫。”

东方明招呼她上来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白凤凰上车之后刚要开口,就听东方明说:“有些事情,传到最后就远不是事实了。老夫跟你娘也是见过几面的人,她和你一样,是个真性情之人,只是性子远不如你沉稳罢了。你明日早朝的时候,跟皇上说一年之内将大宛国打回关外,并常驻关外,无召永不回京。旁的话老夫也不便同你多讲。当今圣上自由决断。”

晚上,白凤凰认真思索这东方明的话,一时间有些不明白。等到第二日准点上朝,她才明白东方明说的那个法子,是她唯一的选择。如果她不这么做,势必真的要再次上演一次廷杖。

东方明似乎吃准了她的个性,知道她一定会这么选择。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大家确定了她真是凤捭女儿之后,纷纷上书,要求皇上这样那样等等。

临别前,东方明拍着她的肩膀说:“小白,你别太介意。当年圣上也是深受秦府案的牵连,最终导致被废去太子之位。那些人都是被那件事吓怕了而已。”

白凤凰点点头,忍着所有的不开心,带着白小七匆匆离京。

白小七的屁股还疼得很,只能趴在马车上。他哼唧着,问:“姐,我真的是罗妃的表弟吗?”

“不知道。”

白小七道:“好伤心…”

“闭嘴。”白凤凰念叨,“我把你领回家养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给人当表弟的。”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远离京城,她的内心反而越发平静。总觉得嘉峪关外无拘无束的苍凉大漠才是她最终的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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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凰看着操练场上的士兵,心里想确实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每次想到罗言官在奏折说师父的死可能是她跟大宛国串通一气,她就气得想揍他一顿。

白凤凰回来之后,想到自己做下的承诺,感到压力很大。虽说现在大宛国看起来是走败字,但是他们的骑兵依然是战斗力很强的一支队伍。有时候,都觉得大宛国的骑兵像那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源源不断地在向前线补充。

白凤凰回去的这一个月里,陆文忠已经将大宛国逼退得接近嘉峪关。他见白凤凰回来,很是高兴,跟她说了很多最近士兵们的状态。那些跟着白凤凰出生入死过的人都没觉得将军是男是女有影响。

陆文忠安慰道:“其实自己带出来的兵是最敬重你的。他们肯定不会对你有别的办法。”

白凤凰想,希望如此。

结果当天晚上,她想去城楼上看看,一个士兵一直地跟在她后面。

白凤凰奇怪地问:“为什么跟着我?你有什么事要禀告本将军吗?”

士兵声音发抖,说:“将…军、我、我仰慕你很久了…我能不能抱抱你…”

白凤凰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不知好歹的士兵就激动地抱住白凤凰。

“将军你好美…”

军中无美人,白凤凰一枝独秀。况且,她本就遗传了凤捭的大部分美貌。

白凤凰一见他嘴里有酒气,还胡说八道,一巴掌将他打得头冒星光,原地打转,还没等他站稳,她又是一脚将他踢到在地,说:“军中禁酒,你不知道?”

之后,这位士兵按军规罚杖二十,打完之后,发誓这辈子也不沾酒更不会靠近白将军十尺之内的。

白小七自从这次回来之后,就认真跟着白凤凰学习排兵布阵,还多次自己要求带兵前去袭扰大宛国驻军。

白凤凰是看出来了,这孩子真是鬼迷心窍,大概他是以为罗妃肯定还是喜欢大将军,所以想要自己努力上进。看着他这么认真,白凤凰真是不舍得打击他。

当她处置完那个不知道好歹的士兵之后,没几天发现那士兵被人揍得只剩下一口气,一查,是吴小鹿干的。陆文忠严厉责罚了吴小鹿。白凤凰当天去军牢里看完他。

才一个多月不见而已,吴小鹿像是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他似乎不愿意叫白凤凰看见自己这个颓废的模样,一直蜷缩起来,不理会白凤凰。

“小鹿,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痛快?”

“将军,我没事。”

“别逞强了。我听人说你喜欢上了以为姑娘是不是?”白凤凰也是今天才从陆文忠嘴里得知的。自从收复了大部分失地,许多离家避祸的百姓也都逐渐回来。吴小鹿便是在这儿认识了一位姑娘,据说自那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吴小鹿吃惊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白凤凰。

“你放心好了,等打完这场仗,我带你回家。让你娶了那姑娘。”

“小白妹妹,我…”吴小鹿低吼一声,双手不停地揉眼睛。他觉得眼睛不舒服,一直在流眼泪。

白凤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要太难过。回头我跟那姑娘说说,要是她实在不愿意嫁,咱也不能勉强人家。这大周朝别的不多,待嫁的姑娘可是到处都有。”

吴小鹿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再也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白凤凰仿佛看到小时候的吴小鹿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眉眼间不禁多了些笑意。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吴小鹿后来对自己多了些心思,只是她的心在别人身上,所以跟吴小鹿是永远也不可能的。至于传的那位姑娘,白凤凰其实去见过,那姑娘身量颀长,从背影看,和自己真有那么一丝想象,不过正面就完全不像了。

“你再这样,回头你侄儿见了你都要嘲笑你的。”

吴小鹿抽泣着,说:“小白妹妹,我、我不喜欢她的。我只是不开心,军里总有人说你不好。”

“说我不好?”白凤凰哼了一声,脸色的笑容消失殆尽,“我好不好也是他们的将军。”

白凤凰觉得,是该好好整顿整顿这帮老兵了,自己不过离开一个月,就想造反?

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不服从和意图扰乱军心。

不过她还来得及整顿军务,便发现另一个大问题。

这天,她带着白小七查探收复地的民生,竟然发现有士兵闯入遗留的大宛国百姓家中为非作歹。大宛国撤退仓促,根本无法估计已经在此定居的民众。而士兵一旦发现这是大宛国人,便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们。

白凤凰今天就亲眼目睹了几个士兵杀了以为老汉,又想去对付那老汉家的小女孩。白凤凰急忙过去制止他们。

等回到军中,她面色冷峻,问:“谁给你们的权利滥杀无辜的?”

士兵梗着脖子,说:“当初,大宛贼兵对我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要是大宛国人,都不能留在大周的国土!”

白凤凰道:“可是他们只是平明百姓,朝廷自会处置这帮人,或驱逐或容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我现在问问你们,你们这么做,和当初的敌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滥杀无辜,你们也要跟着滥杀无辜!你们怎么不想想,杀了那老翁,他的小孙女该怎么办?那小女孩才六七岁,你们下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无辜!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也都是从家破人亡的经历中熬过来的,在战场上我要你们奋勇杀敌,可对手无寸铁之人,要多一份仁慈之心!”

这件事促使白凤凰开始了军务整顿工作。她下令,任何人不得在任何时候对平民下手,哪怕是大宛国的百姓,违者立斩。

为了起到惩戒作用,白凤凰处死了那三个士兵,并在收复地广贴告示,安抚民心。

白凤凰因为在军中定下这一条规定,又让大臣们给她按上一条罪状,说她有通敌嫌疑。皇上看到后,当着那人的面批了四个字:已阅退回。

陆文忠一开始觉得她大题小做,等到收复嘉峪关之后,他才恍然明白,白凤凰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四个月一路顺畅地攻至嘉峪关,不消十天,便收复嘉峪关。正当士兵们都沉寂在喜悦中时,白凤凰面露忧虑,这几个月根本不像是在和大宛国打仗。不光他有着忧虑,陆文忠也有。他和白凤凰分别命人在各个地方驻守,一有情况,立即禀告。

这晚的月亮出奇地明亮。

白凤凰正在观察嘉峪关的整个构造,想着如何全面布防。这时,白小七领着一个人过来找她。白凤凰仔细一看,发现这个人是先前她救下的那位大宛国老汉家的人。

她跪下对白凤凰道:“白将军,当初,多亏了将军一声制止,才救了小女一命。如今将军驻守嘉峪关,小女却又几句话要提醒将军。”

白凤凰赶紧把她扶起,说:“夫人请讲。”

“将军,其实我起先不是大宛国人,我是木辽族。只因大宛国攻占了木辽国的城池,所以才不得不改说自己是大宛国人。这大宛国的国王最是阴险,他从多少年前开始,就一直让我们木辽族威他打造了兵器。那兵器全套做完,需要至少十年。”

“是什么样的兵器?”白凤凰认真地看着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女子哭道:“我那夫君,便是被大宛国抓去制兵器的。这都七八年了,也每个音信。我们木辽族人最擅制兵器。但是他们不知道,越是精妙的兵器,我们越会留个死穴。”

说完,这女子从怀里拿出一整套的兵器图谱,她指着每一个兵器图谱,一一跟白凤凰讲了破解之法。白凤凰惊讶不已,觉得木辽族人在兵器上的修为真是叫人敬佩。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不也是木辽族人。于是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给这个女子看,说:“那些兵器的锋利程度比起这个怎么样?”

女子接过匕首,对着桌子角轻轻一划,愣了很久。

“不,比不上这个。这是寒冰玄铁经过七七十九天炼制打造而成的,木辽族只有两个,一个是长剑,是我们国王的佩剑,一个是匕首,当年国王赐给了凤捭公主。”说道这里,她突然看着匕首柄上的印字,看完手一抖,匕首落在了地上,嘴里呢喃了一句,“这还真是公主的东西。”

白凤凰赶紧将匕首捡起,小心地收好。

“那些兵器虽然锋利程度比不上这一把,但是也是能刺穿一般的铁盔甲的。”

白凤凰极力想要挽留她,但是她坚持离开。

白小七问:“姐,她不是一般人吧?”

白凤凰道:“至少是熟知木辽国武器的人。”

她是谁白凤凰没时间去想,她立刻拿着这些图稿去跟陆文忠商议对策。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宛国装备齐全的一位骑兵就可以以一挡十,想想都觉得紧张。难怪大宛国这几个月一直不肯恋战,连连撤退,一直撤退到了关外。原来,他们只是在等武器齐全。

两人商讨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由陆文忠白凤凰共同起草的加急文书便被装进了盒子里,很快就到了皇上手里。

皇上立即召来所有精通造兵器的匠工,按照所说,没日没夜研究克制兵器。时间紧迫,嘉峪关里虽然每日都会派出探子,但还是吃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卷土从来,也吃不准朝廷什么时候能造出克制的兵器。

于是,白凤凰想了一个大胆的法子,她决定再次组织一个五千人左右的死士队伍。这次,她亲自带领。

她模拟了对方无懈可击的装备,训练这帮死士近战搏击。对方的弓弩是四箭连发,对方的战马是穿着带刺角的盔甲,对方的战衣是铠甲镶嵌金丝软甲,对方的长枪锋利异常。

经过一个月的研究演练,白凤凰总算心里有点把握,如果大宛国真的突然来犯,那她至少在被人围攻的时候还有对策。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