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心说:旁人却不一定是这样。

他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不管是林家之外的人也好,又或者是林家的下人,甚至是管家三人也好,都是想着,有朝一日,他们小姐会带着林家的产业嫁给某位公子。至于林家的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要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可小姐自己好像并不是这样想。

容景垂眸看了一眼,布帘半撩起,只露出小姐半张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小姐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的,连发起脾气来都不凶,吃饭时还要哄着,外貌上看来,便是一个娇弱柔软的姑娘。

可心中倒是不软,还晓得要自己撑起门楣来。

容家世代为将,容家子弟更是要早早上战场,门中上下没有一个软蛋,就算是娶来的夫人,也不会是依附人为生的菟丝花。就说他娘容夫人,也是一个名声响当当的铁娘子,容景十分敬佩。这会儿看缈缈,他心中也多了几分欣赏。

他口中道:“小姐可以找个夫婿。”

缈缈张了张口,失落地放下布帘,钻回到了轿子里。

容景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又惹小姐生气了。

只是他刚想出声道歉,又耳朵尖地听见轿子里面传来小姐的小声嘀咕。

“……京城真讨厌……”

容景:“……”

容景有些郁闷的想:小姐恨杨家人也就罢了,为何对京城人也有偏见?

第10章 第 10 章

小姐的脾气来得快,走到了目的地,容景都没想出来是为什么。等小姐进了铺子,他只能站在外头等着,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也只能憋在心里头。

小姐的脾气去得也快,等缈缈再从铺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已无异样,也愿意搭理他了。

容景受宠若惊,落后一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腆着脸想要说好话,又不敢随便开口,唯恐一下说错了话,又会招惹她生气。

缈缈余光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也觉得好笑,等坐进了轿子里,也撩起布帘一角,问:“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

容景呐呐。

“我见你一直看着我,还以为你是有话想要与我说。”缈缈作势要放下布帘:“若是没有,那就不说了。”

“等等。”容景连忙叫住。

缈缈的动作便停下,从布帘掀起的一角露出半张脸来,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容景一时被看得手足无措,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他心中所有想说的话一时也没了,低头与缈缈对视了半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姐饿了没有?”

缈缈哭笑不得。

可他这话问的也合适,早上缈缈没有吃多少,方才又在铺子里待了很久,这会儿看看天色,都已经到正午了。她点头说:“好吧,听你的。”

容景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去了桐州城里出了名的食楼,惦记着早上缈缈食欲不振,他也不敢擅自点菜,每一道都先问了缈缈的意思。等桌上菜上齐了,又拿着一个空碗站在一旁,紧张地注意着她吃饭时动静。

缈缈夹起一片青笋,他手中的碗都举了起来。

缈缈哭笑不得:“你也不必这样紧张。”

“若是小姐在外面吃了苦头,等回去以后,管家定然不会轻易饶过我。”容景实话实说:“出门之前,管家便已经吩咐过我,说若是小姐今日吃不好,回去就要把我换掉。”

缈缈惊讶:“林伯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是他们太小心了。”缈缈道:“我看我一点事情也没有,前些日子胃口也好得很,许是这些日子吃太多了,今日才吃不下东西。”

“小姐身体至关重要,耽误不得。”

缈缈无奈,夹起青笋放入口中,连她自己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只是让人松了一口气的,今日的午饭缈缈并未有任何不适。

“你看,我就说了。”缈缈道:“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容景仍然抓着小碗不放:“是以防万一。”

他还认真将缈缈中午吃的东西记下,等着今日回去之后,再禀报给管家他们听。

下午也仍旧是到铺子里,只是这回却出了变故。轿子还未到铺子门口,容景远远看见有人影在铺子门口徘徊,他微微皱起眉头,让轿夫停了下来。

缈缈撩起布帘往外看了一眼,见没到铺子门口,顿时好奇:“怎么了?”

“小姐,有人来找麻烦。”

缈缈一愣,继而立刻紧张起来。她探头往那边看去,隐约是看见了一个人,连忙缩回到了轿子里。

他们来不及离开,远处的人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林小姐!林小姐!等一等!”那人挥着手朝这边跑了过来:“等等,我有话想要与林小姐说。”

来人一袭青衫,书生打扮,看着也是文文弱弱的,只跑了这一段距离,喘的就有些厉害。容景眉头皱的更深,可到底还是询问了缈缈的意见。

缈缈并未从轿子里走出来,隔着一层轿帘,问外面的人:“你是谁?”

“林小姐应当不认得我,在下乔青山,去年花灯会上,曾与林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乔书生拱了拱手,道:“去年在花灯会上见了林小姐一眼,便日夜难以忘怀,日思夜想,直至今日,才敢大着胆子过来与小姐说话。”

容景皱眉。这话都耳熟的很,好像在哪里听过。

缈缈轻声道:“我不认得你。”

“林小姐从前不认得在下不要紧,今日就认得了。”乔书生说:“林小姐的风姿令人难忘,在下也特地为小姐作了一手诗。”他说着,从掏出一张纸,展开就要念。

容景眼疾手快,还不等他开口,便将那张纸抢了过来。

“哎,你……”乔书生这才看到了他:“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夺人东西?有没有王法了?”

容景脸色紧绷,那张纸在他手中揉成了一团。

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夺人妻子,他还想问问有没有王法了!

他往前一步,挡在了轿子面前,沉着脸瞪着眼前人。

书生真的也只是个柔弱书生,被他这样一瞪,竟是一下子被吓住了。

“你……你是谁?”

容景沉声道:“我是小姐的……护院。”

他才是林小姐的夫君,虽还未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天底下难道还有比他更与小姐亲近的人?

想到这儿,容景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也不知道他的手下们是怎么回事,中间又是出了什么差错,本来早就该把林小姐接入将军府中,可让林小姐回来桐州了,反遭这些人骚扰。

“护院?不过是一个护院,还来拦着我与林小姐说话?”乔书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又殷勤地朝着轿子里的人道:“林小姐,可否出来与在下一见?”

轿子里的人一声也还未吭,容景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眼看着这书生还想要无礼地更往前一步,他便直接伸出手,大掌如铁钳一般,牢牢按住了书生的肩膀,也迫使他抬起要往前的脚收了回来。

“你……”书生总算是正眼看他:“你一个小小护院,也敢这般放肆?”

容景没有应声,他沉着脸,按在书生肩膀上的手移到书生后领,轻而易举地将这弱鸡子一样的书生提了起来。书生满目惊恐,双脚悬空,下意识地蹬了蹬,等再落地时,自己已经到了距离轿子更远处的地方。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连书生也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一时没站稳,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颜面尽失。

容景沉声低喝:“滚开!”

书生惊恐地望了他一眼,看进他的眼睛里,被他浑身气势压得一抖,又看看轿子,竟是当真没有再纠缠,忙不迭转身爬起来跑了。

容景视线扫过街边众人,周围人才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缈缈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人呢?”

“走了。”容景不由分说地将布帘拉上,挡住了她的脸:“小姐在外多小心,别让外人瞧见。”

缈缈在轿子里笑了一声,“都已经走到外头来了,还怕让人看见不成?”

容景闷声说:“反正不行。”

这回反倒是变成他生气了。

缈缈也想不明白,有外人来纠缠自己,2她还没生气,反倒是他这个护院先生气了。可偏偏她的护院生起气来,板着脸,模样看着还有几分吓人,反倒把几个轿夫吓得够呛。

等办完了下午的事再从铺子里出来,走回家的路上,缈缈便又撩起布帘一角,问他道:“那书生写了什么诗?”

容景抿紧了唇:“小姐想看?”

“头一回有人给我写诗,我倒想知道那诗比起我爹写的,到底谁厉害一些。”

容景脸色绷得更紧了一些:“扔了。”

“什么?”

“扔掉了。”他说:“小姐就算是想看也看不着了。肯定是老爷写的诗更好一些。”

“他既然是个读书人,说不定还有些才华。”

“小姐喜欢有才华的人?”

“天底下谁不喜欢有才华的人?”缈缈心想:可读书人也不一定好。

想京城里的表哥杨新立,也是个读书人。表哥还有功名在身,在京城的诸多公子之中也小有名气,日后是要入朝做官的。会读书的表哥温文尔雅,待人和善体贴,可那也只是表面,缈缈可尝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苦。

上了一趟京城,她是明白了,也并非是所有读书人都像她爹一样好,杨家满门读书人,却多的是伪君子。

容景闷声闷气地道:“不会读书的人……就不行吗?”

他年少习武上战场,容家人的荣耀都是上战场拼命得来的,拿的是杀人刀,学的是演兵法。他的手握过百般兵器,也斩过敌人头颅,唯独没有握过毛笔写诗文。

缈缈疑惑地说:“不读书?若是不会读书,我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啦。”

容景:“……”

他心中想:小姐貌美柔弱,应当也是不懂行军打仗的……

凶名赫赫的威武大将军,连单枪匹马面对敌人上万大军时也不曾皱过眉头,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地开始发起愁来。

莫不是因为瞧不上他,小姐才不愿意入将军府,逃回了桐州来?

第11章 第 11 章

容景的郁闷还不止。

等回到林府,奶娘一见到人回来,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小姐快来。”她一手拉着缈缈往屋子里走:“我可给小姐找到了不少合适的人选。”

容景心中一紧,原本打算往自己屋子走的脚一时变了方向,悄悄跟上了两人。

他走路步子很轻,没有声音,奶娘正在兴头上,也没在意他跟了过来。她把缈缈拉进堂屋,只见堂屋桌子上放着不少画卷,随便摊开一张,便是陌生公子的肖像画。

奶娘兴高采烈地拿起一幅肖像递到她手中:“小姐快来看看,这些都是桐州城里合适的公子,若是小姐有看中意的,明日我便去找媒人上门说亲去。”

缈缈一惊,手中一时没有接稳,画卷自她的指尖滑落,在地上滚开来,正好停在了容景的面前。他低头一看,画上是一个容貌俊秀的公子,看着满身书卷气。

容景:“……”

奶娘还道:“小姐看这个,这可是咱们桐州城里出了名的才子,喜欢的姑娘可不少呢,当初老爷还在世时,就亲口夸过这位公子,说是文采出众呢!”

容景:“……”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心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手无缚鸡之力,一看就是个软脚虾。

缈缈慌了:“奶娘,哪来的这些人选?我先前不是与你说了,我不想嫁人……”

奶娘笑眯眯地道:“我也没有让小姐嫁人的意思,只是让小姐先看着,若是有了合心意的人选,再说也不迟。小姐说是不是?”

缈缈却不接下,她往后退了一步,面色有几分白:“奶娘,以后这些都不必给我看了,我是当真不嫁人。”

桌上的肖像画堆了不少,都是奶娘费心寻来的,听到她这样说,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小姐若是想嫁,定然能嫁个好人家。不说这些,自从小姐回来以后,可还有不少人上门来想与小姐说亲,小姐何必为了那杨家的表少爷耽误了自己的一辈子。”奶娘劝道:“这些可都是好人家,小姐仔细看看,说不定就看到了合心意的。”

缈缈也不好与她多解释,应付两句便急急忙忙逃也似的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留下奶娘在原地,看着满桌子的画卷,不禁叹气。

她眼前一暗,奶娘抬起头来,才看见是容景走到了自己面前来,手中还拿着方才掉在地上了的那副画,她伸手接过,一拉,却没拉动。

画卷的另一头被人牢牢抓住,奶娘纳闷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为何要给小姐找人家?”容景沉声问:“在京城里,不是有吗?”

“京城?你是说杨家人?”奶娘瞪圆了眼睛:“杨家人这样作践小姐,怎么还能再把小姐往火坑里推?我们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为何要给那杨家人做妾?小姐都亲口说了,从前的婚约以后不算数了!”

“小姐还亲口说了不想嫁人。”

“你懂什么?”奶娘摆了摆手:“小姐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的。你保护好小姐的安危就是。”

容景站着不走:“除了杨家人,京城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人?” 奶娘惊讶地道:“我们又不是杨家那些三心二意的人,小姐从小就与表少爷定了亲,如何还能再与其他人定下亲事?让人知道了,不知道还怎么编排我们小姐呢!”

容景心想:可那也有先来后到的。

杨家的婚事是作废了,可那不是还有他的吗?

他是皇上亲封的威武大将军,在京城不说是最厉害,可大多数人也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就算是杨家,再厉害也越不过他去。他难道还比不上桐州这些书生?

他分明已经下了令,让人把林小姐接到将军府里,可让林小姐回了桐州不说,怎么回来以后,连将军府 的名字都未提起?小姐困扰不想嫁人,若是把将军府的名号搬出来,小姐的奶娘也定然不会再继续纠缠。

小姐不提,就是不愿意嫁给他。可小姐已经是他的人,除了他也没法嫁给其他人。将军夫人跑了这样的大事,京城为何没有递消息过来?

容景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等夜里再见到自己的下属,他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京城那边还没有送消息过来?”

下属们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连忙道:“消息已经传回去问了,等京城那边的消息再过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候。”

若不是自己必须待在桐州无法离开,容景恨不得亲自回京城问一问。

他还想亲自问一问小姐。

为何不愿意嫁给他?

……

奶娘是当真上了心。

缈缈躲了一次,接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奶娘似乎是铁了心的的要给她找一个夫婿,第二日缈缈吃早饭时,都见奶娘抱着几个画卷来寻她。

缈缈连饭也来不及吃完,逃也似的飞快跑了出去。

“奶娘,我出门去了!”

“哎,小姐!”奶娘连忙抱着画卷追上,把缈缈堵在了轿子前:“小姐都看看,我与小姐保证,这许多公子都是好人,可比京城里的表少爷好太多了,也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小姐不喜欢,等见过了再说,可是有好几个长得丰神俊朗,模样好看的很!”

缈缈着急,闭着眼睛摇头:“不见,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奶娘你别催我了。”

“小姐……”

缈缈高声喊:“丁鹏!”

容景抿紧了唇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等到缈缈叫了第二声,才想起丁鹏是自己的假名。他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的,大步走了过去。

他像昨日提起乔书生一般,伸手抓住了奶娘后颈处的衣裳,一用力,就把人提了起来。奶娘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便见眼前场景变换,等再落地时,她已经距离她们小姐好长一段距离远。

趁着这个机会,缈缈连忙钻进了轿子里。

“哎……”奶娘愣住,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可所有想说的话都因为方才的变故而忘记了。

容景把人放下,又大步迈了回去,催着轿夫:“走。”

轿夫立刻抬起轿子,步子飞快地走了。

“哎……小姐!”奶娘总算是反应过来,可等她再抱着画卷追出去,缈缈早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缈缈才撩起布帘往外看,见奶娘没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