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和孤女的冬天上一章:第 3 章
  • 将军和孤女的冬天下一章:第 5 章

两个身着戎装的大男人,一人拿着一个坛子,不停地灌酒。

“酒真是好东西!”宋经国用手指弹了弹酒瓶,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林寓只管喝了一大口,仰望满天繁星。空气冷得像冰,夜里草叶上的露水都冻住了。

“明天又是一场恶战。我总有不安的感觉。”林寓自言自语。天上的星辰排列成奇怪的图案,眼一花,那些星星好像活动起来,咦,那张俏脸,怎么会在天上出现?

宋经国看着林大将军出身的模样,伸脚就是一踹,戏谑道:“想哪个妹妹了?”

闻言林寓全身震动了一下,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瞟了宋一眼,掩饰性喝了口酒。

宋经国和林寓出生入死几年,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般忸怩之态,不禁愕然,“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顿了顿,又道:“皇上都颁旨赐婚,公主跑不掉的,你瞎担心什么?”

“不是玉儿公主。”林寓脸色沉了下去,低低回了一句,却异常坚定。

宋经国翻身坐正,碰了碰他的胳膊,“你疯了?不是公主,难道你有别的女人? 你不是从不近女色的吗?”

林寓深吸一口气,仰头大口灌酒,动作过猛,以至有酒溅出湿了衣襟。

宋经国不眨眼地看着他,轻叹道:“看来是真的。这两年没见你高兴过,是因为那女子么?以前每次出战你都急着奔回长安,这次都两年了,你却没有回过一次家,也是因为她?”

林寓一扔,空酒瓶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消失在草丛中。脸上苦涩的笑让宋经国诧异,“经国,她不要我了,她走了,我回去作什么?”

宋经国爽朗地哈哈笑起来,大手往林寓肩膀上一拍,“想不到迷倒长安无数姑娘的林大将军,也会失恋啊!谁那么大胆子嘛,竟敢拒绝俺们林大将军,不想活了这是!”

林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别挖苦我了。”

宋喝一口酒,突然认真道:“战场得意情场失意嘛!明天咱们一定会胜利的。”

“但愿如此吧。”林寓用力揉了揉眼睛,右眼皮一直在跳,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战争

太阳曝晒下,百来人居高临下站在山坡上俯视着战场。

下面大片的平地上,六万多人正在厮杀肉搏,血流成河。一波又一波人倒下,一队又一队官兵迅速补充上去。为了边界问题,双方都已损耗了十多万人马,战争持续数十年,总也未见结果。

无辜的百姓被抓来充军,而他们的统治者,只是在一边静观他们交战而已。

“将军,您在这毒日头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了,还请到那边阴凉一下吧。”贴身的侍卫担心地看着林寓。

林寓置若罔闻,依然纹丝不动站在最前方,稳稳当当,全神贯注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一切都按照设想进行着。我军已将敌方分成三流,正逐渐缩小包围圈,有序歼灭,各个击破。看看对面山头,敌部的主帅怕是要坐不住了。

林寓在心里快速将战略部署第一百零一次过滤了一遍,没有什么纰漏,可心头上那暗涌的不安却仍紧紧缠绕,不依不饶。再次抬眼看着队伍中那一点岿然镇定的红,那是副将宋经国,他正沉着老练地指挥着部队。林寓用力甩了甩头,把脑中乱丝挥去,飞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手中鞭落,一声大喝:“驾——”

胯下宝马四蹄放开,潇潇洒洒,昂扬冲下了山坡,将身后一众惊呼远远抛在了后面。

“将军,危险——”

“将军,不要去——”

“快跟上——”

“保护大将军!”

林寓眼都不斜,气势凛凛,随便一剑把妄想截马的几个敌兵挑开,眨眼奔马来到了宋经国旁边。

“我就知道你耐不住要下来!”宋经国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似把他看透了。这种眼神,是出生入死中磨炼出来的朋友才会有的。

林寓微哼一声,懒得搭理他,双眼注视着前方情况。

宋经国暗自好笑,朝身后那帮急急赶来的大内侍卫瞅了一眼,哈哈,如果驸马爷出了什么意外,这样奴才回去就要享受玉儿的淫威啦。偏林寓这么个性子,每场大仗必临前线,把些个侍卫吓得半死,劝也不敢劝。

整个形势对我方十分有利,看来最多不过一个时辰,这场战役就可以结束。对面山头上的敌帅部有点乱,林寓冷笑一声,把手伸给宋经国,“观望筒!”

宋经国从怀中掏出观望筒递到他的大手中。

林寓放到眼前凝神观察了一阵子。敌帅人马正往山下战场赶来,行军有点乱,大约有五百人护卫主帅,看得出步伐混杂,全都着灰白色服装。虽然在观望筒中看不清人的表情,但从那白袍将军东指西喝的动作上,可以想象他脸上的暴怒和慌张。

林寓眯眼,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正待结束观察,却叫一袭青衣影子闯进了视线。

他愣住了。

对面半山腰上,敌帅好像指挥大兵从军后拖出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那人不断挣扎着,精疲力尽的模样。

虽然相隔甚远,视野模糊,但是,那种感觉,身段,轮廓,动作…

是她吗?

是她吗?

林寓猛地拿开观望筒,大口吸气,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在这里?这里打仗呀,一定是看错了…

宋经国觉察到身边的异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寓脸色难看,微微有点惊愕,“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林寓不答,定神后又抓起观望筒,迫切地搜寻着那道身影,却见青衣被白袍将军抓在手中了,由于太远,瞧不清具体情况。

宋经国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咦?桑格这头蠢猪,抓着一个小人干吗?”

林寓闻言一震,手中之物“啪”掉落马蹄下,转脸向宋经国,竟是满眼的祈求和期待,还有着几分惶惑,伸手扣住宋经国的手腕,“不是她,不可能是她,她还在长安,怎么可能到边疆来了?是不是?告诉我,那不是她!”

“哪个他?”宋经国吃惊地问道,瞬间脑袋便转过弯来了,不愧是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副将,沉声道:“是她?将军,不管是谁,你都是我军统帅,请收起那副表情,以免扰乱军心。”

顿了顿,林寓脸上闪过惊讶和愧疚,松开抓着宋经国的手,很快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丝毫看不出与平时冷静睿智气势凛凛的大将军有什么不同。眨眼间,心中的波涛被压了下去。

宋经国不忍,又加了一句,“你到学会疑神疑鬼的本事了。”

闻言林寓心下稍安,面上波澜不惊,冷冷喊住身边侍卫,“传令下去,右部加紧火力攻打,左部分出五千人马,绕道敌军后方,前后夹击。”

“得令!”

宋经国还自沉思中,林寓已一马鞭赶上前面的部队了,闹哄哄的兵刃相接声中隐约飘来他的话:“副将,打仗走神,小心中流箭身亡啊!”

宋经国当场瞪眼吹胡子,这小子,这么快就反击了啊!不敢怠慢,宋经国紧跟着纵马冲了上去。

将士们看到大将军亲临前线,徒手杀敌,不由热血沸腾,士气大振。

林将军是他们的偶像,武艺精湛,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谁不想学习呢?一时间人人勇猛杀敌,斗志昂扬,跟着林寓勇往直前。

一盏茶的功夫,我方就迅速收紧包围圈,但是对方垂死挣扎,奋力抵抗,一时僵持,久攻不下。

“报——”

小兵一溜烟奔到林寓马前,单膝双手奉上小木盒,“启禀将军,敌部遣使者通告,要我军立即停止进攻,后退三百里,并请将军过目。”

说完低头奉上木盒。

早有侍卫接过木盒来代为打开,里面是一支旧簪子。人人伸长脖子往里一看,全都莫名其妙,桑格这武夫,送一根簪子来干什么?正当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忽听怒马长嘶,接连三下脆生生的马鞭,太阳下闪过天神般的影子。

捧着木盒的侍卫傻站在原地,刚才耳边风刮得火辣辣生痛,低头看去,盒子里的簪子已经不见了。

抬头远眺,大将军的声音清晰传来。

“若有不测,宋经国暂代将军发令,加紧进攻,违者斩!”

侍卫眼睁睁看着林寓一人一马冲进站圈中,然后是宋副将发狂的怒骂:“林寓,你疯了!撇下大军自己一个人去救她,要诛九族的!驾——”

宋经国夹马飞奔,百来步后却硬生生勒马停下,盯着那已模糊的背影。

阻止不了他…

作为大将军,他要带领军队;作为林寓,他要去救人…

自己能帮的,只有代他做好将军一位了。

宋经国咬牙抛出手中令旗,大声下令:“传令,左部按原计划袭击敌帅!”

再见

林寓在枪林弹雨中长驱直入,直奔万军重重包围中的敌帅部。

南征北战中锻炼出来的马术,任尔颠簸,我自岿然不动。一手握缰绳,一手挥剑,招招夺命。欲阻挡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样出剑的便已去了阎王处报道。

林寓杀得眼红,不知道多少人殒于剑下。他两眼只盯着帅旗下的那片青衣,根本不在意周围的刀光剑影。

“出鞘剑,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儿女情,前世帐

你的笑,活着怎么忘。

美人泪,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激荡昂扬,势如破竹,林寓狂飙进入桑格的视野。

桑格紧紧扣着青衣女子的命门,一眨不眨看着那个急速靠近的飒飒索命神。

那是他的死对头,他的仇人。就是因为那个人,才使得自己统领的军队一败涂地,无颜回国。

桑格眼喷火光,大喝:“林寓一旦进入百步射程,立即放箭!”

就是今天自己要全军覆没,死,也要拉上林寓陪葬!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恶徒!”青衣女子想甩开桑格铁钳般的手,“打不过我们天朝,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诱骗林将军来送死——”

“啪!”

桑格毫无怜惜扇了她一个耳光,像极穷途末路的残匪,恶狠狠叫嚣着,“闭嘴,今日不除林寓,我桑格誓不为人!”

青衣女子捂着肿了半边的脸颊,嘴里涌出甜腥的液体,稍稍一动,便抽痛得厉害。她冷冷看着狂怒的桑格将军,突然不顾一切扯开嗓子大叫大喊——

“林寓——你这个大笨蛋,快回去——走哇——唔——”

桑格气急败坏掩紧她的口鼻,“放箭,快!”

林寓杀进了百部射程,听到熟悉心痛的声音,“林寓,你这个大笨蛋…走哇…”

他嘴角扬起飞扬跋扈的笑,那是莲墨,不会错的。是的,自己的确是个大笨蛋,居然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莲墨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自己,早已经爱上她。

军权,荣誉,企望,相比与她,是那么可笑。

自己是个大笨蛋,居然毫无觉察手无寸铁的弱小女子身陷囹圄。

林寓吸气,抬头,看见满天的利箭朝自己飞来,像雨点一样的密集。他满不在乎地嗤笑,蹬着马背借力跃起腾上半空。身下传来战马的哀鸣,生生撕裂人心。

莲墨眼看着万箭齐发,射向那天边奔马人来的卓然身影,霎那间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眼泪却顺着腮边滚下。

闭上眼睛,她软倒在桑格德臂膀中。

林寓,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忽听桑格惊恐万分地破口大骂:“挡住!不要让他靠近,全部侍卫上前,谁杀了他本座赏黄金万两!”

恍惚中桑格强行强行拖着她急速后退,丝毫不管脚下积雪颇厚脚步踉踉跄跄。莲墨胳膊被拽得生痛,心里却一喜,林寓没有死?

“你敢过来,我宰了这娘们!”桑格疯了一般凶神恶煞卡住她的脖子。莲墨被摇晃得内脏翻腾,耳边“蹭”,传来大刀出鞘的声音。她勉力睁开眼,白晃晃的刀锋夹杂着寒洌的杀气,直直刺向她的心窝。

她傻傻看着锋利的刀尖,躲不过了,呵,解脱了呢,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没有叶子的杨树林,白得刺眼的雪地,温暖的笑容,怜惜的眼神,痛苦的拥抱,悄然滑下的泪珠,漫天的剑风雪影…

鹰一般矫健的黑影闪过,炽热的气息密密围住了她,腰身被圈住往边上一带——

然而刀刺入肉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晰地响起,随之的,还有骨头碎裂,和极度隐蔽的痛哼声。不过,这一切声响,都不是莲墨发出的。

周围气流飞旋,她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楚头顶上方那张发青的俊脸,和雪地上红得吓人的血溪。那把丑陋的大刀,深深切进了林寓的左臂里,伤口汩汩涌出鲜血,看得见森森碎骨。他单膝半跪在地上,一手搂着颤抖的莲墨,深邃的黑眼瞳无视它物,只贪婪看着怀中想念的容颜。

眼泪喷薄而出,莲墨挣扎出两个字,“林寓…”

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助过,看着他重伤,只能哭泣。

桑格瘫软在几米远处,刚才他的刀砍中了林寓的左胳膊,林寓的剑,刺穿了他的腹部。林寓硬是用他的一条手臂,从桑格怀中将莲墨小心翼翼圈出来,完好无损。

那个女人…居然毫发未伤。

桑格瞪大眼睛,仿佛不能置信,仰面倒下去,再没有声息。

密麻麻的敌兵将林寓莲墨包围起来。

“他杀了桑将军!”中有一人怒吼,当即重兵冲杀上来。

林寓俯身,对不住颤抖流泪的莲墨小声说道:“相信我。”

莲墨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眼睛盯着他血肉模糊的胳膊,想要止住却还是禁不了簌簌落泪。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镇定,冷静冷静再冷静,她和林寓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咬紧嘴唇,坚定地牵着身边之人,莲墨捡起一把断剑,也随林寓杀敌。

林寓在血路上奋力挥剑,艰难往回走。施展身法拎起莲墨飞身而起,越过几把长矛,林寓将一个领队模样的人踢下马,自己和莲墨坐上去,狠狠抽了一记马鞭。

锐不可当的气势。

宋经国已经率军攻破了敌营。

大闹

宋经国叹息一声,把军医和侍卫全都遣了出去,自己也转身走了,将帐内狭窄的一片天地让给那两个人。

林寓脸色苍白躺在睡榻上,幽暗的烛火将他微蹙的俊脸照得明明白白。惊魂未定的莲墨一直呆坐在旁,没有理会任何人,直到所有人都走了,紧抿的唇在微张开做一个深呼吸,轻手轻脚挪到林寓身旁。

她的脸色并不比林寓的好看。素手轻抚,那深黛不失坚毅的修眉,直挺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唇,最后握住满是茧子的大手,“寓,你怎么那么傻?”

“嗯…”林寓听到呼唤,稍清醒了一些,勉力睁开眼,看到一双泪水盈润的眸子,侃笑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虽有千言万语,终不是感情外露的人。

莲墨抽回自己的手,细心为他盖好被子,柔声道:“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心中酸涩,愧疚,感动…刚才军医低低的一句“左臂恐不保”,差点让连受惊吓的她晕过去。只是她早已习惯隐忍,心中纵使有狂风暴雨,无奈脸上依旧掩饰一切,淡然,冷漠。

她抬头拭去欲滴之泪,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林寓从被子里探出手抓着她的袖子,“莲墨,你又要离开?…陪我…”

莲墨微怔,“我不走。安心睡吧,我就在你旁边,好不好?”

林寓定定瞅着莲墨,眸中泛起灼灼的光华。莲墨隐隐觉察自己脸上粉色一片,忙偏过头,叹息道:“睡吧。”

林寓孩子气地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正待安稳合目睡去,突然帐外人声鼎沸,脚步杂乱,帘子猛地被掀起,冷冽风雪一下子灌进来。

林寓愕然睁眼,莲墨站起来面对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