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该知道,他家公子认准了的情或人,根本就执着地毫无回旋的余地。

倒是一行人多心了,在他们还那么担心煌灼的时候,煌灼已经率先行走在离京的街上。

洁净的衣袂随行微飞,静雅蔼如同天上的白云。那么多年来,不管是浴血沙场,还是在雍城他们最落拓的时候他们的公子都是身先士卒,自建基业,不考虑自己,却要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那么多人一个家…一直以来,他们的公子就是他们心中的灯塔,光明。

不是神一样的存在,却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可纵使爱戴尊敬,也没人走的进他们公子的心里去。

唯那个女子。

出城的时候煌灼始才回头看了眼京城。

无衣,我们还有没有未来?

那日,我又对龙御夜发了脾气,我也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就是控制不住。

我见他给各州府的人写密函,要他们帮忙找寻齐宕。我知道他是一番好心,可我还是冲他哭喊道:“你想害死我弟弟吗?那些人谁说的准他们会不会出卖我弟弟,泄了密或者是把他交到慕容殇的手里?他们我谁也不相信,谁也不相信…”

“好,好,我不写..”龙御夜柔声安抚,任我哭闹,任我匍匐在他的怀里,扯皱了他的龙袍,眼泪沾湿他胸前的衣服。

失声痛哭的累了,方歇了气,恢复了理智,想起慕容殇的大军压境,想起龙御夜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与压力,好心劝说道:“龙御夜你还是别管我了,横竖宫里有这么多人照顾着我,我那‘病’也好了,只是唯恐齐宕有个什么闪失,一想着心里就难受。你知道的,我就那个么一个弟弟,齐宕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我母亲分娩痛了一晚上才生出他的,那一晚上我都没睡,父皇在产房外面候着,我在母亲的床榻边守着。等的一晚上我精疲力竭,天亮时我都快要睡着了,才听到他的哭声,母亲才把他生出来。那么小,那么丑的一团…现在他长大了,那么神气,那么漂亮…”

越说越吐字梗塞,龙御夜拍着我的背,哄孩子似的温柔:“我知道你疼他,我都知道。别哭了,你放宽心,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我犹自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哑了声地哽咽道:“他出生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岁,那以小的一团动着哭着的小东西,他挣扎着哭着,我抱也抱不住,好多宫人的手托在他的襁褓下面,唯恐大小的我抱不住他失手将他摔到地上..他是皇家甲胄,父皇又那么喜欢母亲,他一出生就被众星拱月似地捧着我看他那么幼小,说要保护他,要护他一辈子母亲离世的时候我也说,我要护着他长大,不让别人欺负他.说保护他,护他一辈子,可我现在却把弟弟弄丢了,把我弟弟弄丢了…”

又有些失控地摇搡着龙御偏私,惶然失色地喊道:“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会不会回不来了?”

“不会!”龙御夜急促地应承,“茼茼,你冷静点,他只是私离京城了,不会有事的。过些日子他就会回来了…”

“你骗人!”我推开他站起来,不稳地后退,指着他:“你们都骗人,你们都说他就要回来了,怎么还没回来?你们全都串通了骗我?他为什么还没回来?他若能回来的话,他还没逃走之前,我半个月来的不安紧张又怎么解释?一定是他要出事,我才那么反常的。他一定是出了事,一定是回不来了!你们都知道他回不来了,所以瞒着我,是不是?”

“茼茼..”龙御夜见我情绪失控,试图一步步接近我,我只管后退,喊道:“你别过来!”

“好。”龙御夜理智地应承。

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恨怒道:“皇后.皇后那天说,齐宕要死,说我的家人要全部都离我而去,说齐宕要死.一定是皇后诅咒他的,我弟弟出了事,一定是皇后诅咒的,我要去找皇后,我要杀了她!”

“茼茼——”

“公主——”

不顾龙御夜连翘等人的呼喊,我只管往昭阳宫里跑去,抽了外面软禁表姐的侍卫腰间的剑,就跑进了昭阳殿。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弟弟,情绪时常失控,表姐显然也知道。

在冷寂的宫里坐着的表姐见我持了一把剑进来,已是满脸惊恐,表姐身边的几个近身侍女,更是尖叫着护住她们的皇后。

我只管一步步往表姐走去,拿剑指着她:“你诅咒我弟弟去死,你现在该满意了,该称心如意了!”

“表妹,”表姐知道我不是拿把剑玩的,也有些慌神了,试图安抚我,“你先把剑放下.”

虽失了势,然龙御夜待她,吃穿用度并没有少,又不忍废她的后位,她自然抱有幻想。

就算没有幻想,有这份的生活,她也还不想死。何况她的家人全都死了,她恨不了龙御夜,却把那恨转移到我的身上,我要不死在她前面,她才不会轻生。

“我弟弟就是被你诅咒的!我今天要杀了你,他就算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要拖你去给他陪葬!祁家的祖坟,我也要一把火烧了!”心怒交加地挥剑往表姐砍去,她身边的侍女一声惊呼,俱都逃了开。

“表妹,有话好好说.”表姐边劝慰边逃,她自小在闺阁中做着的无非挑针捻绣之事,从未舞刀弄枪,我自负剑术小有成就,可连日来的焦虑早已心力交瘁,此番又情绪失控,意是一连好多剑都刺不中她。

这时龙御夜等人也赶到了,见我手里拿把剑追杀表姐,龙御夜冷静地安抚:“茼茼,把剑放下,别割伤了自己!”

上次我到昭阳宫来,才因气恨要让姑姑惩治表姐,龙御夜都打了我耳光。此刻,我要杀了表姐,他心里牵挂的,却只是我会弄伤了自己,竟是没去在乎表姐的死活。

显然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我承受的打击,他也心力交瘁,只顾的了我,顾不了表姐那么多了。

他未曾想到的是,就因为他自此不顾表姐死活的举动,致使他自己的幸福,断送了表姐的手中。

男子的薄情,对于女子而言,是最致命的利剑。剑是双刃的,会割伤女子,也会伤到薄情的男子。

我的孩子落掉的真相,知道的人一个一个因不同的原因对我隐瞒,或许到我和他齿动发落的一刻,都不会有人告诉我。可是,就因为他对表姐的薄情,让心冷的,对他失望了的表姐,什么都对我说了。

自此,让我对他最后的一点依赖,最后的一点信任,都失去了。

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去了。

此刻,龙御夜因担心我伤到自己,不得已用他远胜出我的功夫夺了我的剑,我不依,执意要对表姐泄恨,他甚至没有犹豫,就下令将他的皇后关进了暴室。

半个月后,我再到暴室看表姐,表姐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养尊处优的她,怎受的了暴室里的劳累的折磨和无止无休的鞭打。

看着壮妇抽在她身上的鞭子,我没忘记,那个酷暑的日子,因为她的告密,龙御夜一鞭一鞭抽缠在我身上的皮鞭。

我在这间暴室里满地滚爬,血痕累累。

壮妇虽然使力,到底不如龙御夜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抽在我身上的鞭子重,我让壮妇别姑息,手下使点力。表姐初时向我求饶,越到后来,越强硬的承受,甚至发展到后来的哈哈大笑。

“你恨我什么?不就是一开始怀疑我让你掉了孩子,到后来,怀疑变成了你认定的事实了么?哈哈,不是我,我只是个间接的杀手,让人给你下药的,不是我,是表哥,是表哥,哈哈,是那个和你夫妻两年多的枕边人.”

我不可置信,摇着头,“一定是你死到临头要拖别人下水,诬陷龙御夜的!你见不得我和他在一起,所以挑拨离间的,一定是!给我狠狠地打,死到临头,还要乱咬一口!”

表姐呻吟了几声:“我诬陷的么?你好好想想,他为得到你,做了那么多欺瞒你的事,落了你和另一个男人的孽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他得到了你,还要给别的男人养儿子么?他会那么冤么?不除掉那个孽种,那个孽种一生下来,依当时的境况,有了孩子,你一定是会和龙煌灼破镜重圆的。就算不能修好,他得到你后,看着你生下来的孩子,就会想到孩子的父亲,他忍受的了么?”

“不,不!!!”似比满身鞭痕的表姐还要痛苦,我揪住自己的心口的衣服,“你胡说!都是你猜测的,是你以为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再想想!”表姐盯着我:“去江南竹舍,表哥带你去求医的那次,那个时候,龙煌灼就已经杀了慕容晴,却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只要一告诉你,你就能知道龙煌灼对你的不离不弃,兴许就会回到龙煌灼的身边了。有那样的机会,龙煌灼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慕容晴的死讯?”

非但没有告诉我,龙御夜祝龙煌灼新婚美满的时候,龙煌灼还深深地看着他,尔雅一笑,新婚确实美满。

表姐笑道:“龙煌灼到底还是无法看到你对他的夜恨之入骨,不想毁掉他的夜在你心中的形象。所以,宁愿自己忍痛,也不愿破坏他的夜的幸福。更何况,你和他的夜,夫妻已成事实。”

我的身子已经整个地依在了连翘的身上。

表姐如同藤蔓抓住了大树,一点点攀爬到我的心里去:“你再想想,那次,因为龙煌灼的出现,神医并没医治你什么。回宫以后的两年,表哥有再为你的‘不孕’之毒请过大夫么?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他的毒解了。龙煌灼为你解了!”

去年除夕,看着左相的几个孙子,龙御夜艳羡之下让我给他尽快生个孩子,我说起他去江南竹舍那次以的再没为我求过医,延误了治疗的时间,身体没有调理好也说不定。

他闻了我的话,才恍然大悟地‘知道’我的不孕之病或许没根除,神思不属的说了一句:是哦。

嘭嘭嘭!!!

心理防线彻底地,断了。

恰在此时,有宫人来对我说,慕容殇的燕军已经将京城团团包围,扬言要攻城!

这下,心理防线碎掉的,不是我,而是表姐。

“哈哈哈哈.”表姐失控地大笑,衣衫不整地跑出了暴室,宫人们拦也拦不住。

而我,只一直颓坐在暴室外面。

不为慕容殇兵围城下,只为我的孩子。

落了我的孩子的凶手,是龙御夜。

.

两个时辰后,万忠来对我说,龙御夜因议政出了皇宫,让我别担心他。

我自然不担心他。

担心他做什么。

知道了孩子落掉的真相,我怎么还会担心这场战争,他的生死?他太自做多情了。

下午过半的时候,又有宫人来对我说,表姐跑出了皇宫,径直去了京城的城墙,说要和龙御夜一起指挥战争。

表姐在城墙上手舞足蹈,已然是疯了。

而我,人没疯,心已经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龙御夜对我的‘病’况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曾对自己说,我就暂且,放下往日他于我阴冷的算计,再信任他一次。

再依赖他一次。

若是,若是,我再知道他有什么欺瞒我算计我的事的话。

若是有的话.

这夜龙御夜人虽没能回宫,却差宫人给我报了很多次讯,让我别担心他。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什么也别想,我弟弟他能给我找回来,家国他也能为我地住。

他因与几位将军谋事,一夜未归。

我也在暴室外坐了一夜。

九月还不冷,晚上许多宫人在不远处守着我,连翘又为我披了裘衣在身上,一点也没感觉冷。

清晨第一线晨曦照耀大地的时候,一个男子从晨曦里走来,走到我面前。

银棕色的眼睫也似沐浴过晨露,雾般的寒气慢慢散开。就如我八岁那年第一次在慈宁宫见到他一样,他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带着孤独感,毫无生气,透着无尽的迷茫。然他的眼神、他的气质,是那么的森寒。透着冰凉的森寒。

“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去找齐宕。”

我便站起来,跟着他走了。

我想离开这里,想不再看到龙御夜,还想找齐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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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卷 君子好球 113 大理段氏

浑浑噩噩中,跟四叔叔去了他的王府。也第一次,随他进了他书房里的密室。

记得一年前齐宕领我来这里的时候,才打开机关,就被四叔叔从身后挥手合了那道门。

密室里贴着很多符咒又不是符咒的纸幅,诡异却不鬼魅令人胆怯。

四叔叔伸手在石壁上一摁,现出地道似的缺口。随他下了深长的石梯,下面宛如地下宫殿,空旷而雄伟,只是缺少宫殿应有的那份奢华。

很多异族的物什看的人眼花缭乱,四叔叔径直往上首走去,那里有一座佛台,供奉的却不是佛像。

一大副图,妖冶绮丽的曼佗罗花簇拥着一个碗口大的图腾。

石台上的本柱香好像常年不熄地燃烧在那里,香火的烟雾缭绕下,那图腾凶兽的牙齿更得穷凶极恶。

但四叔叔显然是不怕的,甚至看也没看那图腾,只侧着着,以不恭敬的态度,将石台正中那双石手如众星拱月般般捧着一件金属属性不明的器具拿走了。

四叔叔说,它叫玄月圭,一件很神圣的神器。

可我从他的态度中,觉不出丝毫的他对手中神圣之物的虔诚。

从密室里出来后,他甚至把密室以及地下的暗道炸了。

他离开睿清王府之前,又去了他种植着各种花草的花圃。倒不是去看别的花草的,了只是去了种植着曼佗罗花的园子。

一大园子的曼佗罗妖冶的怒放着,完全不像德妃说的,大周京城的水土,不适宜生长南疆的曼佗罗。

他摘了一枝开的最好的曼佗罗。

他把那枝曼佗罗递给了我。

或者说,送给了我。

他低眉含笑,宛如世间任何一个寻常的,有着七情六欲的男子。只是比任何一个年轻男子都要风华绝代,婉兮清扬。

请原谅我用形容女子的词来形容他,这一刻,或者说一直以来,他都比绝大多数的女子还要绚丽夺目,明媚多姿。

他像是深谷里高洁出尘的幽兰,而这一刻,却不复以往的清心寡欲,离的人的距离不是那么地远,像是融入尘世的一个凡夫俗子。

连他周身的森寒都淡去了,阳光金灿的光线下,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暖洋洋的气息包裹。

这样的四叔叔,才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往日总觉得他把自己隔离开来,是那么地孤独。甚至让齐宕陪着他。虽然他从不说他孤独。

而现在,他那么正常。

多么让人惊喜和慰藉!

几个月来,自从‘病’着,自从知道了齐宕不见了的消息,这是唯一让我感到光明的事。

离开睿清王府后,他让青龙一把火将睿清王府烧了。

睿清王府里,他调/教的很好的那些仆人,早一个个地都不在了。也不知是因为战乱,仆人们都回家守着自己的家人,还是四叔叔先前就将他们辞退了。

属于睿清王府的人,似乎只剩了他的那神出鬼没的侍卫青龙,以及向来不离他身的仆人年五。

他只带走了年五,青龙,和那玄月圭。

我也只带走了连翘和那枝曼佗罗。

通往护城河另一端的河边,泊着一艘小船,船头上坐着似等了我们许久的外祖外婆。

虽然离开睿清王府时没见带着外祖外婆,我知道四叔叔早将他们安排好了,我就知道!

年五和青龙撑船,很快地,就通过河道离开了京城那片土地。

我只以为走水路,是因为慕容殇已经将京城团团围住了,这是唯一一处可以避开慕容殇的燕军,顺利离开京城的路。直到四叔叔站在与皇宫遥遥相对,隔了几重山水的甘露寺下,我才知道,他渡河是为了来这甘露寺。

他却并没有进去。

四叔叔看了看手中的玄月圭,又看了看甘露寺,问我,“你看到的,甘露寺的对面是什么?”

“是皇宫。”

“错了。是护国寺。”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四叔叔就上了马车。

果然呢,在甘露寺的北方,我看到了护国寺。

再看皇宫,表面上,甘露寺的对面是皇宫。可以东西南北的地理位置来说,甘露寺在正南方,它的对面该是正北方的护国寺。

而花甲之年的外祖,看着四叔叔手中的玄月圭,又看着四叔叔,皱眉深思。

之后,四叔叔再没将玄月圭拿在手里,他的手里,换作了他从来不离身的一只埙。

一路手里都拿捏了那只埙,有时候会吹一曲《信天游》。

而已深入到大周京城的燕军,也不知道四叔叔走的是什么路线,一路,竟然,竟然,连燕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当天晚上,马车在一处府邸停下,还没等我们一行人去借宿,大门已经打开了,四叔叔下了马车,府邸里的众人皆数跪下,完全是欢迎主人回家的架势。

那些人起了身,我才后知后觉,这些仆人完全是睿清王府昔日的原班人马。

还以为那些仆人是自己逃命去了,或者是被四叔叔辞了,没料之前就到了这里。这里还有四叔叔的家园,看来,此次离开京城,不是四叔叔临时的决议,而是早就策划好了的。

第二日晨,四叔叔交代了五十个仆人将我外祖外婆送去闽南。外祖外婆不宜长途跋涉去找齐宕,将他们安顿好,确实是最好的举措。

然闽南在赵国境内,我问起为何不将他们送回齐国。齐国多太平啊,不如已灭亡的赵国生灵涂炭,更不如周国境内的战火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