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殇看到子郁握着我的手一同出现在房中的时候,他一拧眉,下意识地握紧了枕边的匕首。

他的第一直觉便是我向子郁泄露了他的行踪,饶是如此,他瞥眼看我的目光也没什么恨意。

我却懒得看他,只笑眯眯地看着子郁。

慕容殇一坐起,牵动了伤口,刹时衣衫上又洇出了新的血迹。见子郁并没带一个手下过来,慕容殇一时也摸不准子郁的用意,只是紧握着匕首提防着。

子郁对慕容殇手中的匕首视若无睹,在床边站定,径自出手迅速点了慕容殇身上的几个穴位。或许察觉到此时的子郁对他并无恶意,慕容殇手中的匕首也并无伤害子郁的意思。

“你”慕容殇生疑。

子郁也不理他,干净利落的给他的伤口上了药,手法娴熟地止住了血。

慕容殇虽暂时放下了警惕,却一直看着子郁,末了,开口道:“你知道是什么意志支撑着本王活下来的吗?”

子郁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慕容殇径自说:“中了你的箭栽下马,昏死过去的前一刻本王在想,我不能死不瞑目,连自己死在谁手里都不知晓。我不能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就那样死去。”

子郁眸光一深,“那你觉得呢?”

慕容殇道:“是王侯将相,就当囊括宇内,征伐天下,成就大业。本王鲜少生起招募人才的意思,因为放眼四海,能教本王佩服的男子没有几个。甚至自负到宁亲自驰骋沙场,也不容身边有一佞臣在。我大燕国的占连城也算是名将,只因他野心勃勃,本王毁了他觉之一点也不可惜。除了大周国的护国将军龙煌灼外,你是本王升起的第一个想要收揽的臣子。甚至于本王的这一箭之仇也可以既往不咎。礼贤下士,只求助我燕国称霸天下。”

子郁气定神闲,负手一笑,“那么我告诉燕王殿下你,大周国的护国将军龙煌灼不可能背弃大周助你征服天下;在下么,更不可能助你一臂之力了。”

“久闻龙煌灼与大周国的皇帝情同手足,想来确实难以倒戈立场,助我大燕。”慕容殇看着子郁,疑问道:“‘魏国公’你又是为何呢?”

子郁握着我的手,抿唇一笑,看我道:“我么,自此与无衣云游天下,远离朝政。”

慕容殇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心有不甘,哈哈大笑,激将道:“枉我先前还将你与大周国的龙煌灼相比,你却是万万不及他。大周国因为有龙煌灼在,本王一向对大周敬畏三分,他的赫赫战绩,便是百战不败的神话。而魏国公你呢!无可媲美龙煌灼,文亦可治天下。却空有满腹才学,任其文韬武略尽付东流水,弃雄才大略,执迷不悟醉心儿女情长!岂非明珠埋没?既如此,与乡间野里一生一世在家相夫教子的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区别!”

“龙煌灼岂能与子郁相提并论!”我勃然大怒,“赫赫战绩,百战不败又如何?一个冷血无情驰骋沙场的将军这一生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踏过了多少人的尸体?有家才有国,龙煌灼的冷清寡淡负心薄幸天下人皆知,连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了又如何谈国事?沙场上刀戟寒光一凛,多少卿卿性命从此人鬼殊途?怕是天下人都死了,他也冷酷地不会皱一下眉头吧。而我的子郁呢,子郁善良心慈悲天悯人,子郁笑意雍雅不染纤尘,子郁万万舍不得对我皱一下眉头,子郁会笑,会在惹我生气后轻轻道歉子郁的点点滴滴,又岂是龙煌灼所能比拟的!”

此话一出,慕容殇大诧,子郁的身子也是一震。

回转神来后,慕容殇的目光中明显写着‘妇人之见’几个大字。

若是平素我如此将龙煌灼与子郁作比,慕容殇自会赞同地哈哈大笑;而此时,慕容殇礼贤下士,欲招揽子郁作为燕国效力时我说出这番话,慕容殇难免记恨。

龙煌灼,我本对他无偏见。

若是慕容殇此时将龙煌灼与天下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与龙御夜,他燕帝本人或者齐帝相比,我都会赞颂龙煌灼的丰功伟绩。

只是,慕容殇作比找错了人。

在我的心里,子郁自然是最好的。

龙煌灼与子郁,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情人。丈夫与情人,在女人心中作较量时,自然较量的是二人与我的私人感情吧。

任他龙煌灼名满天下,与子郁较起对我的感情来,他无疑是最差劲的。更何况,高深莫测的子郁,在才能这方面会逊色于龙煌灼呢!

他比得过子郁的风度翩翩么?

即使没有我出言的这番话,子郁也是不会应允慕容殇夺天下的事。慕容殇的请贤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慕容殇不理我,只是心有不甘的再次询问了子郁的意见。

子郁自然是拒绝。

慕容殇再度大笑,“因为一个女子而放弃建功立业,看似情深意重,却不知这是最愚蠢的!男人要是没有倾城倾国的权利,又怎守得住倾城倾国的女人?本王称霸天下的那一天,便是挥师百万大军来夺她之日。你等着!”

话毕,慕容殇也不顾箭伤未愈,径自仰天大笑出门去!

只以为那是慕容殇一时自负夸下海口,只以为他只是因为请贤不成而恼羞成怒谁曾想到,几年后,燕帝慕容殇竟真的率领八万大军攻入大周的京城,只为了抢夺一个女人呢?

冲冠一怒为红颜,自此君王卧薪尝胆酷暑霜寒!

而此时,子郁一动不动,自从我刚才说出贬斥龙煌灼,褒扬他的那番话时,他就有些失常了。

子郁不是没听到慕容殇撂下的狠话,只是,子郁煌灼别重身份的他,又怎会把领军作战的事放在眼里?

对他而言,出师一战,自此将军千古风流的战役无异于家常便饭,尔尔之戏。

是而,此刻的子郁关心的,带着笑,却脸色苍白的问我的,只是这样的话,“无衣,在无衣的心里,龙煌灼,真的是那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么?”

子郁的唇微微颤抖,而我只以为他是听到了我刚才褒扬他的话而感动不已,于是踮起脚尖吻他的唇,“赫赫战绩只是凄艳的消磨,百战不败只是天上的传说,我只要人间,安稳的生活。我不要我的夫君是个神,我只要他像一个人一样地有血有肉。会笑,会像帝王守着他的天下一样,只将我当作他的天下。”

子郁终是松了口气的笑:“无衣就是我的天下。”

情迷炙恋中,怎料研的出,子郁此刻的松心,原本是因为我回应他的这段话再无一字对龙煌灼的愤懑?

靠在子郁的怀里,我问道:“刚才燕王请贤时我插言,是不是坏了子郁成就功名的心志?”

子郁笑道:“傻姑娘,即使你不出言,我也是不会助燕国称霸天下的。我本无心政治,不过,燕王确实是个好的说客,即使我只想着与无衣云游天下,适才听了他的那番话,也不禁勾起了凌云壮志。”

“那你的意思是?虽拒绝了燕王,却会继续做你的魏国公成就大业了?”我不免有些紧张。

“哈哈”子郁难得的朗声大笑,低眼看我,“某人说了,她就是我的天下。我有自己的‘天下’了,还去开疆扩土做什么?”

第一卷 相思青萝 052 媚香

与子郁的感情一直本就是浓情蜜意,经由他放手让慕容殇离开后,我们的感情更是迅猛升温。

这月已到月末,子郁打算下月初,我们一行人便前往齐国京城。

除了依旧从齐国人那里旁敲侧击高粲的事情,我和子郁游山玩水,过的好不快哉!

这日子郁再次从李鹤的手里接过一份密函,看过后,淡淡一晒,“他被人盯上了?”

李鹤垂首,“密函里是这样写的。”

子郁墨染,“别管他。”

李鹤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公子皇上的安慰关乎国家大体,皇上没带一兵一卒微服离京,若是有心人意欲行刺的话,皇上恐怕毫无还手之力。再说了皇上要是有个什么不测,藩王起兵,国家动乱尚且不说,公子你自己也不愿看到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子郁将手中的密函掷给李鹤,“他也知道他是帝王?国家初定,四国动乱之际,他不带一兵一卒,微服出京的事情特也做得出来?”

“公子”

子郁凝眉,闭眼道:“欲辞官归隐的折子我也上书给他了,如今我是庶民百姓,以后凡是他的信笺,都别再拿给我看了!”

李鹤小声道:“公子是远离朝堂,这次的信函里也没有什么与国政相关的事情啊。皇上只言他行迹泄露,身边暗藏杀机,只字未提任何其他的。皇上照例向公子报平安这,只算皇上与公子的私人信笺吧”

子郁一时语塞,微微一沉吟,才道:“就当时私人信笺吧。”

李鹤抬头,眼中期盼道,“那公子…”

子郁负手,“还是别理他。”

“公子…”

子郁隐晦地笑道:“你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么?你可知他师承何人?这些年来,燕国、赵国地闯荡,不说身手,怕是江湖经验也不逊于我。这样的他,有怎会轻易就遭他人的暗算,怎会那么容易就落入敌手?堂堂的帝王又怎么可能微服出巡一次就死了?”

李鹤到:“可是…”

“不用多说了,我说了不理的事,便绝对不会插手。”

李鹤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道:“皇上微服出巡,身边没什么人”

“我不是调了我手下的两千精锐军区暗中护卫他了么?”子郁挥手,“你下去,他的事,我一概不想听。”

李鹤只得退下。

子郁过来我身边时,已是笑如春风。见我低头在弄着什么,便兀自折了一朵腊梅,将那花簪到我的发际。

他的袖笼里有很清新好闻的味道,直扑到我的鼻端,竟比那花香更让人心驰神荡,连脸上都不由烫烧起来。

子郁簪好花,又仔细一端详,笑道:“难怪燕王如此说,我的无衣,果然是倾国倾城。”

子郁的黑眸纯净如水,那一瞬间便将我沉浸其中一般,我的心跳竟似漏了一拍。听了子郁赞我,却偏有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喜悦,迅速地萌芽生叶,抽枝含苞,巍巍待放。

“这是什么?”

还在心旌神移时,子郁低笑着看着我手中正在弄着的荷包,微微眯眼,一派了然的神色。

仿佛触电一般,我将手缩到了背后,脸上也作起烧来,只得讪讪道:“没什么,刚刚捡到的。”

子郁“唔”了一声,“可我刚刚还见到无衣拈着针在绣呢。”

我顿时尴尬,“不是绣给你的。”说完此话,才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不是绣给我的,那无衣是绣给谁的呢?”子郁轻笑着。

我咬唇道:“我自己戴的。”

在子郁期待的目光下,我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将手从背后挪到身前,却一眼也不愿去看自己绣得做工粗糙,刺绣歪歪斜斜诶,针脚粗大错位,显得不伦不类的荷包。

子郁拿过荷包看了看,竟然怔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中窘迫,随手将连翘给我找来的样品掷向他,嗔道:“反正你也不要,我不也不做了。”

“嗯,不做也罢,这样的绣工,还真不好意思戴出去。”话虽如此说,子郁却将荷包收进了怀里。

我这才跳起来,羞恼成怒道:“嫌弃就还给我!”

子郁已走来,回首笑道:“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说话间,一身白衣袍纱,洁净如云,蔼然渐远。

――――――――――――――――――――――――

于是一整天都心神烦乱,想着那不伦不类的荷包在子郁哪里等于罪证,以后他少不了会以此取笑我,便思测着晚上等他入睡后,我悄悄从他衣服里取走。

这时连翘蹦跳着过来,口中还咿咿呀呀地哼着歌儿,我听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翘乍见我,不经大脑地唤了一声:“公主!”

见我环顾身周,她才捂住了嘴:“唔小姐,小姐。”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不禁问道:“做了什么这么高兴?”

她坐下,笑道:“还不是听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说魏国公府就要有喜事了么!”

“什么喜事?”我疑惑地问道。

“你和魏国公子郁公子啊!”边说着,她还伸指敲了下我的脑袋。

这丫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见我微张了嘴,她嘿嘿一笑,退缩了开来。然而,她说的话令我高兴,我便也打算既往不咎,诓骗她道:“府里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

连翘道:“小姐以往晚上过去魏国公的房间里,他不是都有心赶走你么?这几晚他是不是只字未提赶你回自己的屋里去睡的事?下人们都捉摸着呀,魏国公府今日有喜事了呢!”

“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澄清道:“才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虽然与子郁同床共枕…可是,可是我们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我们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我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哦!”

连翘目瞪口呆:“小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倒被她的哑然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连翘啧舌道:“这倒是奇了,他每夜怀里都搂着温香软玉,难道就没有一丝的邪念?要说一日两日,旁人倒也还是相信的,每夜都如此这般,实在是教人难以置信。”

我得意的道:“子郁本来就是谦谦君子。”

“什么谦谦君子,我看他是有病才是吧!”连翘道:“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

“停,停!”我打断连翘预备继续下去的高谈阔论,替子郁辩驳道:“我的子郁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连翘拉住我,一派的认真,“坐怀不乱么,他面对别的女人如此时很好的。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的面前,怎么可能做到坐怀不乱么?由此推出,他不是有病,就是对小姐你的情意不够!”

子郁对我的情意不够?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爱我?

连翘斩钉截铁的最后几个字,如一记闷棍打在我的头上,让我一时晕头转向,几乎失去了思维能力。只是说服自己般的喃喃道:“他的性情…本就是温雅,与常人不同的。”

“只要是男人!”连翘果决地道:“小姐忘了皇上了么?只要是男人,就难以抵挡我家小姐的魅力。这下看来子郁公子对小姐用情还不够深。小姐啊,子郁公子可是个好归宿啊。你得再多多努力,将他的心牢牢地拴住!”

“怎么栓?”我木然道。

连翘凑近我的耳边耳语一阵。

连翘说的那般直白,不由让我懵,双颊已烧得通红,喃喃问道:“真的要那样么?”

“嗯!”连翘看着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

并不崇尚以色事人,不过,那个人是子郁,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掩的门扉内,我卧躺在软椅中,房内暖意融融,中央处摆着炭火盆,哔剥作响。

子郁黄昏时蹑声走进房间,香炉熏烟袅袅,如兰淡香飘忽鼻端,他掩上门,坐到软椅的后端,静静观赏我的睡颜。

本是闭眼浅寐,笑着睁开眼来,恍然见到子郁的俊容上恍惚失神。

子郁回神后一浅笑,“闷了么?”

我老实地点头。自然是闷了,子郁不在府中的这半日,百无聊懒。又因心中梗着事情,更觉烦闷,正想睡去,他又回来了。

子郁笑语,“可知道我白日出去做什么了?”温和的笑容里隐含了几丝诡谲。

“只要别是出去寻花问柳就成了。”

子郁的神色自顾自悠远神往,隐隐带笑,伴着一丝期许我接下来的反应的流光溢彩,“我出去,亲自找来了江北最有名的几个红娘。”

他说什么,他出去这么一天,竟只是为了找几个媒婆回来

怎样的反应呢?适才精神的倦怠和慵懒全不复了,神色怔仲,好大半天才回过神来。面前的子郁,噙着一抹笑,饶有兴趣地观摩着我的神情。

依然是那样古铜色有棱有角的面容,他微微地弯唇,性感的薄唇向上勾起了一弯笑弧。

而我,回过神来后,却突然无措地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他说的是真的么,是真的么?子郁将我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

宁和温润的眸子刹那间迷离轻柔,柔情漫漫中是细碎的怜惜和缱绻,低眼看我,“再过几个月,我们相识便已是四年。原来承诺三年之后回来娶你,已是晚了这么多月的时光。如今我远离朝堂,无利禄功名,无衣你还愿意嫁我吗?”

“会不会太急了?”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江北了呀。

子郁笑容沉稳,“无衣觉得这很急么,可是我急着要娶无衣了呢。”

总是忍不住扑到了子郁的怀里,面容枕在他的肩上,抿唇笑道:“怎么突然想到了我们的婚事?”

子郁轻轻一笑,应道:“怎么会是突然想到呢?这四年日日夜夜都在想啊。如今远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自恋第一要做的事,便是将我们的婚期提上日程了。”

半日来的烦闷早已消释,不觉身心都轻了。这样的子郁,不是我这半日来疑惑的那样,对我用情不深罢。只知道问他,“什么时候?”

“三天之后,无衣觉得如何?”

我摇头。

子郁微微紧张,“那五天之后?”

我还是摇头,他沉吟,“那”

“今天,就今天!”我牵衣求恳。

子郁一愣,笑谑道:“倒是我多虑了,无衣比我还着急呢。”

也顾不得羞赧,我只是求证道:“那就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