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淡淡应道:“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缈缈惊讶:“既然是在朝中办事,那其他大人也是将军的同僚,怎么能是无关紧要的人?人情往来必不可少,往后将军在朝中办事,也需要这些大人照拂。”

容景道:“这些自然不必由夫人操心,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管家就可以处理的很好。”

缈缈一时无言。

容景想了想,解释道:“将军府并没有太多亲近的人家,唯一走得近的,也就只有皇上。其他人交由管家处理就好了,若是夫人真要见,那不如进宫见见皇上太后。”

缈缈一下子又怂了。

那可是皇上太后,她这样的小人物,在到将军府之前,也是万万不敢想能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只是如今她身份变了,若是迟迟不去见容景的家人,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不懂礼数。

只是……

缈缈摸了摸肚子,隔着厚衣裳,如今都能摸出圆润的弧度。

她这肚子瞒不了人,她最担心的,便是皇上会无法接受她这个怀了其他人的孩子的人成了将军夫人。无论怎么说,容景也是皇亲国戚,哪里能丢这样大的脸?

缈缈紧张,容景自然也看得出来。

他道:“我已经与皇上说过此事,皇上已经知晓,并不介意。”

“你……你都与皇上说过了?!”缈缈惊诧,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皇上如何能不介意,毕竟这……这……”

毕竟他与皇上说了实话。容景心想。

他带着夫人回京,哪里瞒得过皇上,甚至当初还在桐州时就写信告知了皇上此事。夫人肚子里有了孩子,皇上当然也清楚,怕皇帝误解夫人为人,他才事先告知过了。当然,他并未说当初阴差阳错的巧合,只说夫人第一次上京城时,两人便已经心意相通了。

他比夫人年长几岁,与他同龄的人,早就已经成亲生子,就连皇帝在他的岁数时,也已经有了太子。他的婚事可让皇帝太后都头疼的很,只是他一直没有中意的人选,若是要催他,他就躲到边关去,也无人能奈何他。

这个将军夫人,却是皇上与太后盼了好几年盼来的,得知夫人肚子里还有了他的孩子,那两位别提多高兴了,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只是他清楚夫人心中不安,才暂时挡了。

“我看中的人,皇上并不会说出不好。”容景道:“他向来相信我的眼光不会出错。”

缈缈哑然。

这分明是夸她的话,反而让她生出了不少愧疚来。她自己清楚,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是高攀了将军。

可她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既然成为了将军的妻子,就应当像将军一样有勇气才行。

缈缈想了想,道:“那我们何时进宫去?”

容景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是……”

“我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反而会让皇上太后对我生出意见来。”缈缈轻声说:“我总不能拖累你,反而给你添麻烦的。只是我……我也是头一次进宫,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你一定要提醒我。”

容景哪里会有反对的。

等宫中皇帝太后知道了,也是高兴不已。

出发进宫前一日,缈缈还辗转难安,都没到第二天,她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容景就躺在她的身边,她一有动静,他立刻就能察觉,哪里能睡得好,干脆便起身将蜡烛重新点燃了。

缈缈有些歉意:“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是我今日也没有多少睡意。”容景握住了她的手,道:“一想到要将夫人介绍给皇上与太后,我心中也十分激动。”

“你也睡不着?”

容景颔首应下,他表情向来时一本正经,说话时眼都不眨一下,话说的也是真诚无比,缈缈便立刻信了。

她不由得愁眉苦脸:“若是皇上不满意……”

“都入了我容家家谱的,皇上就算是不满意也并没有办法。”

缈缈哑然:“哪有你这样不客气的。”

“于亲缘上看,皇上虽是我的表兄,可夫人是我亲自挑中的,日后也是与我过日子,与他并无多少关系。”容景说的十分认真:“于君臣看,我为皇上行军打仗,皇上看中的是我的能力,我的夫人是谁,与政事并无任何冲突,也与他并无多少关系。我只是带夫人见一见他们,并非是要他们点头同意的。”

“……”

“再说,他们早就已经点头了。”

无论是什么,他都能说出理由来,反而让缈缈无话可说了。

容景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道:“实在不行,等明日我再带夫人逃出来,宫中兵卫多,虽然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可人多势众,要逃出来也得费一番功夫。”

缈缈一下子笑出来:“怎么到了你的口中,见皇上太后,反而是成了要逃命了?”

可被容景这样一劝,她却是奇迹般的安下心来。

缈缈重新躺下后,心中忍不住想:连山匪她都见识过了,性命都险些有安危,见皇上太后,总归是性命无忧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劝住了,她闭上眼,直接睡到了第二日。

奶娘特地给她挑了一件正式的衣裳,衣裳还是从桐州带来的,料子是好料子,就算是进宫也不会落下面子。容景在一旁看她梳妆打扮,不禁皱着眉头道:“是我疏忽了,夫人到了京城,倒是忘了给夫人置办新衣裳。”

“我的衣裳并不少,也不必大费周章。”

“夫人到了将军府,总不能过得比在桐州时还差的。”他做了一段日子护院,缈缈平日里过的什么日子,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缈缈就由他去了。

等梳妆打扮完,坐上马车之后,她紧紧攥着衣角,紧张地几乎要将衣裳戳出洞来。

马车从京城主干道慢慢驶过,街上热闹的声音从缝隙处钻了进来,缈缈却浑然不觉,手心出了不少汗。

等马车驶到宫门口时,就该停下了,之后便要由双脚步行。知道缈缈有身孕在身,太后特地赐了轿子在宫门口等着,她坐上去,倒并不会累。

宫中太监走得稳,轿子慢悠悠的,缈缈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才总算是停了下来,她在心中将刚学会的礼仪回想了无数遍,才深吸一口气,抬眼望了出去。容景撩起了轿帘,躬身伸手等着她。

皇上有政务要忙,缈缈先见到了太后。她本来以为会是个严厉的老人,踏进殿门是连头也不敢抬,谁知道进去之后,她都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先被叫了过去。

太后慈眉善目,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手心也是暖烘烘的,她握住缈缈的手时,还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凉?”

缈缈有些不好意思。

等太后视线落到她的肚子上,目光便更加和蔼了:“听容景说,你到了京城以后身子就不太好,一直在府中调养,你有身孕在身,的确是该好好修养。要哀家说,他也不该这样着急带你回京城来,怀了身孕本就辛苦,还一路舟车劳顿,最后反倒是苦了你。”

缈缈听得脸红。哪里是她身子不好,分明是她不敢见人罢了。她偷偷摸摸朝容景看去,荣大将军却是一脸正气,与她的视线对上,也看不出半点羞愧来。

缈缈收回视线,低声应道:“让太后娘娘担心了。”

太后握着她的手,说了一番怜惜她身体的话,又赏下不少补身体的药材。

太后还道:“你可不知道,原先哀家一直在为他的婚事发愁,他爹娘去的早,自己也是早早上战场了,可却拖着迟迟不愿意成婚,他们容家就剩他一个孩子,哀家还以为见不到他成亲的那一日,谁知道,忽然有一日来了信,说是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原先憋了二十多年没动静,一有动静,不但人找到了,连孩子都有了!

正如容景说的,太后十分相信他的眼光,他看人从来不出错,因而也并不怀疑缈缈的秉性。太后早就对这个外甥无奈了,见他平日里不近女色,每日在军营里与一群糙汉混在一起,别说身边有个侍候的人,就连将军府中都没几个丫鬟。寻常男人到了时候还会动些念头,他倒好,满脑子打仗与兵法。

太后早几年就担心自己这个外甥会孤独终老,经过这么多年,对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更是没了要求,如今看缈缈乖乖巧巧的,也是越看越喜欢。

模样是可人疼的,性子也好,柔顺又听话,或许与她那个硬邦邦的外甥十分相配,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她可从未见过容景夸过人,却在信中说了一箩筐好话。虽说是身体不好了一些,可瞧着脸色不错,好好养养,总能养好的。

“听说你们是在京城时就认识了,算算日子,这孩子也是在京城时怀上的。你这孩子也是,有了身孕还跟着他胡闹,跑到了桐州去,这一路可吃了不少苦头。听说你没了家人,若是他早些时候告诉我们,当初便应该把你留在京城里,就算他不在,我们也能好好照顾着,或许如今身体也能好一些。”

缈缈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京城?

什么孩子?

将军又骗人了?

缈缈下意识又转头朝容景看去。

这回容景是真的心虚了,悄悄移开了视线,转头看旁边花瓶,认真研究白瓷上的图案。

第48章 第 48 章

缈缈万万没想到, 原来将军并未与皇上太后说实话。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 可太后娘娘却是真情实意以为是将军的。难怪皇上太后并不反对呢,原来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这下反而让缈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着面前太后慈祥和蔼的关心,一时险些不知道该如何接。

等她见完太后, 见完皇上皇后,再出宫时,还带出来不少赏赐。

缈缈心中惴惴不安,一路脸色都不太好, 众人只以为是她身体不好而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等到出了宫, 坐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她才脸色苍白地对容景道:“将军为何要骗人?”

容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骗……骗了什么?”

“我肚子里的孩子, 并不是将军的, 将军却骗了皇上与太后娘娘,就不怕这事情有朝一日会被皇上与太后娘娘发现吗?”缈缈紧张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虽说我的确是上过京城, 可那时候却并不认识将军, 将军这样说谎……说了谎,迟早有一日会被发现的。”

容景咳了一声,道:“我的确是说了谎。”只不过不是对皇帝太后, 而是对缈缈。

缈缈有些不安地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惶。

容景握住了她的手, 一如平常那般小心翼翼安抚:“夫人放心,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 我会将真相说出来。那时候, 不管……多大的怒火,我都会承受。”

缈缈只以为他的意思是对皇帝太后说出真相,一时更加着急了:“可这也不是你的错。”

“这本就是我的错。夫人什么也不知道,我说了谎,此事就是因我而起。再说,夫人也不必如此慌张,在与夫人成亲时,我就亲口与夫人说过,我会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当做亲子来看待。等夫人怀中的孩子一生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容景顿了顿,耳朵尖悄悄红了起来,他郑重说:“就算之后,夫人还愿意给我生孩子的话,我都会一视同仁。”

缈缈有些被他的话感动到了。

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毫不介意地接受其他人的孩子,又能当真视如己出。就算以后容景并未做到,她也不会在意,只要这会儿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实意就好。人心本来就会变,只要有这份好心就够了。

容景却是愈发忐忑。

他问:“若是夫人有一日发现我有一事隐瞒了夫人,夫人是否会生气?”

缈缈眨了眨眼,有些困惑:“是像你将军身份这样的事情?”

“不相上下。”

“这也不能怪你。”缈缈贴心安慰道:“我知道你当初是带着皇上命令才去了桐州,隐姓埋名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若是你把身份告知了我,我也不一定瞒得住,说不定反而还害了你的性命。再说,你最后不也与我说了,你还帮了我,我为何要与你生气?”

容景沉默了一下,又问:“那若是比此事还严重呢?”

缈缈想了想,才道:“若是你有苦衷,也可以与我说,既然是夫妻,也应当互相体贴,将军若是有什么事情瞒了我,那应当也是经过慎重考虑,我也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

容景长舒了一口气:“夫人这样想,皇上与太后定然也这样想。”

缈缈莞尔,脸颊边的梨涡深深的:“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

……

不管是将军府也好,还是皇上太后也好,都对缈缈肚子的孩子十分在意。

容家世代都是将军,每一代人都是年纪轻轻上了战场,同样的,去的也早。到了容景这一代,如今还在世的也就只有他一个。

容景的娘是皇帝的亲妹妹,容家世代都是皇帝的心腹,关于容景的婚事,可让皇帝太后都发愁了许久,生怕容家就在他这一代绝了后。好不容易盼来了下一代的容小将军,自然是努力呵护。

每日补身体的膳食就不说了,宫中还特地赐了御医到将军府中,每日给缈缈诊脉,生怕她会有一点不碍。将军府中的下人也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让他们的将军夫人有一点委屈。

缈缈受了,自己反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受之有愧。

容景反过来劝她:“既然夫人已经成了将军府的女主人,这些便是夫人应该受的,再说,夫人肚子都这样大了,是该小心些。太医都说了,夫人身子骨弱,若是不好好养着,孩子有些危险。夫人与其在意这些,倒不如好好养身体。”

“可我一个人在府中,也没什么事情,府中这么多人都小心着,哪里会出什么差错。”

容景想了想,问:“夫人可是觉得待在府中无聊了?”

缈缈还当真有这样的念头。

“我倒还真知道一个好去处。”容景:“明年就是春闱,现在京城里聚集了不少考生,这些读书人聚在一处,平日里便常去茶楼里头,或是讨论诗书,或是辩论题目。我猜夫人应当会想要去看。”

缈缈听了,果然是眼睛一亮。

“当真能看?”

“就在望春楼里,我给夫人找一个雅间,夫人便能看一整日了。”

缈缈欣喜应下。

第二日,她就让奶娘陪着出了门,在望春楼里找了一个雅间。这间茶楼里果然有不少书生在,只要把雅间的小窗户打开,便能听到底下书生们的议论。

今日缈缈来的巧,正好茶楼中间搭了一个台子,有书生在今日辩论,茶楼里来了不少人,便是特地来听辩论的。

缈缈心中好奇,忍不住打听:“今日是谁要辩论?”

“小姐等着,我这就出门去问问。”

奶娘兴冲冲出了门,没一会儿便沉着脸回来了。

她气呼呼地道:“小姐今日似乎不宜出门,不如还是回府中待着吧。”

“奶娘,怎么了?”

“小姐可知道今日要辩论的两个书生是谁?”奶娘一提起来就生气:“其中一名,竟然便是杨家的公子,是表少爷!”

缈缈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杨新立?”

“可不就是他吗!”

听见这人的名字,缈缈脸上的兴致也一下淡了。

她忽然想起来,表哥平日里似乎是经常与书生辩论的,他是当真有几分真才实学,赢了不少人,在京城之中也有一些名声。杨家人想要为表哥造势,在读书人之中,这的确是个十分快的法子。

只是平日里在台上辩论的书生不少,偏偏她难得出一次门,就遇到了杨家人,实在是运气不好。

一下子,缈缈也有些不想呆下去了,才刚坐下没多久,便与奶娘起身离开。

她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注意到她有身孕,周围人都小心让开,缈缈的目光也看着地面,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杨新立进门时,便与她擦肩而过。

缈缈低着头,并未注意到自己身旁走过的人是谁,可杨新立却是立刻停下了脚步,驻足转身看去,却只看到她的背影。

“杨兄?”

杨新立回过神来,迟疑地朝着友人摇了摇头,继续往茶楼里走去。只是他心绪不宁,仍然想着方才离开的缈缈。

将军府的事情,他当然也听说了。听说自己的表妹如今成了将军夫人,杨新立心中也是五味纷杂。别的不说,他表妹的模样,的确是他见过的人之中少有的好看。

被自己嫌弃的人离了他,最后却攀上了比他还要更好的人,容将军那样的人物,如今的高度就已经是他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企及的,而容将军还年轻,未来也是前途无量。两相对比,反倒是他成了那个被弃之若履的人。

近日杨夫人每日都在家念叨着,杨新立也听了几耳朵,自然也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例如林家的万贯家财。

非但是杨夫人后悔,他心中也是有些后悔。虽说表妹无权无势,可金银也能成为他的助力。若是他当初耐心一些,多哄几句,表妹那样喜欢他,说不定当真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妾。

原先还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却是越想越不甘心。

回府的马车上,奶娘忍不住念叨着:“小姐难得出来一回,怎么就偏偏遇到了杨家的人,这运气也实在是太过差了一些。京城的人可都是瞎了眼了,还追捧表少爷那个狼心狗肺的人……”

缈缈心不在焉地听着,在看到一家糕点铺时,让马车停下,让奶娘替自己买一些糕点回来。

若是白出门一趟,反而可惜了。

她撩起车帘,看见奶娘进了糕点铺子,远远看着寒冬里糕点蒸笼里散发出来的茫茫白雾,一时出了神。

杨家那么多人,杨夫人也好,她的舅舅也好,可要说她最恨的人,当然还是杨新立这个表兄。

杨家人最狠毒,可伤她最深害她最多的人就是她的表兄。

从前她最信任他不过,以为他就是自己的良人,每回见到他都是满心欢喜,只要表兄与自己多说一句话,她就能高兴一整日。

从前她以为他是天上神仙,高不可攀,一直小心翼翼讨好,讨好到最后,什么好都没得到。她满腔信任交付出去,可最后得到的却是一辈子以来最深的伤害。而后她才知道,那哪是什么天神,也不过只是个凡人,还心思丑陋,令人作呕。

会对她好的人,也不用她小心翼翼讨好等待,便会主动到她面前来,将所有心意都交付给她。

第49章 第 49 章

缈缈带着一油纸包的糕点回了将军府中, 她坐在马车里一边吃着一边出神。

奶娘买得多了, 到府中时,缈缈吃饱了,可糕点还剩一半。那家糕点铺子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好吃,糖糕香甜软糯,缈缈都舍不得丢掉, 抱着半包糕点找了一圈, 没找到容景的身影,她顿时有些失落。

奶娘看在眼中, 不禁失笑:“将军得天黑了才能回来,白日里小姐是找不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