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愿意么?”子郁的声音清俊一如他绝世的容颜,让我禁不住沉溺其中;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幸福却又小心翼翼地微笑,声音竟也柔腻的如微风拂面,卷起一堆缱绻。

“愿意”二字还没说出口,卧房外已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进李鹤的声音:“公子,前方急报!”

室内静默。

以为子郁没听到,李鹤提高了音量,到底知道我在室内,他不便闯进来,“公子,高崇的五万前锋已经濒临江北关口五里外!”

彼此的欲火焚身在李鹤的声音最初响起时,便被冲垮了大半。此时一听齐军前锋突至,不说我,连子郁也微微一皱眉。

不过,仅仅是一皱眉,子郁已经淡定如初,“背水一战。”

“是!”

子郁看着我,一沉吟,“召集一千人,一个时辰之后护送无衣去周国。”

“属下领命!”几乎是李鹤领命的同时,我脱口道:“不!”

子郁握住我的手,轻轻笑劝道:“无衣,你先离开江北,到周国去。”

清俊的眉目渐柔的皆是怜惜,轻柔的话语,我亦是听懂那话里的几度坚决。是啊,五万前锋已至,形势迫在眉睫。

本有充分的时间迎战高崇,我也不用离开,没料到,高崇的前锋到来的这么快

“我们一起离开。”我道:“江北本是平原,无树木。齐军赶至的这期间,除了我们需用的船只,毁掉余下的船只,然后沿运河离开。齐军就是造船,也得耽搁半月,到时候,我们一家平安到达江南了。齐军若是追击我们到江南,便是大张旗鼓地与周国开战,高崇自然不会那么莽撞,一道江南,我们就安全了。”

子郁的眼中蕴着流光溢彩,笑意点点,“天时、地利和人和,无衣倒也深谙兵法。嗯,是个好的退路。不过临阵逃脱,我从来没有过。”

我一时倒也无话可答,明知子郁是兵行险着,看着子郁,见他皎如清月,长发飘飘,泛出润泽,抱住他,笑道:“我不离开这里,我们祸福与共。”

子郁径直说道:“几个月前,我在江南购置了一处别院,地处偏僻,甚是清静,是个暂时隐居的好地方。一个月后,不管此次战役的胜负如何,我必去江南接你。到时候,云游天下,晨昏相伴。”

“无衣,我会分派一千高手护送你去江南。”子郁将一块兵符交到我手中,“拿着它,路上若遇周国人为难于你,你只管用此兵符在江南调兵,或请求江南王排忧解难。”

低眼看着手中的兵符不是作假,我疑窦顿生,“你怎么又调遣大周军队的兵符?”

子郁一怔,隐晦地应道:“还记得上次我用赈济齐国江北百姓的米粮赈济了江南灾区么?条件便是若我有所需,周公无条件借兵于我。”

也未起疑,只道:“既如此,不用谴派一千人护送我,你留于江北对抗高崇的属下本就不多。”

子郁笑道:“他们俱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两千人应敌高崇的二十万大军,颇有胜算。”

我低头道:“我真的不能留下么?”

“无衣!”子郁言辞一厉,果决之色油然而生,“你留在这里,我必分心,你离开这是非之地,我才能心安。方可无后顾之忧,放手一搏,背水一战。”

“你是说,我成了你的累赘么?”含笑看他,面容上早多了湿意,唇边一滴苦涩沾唇,方知泪如雨下。眼前瞬间朦胧起来,此刻面前俊雅男子的面容,也仿若水中月,镜中花。

明知他是为了更好地保全我,却也禁不住有些怨恨他。

“不要哭,即使胜不了高崇的二十万大军,我也自能保存实力全身而退。到时候,自会平安地回大周接你。无论成败,一个月后,我必归!”

“我们已经分别了三年多,”抬睫看他,我灿烂的笑道:“终是聚首,以为从此两情相依再不分离。说好了从此祸福与共,你到底又再一次离我而去…上一次是三年,这一次,你以身试险,明知两千人马对敌高崇的二十万大军险恶重重,你却一意孤行”

“无衣,不要怕,相信我,我定平安去往江南接你。”子郁怜惜地接住我的泪,无奈竟如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掉在他的手心里。“不要哭了。”屋里那样的安静,温热的泪珠却啪嗒啪嗒地响在两个人的心里。

睫下的温热直滑入脖颈,那暖玉被洇得黏黏的,我方记得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她与高粲的定情信物。

接下玉坠,勉强控制住心神,我的眸光锁住他,“这是我娘临终前留下的。”放在子郁的手中。

此玉坠的渊源他也是知道的,子郁动容看我,“你母亲的遗物,对你意义重大,不可随便送与我。”

我眼中晦涩,“子郁一个月后会陪我一起去找我父亲,这个玉坠,送给子郁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本是爹爹和娘亲的定情信物,我便送于子郁,誓天不相负。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子郁恋恋地看我,时间停滞不前,一时温情四溢:“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知知音者,谁怜长叹人。”

我勉强一笑,“这一月,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子郁忍俊不禁,“再谁似无衣?我又生此念。”

“公子,码头的船只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送无衣小姐离开了。”李鹤的声音从房外传来,房中二人都是黯然。

意识到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忽地扑到子郁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泪水浸湿了他的寝衣,他低了头。一点一点地抹平了适才情潮暗涌我的衣衫稍显褶皱的地方,系好我的衣带,俯身在我的胸颈处流连,密吻。

“别赶我走”

我哽咽的话,忽然惊醒了他的神志,他抬身决然看我,半点不复那温柔谦恭的性子,毅然道:“你必须离开!”

话毕,一时手中取过那件狐裘大氅,披在我的身上。将我从床上扯下,我赖着不依,他打横将我抱起,我一路捶打他紧箍的胸膛,他大步流星,直去往魏国公府外。

一路上,缤纷的雪花溅湿了我的面容,再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我的子郁啊,你怎狠得下心?

到了魏国公府外,上了早就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车“囵囵”地往江北的码头前行,想是怕我再胡闹,子郁一直将我紧抱在怀里,一路握着我的手,紧的捏的我的手疼痛难忍。

我却异常的心安,仿佛只有那样的疼痛,才能让我感觉子郁还在我身边的真实。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码头停下,连翘撩开了帘子,我下了马车,却不肯再往前挪半步。

子郁铁青着脸不去看我,径自拉扯着我上了船舱。我心痛难忍,他方才紧扣住我的十指,“一个月后,我必归。这次,不是三年,只需一月!”

勉强牵扯出笑容,我的眸光锁着他:“不要负我”便是深明大义,暂离他而去。一月原本也不久,花开花落间。

始才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清俊松心的笑容,撩开了船舱的帘子:

“开船!”决绝的音节,简短却无丝毫商量的余地,欣长的身形毅然决然地离去,竟是再不回头看我一眼。

“子郁!”我轻轻唤了一声。

子郁停步,我跑上前去,双臂从他的身后环住他的腰身。我梗下泪水,吐字清晰:“我在江南等你。”

第二卷 帝心悠悠 054 遇夜

虽才入夜不久,却一整夜没再入睡。怎睡的着呢?

子郁强行分派给我的那一千人果然不是寻常的练家子,竟连划桨那类的事亦个个都会。为免引人注目,皆乔装成了不同行业的人。

其中以商人居多。

每艘船不远不近,相距千米左右。船上自有人轮班划桨,各司其职。

这些人除了如战场上的将士训练有素之外,还有另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不爱说话。不说与我,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必要的话说,也整日保持着缄默。

他们就像常年在外的军人一样,严于律己。

一时还真想不明白,谈笑风流的子郁,他的下属们怎么个个不苟言笑,中规中矩。

与子郁分别,我到底只除了思念外,没伤心多久,想着一月之后便能相厮守,憧憬未来时,心里有离愁别绪,更有甜蜜喜悦。

差不多说起来,水上生活的日子,除了护卫我的那一千人从来就面无表情外,还是挺惬意的。

自然不甘心整日像一尊佛一样地坐在舱内,几乎是当天,我和连翘就船上船下地摸遍了。

到底对此次离开子郁心有不甘啊。

无论如何,我要摆脱子郁丢给我的这一千人,既可以乔装返回江北回子郁那里去,而这一千高手知道我留书离开之后,定会返回江北助子郁一臂之力。

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几乎是与连翘一交会眼神,她就领悟了我心中所想。不愧是相处了十多年的主仆。

于是每日装作只知寄情山水,心里却瞅准时机打算留书逃跑。

唉,若是此时是春夏之季,我早和连翘跳船游水离开了。想起这大冬天的江水那刺骨啊。

三日后,终于逮到了机会。几支商队从大江支流行往江南,与我们正好顺路。自然是不肯错过机会,便让他们快点划桨,我要和那商队齐驱并驾。

这时候,临离开大周京城时,四叔叔扔给我的人皮面具却是派上了用场。

实在不太敢以真面目在去往大周的国土上露面。即使是在水域也不行。这几个月,龙御夜定然派人找过我,搞不好这熟悉的面孔一现世,人家把我当作钦犯送到衙门。

当我和那商队混的很熟了的时候,便要和连翘去他们的船只以便更近距离地与他们交流。

子郁的下属们进言,我依然一意孤行,无奈,他们也不便拦阻。只暗中护卫起我的安全。

然而我才到他们的船只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跟见了鬼似的,狼狈逃了回来。

李展翼,竟然是李展翼!

我撞见他的那一刻,他正拿着一幅画,问那船上的从齐国江北欲前往江南的船客们,可见过画上女子?

我吓的面如土色,压根就不敢去看他手中的画像,而连翘伸着手指指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跑!

两个人一会意,已狼狈溜走。

李展翼,定然是龙御夜派来的!

自龙御夜察觉我私离大周后,一直有派人出来找我。这我知道。只是,都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消停么?

戴着那人皮面具,常人认不出我来,依李展翼的眼力,我实在不敢打赌。

幸而逃得快啊,也幸而与这商队交流前多长了个心眼。否则,李展翼向那商队问起画中女子时,他们也不是一个个地皆摇头了,怕是满船的人都会指正我。

然而我并没庆幸多久,才盏茶功夫后,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了。

李展翼问过那商队后,竟径自朝着我们船的众位子郁的属下一作揖,随后,也不顾众人的反应,已是施展轻功跃了过来。

不愧是子郁手下的高手啊,见李展翼不甚友好地上了我们的船,他们的面上也无半丝的惊慌。怎样的安之若素呢,跟视李展翼为空气一样古井无波。

这船上的任何一个男子,都堪称高手。李展翼自知难缠,态度更无丝毫的轻慢。

又是一作揖,客气地道:“在下多有冒犯,稍时再向各位赔罪。”倏,画卷展开,“各位可见过画上女子,诚情相告。”

再是对李展翼视若无睹,眼见画上女子后,船上众人依是一怔。他们当然认得我。然而,只是一瞬,众人已恢复了僵冷的面容。

“没有见过。”一人淡淡道来,只瞥了一眼那画像,既而划桨。

“那么,叨扰了。”李展翼亦是面无表情,只在离时,略一皱眉。

他已然起疑。

不为找我,仅只这一船人,以及分布在千米之距的若干船这样的人,都能令我生起对这近千人的身份的怀疑。

行往江南的途中,这若干船只,必然会在李展翼离开后,不消片刻就会安插而来的眼线的监视中。而一行到大周的水域,必有大周官兵前来探明身份。

由齐国国土到来大周的这来历不明的一千人,个个身怀绝技,实在让周人忧心。李展翼对大周的耿耿忠心,我是知道的。

发现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人,他怎会不查探清楚。

无论如何,子郁的下属会在周兵的监视中了。如此这般的话,再迟片刻,我即使能从子郁的属下们这里逃走,也逃不开周人的眼线。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李展翼还没来得及安排眼线,我便逃开子郁的下属的护卫了。比之,从千个高手中逃开,不如从李展翼一人那里逃脱。

让李展翼设法将我从子郁的属下这里救走,再想办法甩脱李展翼。

一转心思后,对李展翼的态度自然前后判若两人。适才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此时却当他是救星。

却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李展翼在此时有什么交集,犹记得临行前,子郁看过众下属时目光里的深意,分明是他们要誓死保卫我的。

适才又见了有人要持着我的画像寻我,众下属怎会没提高警惕?

眼见李展翼就要离开了,我心中略急,怎么向他示意我急于脱困的心思呢。

一转心思,我计上心来,径自在船舱内轻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诗自然没能寄托急于脱困的心思,怕是用意明显了,子郁那帮手下就该起疑了。不过,李展翼当是听的出我的声音的,我恰巧于此诗吟诗,文武双全的他,没可能不明白我的用意。

从悄然撩开的帘子往外看,李展翼闻诗,仅仅一顿,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连翘急道:“他怎么跟个木头一样。”

我敲了下连翘的脑袋,“此时硬来,他一人敌的过子郁手下的千个高手么。看着吧,他一定不会离开,自会伺机行动。”

果然,李展翼复回了邻船,没有离开的意思。

似乎也意识到李展翼没有彻底离开,当天下午,我要再过去邻船时,子郁的一下属低首作揖道:“无衣小姐请不要让属下们为难。”

我只得暂且作罢。

然而当天下午便下起了暴风雪,风雪又夹着暴雨。水涨船高,附近的雪山鱼水的,又加之海上飓风连绵,我们的船只,以及另几支商队不得不停船靠岸,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岛。

一到了那岛屿,另些商队的人立刻活跃了起来。以前不认识的,以前认识的,全都簇拥在一堆燃起了篝火,取出食物填饱肚子,热拢地高谈阔论。

子郁的下属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不言不语,只除了照顾我的身边的那些下属,偶尔过问我和连翘的需求外,几乎没人说话。

于是周遭的人就看不过去了,有些艺高人胆大的人便过来攀谈。略有几人主动与子郁的下属交言,他们依然一个个各做各的,不予理会,也便没人过来理会闷骚的他们了。

只除了李展翼,静静的独坐在一旁,和子郁的下属们一样,安静的很。

然而,我知道,即使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李展翼和子郁的下属均相互对峙,各做提防。若彼此都不先动手的话,只怕他们会整日这样僵持下去。

闻得各处都飘荡着酒香肉香的味道,唯独李展翼因故没随身携带任何食物,一下属将烤熟的一块肉交给我时,我便取了一壶酒,拿了那块肉过去了李展翼那里。

想来,料定李展翼没可能从这么多人的蓄势待发下掳走我,子郁的下属们倒也无人阻拦我。

装作不认识地将食物递给李展翼,他接过,亦装作不认识我一般地和我道了句谢谢。我便坐在他身边,如才结交的朋友一样互相寒暄。

久之,见子郁的下属们都松懈了几分,我方低声道:“他们有一千人,均是百里挑一训练有素的高手,你别急于求成。”

李展翼似是应了一声,闷头喝了一口酒,“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此时,子郁的下属们虽然是占了上风,但是越临近江南,李展翼的胜算便多一分。到底是不愿子郁的下属们会遭受周兵的阻击,我便说道:“是齐国人,不过,他们的主子是我朋友。”

“齐国人?”李展翼微微一挑眉,质疑道:“我怎么看着不像我总觉得我在大周见过他们,却一时想不起来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时在哪里见到过。”

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只问道:“我们如何脱身?”

李展翼突然问道:“你怕冷吗?”

我点了点头,不过一想李展翼的话中有话,只要能逃脱,受点冷又算什么?当下道:“我有些功夫,会运功,应该能抵挡些寒冷。”

李展翼点了点头,“刚刚上岛时,我已示意周兵在百米外的水域下动了手脚,水中不仅有网,还有迷药。半个时辰后,伺机游水逃脱。”边说着话,边不引人注目地将两粒药丸塞到我手中,“解那个迷药的,你和你的丫鬟分食。”

我接过,便回了子郁的下属们那里。

一回去便钻进了他们为我搭起的帐篷,连翘见我归来,正要问我去见李展翼有什么收获时,我已将手指放在了唇边,示意她噤声。

她点了点头,我将手中的一粒药丸服下,又将另一粒给了她,“吃下去。”

连翘吞下后,我才在她耳边低语道:“半个时辰后,我们游水逃走。”

“这么冷”连翘打起了寒颤,我赏了她一个爆栗。见我径直坐下打坐,她也赶紧坐下。

运起功来,不知不觉已是半个时辰,正示意连翘要开始行动时,想了想,我一走,子郁的下属们少不了受子郁的责罚,便取了纸笔顺便为子郁留书:

“逃脱时无衣的意思,勿谴责随行千人。君自留两千人对敌齐军实在凶险,无衣有意脱身,以便随行千人折回江北助君。无衣自去江南,望君保重。”

并未提及一句我要返回江北的话,实在是不想子郁多为我担心。等得他旗开得胜时,我自会现身于他面前,他便也不会徒劳去江南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