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是齐贵妃,便把手中的笔放下,抬头笑道:“爱妃怎么来了?”

齐贵妃神情庄重,直接跪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伏下身子,语调沉重道:“皇上,臣妾有事要奏。”

皇帝微微一怔:“你且先起,有事起来再说罢。”

齐贵妃摇摇头:“皇上,臣妾今日所奏之事关系重大,恐涉及众人,且让皇上悲痛,臣妾不敢起。”

皇帝蹙起了眉头,当日秋日围猎之时,三位皇上尚在,皇帝还是英姿勃勃,不显老态。

可如今半年不到,皇帝脸上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渐渐有了花白,面对如今六皇子如日中天的局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沉下脸:“贵妃,到底是何事?”

齐贵妃抬起头,绝美的脸色带着些许不敢置信:“一月之前,江南知府薛让来京述职,臣妾与各位妹妹向皇后请安,偶然听欣妃妹妹说笑时谈起,这位知府脸被虫子所咬,肿得认不出面容的事情。欣妃妹妹只当件趣事提了几句,皇后却反应异常。皇上知道,臣妾因为皇儿的事情一直对皇后存有芥蒂,注意到后特意让人去查了江南知府薛让。”

齐贵妃不慌不忙,娓娓道来,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此事是臣妾僭越,不当之处还请皇上惩罚,臣妾甘愿领罚。只是,这薛让的画像还请皇上看一看。”

齐贵妃双手捧起画卷,举至自己额前。

皇帝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着那画卷,却突然间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李福全!”

站在一侧的李福全应了一声,弯着腰小跑到齐贵妃旁边,恭敬的接过画卷,然后呈给了皇上。

皇帝接了过去,手微微发抖。他沉下脸色,看了一眼下头跪着的齐贵妃,将画卷缓缓打开。

画中人的五官渐渐显露了出来,皇帝脸色苍白,僵在坐椅上长久不说一句,不动一下。

齐贵妃低下头,以额触地,不敢言语,但唇角却小幅度的漾开了一个笑容。

禹儿,母妃会为你报仇的。无论是死去的七皇子,还是现在的六皇子,抑或是明知你死于六、七皇子之手,却不为你报仇还息事宁人的父皇!

皇帝根本顾及不到此刻齐贵妃心中所想,他气得双耳嗡嗡的响,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有血气从喉咙冲出,整个口腔都弥漫着一股带着生铁的血腥味。

他右手使力,画卷的画被揉捏的变了形,画中男子的脸四分五裂。

皇帝闭上眼睛,说话的时候仿佛都带着血味:“李福全,召六皇子到皇后宫中,就说皇后突发恶疾!”

李福全暗自心惊,连忙道:“是!”

皇帝转向跪在殿中的齐贵妃道:“你随朕而来!”

说完后,捏着手中那团画卷,在御书房中沉默了很久,得到六皇子已经正往皇后殿中赶去的消息后,调动了一营侍卫,摆驾赶往皇后殿中。

齐贵妃诚惶诚恐的跟了上去。

**

六皇子到的时候,皇后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枝。

如今六皇子在朝中一人独大,九皇子和十一皇子年幼,母族背后并无阻力,故而他们已经没有对手了。

薛让十五日前已经离京,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的心情,如同这舒适的四月。

贴身婢女上前道:“娘娘,六皇子来了。”

皇后一愣,刚放下剪刀,便见六皇子形色紧张的匆匆走了进来。

他看到完好的皇后时,愣了一下。

“母后,您不是突发恶疾吗?”

“皇儿,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说出了话,相视一眼,都觉得形势有些不大对劲。

六皇子连忙静下心来:“父皇差人告知儿臣,说是母后突发恶疾,儿臣得到消息后便匆匆赶进宫中。”

皇后脸色现出一丝疑惑:“本宫一切都好,确是你父皇差人告知你的?”

“是,是父皇的贴身公公,所以儿臣也来不及怀疑。”六皇子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就在这时,皇帝和齐贵妃带着一营侍卫怒气冲冲的赶来。

那些侍卫将皇后宫殿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蚂蚁都飞不出去。

不仅如此,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被控制了起来。

六皇子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到面色阴沉的皇帝,压下心里的疑惑,恭敬的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一眼都没有看他,如刀的目光直直射向皇后:“皇后,朕且问你,你可有事瞒着朕?”

皇后望着皇帝手里的画卷,和背后低着头的齐贵妃,突然间想起什么,面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跪在了地上:“皇上,您可是听信了什么传言?”

皇帝呵道:“到底有没有?!”

六皇子的眼神在皇帝和皇后身上来回转动,手心微微开始冒汗,心中突然间有股莫名其妙的紧张之感。

总感觉要出大事。

可是最近自己安分守己,难不成是母后做了什么?他看向皇后。

皇帝也在看着皇后,齐贵妃也在看着,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后。

皇后心中一颤,有些牵强的笑了笑:“自然是没有,皇上,您今天是怎么了?”

皇帝闭上眼睛,将手中捏着的画像直直朝皇后砸去,画卷一端砸到了皇后的头饰,弄乱了发丝,然后掉落在皇后面前,画卷展开,画中带着折痕的五官展露在众人面前。

皇后的眼落在上头,脸上血色掉了个干干净净,手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六皇子看了过去,看到那画中人时也愣住了,内心震惊,僵在了原地。

皇后看了一眼六皇子,抖着身子,跪着爬向皇帝,哀声道:“皇上,臣妾不知这是谁——”

身后的齐贵妃静静道:“皇后娘娘,画中之人是江南知府薛让,二十多年前还在相府住过几日,您当时身为相府千金,从未见过他吗?这薛让长的,和六皇子还真是像啊。”

皇后目眦尽裂,她抓着皇帝的裙摆:“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定然是有人要害臣妾和六皇子,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蹲下身子,一把钳住皇后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朕最后问你一遍,他——”

皇帝指着站在一旁的六皇子,“是朕的血脉吗?”

皇后张了张嘴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她抓住皇帝的手,抵死不认:“是的,皇上,六皇子是您的皇儿,他出生的时候,您就在门外守着呢,您忘了吗?”

皇帝闭上眼睛,一脚踢翻皇后,往后道:“太医!”

身后太医连忙端着一碗清水上前,唯唯诺诺的把水和小刀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小刀,在指尖一划,一滴鲜血坠入水中。

身后侍卫见此上前,一左一右制住六皇子,太医拿着小刀割破六皇子的手指。

两滴血在水中如同两条平行的直线,你在这端,我在那端,彼此不相容。

皇后闭上了眼睛,流下泪水,颓然倒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六皇子瞪大眼睛,徒然的退后了几步,完全不相信这个结果。

那薛让是谁,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以皇子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结果现在告诉他,他不是皇子?

皇帝心中就算早有猜测,但见到这一幕,依旧愤怒的砸了碗。

六皇子刚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虽然之后渐渐的因为丞相府的势力,不再亲近,转而疏远,但当初那份喜悦是真的。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七皇子睡了自己的嫔妃,六皇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血脉。而这两个皇子,却害了自己最为喜爱的三皇子。

小刀割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握着拳头,觉得浑身血管都要爆裂!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还有一章

081(二更)

“来人!”皇帝怒吼道, “把药给朕端上来!”

太医匆匆端着早就备下的两碗汤药,药水漆黑如夜, 是喝下就会立即毙命之毒。

皇后见此害怕得挣扎了起来, 她徒然的磕着头:“皇上, 皇上, 不是真的, 一切都是假的。六皇子是您的皇子,是您的啊!”

皇帝不欲多说,手一挥,侍卫们上前, 制住了挣扎不停的皇后, 和始终不敢相信的六皇子。

两名公公上前,一人拿了一碗,分别走向皇后和六皇子。

齐贵妃突然间走出一步, 在皇帝旁边轻轻道:“皇上,皇后那碗药, 可否让臣妾喂下?”

皇帝侧头看了她一眼。

齐贵妃脸色苍白,有些忧伤:“臣妾每每想去死去的皇儿,心口就疼。”

“你去罢。”皇帝沉声道。

齐贵妃朝皇帝行了一礼, 慢慢走上前,接过公公手里的药水,停到皇后面前,伸手抓起对方的下巴。

她眼中一片冰冷,微微低下头, 将碗狠狠抵在皇后唇齿间!

皇后猛烈挣扎,唔唔叫着,双眼死死瞪着齐贵妃,面容甚为可怖。

齐贵妃朝她一笑,将药水悉数灌了进去!

六皇子看着自己母后被如此对待,一脚踢飞身旁的两个侍卫,猛往皇后掠去。

皇帝见了,上前挡住,和六皇子交上了手。

六皇子救母心切,招招致命。皇帝怒极恨极,下手根本毫不留情。六招之后,皇帝一拳揍飞六皇子,六皇子的背砸上柜子,吐出一口血,掉落了一地的玉器。

侍卫们纷纷围上前去,将元气大伤的六皇子摁在地上,公公匆匆过来,将那碗药灌于六皇子口中。

没过多久,皇后和六皇子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皇帝甩袖离开,当场下令,让人追杀薛让,血洗丞相府!

六皇子杨恒轩?薛让?轩,薛?原来是如此吗?当真是一个笑话!

齐贵妃缓缓拜下身子,待皇帝离开后站了起来,看着殿中的两具尸.体,轻嗤道:“胡乱扔到乱葬岗罢。”

说完后,款款离开。

**

今日早朝,六皇子还在朝堂中抒发自己的见解,学问才识,让不少朝臣心中崇拜。丞相一脉尚且春风得意。

可到午时,两具尸体便被抬出了宫,胡乱扔于郊外乱葬岗中。

这郊外乱葬岗,都是那些死了无人安葬之人的去处,荒凉肮脏,夜晚也有野狗闻味所至。

而丞相府被一队官兵踢开了大门,死伤无数,不知流了多少血。

除了丞相府外,其他站在六皇子一脉的不少朝臣官员也遭了罪。

因为知道将会发生大事,所以这些日子赵安玥都让荷鱼密切关注消息,一有异动就来报。

故而官兵进了相府,荷鱼就匆匆跑了回来。

赵安玥从贵妃椅上坐起,将《永安地形图》合上,脸色也有些发白:“皇上真抄了丞相府?”

荷鱼回道:“是的,奴婢在丞相府外亲眼看到了。不止丞相府,还有不少官员也遭了罪。”

赵安玥咬着唇:“那可有涉及到冉琴姐姐?”

荷鱼摇头:“奴婢不知,不过有风声传来,六皇子和皇后,怕是已经出事了。”

越想越心慌,赵安玥匆匆起身,将书放好,就走了出去。

往日顾淮景都会带着顾青,可今日却把顾青留在了府中。

赵安玥问道:“顾青,侯爷此刻在哪?可在军营之中?”

顾青朝她行一礼:“是,侯爷在军营。”

“我有事问他,我要去找他。”赵安玥提着裙摆,就吩咐人准备马车。

顾青连忙拦下:“夫人,侯爷早间出门吩咐过,今日不让夫人出府。”

赵安玥瞪了过去:“他凭什么不让我出府?如果我一定要出府呢?”

因为顾淮景早有交代,顾青不慌不忙道:“夫人,侯爷说丞相府少夫人定会相安无事,还请夫人放心便是。今日外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还请夫人在府中待着。”

赵安玥在原地顿了一下,向顾青确认了几遍,顾淮景早晨离开之时确实说过此事定然不会牵扯到冉琴后,微微放下了心,犹豫着回了房间。

**

军营之中,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顾淮景站在练兵场,双手负于身后,仰着头,看着一片惨白的天。

今日,阴。

当年害死父亲和叔叔的人中,也有丞相的手笔,今日血洗的其他官员,也有不少和当年之事有关。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和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与事,只剩下最后一人。

从三皇子开始,到七皇子,再到六皇子。一路而来,虽有意外,但所幸都在他掌握之中。

如此便好。

他无悲无喜的勾了勾嘴角,心异常的平静,转身离开了练兵场,出了军营。

但顾淮景没有回府,他去了那处小巷深处的四合院,见了不少人。

等该见的人都见完,一切都布置都妥当后,已经是深夜。

他离开四合院,依旧没有回府,而是去了郊外乱葬岗。

郊外乱葬岗不远处的树林间,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人,马车外站着数十个黑衣人。

顾淮景轻点脚尖接近,行走间没有脚步声。

带头的人行礼,轻轻叫了一声:“侯爷。”是顾青的声音,“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马车里的人听到这句话,连忙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帘子掀开之时,能看见马车里两具躺着的尸.体,细看还能发现尸.体还有轻微的呼吸。

薛让走了出来,砰的一声跪于顾淮景面前,低着头:“薛让谢侯爷不杀之恩!”

深夜,林间有风声,风声中夹杂着几声狗吠声,那些野狗又在乱葬岗上翻着尸.体。

此处阴森无比,夜间根本无人敢来,也无人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