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擅长平衡之术,哪怕仅剩的两位皇子还小,就开始刻意控制,引起两位皇子的争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他在背后让人轻轻推一把,根本不用出面,就都完了。

顾淮景垂下眼帘,嘴角笑意冰冷,如同冬日里的冰花,美却冷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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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景回来的时候,赵安玥正坐在床上,背挺得笔直,一本地形图翻到北夷那一页,端端正正的摊在面前。

她的视线盯着他,带着打量,带着试探,带着斟酌,带着不信任,又带着犹疑。

她表情严肃,眼神认真,仿佛是审问犯人的长官。

‘犯人’顾淮景朝服拖到一半,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视线,他抬起头,眼神在她身前的地形图上略过,然后停在她那张小脸上,开口问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发生了什么?”

赵安玥没有回答,她抿紧了唇,视线从顾淮景的头发,一寸寸下移,停在他的鞋面上。

她看得很仔细,很认真,最后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的,这顾淮景绝对不可能是怀南公子。

他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没有一点怀南公子的影子在。

顾淮景把朝服挂好,长久等不到赵安玥的回答,反而收获了一道热烈而又炽热,从上到下的眼神。

他顿了一下身子,走过去,站在床边,弯下腰,对上她的视线,道:“我在问你。”

赵安玥舔了舔唇,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动了动盘腿坐着而有些麻的腿,歪着头,眼中带着点报复的快感:“哦,难道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吗?”

她问他问题,他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不回答。这让赵安玥气愤很久,并且记在心里很久了。

这种问出去的问题,却被人忽视的感觉,赵安玥怎么也要让顾淮景尝尝。

他盯着她半瞬,站直了身体,视线瞥过地形图。

地形图翻到北夷的那一页,他刚刚离得远没看清,但这会看清楚了,视线在‘北夷’两个字上绕了绕,勾起唇微微笑了。

赵安玥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抬起头,朝她看去,然后倾身。

两人的脸越离越近。

赵安玥连忙脖子往后仰去,警告地瞥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顾淮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落在赵安玥脸上时,凉凉的。

他伸手,扣着那地形图敲了几下,淡淡道:“你是想问我‘北夷’两字是怎么回事?”

赵安玥顿了一下,眼睛眨了眨,细长的睫毛仿佛要闪到顾淮景。

糟糕,被他猜中了。赵安玥确实打算问的,可真见了顾淮景,她就不敢问出口了。

万一顾淮景说他自己就是怀南公子,自己要如何接受这个事实?这简直想想都恐怖,赵安玥宁愿不要知道。

她的表情虽然细微,但落在顾淮景眼里,却能轻而易举猜到她心中所想,他眼里闪过一丝淡笑:“或者说,难不成你在怀疑我是怀南公子?想问我是不是?”

赵安玥眨着的睫毛顿住了,她呼吸声变得重了几分,一把推开他,然后往后快速挪动,直到背抵到墙壁,和他隔了点距离,才松了口气。

她横起眉,竖起眼,但完全没有那股子生气的意味,反而多了几分心虚:“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是怀南公子?怀南公子那么好的人,肯定不是你!”

顾淮景直起了身,手微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闻言眼神在她脸色飘了飘,语气渺渺,唇角上挑:“哦?是吗?这么肯定?”

赵安玥听着他这话,心都提起来了,捏着小拳头,咬着唇,眼神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问:“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淮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手指在那‘北夷’两字上点了点:“你问我什么意思啊——”他拖长了音调。

赵安玥心砰砰跳了起来,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唇。

然而,顾淮景却突然间收起全部笑意,表情转为冰冷,五官面若寒霜,抛下一句:“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吗?”便转身离开了房中。

赵安玥僵住了身子,她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顾淮景这么穷凶恶极的人,怎么可能是怀南公子?绝对不可能的!

她摇着头,把地形图收好,然后躺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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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佳嫔和欣妃分别带着九皇子和十一皇子向齐皇贵妃请安。

如今后位空悬,齐皇贵妃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而且盛宠不衰。

齐皇贵妃高高坐于主位,看着下方朝自己磕头请安的两个皇子,眼中划过一抹恨意。

看到这些皇子,她就想起自己死去的三皇子。三皇子像这么大的时候,可懂事了,无论诗词歌赋,还是马术箭术,都从未让她操心过。

那么优秀的孩子,却死于皇家兄弟之间的争斗。

她扬起一抹笑,柔声道:“两位皇子快起罢,昨日听说你们父皇刚召见了你们,可是说了什么?”

九皇子和十一皇子闻言朝对方怒目一眼,然后齐齐转头不再理会。

佳嫔笑着道:“十一皇子箭术其佳,皇上让九皇子好好向皇弟学学箭术呢。”

欣妃皮笑肉不笑:“妹妹说笑了,十一皇子功课终究比不上九皇子,还请九皇子多教教皇弟罢。”

齐皇贵妃看着两人间的剑拔弩张,轻轻笑了笑:“两位皇子各有所长所短,身为兄弟,要多向对方看齐才是。文与武对皇子而言可都是很重要的。”

九皇子和十一皇子朝齐皇贵妃拜了拜,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声是。

两位妃嫔各自看了一眼,偏过头去,带着各自的皇子离开了。

齐皇贵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三皇子。

如果她的皇儿还在,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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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嫔牵着九皇子的手,脸色不是很好看,回了宫中,她一把挥掉九皇子的手:“你是怎么回事?母妃不是和你说过要和赵统领多学学箭术吗?可你如何学的?居然射得那般差!”

九皇子抬头反驳道:“十一弟身体比我好,自然学武比我厉害!我从小体弱,拿起弓箭便觉得沉,这能怪儿臣吗?”

佳嫔一窒,脸色红白不定:“你…你这孩子!行了,快好好学功课去罢!”

九皇子沉着脸,甩袖离开了。

佳嫔看着九皇子离去的背影,别提心里有多气了,她一把掀翻刚拿上来的茶盏,咬牙切齿:“欣妃!”

她当年生九皇子的时候,被人陷害早产,故而开头几年九皇子体弱,等长大了一些,才渐渐好了少许,但和欣妃康健的孩子自然没法比。

而且她前几日无意间查起陈年往事才知道,当年陷害她的人居然是欣妃!

贴身宫女见此叹了口气,一边收拾掀翻在地的茶盏,一边道:“娘娘,您莫和九皇子置气。”

佳嫔咬牙:“我如何不知?只是一想到九皇子在武之道上比不上十一皇子,我就着急。”

太子的人选,定然是文武双全之辈,之前的三位皇子,每一个在文武上都很出众。故而佳嫔从未想过自己的皇儿有能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可没想到,三位皇子一一出事,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两位皇子。

这一半的可能,如何不让佳嫔心动?只要九皇子能登上皇位,她自然能当上至高无上的太后,她的娘家也会更上一层。

贴身宫女将茶盏递给小宫女,走到佳嫔面前,低声道:“娘娘,这事不可着急,皇子们还小。”

佳嫔看了贴身宫女一眼,冷笑道:“你懂什么?如今皇子们小,才更是好时机。等皇子们大了,羽翼丰满了,到时候想做什么就晚了。”她之前也和这宫女想的一样,总觉得皇子还小,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却忘了等九皇子长大的时候,十一皇子也长大了。还好和她向来交情甚密的妹妹提醒了几句。

还不如现在就出手,那皇上就只有一位皇子了。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吗?

贴身宫女垂下头,不敢多说。

佳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狠意,对贴身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欣妃,和佳嫔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如今只有两位皇子,如果死了一个,那剩下的另一个不就是太子唯一的人选了吗?

铤而走险,方能享受至高的权势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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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佩绮的肚子大了,平日便不如何出府。故而这些日子,都是赵安玥和刘梓到杨府中探望姜佩绮。

刘梓在和姜佩绮说着这个月份该注意的事情时,赵安玥托着下巴,思绪飘远了。

顾淮景和怀南公子的事情,一直在困扰着她。

那天之后,她低声下气问过顾淮景,他到底是不是怀南公子。

顾淮景倒是回答了,但回答的极为敷衍,他说:“我说不是,你信吗?”

这话和没回答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更加让赵安玥心神不宁。

这几日,她夜夜做梦。

梦里,尚未嫁人的她得知怀南公子会在大宴京城的护城河旁等她。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坐着马车,一路经过喧闹的市集,到了护城河边。

她掀开车帘,看到了一棵柳树下,背对着她站着一位男子。

那男子很高,身材颀长,穿一件青衣,腰间扎一壶酒,正靠在柳树上,朝河对岸看去。

风吹起他的衣摆,他仿佛要乘风而去,潇洒飘逸。

赵安玥连忙跳下马车,提起裙摆朝他跑去,停在他三步之外,微微低下头,红着脸,咬着唇,娇滴滴道:“怀南公子,我来了。”

男子身影动了动,然后转过了身。

赵安玥娇羞的抬起头,朝他看去。

却看到了顾淮景的脸!他脸上很是冰冷,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嗜血的意味,低下头,阴森森道:“玥儿,你来了啊。”

然后一口朝她脖子咬了过去,她的头被咬断,咕噜一声掉在了地上!

“玥儿!”刘梓手在她眼前挥动着,大叫了她一声。

正回忆着梦中自己头掉在地上,双眼瞪圆的画面的赵安玥被吓了一跳,几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她捂着胸口,仓皇的往四周看去。

姜佩绮连忙道:“玥儿,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今日心神不定,可是发生了何事?”

赵安玥静了下来,喘着气,猛灌了口水,摇头低落道:“没什么。”

“你这哪像没什么的样子?”刘梓明显不信,“说说罢,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赵安玥又喝了口水:“真没什么,我只是这几天做了噩梦。”

刘梓瞅着她:“真当如此?”

赵安玥点点头,很是可怜,她也不想梦见顾淮景的啊,可是没有办法,就是梦到了。而且还是那么可怕的顾淮景,一口就把她脖子给咬断了呢,不过梦中咬断脖子为何没有流血?

“我这有些安神的药。”姜佩绮道,“待会回去的时候,我让杜鹃给你拿点,你拿回去让下人煎,每天服用三次,过几日就会有效果。”

赵安玥抓住姜佩绮的手,想了想,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苦吗?”

姜佩绮:“…有点。”

赵安玥立马摇头:“那我不要喝了。”生怕她们还要劝自己喝苦药,她连忙岔开了话题,“佩绮,我来时看到你们府中下人在收拾着什么,这是要干什么呀?”

姜佩绮笑道:“这月十五日,卫礼要在府中办一个诗画会,现在就在准备诗画会的场地呢。”

“诗画会?”赵安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刘梓喝了口茶:“你不知道吗?我夫君会参加,顾侯爷也会去。他没和你说?”

赵安玥摇头,很是震惊:“我不知道呀,顾淮景也会参加?他真的没和我说。”

刘梓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赵安玥一眼:“我真真是对你没法子了。”

“诗画会要干什么?”赵安玥没理刘姐姐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她快速抓到‘画’这个字眼,抓着姜佩绮的手,“可是参加的人都要作诗画画?”

“应是如此。”姜佩绮点头。

“那我也要来!”如果要画画,那到时候顾淮景肯定也会画,看到他的画,她就能确定顾淮景和怀南公子之间的事情了。就不用忍受这样的折磨了!

姜佩绮有些为难:“玥儿,诗画会向来不带女眷,都只有朝中官员。诗画会当天,我们杨府女眷要留在各自院中,不可随意出入。”

“是吗?”赵安玥咬着唇,手缓缓松开,眼珠子快速转动着。

086

五月十五, 林间已经有了蝉鸣,隔着门窗都能偶尔听到几声。

今日休沐, 午后杨府有诗画会, 顾淮景照旧起得很早, 去了趟军营, 随意用了午膳, 便直接出发去了杨府。

诗画会明面上是作诗画画,但实际上是为了让顾淮景和那些朝中忠于皇帝的朝臣打好关系。不是要让这些人站在顾淮景这一边,而是只要让他们认可顾淮景的才能便可。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众人面前韬光养晦, 除了展现杰出的军事才能外, 朝中事务他闭口不谈。故而朝臣对他了解不多,认识也有些片面,认为顾淮景只是一介武夫而已。

而今天, 顾淮景要开始改变这些人对他的看法了。这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了一些, 故而根本不用什么准备,人去了就行。

就在顾淮景到了杨府,由杨卫礼亲自迎了进去的时候, 顾国侯府中,赵安玥也出发了。

樱鱼和桃鱼跟着她,一人手里各提了个包袱。

赵安玥上马车前,特意再叮嘱了一遍:“东西可带齐全了?”

樱鱼朝赵安玥一笑:“夫人放心,奴婢看过一遍, 按照夫人吩咐,都准备好了。”

赵安玥点点头,掀开帘子,坐进了马车,朝杨府而去。

杨府今日门庭若市,来了不少朝中官员,但赵安玥到的时候,人也来全了。故而杨府下人看到顾国侯府的马车时微微愣了一下,心想顾侯爷明明早就来了,再看到从马车跳下来的侯爷夫人时,又有些茫然。

府中的诗画会并不让女眷参加,而且这侯爷夫人昨日不是才来过吗?

赵安玥走了过去,一左一右带着两个丫鬟:“我找你们少夫人。”

下人们对视一眼,朝赵安玥行了个礼,有些为难。

但赵安玥怎么也是顾国侯夫人,他们杨府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其中一人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道:“侯爷夫人,今日杨府有诗画会,奴才带您从小路去少夫人那,有委屈之处还望谅解。”

赵安玥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双眼弯弯:“那麻烦你了,我昨日落了东西在佩绮那,现在取了就走。”

下人松了口气,带着赵安玥远远绕开诗画会到了姜佩绮院中。

姜佩绮已得了下人通报,在房门口候着,见到赵安玥,挺着肚子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个上好的金羽钗:“玥儿,你今日可是来取这个?”

赵安玥小跑过去,接过昨日自己特地丢下的金羽钗道:“就是这个呢,这金羽钗我很喜欢,昨日回去后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想着也许丢在你这了,故而来取了。”

姜佩绮摇摇头,淡淡一笑:“你呀,东西总是乱丢,这金羽钗如此贵重,还好是丢在我这。我刚刚也是听了下人来报,让杜鹃她们在房中找了一会儿,才在角落里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