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的看着她,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很重:“你倒下来试试?”

赵安玥手一顿,咬着唇僵持了一会儿,把碗放了下来,抱在怀中,拿过桌上的筷子,捏在手心,绕过顾淮景就快步走出了房间,逃去了书房。

坐在书房桌上吃着面的时候,赵安玥才觉得心里凉凉的,有股后怕。

还好没把面泼他一身,否则自己这会肯定死无全尸了。话说刚刚她居然真的把他踢到了地上,真是太厉害了!

赵安玥那股气消了,肚子便空了出来,饿得很,一边哧溜哧溜吃着面条,一边在心里夸自己真厉害。

吃完面后,赵安玥把面汤也喝完了,然后站起来在书房溜达了几圈。

她现在还是觉得有点怕,不敢出去,怕顾淮景找她算账。

在书房溜达了几圈,赵安玥有些乏了,看着书房中摆着的卧榻,爬了上去,打算先在这小睡一觉,等晚一点,他睡着的时候,再悄悄地悄悄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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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景在房中吃完了自己的面,知道赵安玥在书房,他也没有去打扰,干脆就在房内的小书桌上写了几封信件,让顾青寄给相应的人。

顾青接了,临走之前道:“侯爷,五公主去了乱葬岗。”

顾淮景抬起头,眼中划过一道幽暗:“五公主?什么时候?”

“刚刚才得到的消息。”顾青恭敬道,“这会五公主就在乱葬岗翻动尸.体。”

顾淮景弯着腰,保持着写字的姿势,手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

六皇子和皇后的尸.体没有几个人知道被扔在了乱葬岗,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人愿意去找。

而五公主却趁着天色黑后去那乱葬岗翻动尸体,到底是因为什么?

五公主杨羽彤颇有心计,一直想投靠皇子,想着日后自己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之前确实因此和六皇子和皇后走得很近。

可现如今六皇子倒台,她没有必要如此做。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淮景一时半会想不通,这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体验,所以这事倒是有趣了。

他沉声道:“让人盯着五公主,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有异动,直接杀了罢。”

顾青凝神:“是。”说完就打算离开。

顾淮景叫住他,问了一句:“夫人可还在书房?”

侯爷和夫人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顾青从来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就像之前看到赵安玥匆匆离开,进来的时候发现侯爷倒在地上,这实在让他很是震惊。

但身为一名合格的下属,隐藏情绪是很重要的能力,他点点头:“是,夫人进书房后就一直没出来。”

顾淮景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在顾青出去后不久,想了想,去了书房。

这会,气总该已经消了罢?

他站在书房门口,推开了门。

书房里一片安静,细听能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声。一个人在卧榻上睡成了一团,被子一半在她身上,一半垂至地面。

顾淮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彤彤的脸,弯腰把人抱了起来,抱回了房中。

**

第二日赵安玥醒来的时候,顾淮景已经走了,被窝都凉了。

她打了个哈欠,爬了起来,甚至都没有去追究自己到底为何从书房到了卧房,只记得自己昨夜好像没有洗澡呢。

赵安玥于是一大早就让樱鱼备好洗澡水,踩着鞋子到屏风后头,在两个贴身丫鬟的伺候下进了浴桶之中。

水漫过身子,温度刚好,很舒服。

她看着身上的牙印,歪着头想,反正自己先咬的他,他咬回来,然后她又踢了他。

那这事就过去了,而且今天起来已经不疼了,牙印都浅了。

还是她咬他的那口要深得多,所以不追究了。

赵安玥重重的点头,肯定自己内心不追究的想法,把这事抛在了脑海,舒舒服服的洗了澡,用了早膳,过起了舒适的侯府生活。

这些事情,她不提,顾淮景自然也不提。

时光匆匆,两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一个月,来到了五月。

这一个月里,郊外乱葬岗的尸.体不知被野狗吃了多少,又新添了多少。

原先在这躺过的六皇子和皇后已经随着薛让到了大宴国境内,继续朝着最南端赶去。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当地民众以打渔为生,民风淳朴,在那待一段时间,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好好想想今后去处。

薛让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到路旁摊上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回到了马车上。

六皇子和皇后这一月来已经接受了事实,他们相当于死了一次,心里再不甘,再愤懑,他们也回不去了。

回去就是送死,丞相府如今已经油尽灯枯,皇后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自从醒来以后,六皇子仿佛变了一个人,整日静静的在马车中坐着,并不怎么开口说话,眼中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那是丧失了目标的状态,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活着。仿佛一切都变的没有意义,但真正去送死,他又做不到。

于是就这样残喘的活着。

薛让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笑了笑,上了马车,语调尽量轻快:“我们已经走了一半有余,再过不久,就能看到大海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看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六皇子,这般道。

**

五月,是郁郁葱葱的季节。

经过六、七皇子的两次血洗,大祁朝中大范围的更换了两次官员。

这两次,很多优秀的年轻子弟被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大放异彩,朝中呈现欣欣向荣的风貌。

皇帝对这样的改变很是满意,突然间觉得六皇子的身世实在是揭发的好。否则如今,这朝中天下还是他的吗?

如今后官后位高悬,两位皇子年幼,朝中也再无像丞相那样的重臣,皇帝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没有人能牵制他。

他最为倚仗的冯安重、杨卫礼、姜达三人,他让暗卫观察一月,发现他们依旧对自己忠心耿耿,心下宽慰。想丞相之位,便从这三人中选一人便是。

经历过之前的接二连三的糟心事,皇帝觉得自己算是苦尽甘来,一切都正在朝好方向走。

九皇子和十一皇子也算是聪明,两人旗鼓相当,皇帝常常今日当着十一皇子的面夸九皇子功课做得好,几日后又当九皇子的面夸十一皇子箭术精湛,特意引起两位皇子相争,开始平衡两股皇子势力。

除此之外,齐贵妃被晋为皇贵妃,执掌后宫。

而五公主杨羽彤却被皇帝厌弃。因为五公主是皇后一手带大的,看到五公主,皇帝就想起自己被薛让戴了绿帽子,而时至今日,薛让的行踪依旧成谜。

这实在是让皇帝气愤!而齐贵妃对五公主更加没有好感。

五公主之前被耽误了婚期,年龄如今已经二十有余,在大祁算是老姑娘了。皇帝拍了板,前些日子下旨将五公主许配给了御林军大统领赵峰。

这赵峰依旧是皇帝的心腹,手中军权在握,深受皇帝重用,至今尚未娶妻。

赵峰身上带了一半蛮族血脉,五官轮廓极深,看起来很是阴狠,不是什么好相处之辈,而且府中有不少妾室。

杨羽彤向来眼高于顶,看不上这区区御林军大统领,但御旨已下。

这婚期就在一月之后,可是三日前,五公主杨羽彤失踪了。她的贴身丫鬟,乳母都在,唯独五公主,不见了。

这三天,皇贵妃审遍五公主身边奴仆,皇帝差侍卫在京都中找了许久,也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你说这奇不奇怪?”编修夫人刘梓摇着头,思索道,“好好的公主,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而且听说消失前天晚上明明在宫中睡下了。”

如今姜佩绮已怀孕六月有余,肚子凸显,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母亲温柔的笑容,看起来温暖贤淑,和之前那个冷冰冰的女子像是变了两个人似的。

赵安玥喝着果茶,撑着头打量着姜佩绮,在心里嘀咕道:有了孩子变化这么大的吗?那她以后有了孩子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了一下自己摸着小肚子,一脸慈母笑容的画面,一阵恶寒,摇着头把这画面甩出了脑海。

刘梓还在说着:“玥儿,你觉得那五公主是不是出事了?”

赵安玥回过神来,敷衍的想了想,随意猜测道:“不一定,我猜可能是她不满意赵统领,逃婚了呢。”

“这也太荒唐了一些罢?”刘梓不是很相信这个猜测,她还是觉得五公主出事的可能性大一些。

赵安玥和刘梓争论了几句,最后说也说服不了谁,离开了杨府,兀自回了各处。

赵安玥去了顾老夫人院中用了午膳,午后回到房中,照例拿出那本《永安地形图》,坐在院外秋千上,一边微微晃着,一边翻开到书签处。

这本书她看得极为的慢和认真,因为看完就没有了,所以她很舍不得,一天只看一幅图。

但这一段时间下来,书也快要看完了,这会只剩下差不多最后十页。

她长吁短叹,抱着地形图,很是心酸。

赵安玥一直努力想从顾淮景口中得知关于怀南公子的事情,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她依旧不知道怀南公子的事情。

她咬着唇,非常难过的翻开,以一种看一幅就少一幅的悲痛看起了新的一幅。

在之前看过的所有图中,包括赵安玥墙上挂着的那幅画,都是没有字迹的。怀南公子的画上从来不会写字。

可是今天这幅,不知是忘了,还是什么,在地形图旁边竟然写了两个小小的字:北夷

这是北夷的地形图,如今佟冉琴在的地方。

但问题是这两个字,非常的熟悉。

曾经赵安玥抄过一本兵书,兵书上有不少顾淮景写下的注解,那个字迹她到今天还是有些印象。

这两个字的字迹,和兵书上的一样,是顾淮景的。

秋千渐渐停住了,赵安玥坐在上头,低着头看着那两个字,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她睁大了眼睛,被自己可怕的猜测吓到了。

不…不会吧?

085

赵安玥是真的很喜欢怀南公子的画, 那幅她视为珍宝的《天与海》,陪伴了她将近十年。

在她的想象中, 怀南公子应该是一个风度翩翩, 一酒一笔走遍天下的潇洒男子, 他懂很多, 对人也一定温柔有礼。

而顾淮景, 他不潇洒,他是一个很沉重的人,心里压了很多事情,身上有太多秘密。他也一点都不温柔有礼, 是一个心机沉重, 不择手段的人。

这两个人,绝不可能是同一人的。绝对不可能!赵安玥一点都不相信!

但是她看着那两个小小的字迹,心中的疑惑却依旧很深。真的不是吗?

那两个小小的字, 并不像是顾淮景在看的时候,添加上去的。反而是画图之人, 在画完这幅地形图后,随手添加的。这两字和地形图浑然天成,仿若一体。

赵安玥咬着嘴唇, 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把两个字看穿。

心中摇摆不定,一会觉得在顾淮景在看的时候添的,一会又觉得是画图之人在画后添的。

如果是顾淮景在看的时候添加的,那怀南公子绝对不可能是顾淮景。但如果是画图之人在画后添加的, 那怀南公子就有可能是顾淮景。

两种想法,赵安玥没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她从秋千上坐起来,捧着书跑到了书房中。

赵安玥把那地形图翻开,放于桌面,然后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了很久,都没有在书房里找到顾淮景的任何画作。

如果能有一幅顾淮景的画对比一下就好了,可她确实从未在这书房看到过任何画,唯一一幅还是那薛让的画像。她嫁到顾国侯府一年多,也没有看过顾淮景画过什么。

哦,唯一的一次还是他在她手上画的小猫,但她那时非常生气,回去后就立马把小猫洗了,根本没有仔细分辨。

赵安玥看着自己的手臂,眼神有些幽怨,似乎是想要从手臂中看到已经被洗掉的小猫。

**

顾淮景今日离开军营后去了巷子深处,见了杨卫礼和姜达。

一直以来,顾淮景和杨卫礼都有私下见面,而姜达是从来不会来这的,所以指令都是顾淮景通过杨卫礼,传给姜达,因此这算是七年来两人第一次真正的见面,而不是下朝之后的一瞥。

姜达见到顾淮景,难掩激动之色,跪拜于地:“侯爷,七年了,属下终于完成侯爷所托!如今朝中重要官职上都按照侯爷您的吩咐,安插了我们的人。如今朝中官员,三分之二是我们的人!”

顾淮景含笑看着姜达。七年前,姜达只是小小一名知府,在一次巡视中,差点被山匪所杀,当时游历在外的顾淮景经过,恰好救下。

他和姜达聊了几次,发现姜达是个人才,因此将人收至麾下。

七年来,姜达听从顾淮景的吩咐,根据顾淮景给的法子,一路从知府升为京官,并在两年之前当上了吏部尚书,掌管大祁官员的任免,深受皇帝信任。

要说这个世界上谁对皇帝最了解,那只能是顾淮景。

顾淮景猜人心的手段,至今让姜达心中胆寒且崇敬非常。就比如他给的官员名单,谁适合什么官职,擅长什么,都无一处出错。如今的朝堂蒸蒸日上,便是顾淮景的功劳。

如此的朝堂,三分之二的官员都是顾淮景的人,那些皇帝满意的年轻官员,都是顾淮景在游历中碰到并培养的人才。

他们听从顾淮景吩咐参加了科举,并成功得了功名,再由身为吏部尚书的姜达在合适的时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彻底浸透朝堂。

三皇子、七皇子、六皇子出事时,都空缺出不少官位,便是由这些人给补上。他们虽然看起来和顾淮景不熟,但是其中不少人都来这见过顾淮景。

皇帝却还在沾沾自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朝堂已经悄悄易主了。

而姜达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三位皇子的事情定然都有顾淮景的手笔,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姜达又怕又惧又敬,心中只有臣服,断然不敢生出二心。

面对那似乎能看透你心中所想的眼神,唯独足够的忠诚,才能坦然面对。

而且顾淮景的志向,定然不会止步于大祁!虽然顾淮景从未说过,但跟着他的人,都有这种感觉!他们将会跟着顾淮景的脚步,拥护着顾淮景登上那从未有人攀登过的巅峰!

“姜大人辛苦了,快快请起。”顾淮景虚扶起姜达,三人落座。

顾淮景坐在中间,姜达和杨卫礼一左一右。

杨卫礼看着顾淮景:“侯爷,朝中剩下的三分之一官员,能力出众且心性磊落者十五名,按照您的吩咐,我这些年来都和他们维持不错的交情。此次他们都会参加十五日的诗画会,到时侯爷前往,可借此机会和他们搭上线。不过冯大学士——”杨卫礼顿了一下。

冯大学士他一直没办法熟识,但是顾淮景却和冯安重关系很不错。

顾淮景明白他的意思,道:“冯大学士不用担心。”他亲自为两人倒了杯水,勾了勾唇。

杨卫礼沉吟了一下:“这样的话,皇帝的人中其他人便不足为虑了。”

顾淮景放下水壶,执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视线略过两人,道:“不,御林军大统领赵峰不是个简单人物。”

姜达诚惶诚恐的拿起茶盏:“但是赵峰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异动。”

杨卫礼也轻轻皱了下眉,那位大统领确实没有什么异常。

顾淮景派出去盯着赵峰的人确实没看出什么,但是顾淮景却有种预感,那不是个普通人。他放下茶杯:“倒也无所谓,不管他如何,宫变之日,便是他的死期。只是在这之前,你们还是要小心他。”

两人应下。

姜达听到‘宫变’两个字,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侯爷,后官之中,现在情形如何?”

顾淮景笑了笑,瞅了姜达一眼:“姜大人,你伴君两年,还不清楚现在皇上的作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