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不,李太妃,不,该是太后了。太后应该早知我们要来,宫人早候在宫门口翘首以待。

入了慈宁宫,子郁和我的面容上都没什么笑容。见太后,也不过是形式主义。正如太后诚惶诚恐的见到子郁,忙道:“煌灼”可能减子郁脸色不太好吧,太后又改口道:“将军请坐。”

龙天浚的失势,早消磨了太后的跋扈锐气,此时虽贵为太后,也不过是龙御夜的傀儡。有名无实罢了。

即使有亲子子郁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位极人臣,一切的权势失而复得后,太后也多少有点战战兢兢,再无当年的不可一世了。

面对煌灼,就算太后一如当年的张扬狠毒,重见‘死’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在煌灼的面前,她怕是再也做不到那般的冷酷无情了。

她再是心狠手辣,也总是个母亲。二十多年的愧疚,全化为今昔对煌灼的疼惜,潮水般汹涌而来。

子郁并没有落座,淡淡的看着太后。他并没有对太后见礼。在龙御夜面前都无需君臣之礼的子郁,何况面对的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呢。

却不是因为子郁本身的权贵,本来的,来见太后,已是子郁做出的最大让步,要他承认太后这个母亲,要他将太后以母亲之礼待之,子郁怕是万也做不到。

太后面对此情此景有些手足无措时,子郁才道:“我带无衣来看你。”

太后木然的应了声。

子郁道:“无衣,我妻子,你应该认得。”

太后这才知道看我。

不得已,我也只好迎上太后的目光。

往昔与太后见面,我们两人何时不是水火不容。今日虽然不用表现出婆媳之亲,却也不得不还算礼貌的看着她。这个场面,不得不说,有点诡异。

我想当太后与我的目光相触,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然后,子郁竟然告辞道:“那么,我们就走了。”

语毕,子郁已是握了我的手返身离开。

才一转身,太后已道:“将军有时间多来慈宁宫坐坐。”

“我很忙。”子郁头也没回。

临到要出寝殿时,太后的声音再度传来,“朝堂比战场更险恶,将军,请多保重。”颤音,听起来竟是别有深意。

子郁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颤,已携了我出了寝殿。

慈宁宫外,子郁靠在宫墙上,沉缓的闭上了眼。

静静的看着他,在他睁眼后,我笑问道:“子郁猜猜我以前和太后作对之后,最喜欢感叹什么?”

见子郁等我说出答案,我道:“每次啊,我都很郁闷的愤愤不平,太后与左相一丘之貉,俱都飞扬跋扈,怎么就生出了龙天浚李展翼那样的人中之龙。”握住他的手,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清晰的道:“我的子郁么,生于宫廷,长在宫外,才能更在他们之上。”

子郁沉静的看着我,缓缓俯身,与我唇唇相贴。许久,离开我的唇,“无衣,谢谢你。”

“子郁,才三个月,哪里能听到什么啊?”

自我们知道彼此是自己的夫、妻以来,这一个多月,子郁晚上总是不例外俯身在我的小腹上隔着丝被听听动静。每一次我无不皱眉,他却几乎上瘾。

“怎么才三个月,我都觉得好像过了三个世纪。”子郁轻叹道:“生个孩子真不容易。”

他直起身来,圈住我的腰,然后突然笑了,“好像比以前粗了些。”

三个月已经有些显了,今晚沐浴的时候我就发觉了。想想以后几月腰越来越粗就觉得头皮发毛,见他还如此高兴,心里未免不悦。

他见我如此神色,了然道:“无衣也怕自己身子笨重。”

被他如此直白的说出来,羞恼不已,闷闷地道一句,“女为悦己者容,你每天都和我待在一起,见我腆着肚子的样子光想想就恐怖啊。”

子郁笑道:“可我偏偏就喜欢你那样子。”

真是不可理喻。

“每当我一想到你的腹中有我的孩子,想想再过几月,我们的孩子就出生了,再想想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取什么名字,孩子是什么样子的,我就觉得心口里的幸福满的要溢出来。小孩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像,真的没见到过刚出生的孩子。”子郁转而问我,“无衣见过么?”

我道:“刚出生的婴儿长得很丑,连肌肤都是皱皱的。齐宕出生的那天,我一直守在母亲的床边等着。满心里以为倾城倾国的母亲会给我生个好看的弟弟或者妹妹,然后我第一眼看到齐宕,我就哭了。”

子郁抱紧我,“我的孩子生出来后,我不会哭的。”

很多次见子郁如此满怀期待的等待我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我都想说,孩子又不是他的,终是不忍说出此话。

而因为腹中怀着这个孩子,想将孩子的父亲忘记都不行。吩咐下去追查孩子父亲的事,却一直石沉大海,没一点头绪,心里便有些郁结。

这日照例负责侦查此事的人回我一句事情尚未有眉目,见后花园里百花争艳,我也兴意阑珊。子郁听着他们的禀报,也自看自己的书,不说什么。

而我也不好将这等事丢给子郁侦查,越加心思辗转。这时子郁翻过一页书,随意问我,“还在查么?”

“嗯。”

子郁便没再说什么,然他看书却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恰好侍女呈安胎药来给我,依子郁的锐觉,竟让我惊异的眼见他一起身,正好撞翻了侍女手中的安胎药。我本要让子郁小心的,到底说迟了一步。侍女见此,慌忙跪下请罪,我只好让侍女退下。

也不知子郁心里想着什么事,竟失神到这地步。

黑黑的药汁全倾倒在了子郁的肩上,子郁倒因此恢复了常态,置之一笑。

回了卧寝,我取过他的干净衣物,见他正以几张手绢擦着身上的药汁,我便亲自捻了手绢为他擦着。

胸口,手臂,背后,然后是肩上。

右肩胛,麦色的肌肤上,赫然两排尚未复原的齿痕。

只一观那齿痕,便能想见当日咬他的人,下口有多重,有多狠。

三个月前的王宫晚宴后,我被人玷污的那晚,最后晕厥过去的前一刻,狠狠地,重重的咬下的那一口。

那晚的那一幕交换着无数个镜头浮现在我的眼前,右肩胛的那里,我咬的,绝对是那个地方。

与子郁已有夫妻关系同床共枕了一个多月,有着夫妻之实,我们也有一月的鱼水之欢。他全身赤裸于我的面前,却皆是月色静好,烛火摇曳,罗帐放下的晚上,意乱情迷只,不是没看到他右肩胛那处的异样,却每每忽略了。

此刻,当那两排齿痕清晰地,在大白日呈现在我眼前的这一刻,我再否定不了什么事实。

表姐说的我腹中的孩子的天数子郁最清楚了,落霞殿那晚的没言明的会替子郁保密的事,倘若不是那晚玷污我的这等事,表姐何须在我面前提到保密二字?

子郁在护国寺禅房与我初次交欢时说的在那之前,曾有一次与别人发生关系,说那话时的讳莫如深;一直以来对这个孩子的喜悦溢于言表;适才撞翻侍女手中的安胎药,对我侦查孩子父亲的事状似漠不关心,实际上的紧张错乱;甚至,我可不可以把我动用自己的势力却一直查不到孩子父亲为谁的原因,归为子郁从中作祟?

便弯出了一个笑容,恍惚的连我自己都不明意味。

低眼看着手中的他的衣物,久久想不了问题。

“怎么了?”子郁觉出我的失神,轻问我。

“没什么。”依然是一如往日的语调,“嗯,我去看看她们重给我煎安胎药没有。”

子郁应了声,我把他的衣领交给了他,出去了。

径自往将军府外走去,出了将军府,继续往前走。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便一直走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想着我当初让四叔叔为我开堕胎药四叔叔不肯,后来安胎药却开得及时。

四叔叔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子郁呢?嗯,我去问问四叔叔。去问问他,为什么瞒着我。

一直脑中空白的在街上走着,撞到了人家也不自知。有几个人意欲骂我,到底一见我的衣饰与容貌便住了口。

然后突听熟悉的一声‘小心!’,身子便已被带入一个不算陌生的怀抱。

下意识的看去,竟是龙御夜。

龙御夜愤怒的看着我,“人家的马冲过来了,你也不知道回避!李展翼,去看看那在大街上策马的人是谁,该死的!”

若是往常,身子在龙御夜的怀中,早挣开了。此时,甚至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些恍惚的问了他一句,“你怎么在这?”

我正要去将军府找煌灼的,那天的事,总归是我的不对。

我应了声,他放开了我,我继续若有所思,却不知道在思虑什么的往睿清王府走去。

龙御夜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失常,一步跟上我,皱眉询问,“你怎么了?”

“没事。”

“煌灼呢,是不是和煌灼在街上走失了?”

“不是。”

“我先送你回将军府,你这样子是要上哪去?”

“我不回将军府了,以后都不想回了。”

“你”龙御夜试探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驻了步,定定的望着龙御夜,突然,就笑了,“连你也知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像傻瓜一样的被蒙在鼓里。我往日不是没有主动献身过,他想要我,只消说一声,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逼迫我?几个月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待在他的身边,没有一天不为自己的清白的事,不为腹中的孩子在他面前自卑着,而他呢,什么都不告诉我。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龙御夜都知道此事,毫无疑问,四叔叔肯定是晓得的。睿清王府,我是不用去了。

龙御夜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半响,欲言又止的他,终是开口道:“煌灼他,也是怕你离开他,所以才”

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跟我提他!”

龙御夜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那你现在打算”

看着龙御夜,我道:“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只是暂时不想见他,想一个人想清楚一些事。”

龙御夜道:“先去宫里住着吧,在京城里你又没什么亲友,四叔又未成家,你住他家总不好。”

我点了点头。

上了龙御夜的马车,马车行往宫里时,龙御夜吩咐李展翼,“去和煌灼说一声,公主我带进宫了。”

有些气恼的道:“去和他说什么?”

龙御夜暗笑,“我不告诉煌灼,你以为煌灼就不会知道么?你离开将军府有一阵了,煌灼只怕现在已经在找你了。依煌灼的手段,要在京城找一个人还不容易?”

转过头,不再言语。

进的皇宫,龙御夜陪我走在皇宫蜿蜒曲折的回廊上,见我似有目的地一样的走着,便问我,“你要去哪?”

“落霞殿。”我笑道:“我去看看,他那晚占有我的地方。”

龙御夜没说什么。

去落霞殿的途中遇上了表姐,表姐正要招呼我,龙御夜与她摇了摇头,示意别惊扰我。

落霞殿,在这皇宫住了七年多的我亦是来过这里的,往日不曾多留意这里,此时看着寝宫里的每一个陈设,心里俱如打翻了五味瓶。

表姐道:“表妹别怪我什么都没对你说,实在是看你和驸马感情要好,不想多嘴,怕破坏你们的感情。那日的第二天,我在这宫里撞见了驸马,才知”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们。”四叔叔,龙御夜,表姐,无不是因此而不多言什么。

表姐的近身宫人春香道:“可不是,奴婢那日清晨在这寝宫里见到公主的猫,也吓了一大跳呢。”

才出了落霞殿,还没往外走,子郁已一袭白衣,神色仓促的往这里大步流星的走来。

第二卷 帝心悠悠 第七十五章

闻讯后,他来的倒是很快。

“无衣!”我的面前,子郁在离我两步远的时候驻步。

显然的,他是晓得了,我知道了那件事。他又往我面前走,我竟然退后了两步。或者,下意识里,我把强/暴/犯的形象扣在了子郁的身上,下意识里,想离得他这个强/暴/犯远一点?

只是我的一退步,子郁已经怔住。他的无衣啊,什么时候会想要退离他?

子郁的面色早已经煞白。

我想要不看他,或者不忍看他,可是却移不开眼。

“你听我说。”子郁又试探着接近了我一步。

我不由自主地退后。身后已是阶梯,眼看就要跌倒,子郁欲上前扶我的时候,龙御夜已经从身后扶住了我。

莫可奈何地看着子郁,龙御夜道:“你就在那里说吧,别过来。等她原谅了你,不会再想着后退的时候再过来。”

子郁后退了两步,免得我再逃开。“那晚我不知道你是公主”

笑着打断他的话,“是平民女子就可以随意玷/污么?”

子郁愣住,满腹经纶文采激昂的他竟一时不知怎样组织语言,“那晚我把你当作了无衣”

又是一笑,“我本来就是啊。”

子郁再度一愣,显然的,他喜欢的无衣,和现在的妻子公主,这两个身份,把他绕晕了。或者,绕晕他的,不是这番为自己辩驳的说辞,而是此情此景,因为太怕我会离他而去,内心里的慌乱使然?

我道:“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解释,只是想静一静,想好好地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暂时地,不想看到你不想见到你。”

许久,子郁道:“那么,还是回家住好么?你若是不想见我,我回避便是。”

回家,将军府?住在他家里,难免会觉得烦心,便道:“我有点想念皇宫了,打算暂时住在宫里。”

表姐插言道:“是啊,表妹自从行宫住进皇宫起,七年来一直住在昭阳宫的。我们表姐妹也有好久没有说上话了,就让表妹住在本宫的昭阳宫,朝夕相伴,既有本宫代替将军开解她为她解闷,代将军照顾她,又能唤回表妹昔日入住照阳宫的念旧之情。”

“昭阳宫?”子郁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对表姐不善,只冷佞地看着我:“这吕里哪儿你都能住,在昭阳宫和皇后住在一起却不行!”

这关头,这语气,这神气,这话语却惹恼了我,当即道:“我就愿意住在昭阳宫里!”

子郁对我斥责也不是,迁怒也不是,我亦是清冷地看着他。明明此刻该是他因玷/污/我而理亏,却偏偏摆出一副迁怒我对我冷佞的样子!

龙御夜见此情景,调和道:“我也觉得昭阳宫不错,她愿意住那里就住那里吧。”

子郁终是妥协,却冷然一句,“来人!”

话音未落,已是数十铁卫叩地请安。子郁道:“一步不离,在昭阳宫护卫公主安全!”

“是。”

表姐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将军这是何意,本宫的昭阳宫多的是侍卫,还怕本宫的侍卫护卫不了表妹么?将军这是在防谁,难不成,把本宫当贼一样的防着?”

龙御夜也有些不悦,“皇后与茼茼一直便是闺中密友,煌灼你此举太过了。”

子郁一沉吟,身影已飘然来到我身边,才一触到我的手,要将我强行带走,几乎是同时,龙御夜已右手将我拉到身后,左手架招,竟是与子郁动起手来。

一个白衣飘动蔼然如云,一个明黄龙袍不损凌云招式。更令场面失控的是,子郁与龙御夜这位帝王动手,竟无宫中侍卫护驾。

我曾与龙御夜动过手,我的底子薄弱,只知他的身手高深莫测,子郁更说教授龙御夜剑术的是位世外高人;而子郁,在魏国公府见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后,已叹为观止,将他惊为天人。

此时,两人过招,竟胜负难分。就算有侍卫想要来护驾,也近不了他们的身。

或许是因为我,或许是他们早就想打一架了,两人出手竟都是招招狠辣,只见衣袂微动,闻得子郁冷然的声音,“可惜你俗事缠身,政务繁多,精、气、神终不及我的休养。”

“我是天子,身上自有天家正气,足可补此之失。”龙御夜出手凛然生威,气势磅礴。

子郁的英风中蕴藏温雅,亦威亦侠亦温文,“我要将无衣带走。”

“只要她愿意跟你走,我今日不阻拦。”

“夜,你越矩了,你敢说,你没有存有私心?”

一语中的,龙御夜的目光一暗,眼中明显地露出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