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消息在京都还没传开,奴婢是听宗人府采买的下人讲的。”荷鱼道。

赵安玥咬着唇,想起了昨日听到的。这事,和顾淮景有关系罢?

她犹豫了一下,抬腿朝院外走去,只是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她想去正轩院,看看顾淮景的。

虽然顾淮景肯定什么都不说,但是听到三皇子死了的消息,赵安玥就是想过去看看。

但是最近,赵安玥觉得顾淮景有点可怕,能不见还是不要见。但是她又确实想去看看,因为很好奇。

赵安玥走三步停两步,犹豫不决,最后狠狠一跺脚,心想反正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境地了,不该见的刘大夫她见了,不该听的消息她也听了,那去见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又不开口问,就说去看看他的伤势嘛!

赵安玥于是抛弃了一桌最爱的美食,气喘吁吁到了正轩院。

正轩院,赵安玥如今已是非常熟悉,她左拐右拐,来到顾淮景房中。

到的时候,顾青神色沉重的对顾淮景道:“侯爷,宫里宣旨的太监正在来的路上,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

赵安玥停住脚步,顾淮景转过身,眼神瞬间就看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准备了很久的说辞脱口而出:“你右手伤怎么样了?”

顾淮景左手抚上自己的右手,轻轻在白色布带上摸了摸:“好多了,不过——”

他顿了顿,微微偏头,左手渐渐用力,在肉眼可见内,恢复了一些的伤口崩了开来,“现在又不好了。”

赵安玥瞪大眼睛看着他这近乎自残的行为,觉得自己完好的右手无故疼了起来。

他松开了自己的左手,右手的白色布带上渐渐有血色透了出来,顾淮景脸色白了些许,额头也出了点汗。

顾青张了张嘴巴:“侯爷。”

“走吧,收拾一下准备进宫。”他的声音近乎平静,朝门口走了过来。

赵安玥几乎是同手同脚快速给他让开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赵安玥:我被吓到同手同脚了,妈妈救我!

054(一更)

顾淮景跪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坐于高位的皇帝不怒自威,眼神落在顾淮景的右手上。

殿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面上都听的见。

“右手恢复的如何?”过了好一会儿, 皇帝缓缓开口。

顾淮景沉声答道:“谢皇上关心, 伤势这几天经常反复, 天气又凉了一些, 不是很好。”

“哦?”皇帝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下了阶梯,来到顾淮景面前。

顾淮景低着头,眼前出现了一双脚,鞋上绣样精致大气。

“这样可不行, 还是让宫中太医再为你查看一二罢。你且起来, 不用多礼。”皇帝悠悠叹道,弯下腰,扶起顾淮景, 左手探于他受伤的右手,使劲一捏, 骨头发出几声脆响,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顾淮景身子一僵,发出一声闷吭, 本来就白的面色愈发白了几分。进宫前刚换上的布带,隐隐约约有血迹透出。

皇帝没有松手,他盯着顾淮景的脸:“淮景,朕且问你,三皇子一事与你可有关系?”

汗从额头滑落, 顾淮景抿着唇,脸上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皇上,您为何这般问?三皇子派仇尽杀我,废我右手,我对三皇子心中自然免不了痛恨。可是三皇子之死,决然与我无关!我这几日还在等刑部和大理寺审讯的结果,听闻三皇子死于宗人府一事,也十分震惊。皇上,如若此事是我所为,淮景愿发毒誓,日后双手双脚巨废,只能卧于床榻,郁郁而终!”

皇帝松开手,眼里的疑团未散,反而更深:“刑部和大理寺查清楚了,三皇子与仇尽之事无关,害你之人乃是大宴安排在三皇子府的一名幕僚,妄想以此害我大祁良将,挑拨我大祁朝堂。你切莫再将此事怪于三皇子,三皇子…”皇帝叹了口气,目露哀思。

顾淮景右手无力垂至身侧,白色布带上血迹越发深了。他忍着疼痛,白而干涸的双唇张了张,面色震惊:“事情真相竟是如此?这大宴实在太过小人!”

“你明白就好。”皇上看了看他的右手,拍拍他的左肩,“三皇子是朕最爱的皇子,刚刚一时情急,朕没有控制力道,竟是碰了你的伤处。你切莫怪朕。”

顾淮景摇摇头:“臣明白,三皇子已逝,请皇上节哀。”

“你回去罢,朕会派太医来你府中为你诊治,你先好好养伤。”皇帝道。

“是。”顾淮景走了出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恒禹在入宗人府前,为何派幕僚查顾国侯爷和仇尽的关联?

他刚刚试探过,顾淮景右手的伤十分严重,太医的诊治并没有多少差错。

如若仇尽是顾淮景的人,他真当舍得废掉自己的一只手,就为了设这个局?

顾淮景和三皇子素来无仇,犯不着如此罢?此事最为关键,还是要找出下毒害恒禹的人,才能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帝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愈发的疼。

**

顾淮景入宫去了,赵安玥便回了自己的景鱼院。回去的时候,午膳已经被撤下,只留下一张空桌,立于秋千之前。

她坐在秋千上,吩咐青兰抬走桌子,然后一边晃着秋千,一边想,顾淮景真的好可怕啊。

他居然用力去捏自己受伤的右手,把恢复了一些的手再次捏伤,之前养的几日,几乎前功尽弃。

而且这样下去,他那手真的还能好吗?

赵安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觉得那个地方发凉。

顾淮景对自己都那么狠心,对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日后定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三皇子的死,和顾淮景有关系罢?他为何要害三皇子?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知不知道,如果此事被人知道,是灭满门的重罪。

他、她、老夫人还有顾国侯府的下人,都会被牵连。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赵安玥在秋千上坐了很久,想了很久,也猜不出顾淮景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夫人,夫人…”桃鱼跑了回来,气喘吁吁,“侯爷回来了,奴婢看了一眼,那伤越发重了。皇上还派了宫里的太医,来府中为侯爷诊治呢!”

赵安玥连忙从秋千上站起来,思索了一下,跑去了正轩院。

她到的时候,顾老夫人已经在了。

赵安玥走过去,靠在顾老夫人旁边,一边隔着太医们看向床上躺着的顾淮景,一边小声安慰顾老夫人。

过了一会儿,太医们摇头晃脑,紧皱眉头,欲言又止,最终只嘱咐了几句,开了几张药方子,让顾淮景好好养伤,便离开了。

太医离开后没多久,刘大夫来了,他再检查了一遍。

顾老夫人这才开口问道:“侯爷如何?”

刘大夫也叹了一声,弯下腰,语气沉重:“老夫人,夫人,奴才已竭尽全力,只是侯爷这手怕是不能手提重物,只能干些轻省的活了。”

顾老夫人闭上眼睛,身子晃了晃。赵安玥连忙扶住她:“祖母,您没事吧?”

顾老夫人摇摇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此事还得麻烦刘大夫。”

刘大夫连忙行礼:“奴才自当竭尽全力,老夫人切莫如此。”

顾老夫人看了一眼顾淮景,闭上眼不忍再看,匆匆离去,眼中似乎有泪水流下:“玥儿,你在这帮我照顾淮景罢。”

赵安玥的脚步一顿,她没法拒绝此刻仿佛老了许多,背影蹒跚的顾老夫人。

她点了点头。

很快,房内只剩下了赵安玥,以及躺在床上的顾淮景。

赵安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往顾淮景脸上看了一眼。他闭着双目,额间还流着汗,脸色依旧苍白。

右手的布带又重新换了一次,这会洁白无瑕,但是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

赵安玥想起刚刚他自己伤了自己右手的画面,心里有疑惑。他的右手当真废了吗?

仇尽是他的人,他安排仇尽伤的自己,肯定有所分寸,不至于真的废掉右手罢?所以,刘大夫说的,是不是顾淮景嘱咐的,为了不让他人怀疑,故而连老夫人都要瞒着?

赵安玥越想越是这个理,伸出右手,以食指碰了碰他的右手伤处。

她的动作很轻,如同蜻蜓点水,碰完就欲抽.回,结果突然间被人扣住了手腕。

赵安玥一僵,迎上顾淮景的视线,咳了咳,眨了眨眼睛,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和非常刻意的关心:“你醒了呀?怎么样,右手还疼吗?”

顾淮景松开她的手:“你刚刚在做什么?”

赵安玥赶紧站了起来:“我就轻轻的碰了一下,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虽然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表情,但顾淮景观人无数,很容易能从她的眼神,动作中猜出她内心的所思所想,出言淡淡提醒:“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做到心中有数。我不希望再提醒你,车裂之刑望你牢记心中。”

‘车裂’二字让赵安玥想起了昨夜噩梦,她又后退了一步,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顾淮景没说话。

赵安玥作势就想走,但走之前,她又不怕死的问道:“你今日进宫,皇上可有怀疑是你害的三皇子?”

希望这事情顾淮景已经解决了,否则皇上一旦怀疑,之后真查出什么来,顾国侯府满门抄斩,那时她身为大宴公主,也逃不了一劫。所以她很是担心,她想活很久的。

阴寒的视线瞬间射了过来,赵安玥一抖。

他气笑了,笑声沉沉:“我刚说过的话,你转眼就忘了?等我伤好一点,亲自带你见见那车裂之刑,给你长长记性。”

赵安玥果断抬腿离开:“不用了!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

三皇子一死,皇帝震怒,朝堂上众臣这几日什么都不敢多言,人人自危,行走间步伐匆匆,气氛很是紧张。

官员们如此,下头的百姓自然也察觉了异样,每日晚间早早就闭门不出。白日里市集都没有往日热闹。

女眷原本隔个二三日就举行的各种聚会也都停了,夫人间彼此也不怎么相互间拜访。

赵安玥无奈,只能整日在顾国侯府游荡,觉得这日子真当无聊。

连正轩院那头踪蹄,她都玩腻了。

棕蹄被赵安玥烦的不行,头几回还会给出非常猛烈的反应,后来次数实在太多,一天赵安玥就要来逗它逗个五六回,逗到最后,踪蹄败下阵来,见到赵安玥不再搭理。

现如今,赵安玥蹲在它面前,上上下下抚摸它身上光滑柔顺的皮毛,它都不反抗了。

赵安玥拍了拍踪蹄的脑袋,小声嘟囔:“踪蹄踪蹄,我好无聊哦。你会无聊吗?你整日困于马厩之中,是不是很难过,也和我一样想出去玩呢?你这么乖,哪日我偷偷带你出去,怎么样?”

踪蹄晃了晃耳朵,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一眼赵安玥,像是在骂人。

赵安玥皱着眉,刚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

樱鱼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夫人,翰林院编修夫人来了。”

赵安玥眼睛一亮,飞快的站了起来:“当真?快,快把编修夫人带到景鱼院,我马上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踪蹄:大爷我平日最爱在马厩躺尸!才不想出门!我是宅马我光荣!

055(二更)

翰林院编修夫人刘梓是第一次来这顾国侯府。她好奇的左右张顾着, 由樱鱼带着到了景鱼院。

赵安玥已经赶到了,正吩咐下人准备茶点, 见到人过来, 起身迎了上去:“我这几天待在府中好无聊, 正想找个人说话呢, 刘姐姐你就来了!快快坐下!”

翰林院编修夫人笑着坐下, 在房中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有任何男子的衣物,她面色有几分疑惑,探过头去:“玥儿, 侯爷没和你住在一块吗?”

赵安玥正拿着块桂花糕, 往嘴里咬了一口,闻言点点头,很自然道:“对啊, 他在正轩院,我在景鱼院, 我们不睡一块的。”

翰林院编修夫人一惊:“你与侯爷分院而居?”

编修夫人反应有点大,赵安玥把桂花糕咽下,喝了口水, 眨眨眼睛,点点头:“对呀,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你们不是这样吗?”

“自然不是!”编修夫人道,“我与我家相公同住一房, 丞相府少夫人和杨大人夫人都是如此。”

赵安玥偏着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之前去过姜佩绮房中,确实见过几件男子的衣物。

“可我父皇母后都各有宫殿。”她眨眨眼睛。

翰林院编修夫人一默,道:“玥儿,皇上和宫里的娘娘自然都有宫殿。可我们却不同,夫妻两自然一室而居,就如丞相府少夫人,那大少爷房中有几门侍妾,但少爷不去侍妾那时,都是与少夫人同睡的。”

赵安玥低声自语:“这样吗?”她抬起头,“可是我觉得大家有自己的院子,也很好。”

翰林院编修夫人有些不争气道:“玥儿,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我问问你,从你嫁给侯爷,你们同房过几次?”

赵安玥脸一红,低下头,手摸着桌边,磨蹭了很久才伸出一个手指。

“一次?!”翰林院编修夫人一惊,“这可万万不行?!侯爷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赵安玥咳了几声,看了看房外。青兰和绿衣就在外头,她们耳聪目明,隔着这些距离,也能清清楚楚听到两人的对话的。

她连忙嘘了一声:“刘姐姐,你别说了。顾淮景他,不是右手伤了嘛。”顾淮景要知道两人的对话,那她可能会很惨的。

以前赵安玥不明白,但这些日子,经过那些杂书的洗礼,她知道了不少男女间的事情,如果说男的有毛病,多半都会很生气。

之前顾淮景生气就生气,她也不怕。但她现在,真有点怕。

“可是,可是侯爷这手不是最近才伤到的吗?”翰林院编修夫人摇头晃脑,“罢了罢了,你和侯爷的事情我也不便多问。只是玥儿,你可知对我们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吗?”

赵安玥又拿了块玫瑰糕:“什么?”

“自然是相公的疼爱。”翰林院编修夫人挤了挤眼,顿了一下,瞥了眼赵安玥平平的小腹,“还有孩子。你上点心。”

赵安玥下意识跟着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想到自己会有个孩子从里面钻出来,就觉得很恐怖。她才不要生孩子呢。

“刘姐姐,你今日找我是想说什么吗?”赵安玥觉得不能再说自己和顾淮景的事情了,连忙岔开了话题。

编修夫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靠近了一点,对着赵安玥招了招手。

赵安玥见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连忙也探过头去。

“三皇子死了的消息,你听说了罢?”

“听说了,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三皇子和那仇尽有关系吗?结果现在事情水落石出,此事和三皇子无关,乃是大宴…派了奸细到三皇子府,买凶杀顾淮景,然后欲嫁祸给三皇子,引起朝廷动乱的。”编修夫人这才想起这侯爷夫人赵安玥可是大宴的公主。

赵安玥也被这件事情震惊了一下,她的荷鱼就没打听到这个消息:“此事当真?你从何得知的?”

编修夫人神色有些许得意:“我相公和我说的,侯爷应当也知道了,他没告诉你吗?”

她这几天都没见过顾淮景呢,就算去正轩院也找的是踪蹄。赵安玥摇摇头:“他手受伤,整日昏睡不醒。”

“居然这般严重?!”编修夫人又是一惊,“传言果然不假。”

这是赵安玥随口瞎说的,她哪里知道顾淮景醒没醒,但是对方说的事情依旧让她耿耿于怀:“我觉得这事不是这样,大宴不会派人做这件事情。我是侯爷夫人,大宴怎么会要害顾淮景呢?就算真的要引发朝廷动乱,应也是选其他官员呀。”

编修夫人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赵安玥是个好说话的人,因此道:“玥儿,我知你是大宴公主,但你也知道民间有句谚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如今是顾国侯府的人,是我大祁之人。大宴之所以杀侯爷,那是因为侯爷领兵打战太过厉害,大宴怕了。”

赵安玥张了张嘴巴,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又咽了回去。仇尽还是顾淮景自己派的呢,这件事情肯定不是这样。但她不能说,不能解释,只能让大宴当顾淮景的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