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让他得一次教训,日后别动不动就给我脸色看。

也要做给宫中嫔妃们看,我不是那么好惹的。惹到了我,她们的帝王都是如此低三下四,何况她们?我必须要把依附表姐的嫔妃扳到我这边来。借着龙御夜每日殷切劝我回宫,我不顺从一事让她们明确我在龙御夜心中的地位。

终于,在护国寺住了近一月后,龙御夜再一次来接我回宫时,我没再拒绝。

做的太过了,他也会耐心怠尽羞恼成怒的。他毕竟是帝王,容忍度有限。

除了他的龙辇外,凤辇也停在护国寺外。他不是用他的龙辇来接我回宫的,是凤辇。这却比龙辇更让众人侧目啊。这意味着什么,这全副凤辇意味着龙御夜当我是他的皇后啊。

一时,我和表姐在后宫胜负已见分晓。

大周后宫志有记载:龙轩三年初,惠敏皇后失势。帝栖落霞,公主长宠不衰。

这一页后宫志,翻过了我的荣冠后宫,也结束了龙轩年间的和乐荣荣,迎来了大周江山风雨飘摇的序幕。

而我和龙御夜之间,非但没有因我顺从他回宫而缓和这次的矛盾,反而愈演愈烈。

到后来,竟是无法收场….

一月不曾碰过我,回落霞殿的当晚龙御夜自是欲求不满。清宵悠悠,竟嫌夜短;绣纬深深,无非春浓。

他一心要我做他的妃子,上次的封妃典礼就那样泡汤了,他自是不甘心。可我却再不想要那名分了,有那名分的束缚,日后我再有不忠于他的事的话,吃苦的只会是我。

经过了上次私通闹出的那事后,我知道,他的眼里再容不得一粒沙子。

尤其是我和龙煌灼有关的。

他对龙煌灼,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有了名分后,他做不出迁怒龙煌灼的事,却可以行使他作为丈夫的权力,随意惩处我。我现在这样没有名分多好,就像上次,虽然我私通的罪名已成立,他也只是能动怒,不好打我几耳光。

于是他每每提到再行举行封妃大典时,我都冷而淡之。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让这事不了了之。

我看他的样子,该是不急的。我们有的是一生的时间。往后的几十年里,他还不容易对我加封么?

甚至那时候我也以为,虽然龙御夜对我的爱情掺杂着算计和欺骗,我仍是会待在他身边一辈子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总不能因为他的不坦诚,就放弃他离开他啊。

何况,即使与他的团圆不算美满,他也不失为我的幸福和归宿啊。

我终究只是个女人,女人一生所祈的,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家。

十二月初一是安嫔的生辰,表姐告于龙御夜,一向因安绚与我调笑惯了的龙御夜与我一笑,低声在我耳边道:“绚绚的生辰。”

他的绚绚的生辰,他自是不会不理,果然,冷淡了表姐许久的龙御夜对表姐吩咐道:“与德妃、淑妃一起筹备,朕给安嫔庆生。”

表姐得体应下。

安绚,该是表姐最后的,最厉害的棋子了罢。

可惜了,安绚与选秀进宫的那一批妃子一样,自始至终未得龙御夜宠幸。

这夜是安绚的生辰,每每在我面前,刻意与安绚热拢的龙御夜自是温柔待她。生辰宴上安绚是主角,我也懒得做那跳梁小丑,遂独自一人离席,到外面吹吹风,散下酒气。

只觉有些莫名地神伤,遂将连翘也摈退了,走在长长的宫廊上,宫灯将自己的身影拖的很长很长,显得格外的孤寂凄清。

可自己有什么孤寂凄清的呢,我但凡有所需,龙御夜无所不应;宫中嫔妃见了我皆对我跪拜行礼,表姐也需看我三分脸色;在宫里偶尔遇到龙御夜的臣子们,见面对我低三分头,无骨气的臣子更是对我说尽奉承阿谀的鬼话,甚至连左相都不敢拂逆我。

在大周,我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样漫所无依地走着,走着走着,然后到了一座宫殿的门前。抬眼一看,竟是慈宁宫。

便想起了什么人,心里几近窒息地漏跳一拍。

怔忡良久,终是迈进了慈宁宫。哪怕只是从慈宁宫里那个最高贵的妇人的身上,看出另一个人一丁点的影子…..

慈宁宫里,龙煌灼的母亲坐在炭火旁带笑赏看着刺绣,而她的另一旁,一向缄默清淡的淑妃,正剔了下灯花儿,说着笑话哄她开心。

原来淑妃也会说笑话。

“谁?”殿内有宫女叱了声,我这才惊醒,在屋里一应人出来之前,隐身在树干后了。

太后懒声问了句,“谁啊?”

殿外的宫女应道:“刮了阵风,树叶声响呢。”

等到殿外的宫女都进去了,我才从树干后出来,离了慈宁宫。

转出慈宁宫的走廊前方,宫灯月色下,一袭绰约的女子身姿等在那里。我只是微一停顿,走了过去。

淑妃转身看我,一挑眉,盯着我的眼睛,犀利地嘲讽:“你也会想他吗?”

我默不作声。

淑妃道:“过去的一年里,你只是这样偶尔地想到他,偶尔心会痛。他却是偶尔能不想到你,偶尔能不心痛。”

我木然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淑妃道:“他不放心你,让我回来。”

我只以为龙煌灼不要淑妃待在他身边,所以淑妃会回来。没想到,是因为他不放心我。依他的睿智,早料到我会有皇后指控我的那一次劫难吧。

与他已缘分散尽,他还是放不下我。

心生生痉挛抽搐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去问:“他还好吗?”

“我走的时候,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子郁哥虽忘不了你,不过,也绝不会再为了你而作践自己。”淑妃看着我道:“这个时候,子郁哥应该在雍城招兵买马,自创基业。”

招兵买马,自创基业。

很好。至少表明,他真的在为自己而活了。

即使淑妃不与我说这事,我随后也会知道。半月后,我已知朝臣就这事上奏龙御夜。

雍城是赵、齐、燕、周四国之间独立而孤立的一座城池,有臣子上奏,说龙煌灼招兵买马,自立一方,无论是此举,还是龙煌灼独自在一方起事,都是对大周的威胁。建议龙御夜出兵讨伐龙煌灼。

而有臣子说起燕国日兴,恐威胁大周。称赞龙煌灼往日的战绩,建议龙御夜笼络龙煌灼,万一燕国进攻我大周,他们的龙将军可抵御之。

有的持静观其变的态度。

而就我私下揣度,朝中武将大多曾是龙煌灼的部下,见龙煌灼自立一方,大有前去投效之意。不过,这投效的心思倒也只是暂存,未敢付诸行动。

毕竟,那样一来,可是叛变之罪。

唯龙御夜什么也不说,只拟了一道圣旨,让人送至雍城。以‘雍’字为龙煌灼封王,大周雍亲王是之。其次,享周国亲王俸禄,金银珠宝源源不绝送之。并允雍城自辖,不向朝廷进贡纳税等等。

龙御夜送去的财富,龙煌灼倒也全部笑纳。就连雍亲王这封号,龙煌灼也没如龙御夜往次要对他封王拜相一样驳回。虽没认同,倒也没抗拒。

龙煌灼是龙景帝之子,早是天下心照不宣的事实,如此赐封,朝臣也没什么好说。

自此,朝臣也不再就龙煌灼的事上奏。毕竟,人家血脉相连是兄弟,之前更情同手足,如今虽然关系生分了些,却更添微妙。

龙御夜与龙煌灼,如今彼此的关系,谁也把握不准。

…..

除夕很快就到了,今年亲王们没回京,左相的三个儿子,龙御夜的几个表弟都各自得子,因而家宴依然热闹。

表姐的母亲睿敏长公主和太后坐了上席,席下觥筹交错,龙御夜见了人家的子女分外艳羡,懊恼地看我,“趁早给我生个太子。”

我只问道:“是公主,就不喜欢么?”

他和声道:“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只是,我还想我们的孩子继承大统君临天下。”

我含笑问道:“我生的皇子能继承大周的皇位么?”

“我不管你是什么血统。”他摁住了我的手:“我只管,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看了下自己的腹部,漫不经心地说道:“总是怀不上,我也没办法。”

他微微愣神,似在想什么,好久才收回幽思,“要不,再请医术高明的大夫看看。照理说,你身子早好了,不该怀不上孩子。”

我说道:“那次你怕我落胎后影响以后的生育,带我去江南神医家求医。然后遇上了龙煌灼,也顾不得让神医给我诊治,就回了京城。之后,也没再就生育方面的事让御医给我看过,怎么说我身子早好了?”

“是哦。”他的脸色白了一阵,深思有些恍惚地道:“我是指,你看起来很健康。”

之所以会落胎,是因为表姐的那绝孕的毒,我问他怎知我身子早好了,指的是江南竹舍龙煌灼以口渡给我解药的那事。若非龙御夜不知道此事,他这番专程解释是为了什么?

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龙御夜知道表姐下毒害我的事,他一定知道!

他知道这事,却没为我申张正义!我想向他讨个公道,想问他,表姐害了我,他为何没惩处表姐,可是话到嘴边,我又清醒地咽了下去。

不能说,不能说,表姐下毒落了我孩子的事,我也是去私会龙煌灼时知道的。我若一时冲动问出了这话,与龙煌灼私通的事显而易见!

我落胎的时候.

回想那时候,表姐好像被龙御夜软禁了两月。事后,这软禁的原由,表姐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我却怎么也查不出来。莫非.正是因为表姐落了我的孩子,龙御夜为此软禁她的?

软禁她两月,就换的回我的孩子么?

指甲陷进我掌心里,也压不下去心里翻滚的波涛浪涌。龙御夜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温声道:“没有身孕的事我又没有怪你,我们都还年轻,日子还长,总能有孩子。”

我心里不舒服,说话也不客气:“为什么说我怀不了孩子,你自己身体有问题也不一定!”

龙御夜微微一谔,也不生气,笑道:“我没问题。”

我看着他,问道:“那为什么,在我之前,你宠幸过一年的那些妃子,也没给你孕下一子半女?”并非是置疑龙御夜的话,更不是嘲讽他生理方面有问题,只是提醒提醒他,在那一年里,宫里有那么一个人,在做灭绝他子嗣的事。

龙御夜闻此话久久不语,只是眯眼看着我。

我知道,聪明如他,自是领悟了我话里的意思。

意思传达清楚了,再不想在酒宴上多待,从左相一家人身边施施然走过,离开了宴席。

在宴楼外遇上了正来赴宴的四叔叔,四叔叔抬眼见是我,唇边噙一缕妖冶的笑,定定看着我,从我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我还来不及唤一声四叔叔,他就与我擦肩而过了。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恍然记起,上次见到四叔叔,还是在睿清王府与他闹的不欢而散的那次。

我一直想着去和他赔罪,竟一直耽搁了下来。

而刚才见到了他的笑容时,我才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有去与他赔罪的必要,他,他在对我笑啊。记得…记得上次在睿清王府,他最后从我身边离开时,唇边,也这样森冷地弯了个风华绝代的笑容。

诡异的,气氛。

总觉得糊里糊涂,便差了个小宫女去酒宴上唤了齐宕出来。

齐宕最近总是很忙的样子,这个月几次进宫来看我,也是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人了。也不晓得他有什么好忙的。我还没开口,齐宕已漫步往假山那里走去,边走边说道:“姐今天不叫我出来问话,我也有事情和姐说。”

问他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打算去雍城转转。”

雍城,龙煌灼自创基业的地方。

我严肃地看着齐宕,齐宕道:“既然姐知道我的意图,我也不瞒姐了。我打算去雍城投效姐夫。”

我道:“龙煌灼只是自立门户而已,又不是要征伐天下,有什么地方要你投效的?”

齐宕抱拳审视着我,“姐自欺欺人罢?”

我愕然地看着齐宕。

齐宕掐了朵牡丹,隐笑道:“姐夫是怎样的人,难道姐心里不清楚?”

微一沉吟,齐宕道:“有的人说姐夫招兵买马是为了开疆扩土,开辟自己的王国。可能吗?他本不喜权利名位那些东西。姐这次从江南回来后,我以为姐夫会隐居不过问世事。结果,姐夫非但没有出世退隐山林,还令我大吃一惊地自创基业,入世招兵买马。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齐宕,齐宕也不顾我的惊异,自顾道:“若此时是太平盛世,姐离开江南后,姐夫只怕真的会不过问世间事;可惜,今天下即将大乱,燕国日强,兴兵征伐天下只是迟早的事。一则,慕容殇算计离间姐和姐夫的感情,姐夫饶不了他;二来,姐夫在燕国地宫半年惨无人道的生活,姐夫更饶不了他。姐夫怎会看着慕容殇称霸天下?依我看,姐夫招兵买马,又选中四国相交的雍城作为自己的腹地,目的就在于阻挠慕容殇雄霸天下的宏图大业。”

齐宕说的没错,齐宕说的都没错。

自淑妃对我说,龙煌灼在雍城招兵买马,自创基业时,我就知道,他是为了阻挠慕容殇称霸天下。

慕容殇养兵三年,征伐天下的时机已到,兵力已成熟。

因而龙煌灼蓄兵养锐,自立一方,拥兵自重。

所以,当时淑妃对我说那话的时候,我在心里说,很好,至少表明他真的在为自己而活。

阻挠慕容殇成就霸业,他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大周披荆斩棘。若是为了大周的安定的话,他会回来大周重掌他的三军,而不是招兵买马从头做起,重新去养军练兵。

自创基业,阻挠慕容殇的霸业,他只为自己。

虽然征战沙场非他所愿,如今他主动违背自己的心境,我替他惋惜。

可是,我更多的却是在为他高兴。

自我认识他来,他的战绩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我所见到的,只是他谈笑自若,温润风雅的一面。如今,他开疆扩土,在适合他,属于他的舞台上展示他的军事才能,做起了他该做的事。他终于做正事了,我高兴。

将军始终是属于沙场的,只有在那里才能如鱼得水。

而我也衷心祝愿他开创出属于他自己的一番天地。

早知龙煌灼自创基业的意图,由齐宕说出来,我听着心里更觉舒畅。问他道:“是四叔叔告诉你这些的?”

齐宕道:“四叔最近常在他的书房里一待就是半天,哪顾的上理我?不过,他那天倒是以指蘸水,在棋盘上写了个‘乱’字。”

“他没有说什么?”

齐宕哼一声,“他会说什么?你以为四叔会心怀天下?只怕天下大乱了,人都死光了他才觉得好。”

我觉得齐宕说的很对。

“那姐既然不反对,过几天,我就动身去雍城。四叔冷血又没有感情,我留在他身边,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我冷屑一声,“你自己说说,在四叔身边待的这两年,你学到了多少东西?好好给我待在京城,哪里也不许去!一展抱负?别忘了,你今年才几岁!抱负给我留到十年后再展吧!”

“姐!”

丝毫不理会齐宕的申诉,我只管拂袖而去,长长的裙尾拖曳在宫阙石地上,留给了他一个清冷庄重的背影。经过他的两个贴身侍卫身边的时候,我沉声下令道:“今日起,给我好好看着八王爷!”

“是!”

齐宕小的时候少不更事,抱了猫叫姐夫,龙景帝死了后,母亲对着装有高粲信物的小匣子说话,一听母亲说是在和我父亲说话,便固执地以为龙景帝没死,而是被母亲装在了那小匣子里。

他小的时候我担心他不聪明,可进来,却又越来越担心他聪明过了头。

龙景帝当日希望他君临天下,母亲希望他平平安安。我也只和母亲一样,希望他平安长大。

齐宕,我唯一觉得骨血相连的血亲。我再经不起他有个什么闪失。

如果他小小年纪就硬要施展他的抱负的话,我宁愿折了他的翼,将他关在笼子里。只要能护住他的平安。只要他平安。

….

结局卷 君子好逑 105 君当作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