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让皇上断子绝孙。但感于这份情谊,便饶五公主一马。”顾淮景轻叹一声,“自己的女儿,一心一意奔向薛让和皇后的儿子,皇上您现在感觉如何?”

皇帝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那是被活活气的。他咳着血,一字一句挤出:“你是在为你父亲报仇?你早就知道了你父亲怎么死的了罢?”

顾淮景勾唇,眼神里一片冰冷:“皇上难道真的以为没有人知道?”

皇帝低低笑着,笑声悲凉:“朕早就该杀了你的。都怪朕心慈,想着放过你一马,可没想到到头来害了朕自己!你如此作恶多端,就不怕有报应!”

顾淮景嗤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皇上,这句话还是送给你自己罢。三皇子和齐皇贵妃,还有七皇子,他们平日背后所做的事情,您当真不知道?说起来我还是为民除害,怕什么报应?”

他顿了一下:“皇上,我本早就可以灭了蛮族,但我一直没有。反而再和蛮族不痛不痒地周旋,给机会让蛮族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威胁到皇上,让皇上想杀我却不敢杀!什么心慈手软,不过是怕了,怕我顾淮景死了,大祁被大宴和蛮族夹击,您无人能派,无人能用,丢了您的江山罢了!”

顾淮景低下头,看着被血染红的地面,收了脚,低下头,在皇帝耳前轻声道:“皇上,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也得告诉您。三位皇子出事,朝廷换血换上的能才,全是我的人。你看重的杨卫礼,姜达,也是我的。冯安重大学士,也已经朝向我了。”

他叹了口气,听起来有几分没有足够强的对手可以一战的寂寞:“如今朝廷在我手上,兵权在我手上,你,也在我手上。”

皇帝本就体虚,今夜被顾淮景这般用语言刺激,早就气闷于胸。

到最后,他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捏成拳的手,瞪得发直的眼,道出了他的不甘。

刚刚被顾淮景扔下的被子就在他前方,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那丝明黄。

那是皇帝最后看到的颜色,明黄色。

他一直追逐的,为此不惜手刃父兄,残害良臣。可他不后悔,他只是不甘心,他应该早就杀了顾淮景!

顾淮景站了起来,如来时一般,闲庭散步般的从没了生息的皇帝旁边走过,一路踩过那道明黄色。

门外,映嫔和陈玉在等着,见到顾淮景出来,连忙行礼。

顾淮景对两人道:“收拾一下。”

两人忙应了下来。

顾淮景出了皇宫,便见到不远处火光冲天。

那火的方向,是赵峰统领府的方向。

赵峰死忠于皇帝,而且顾淮景并不愿招揽,这个人给他不太好的感觉。

那就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

统领府,一片刀光血影。

顾青亲自带着黑衣人,在顾淮景进宫之时冲进了统领府,去暗杀赵峰。

可没想到区区一个统领府,居然被守得固若精汤,不亚于顾国侯府。

原本以为很快就会被解决,但却足足两相僵持了一段时间,由顾青撕开了一个角的包围圈,然后瓦解了统领府的防护。

统领府被围了一圈顾淮景的人,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而且他们的人明明确确的看着赵峰进了统领府,没有出来过。那么人一定在里边,顾青杀红了眼,在左右其他人的掩护下,直接往赵峰的院子冲去。

只是打斗过程中,不知是谁碰了烛火,整座统领府瞬间被火光吞噬。

顾青只能先退,和其他人形成合围之势,把统领府包成一个圆,只要有人逃出就一箭斩杀。

直到火灭后,才进去清理残迹。

在赵峰的房间里,有三具被火烧焦的干尸,其中一具各方面都和赵峰对得上。

顾青让人把那尸体抬走,然后一行人便离开了统领府。

**

顾淮景回到侯府后,洗了一下澡,换了身衣服,才重新回到卧房。

刚刚他离开的时候,赵安玥缠得紧,于是他就把枕头塞她怀里了。

她这会依旧还抱着枕头,睡得香甜。

他微微松一口气,坐在床沿,将她的手和脚挪开,把枕头抽了出来。

她微微皱起脸,无意识嗯哼了几声,竟是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睛还带着迷离。

顾淮景怔了一下,把枕头放好,然后躺了下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仿佛哄孩子一般,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赵安玥在他怀里揉了揉眼睛,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睡音:“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出去了一下。”顾淮景轻声答道,然后想了想,问了一句,“我离开的时候吵醒你了吗?”

赵安玥拱了拱身子,继续以八爪鱼的姿势缠上顾淮景,把顾淮景当成枕头,轻轻嗯了一声,嘟囔着:“枕头抱起来不舒服,你以后不能睡着睡着就不见了。”

顾淮景微微一笑,抵在她耳边,像吻着她的耳垂一般:“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不见了我都找不到你。”赵安玥睁开了眼睛,还有些迷糊,语气倒是凶巴巴的,“所以我都没有睡好!”

“你刚刚找我了?”顾淮景倒是没想到,因为他之前离开的时候,赵安玥依旧睡得香甜。

赵安玥重重的点头,清醒了很多,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些脸红。她睡得很霸道,脚搭在他身上,手也搭在他身上,就像抱着枕头一般。

但是她又不想松开,于是她权衡了一下,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说话:“对啊,我醒来发现你不在。然后我就去找你,可是我都没有找到。外面太黑了,我就回来了。”

赵安玥声音脆脆的软软的,没有隐瞒。却无端听得顾淮景心里一动。

他稍稍放开她,低下头看着她,黑暗的夜色中能看到两只亮晶晶的眼:“玥儿,你为什么要找我?”

赵安玥呆了一下。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但顾淮景问了,她也就想了一下,但是发现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他。而且好奇怪,为什么他不在身边睡,自己就会醒?

他不在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让她在梦中都有些不安。醒来发现人不在,就下意识要去找人。

赵安玥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但她突然间想起了肚子里的小安鱼,顿时豁然开朗。

她挺了挺小腹:“是小安鱼要找你哦,不是我。”

顾淮景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不过也许自己要的回答,赵安玥都想不明白,她怎么给他?

而且这也没有那么重要,他们有足够长的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顾淮景伸手覆在她小腹上,微笑道:“之前不是说小安鱼不要我吗?还让我离你远一些?”

赵安玥瞪着眼睛:“那我怎么知道?之前不要,现在就要了啊?小安鱼还那么小,当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

“好,我知道了。”顾淮景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赵安玥哼了一下,然后又问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顾淮景想了一下,反正这种事情也无法隐瞒,于是道:“我去了趟皇宫。”

赵安玥眨了眨眼睛:“你去皇宫找皇上了吗?”

“嗯。”顾淮景答的很简单,“接下来朝局会动荡,不过很快就会结束。这些日子你尽量待在侯府,不要出门,好吗?”

赵安玥在怀了孩子之后就不太出门了,主要是上次遇袭的时候,让她也有些怕。

现下听顾淮景这般说,她眼珠子转了一下,脑袋也转得很快。

顾淮景这般说,很有可能宫里的皇帝已经出事了,那皇位很快就能换人。虽然她觉得杨卫礼那里有点不对劲,但是顾淮景这般心机深沉狠辣无情的无耻小人,应该是不会输的。

那他很快就要登帝,皇帝跟侯爷毕竟是不一样的。

赵安玥觉得自己也要未雨绸缪了。她开始想着自己母后平日是怎么做的,因为父皇宫中那些妃嫔时常要陷害母后,但母后一般都不放在心上,而且从宽处理。她曾经很不解,问过母后为什么。母后说,她得了父皇的心,便已经赢了。

得了父皇的心?

赵安玥有些迷茫,似懂非懂,干脆依葫芦画瓢,学着母后对父皇那般对顾淮景柔声道:“好,那我在府中等你回来。”说完后,她偷偷吐了吐舌头,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她答得很乖,乖得顾淮景内心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把赵安玥抱住,手轻轻擦过她顺滑的发丝:“嗯,睡罢,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

赵安玥应了一声,蹭了蹭,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着哈欠睡着了。

100

寅时, 天蒙蒙亮。

“啊——!”

皇帝宫殿中突然间传来映嫔的尖叫声,声音尖锐, 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惊飞了不少栖息在宫殿屋檐上的飞鸟。

李福全和几位小太监纷纷惊醒。

他们平日也会在殿外偷偷眯一会, 但昨夜眯得有些长。李福全连忙站直, 看了看殿外依旧站如松, 兢兢业业守着的大内侍卫们,稍微放下了心。想必有他们在,定然也不会有人进出,故而安下了心。

他连忙戴正了帽子, 赶紧推开房门小跑了进去:“皇上, 映嫔娘娘,可是发生了——”

太监尖细的说话声突然间顿住,然后下一秒, 比刚刚映嫔更大声的尖叫从殿中传了出去:“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

太医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 也是吓得心跳都快要停止。

只见映嫔娘娘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皇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口角还带着血迹,整个人青紫,仿佛没了生息。

太医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然后忙着退后了一步,手无意识垂落, 眼对上李福全的眼,两人眼里写满了恐慌。

太医唇微微颤动:“皇上,皇上,皇上驾崩了…”

映嫔以手掩面,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太后早逝,皇后和齐皇贵妃已死,十一皇子生母欣妃也早以因为陷害皇子被赐死。如今尚在妃位的,只有位病体有恙的娘娘。

而除了这些,后宫中位份和资历最深的居然是映嫔。

其他都是刚进宫不久的年轻妃嫔,皇上还没来得及从这些人中立妃位。

除此之外,皇帝膝下也无子。

所以最先赶来的,是杨卫礼,连带着皇帝那一帮坚实的杨氏皇族拥趸者。

杨卫礼和几位老臣跪于地面,对着床上的皇帝悲恸大哭。

映嫔抹了把眼泪,李福全悲从心来,不知今后如何,也是掩面而泣。

他看向那位跪得端端正正的杨卫礼,心下想着,下一任皇帝,于情于理都应是这位杨大人罢?这杨大人,他似乎未曾得罪过,不知可有机会继续在这位新皇帝跟前伺候着?

接着,又有不少大臣听到后纷纷赶来,只是顾淮景未曾出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殿中哭声一阵接着一阵,慢慢地便停了。

杨卫礼脸色有些苍白,他擦去泪水,问道:“太医,皇上究竟是因何而亡?”

朝臣们见此齐刷刷的盯着太医。

太医如实道:“皇上想必是昨夜气急攻心,一时没有缓过来,所以才…才。”

齐大人看向映嫔和李福全:“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映嫔娘娘可守在皇上旁边?既然如此,为何皇上会出事?”

映嫔连忙哭道:“这确实怪我,这些时日皇上每日噩梦缠身,夜间常常惊醒。我一直都在候着,可昨夜实在太累,睡熟了过去,竟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待我醒过来后,皇上便这般了!我现下实在难过,无论如何,我都要和皇上一起,和皇帝一起陪葬!”

此言铮铮,心下存疑的忠臣不再说什么,又看向那李福全、几个小太监,以及昨日守着的大内侍卫。

几人仿佛串了口供一般,每个人都说昨日确实在殿外守着,除了映嫔,未曾有人来过,也没有听到声响。

“李公公,我听闻奴才守夜,偶尔会有小憩。你们昨夜可有打过盹?”

李福全心里一凛,自然不敢承认,忙道:“齐大人,奴才自然不敢打盹。而且昨夜守在门外数十人,总不能人人都打盹罢?”

其他小太监和宫女纷纷点头。

那齐大人一顿,眉头一皱,看向杨卫礼:“杨大人,皇上死因实在让我奇怪。昨夜赵峰统领府出事,几乎无人幸免。赵统领乃皇上身边忠臣,恰巧昨夜出事,实在让我心下疑虑,怕是有心人为之。”

杨卫礼道:“自然要查,让所有太医都为皇上诊治一遍,并请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对昨夜值守的人分开审讯,并且彻查统领府一事,诸位认为如何?”

大家纷纷点头。

齐大人也同意这样,他看了看在场的官员,发现位高权重之人差不多都在此,而且顾淮景还没来。

于是他突然间拜向杨卫礼:“杨大人,还有一事。皇上已逝,大祁无主。但如今群臣无首,大宴和蛮族一南一北,这新皇一事得提上日程。”

杨卫礼连忙阻止:“齐大人,如今不是提这个的时候。皇上无子,新皇选举更应当慎重。依我之见,七日后,我们于金銮殿上,由文武百官共同选出新皇,如此才算名正言顺。这七日,如果诸位大人没有异议,便由我先主持一下朝局,如何?”

大家都点头同意,如此最为妥当。

齐大人和几位老臣,也只能点头同意。

**

皇帝驾崩的消息没过几个时辰,大祁京都便传遍了。

除了对皇帝的死感到难过外,百姓最关心的事情便是新皇的人选。

最近宫中忙着处理皇帝的丧事,文武百官人人镐素,连顾淮景也免不了要出席,三叩九拜,共同为皇帝守灵三日。

故而也没有多少人管百姓们的议论,故而百姓越发大胆。

这位皇帝是历朝最为可怜的,也算英年早逝,死后身边居然无子,没有皇子可以继承帝位。

皇家宗室也在皇帝生时,被残害的差不多了。唯独一个隔了好几代的杨府。杨府的祖上也是皇子,但经历过多朝,血脉已经稀薄,薄到皇帝放了杨府一马,都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矮个子里选高个,再怎么说,杨府也是杨氏皇族的血脉。

懂得不少的书生几番分析过后,都觉得新皇定然就是杨卫礼,因为于情于理,杨卫礼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可是其他不懂,甚至什么杨府,杨卫礼都没听过的百姓却不这么想。

朝中官员数目多,然后他们最熟悉,最崇拜,最为爱戴,深埋于心的,那只有一人!

便是顾淮景!

顾淮景守卫大祁十年,吓得蛮族不敢入侵,护佑大祁平安。

如今皇家没有人,那就是选最厉害的,在百姓心目中,最厉害的只有顾淮景了!

所以新皇很有可能是顾淮景!

这样传着传着,传到最后,传成了新皇定然就是顾淮景!

杨氏皇族拥趸者的几位老臣,其中就包括齐大人,被百姓言语气得不轻,吩咐京兆尹府去抓人。

可惜被杨卫礼知道了,拦了下来,说是皇帝刚逝,应大赦天下,不该做这种事情。

齐大人等人还仰仗着杨卫礼,而且杨卫礼登上帝位,前途无量,于是便不敢得罪。

但这事是刺在他们心上的刺。

杨卫礼却一笑而过:“诸位不用忧心,让百姓说便是。新皇的人选,是我们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