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一听这个,羞得满面通红。其实这门亲事,倒也是她高攀了,只是她是未曾想到,她这还没进门呢,便被夫家的二房如此议论。这若是听在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一时间整个人便僵那里,眼眸中迅速渗透出湿润,两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

阿烟听到这话,极其不喜,当下不免冷笑一声,伸手牵了顾云,径自走近了那隔壁的成衣铺子。

这边两个妇人说得正起劲,万没想到却被隔壁的都听了去,如今又被撞个正着,顿时红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外尴尬。

不过其中那个面皮黑的,倒是迅速地收敛了尴尬,干笑一声,便要对着阿烟打招呼:“这是顾家的姑娘吧,实在是巧了。”

阿烟唇边扯起一抹冷笑,神情矜贵冷淡:“可不是巧了么,要说起来,这世间的巧宗可多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巧的。”

两个妇人见阿烟神色不佳,顿时知道这顾家三姑娘是个惹不起的,当下赔笑道:“姑娘,您这是来挑裙子呢?要说起来,姑娘哪里用得着来这里,但凡您喜欢,还不是说一声,家里的铺子便把东西送过去了。”

阿烟笑道:“原本都是送到家里的,这是前几日,那成衣铺子过去的婆子竟然在那里碎嘴,讨论别家是非,我当即便命人将那婆子辞了,一时也没合适的,如今倒是只能亲力亲为了。”

这两个李家的妇人当下脸色便难看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忙尴尬地笑着道:“两位姑娘你们慢慢挑,我等还有事儿,先走了。”

待两个人上了马车后,顾云轻叹一声,对阿烟道:“阿烟,其实何必呢,她们也不过是多说了两句,你何必招惹这等是非。”

阿烟听了,却是正色道:“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眼瞅着你就是要嫁过去了,从此后便是大房的掌家娘子,他们李家虽则如今败落了,可是那穷酸规矩却多得是。到时候他家二房三房未必就服了你的。况且这世上专有一等眼界狭隘之人,心中有嫡庶之分,你未曾进门便把你看扁了去,到时候以你这性子,又该如何立威?”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道:“今日原本就该下她们一个脸面,让她们知道,顾家的姑娘,原本不是好欺负的,让这群看人下菜碟的,也好知道分寸。”

她静静地凝视着这二姐姐,温声道:“姐姐,你素来性子软弱,以后嫁过去,可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没得让人小看。”

顾云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又觉得宽慰感动,又觉得酸楚无奈,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阿烟,你说这世间专有眼界狭隘之人,挑剔那嫡庶之分。可是你也要知道,嫡庶之分,原本便是泾渭分明,我素来明白这个的。”

阿烟望着这姐姐眸底一抹黯然,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温柔而坚定地道:

“姐姐,这世间确实是有嫡庶之分,可是血缘亲情却本无远近。这些年,父亲确实对我分外疼爱,那是怜惜我丧母之痛,若是亏待我半分,便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母亲。可是在他心里,自然也是疼爱姐姐的,要不然,又怎么会为姐姐订下这么一门可心的亲事呢。”

顾云听此言,俏脸动容,咬唇含泪点头道:“阿烟说的,我心里明白的。”

其实以前不是不曾暗暗怨过,如今被这话一说,忽而便觉得昔日那些许不满,仿佛烟消云散了。

阿烟轻笑,眉眼柔和,如珠玉相击一般的语音却分外坚定:“以后嫁了,姐姐也一定要记住,你是顾家的女儿,有一个妹妹和弟弟,还有父亲母亲。将来若是谁欺负了去,自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上一辈子关于顾云的事儿,其实她因匆忙间离开了燕京城,所知并不详细,可是却也明白她处境不佳的。

顾云听此言,怔怔地凝视了阿烟半响,却见她那绝世姿容上隐隐带着几分含蓄的笑容,仿佛倦鸟归林夕阳西落之时远处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轻淡而温馨。

她一时眸中含泪,哑声道:“阿烟所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记一辈子。”

第 39 章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城外,到了墓地前,却见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烧纸了,远远看过去,是个身形矮小的白衣小人儿,身旁还跟着几个随从。

阿烟走到近前后,却见那并不是别人,正是晋江侯府的沈越。沈越小小的人,穿着一身如雪白衣,在这秋风之中,衣袍翻飞,倒有几分他叔叔沈从晖的风流韵味。

沈越见了阿烟前来,神情依旧如故,只是起身,对着阿烟轻笑道:“顾家姐姐。”

其余众人见了沈越,不免心中诧异,因为这沈越初来乍到燕京城,和顾家又并不无什么干系,怎么如今却跑到故去的顾夫人坟前拜祭呢?而且偏巧今日是顾夫人的忌日。

阿烟默默地望着坟前那袅袅燃烧着的纸钱金箔,心中却明白,想来沈越定是记得前世自己的曾说过的心事,于是如今便代自己来祭拜吧。

也难为他,竟然还能记得。

不过此时的阿烟,神情依旧清淡,蹙了下眉,问那沈越道:“沈家小公子,怎么今日在这里?”

沈越上前,恭声道:“今日出来游玩,恰见这里一座孤坟,便忽而想起自己体弱,难保哪日便长埋地下,坟头枯草想来也如这座坟头一般,是以心生感慨,便命人买来金箔等物祭拜一番。”

这话说得,在场并无一人信的,更不要说阿烟。

阿烟心知他必然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存了试探之意,当下也不说其他,只是淡道:“此乃亡母之墓,今日我等过来,便是为亡母祭拜的。沈家小公子口中道什么孤坟,实在是让我顾烟惭愧。”

其实这是因顾齐修本乃孤儿,并无祖坟,是以这顾夫人故后,他专门购置下这块田地来做顾家坟地,如今这坟地里只埋了顾夫人一个,虽则四周并无杂草之类,打整得也算干净,自然显得孤零零的。

沈越听到这话,仿佛恍然大悟,忙歉疚地道:“原来是顾家夫人阴宅之所在,那实在是沈越莽撞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一双幽黑的眸子却直直地盯着阿烟。

阿烟当下神色从容,毫不客气地淡道:“沈家小公子,既知莽撞,那便请离开吧。”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沈越无奈地咬了咬唇,晶亮的眸间有几分委屈:“顾家姐姐,我自知做错了,还希望您能看在我年幼无知,原谅我则是。”

阿烟轻笑,可是笑却未曾到底眼底:“原本也没什么,又何谈原谅二字。”

这话一出,沈越却是清澈黑眸微震,怔怔地望着阿烟,喃声道:“原来顾家姐姐觉得原本没什么?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阿烟见此,哑然失笑:“沈家小公子不过是在这里为家母烧个纸钱罢了,难道我竟要追究小公子的错处吗?”

沈越见阿烟笑得并无芥蒂,一时有些恍惚,半响后才点头:“姐姐说得是。”

一时这沈越眸底有着失落,不过到底还是带领仆从离开了,阿烟便和姐姐顾云为母亲扫墓祭拜。

顾云对于这位嫡母,其实也是心存敬意的。这顾夫人是最为温柔贤惠的女子,又因周姨娘生了顾云后不久,顾夫人便有了身子,她总觉得仿佛是顾云把自己的嫡女阿烟给引了来似的,于是对那顾云倒是格外怜爱。

当年顾云也是跟着阿烟一起养在顾夫人房中的,约莫到了顾云四五岁上,长得唇红齿白的好看,小嘴也还算伶俐,灵透聪颖,很是讨喜,那周姨娘见了眼红,便寻死觅活的闹腾。

顾夫人虽然并不会畏惧了这么一个姨娘,不过到底是想着骨肉亲情不能割舍,便将顾云给了周姨娘去养。

只是那个时候,顾云已经四五岁了,懂事了。她是被顾夫人养惯了的,如今乍离开了,去跟着周姨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的,当初颇哭闹了一阵子。

哭闹过之后,周姨娘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她也就一下子长大了。

知道自己并不是顾夫人亲生的孩子,那比她小一岁的阿烟妹妹才是,知道了自己和阿烟妹妹是不一样的,阿烟那是顾夫人嫡出的女儿,而自己只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出。

后来的几年,虽则顾夫人对她和周姨娘多有照拂,什么都不曾短了她们的,可那周姨娘到底只是一个丫鬟出身,字也不识几个,更没有什么见识,每每对年幼的顾云说道一番。

时候一长,本是聪颖可爱的孩子,渐渐就便变得呆木起来,见了人也不太爱笑,话也不多说几个。到了读书的年纪后,同样的先生,同样是去读书,她竟不如比她还小一岁的阿烟学得好。

开始的时候顾夫人怜惜于她,还时不时把她叫到自己身边,问起她的功课和饮食起居,可是后来顾夫人开始缠绵病榻,便是连阿烟都有些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去怜惜那顾云。

而顾府自然是免不了有一些恃强凌弱的,平日里顾家迎高踩低,诸如之前被阿烟赶走的王嬷嬷之流,不曾把这顾云看在眼里。

顾云就这么在周姨娘的说落和下人的冷落中慢慢长大了,开始的时候或许她还存着一个念头,盼着有一日也许顾夫人还会把她接回去,她还是阿烟的那个二姐姐,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宝贝。

盼着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可惜,越是长大,越是知道庶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而心中那唯有的一份期盼,在她八岁那年是彻底的被掐灭了。

那一年,顾夫人去了。

此时顾云跪在顾夫人面前,想起那个温柔美丽的嫡母,想着幼时她对自己的疼爱,不免红了眼圈。

顾夫人去的时候,顾云被周姨娘哄着睡去了,等到一脚醒来,才听说了这消息,当时连鞋都没穿,大冷天只穿着袜子就往正房里跑,过去的时候却见丫鬟们都含着泪,而阿烟则是跪在榻前低声哭泣。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见那个她叫做母亲的人一眼。

顾云想起这番心事,抿着唇,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水,看向一旁的阿烟。

阿烟倒是没哭,她只是跪在那里,默默地烧着那些纸钱等。

她今日是着一身素白的裙子,外面披着白羽大髦,那洁白柔软的绒羽随着秋风而轻轻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她姿容绝美的脸颊上。

她眸底平静,神情淡然,就那么静静地烧纸。

顾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妹妹,心中是万般感觉涌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今看着她这般样子,不免去揣测,她在亡母的忌日里,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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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扫墓之后,回到家中,却见有小厮在那里跟蓝庭低声说着什么。这边阿烟正下马车呢,恰好看到了。

蓝庭一时也感觉到了,倒是有些脸红,当下便跟过来,将刚才小厮禀报的事儿一一告诉了阿烟。

却原来是那将军武卫将军萧正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什么药,说是要给自家姑娘的。本来这小厮牢记着之前的事儿,打算把这什么将军给打发出去。

宰相门前三品官,别看萧正峰是个正四品武卫将军,可是小厮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谁知道正打发着,那边恰好顾齐修过来了,见了萧正峰,倒是把他请进家门,在正屋里招待了他。

阿烟一听,不免蹙眉,便问起这萧正峰如今正在何处,那小厮回道:“陪着老爷说了半响子的话,如今前脚刚走呢。”

知道他已经走了,阿烟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当下淡笑了下,便没说什么,径自进了院门。

一进家门,阿烟便被父亲命人叫到了书房。

顾齐修见女儿迈着婀娜的步子走进来,不免笑道:“阿烟,依为父看,那萧正峰人倒是也不错呢。”

阿烟从父亲口中听到那萧正峰这三个字,不知怎么便觉得耳热,当下掩饰性地看向一旁的字画,故作平静地道:“是还不错。”

顾齐修挑眉,凝视着女儿道:“前几日在大相国寺,你见过他几次的吧?我听说他也对你纠缠不休?”

阿烟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喉咙有些发紧,不过她还是淡淡地道:“什么纠缠不休,不过是个傻愣将军罢了,依我看,倒是个呆鸟。”

顾齐修见女儿这般说,低头略一沉吟,淡道:“如今虽说你的婚事不好贸然定下,可是为父其实也在暗中为你相看,总是要为你找一个老实稳当的夫婿来托付终身。”

阿烟听此言,却是摇头,认真地道:“父亲,你不必再想了,这萧将军,和女儿并没有什么缘分。况且前几日,我在书院还曾听到一个流言,说是我书院中一个女学生和他有些瓜葛,或许这婚事没几日就要定了下来呢。”

顾齐修为女儿挑选夫婿,自然是要找那些身家清白洁身自好的,如今听到女儿这么说,顿时皱眉:“若是如此,那确实有些不妥。”

当下也就不再提这个事儿了, 而是说起第二日进宫的事来,顾齐修自然是又嘱咐了女儿许多话语。

第 40 章

却说萧正峰在顾家陪着顾左相聊了半响,看看天色不早,也只好起身告辞。从正房走出时,经过那院落的花间小路时,却见这里有落叶缤纷而至,一旁有个上了年纪的瘸腿老爷子拿着扫帚扫着飘落的枯叶。

这萧正峰虽然是晚辈,可是顾齐修倒是不曾低看了他,当下是亲自送出正屋的,此时见萧正峰把目光落到那瘸腿老爷子身上,便笑道:

“早年我去了一趟西疆,遇到了劫匪,他奋身救我,这才保下我这命的,只是可惜了他的腿,却是落下了毛病。现如今他一直留在这里做些打扫的轻便活计,大家都称他铁拐高的。”

说着这话,顾齐修便对那铁拐高点头示意,铁拐高显然是和顾齐修很是熟稔的,当下见了礼,打了招呼,便又去一旁扫落叶了。

萧正峰听了这个故事,倒是对那铁拐高颇有些敬意,当下便多看了几眼,却见那铁拐高生得深目高鼻,五官极其深刻,若不是瘸了,身形也应该是分外高大的。

一时两个人说着话,因见此时深秋之际,院子里有翠竹数根,更有一池莲荷正是曼妙之时,倒是把这历经几百年的老院子映衬得有几分文雅之气,这萧正峰便随意道:“这院子倒是极好。”

说着这话,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西厢房,却见那边丝竹缈缈,几点翠绿映着碧窗,再往里,就看不真切了。

他不免想着,那里应该便是阿烟姑娘的住处了。

只是如今佳人却出去了,并不在这里罢了。

顾齐修抚着胡子笑道:“这院子不大,也幸得我顾家人丁单薄,不过勉强够用罢了。”

两个人又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萧正峰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不免自嘲,想着自己存着那点龌龊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借机看人家一眼罢了。

只是看一眼又能如何呢。

当下他就不再多说,告辞而去了。

他这一路上颇有些神思恍惚,一时间脑中想着那婀娜曼妙的阿烟姑娘,一时间又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势,分明是箭在弦上,大有惊涛骇浪隐于深海之下的态势。

而自己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浪中,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鱼虾而已,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这样的自己,又何谈去为那阿烟姑娘做点什么。

恍惚中去了成衣点,去向店家还三十两银子并要回欠条,谁知道那掌故却道:

“前几日一位公子过来,自称是萧公子的朋友,已经将那欠条取走,这债也还上了,是以萧公子不必惦记着这笔账了。”

萧正峰听着不免皱眉:“哪位公子?可曾留下姓名?”

知道他在这里欠债的也不是成辉罢了,可是成辉并不是什么富人,家里又养着娘子和几个娃,日子过得不宽裕。

店家却摇头:“不曾,只说是萧公子的朋友而已。”

萧正峰听得无奈,只好道:“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暂且寄放在掌柜这里,若是哪一日那位公子过来,可否帮我转交给那位公子?”

掌柜却摇头,笑呵呵地道:“这债都已经清了,我自然没有留下公子三十两银子的道理。”

说了半响,最后萧正峰只好托这位掌柜再次见到那位公子,务必请他留下姓名和住处,也好让自己还债,掌柜笑着答应了。

他离开成衣店后,一路上难免想起这件事来,总觉得此事透着诡异。自己不过是个四品将军,且要派到外处戎守的,燕京城中并不会有人着意和他交好,怎么会有人为自己付账?

一时实在是想不明白,只能暂且放下此事,就这么回到家中,住在屋里半响后,复又想起阿烟姑娘,越发觉得心中郁结,恰好见一旁有笔墨纸砚等物,他干脆起身,凭着自己的记忆,勾勒了一幅画。

待那画画成之后,自己去看,却又觉得画得糟糕透了,丝毫没有阿烟姑娘的半分神韵,更不及阿烟姑娘万分之一的绝色。

他抓起那画来,原本是要揉碎的,可是刚这么一抓,看到画上的阿烟一双秋水眸子远远地凝视着自己,顿时舍不得了。

最后到底用一双握惯了剑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摊平了,又拿来一本线状的古书来压,将那画压了一个平整后,这才谨慎地收起来。

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小厮探头探脑地过来,见他脸色不好,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那里。

萧正峰见了,挑眉淡道:“有什么事,说吧。”

那小厮忙过来禀道:“是老夫人那边叫少爷呢,说是让少爷你过去说话。”

萧正峰一听这个,何尝不知道,必然是祖母又要提起说亲的事儿来了。

他不免头疼,不过面对这个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家,也不忍心让她伤心,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到了那里,一进屋子,萧正峰便知道今日这一关必然是不好过的。

萧家老夫人坐在那软榻上,背上靠着一个梭子绵的引枕,身旁一个小丫鬟用美人锤为她捶腿,而左边右边,拥簇着几个穿着锦缎的妇人,分别是萧正峰的伯母婶母,甚至连出嫁的姑姑都过来了。

软榻旁的一排黑色木椅上,坐着萧正峰的两个大伯,除了那位在亳州任上的大伯父外,他的叔伯辈的算是全都到齐了。

而就在叔伯们的身后,是七八个同辈的堂兄弟,从十几岁的堂弟,到四十几岁的大堂哥,全都在这里了。

其实几个堂哥见他黑着脸走进来,还站在伯父身后冲他挤眉弄眼的。

萧正峰目不斜视,走过去,结结实实地给自己祖母磕头请了安。

这萧家老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在这里假模假样的跪着,如今你若是真个孝顺,还是赶紧娶了那李家姑娘,方才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原来那一日萧正峰抱着李明悦出水的事儿,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萧家老夫人想着只要自家的孙子点了头,她这就马上提亲去。

见那萧正峰一声不吭,跟个闷头葫芦一样,她再次开口指责:“我们萧家虽则如今不如当初显赫,可也是百年大家了,断断不能做出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那一日你既然抱了人家姑娘,那就娶进门来吧。”

萧正峰一听,皱眉沉声道:“祖母一心要将人家娶进门来,可是一则人家未必愿意嫁进咱们家,二则正峰也不愿意娶。”

他又不傻,自然是看出李明悦一心想勾搭齐王的,怎么可能去娶那么一个妇人进门。

萧家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你说来说去,为自己找了万般理由,其实只是不想娶妻罢了!”

说着这个,她伸出略显颤抖的手指,指指那几个叔伯身后的兄弟们:“你看你这些堂兄弟,若论起来,你是排行第九的,可是如今从最大的老大,到比你还小七八岁的十六儿,这都是已经成亲了的。”

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泪水,再次摇头叹息:“你爹就留了你这么一个独苗,你竟是至今无后,若是哪天我去了,到了九泉之下,见了你爹,我可怎么交代呢!”

一旁的萧家大夫人见此,便开始帮腔:“正峰啊,老夫人原本说得没错,如今咱们萧家子孙满堂,可是独独是你,如今眼瞅着都二十有四了,却是至今不娶,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啊!”

旁边的几个叔伯类,大家轻咳了声,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还是二伯父清了清嗓子,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

“正峰,你也该是时候考虑下了。”

萧正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萧家老夫人见此,急了,气得将那美人锤夺了过来,重重地扔向了萧正峰。

这萧家老夫人也是会些武艺的,如今虽然老了,可是力道和准头也有些,当下正好那美人锤凿在萧正峰的头上,铿锵一声,撞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家老夫人气得不行了:“你个逆子,难道你不听我这个祖母的话,现在却连几个叔伯都不放在眼里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这上上下下的老小?”

萧正峰无奈,皱眉道:“祖母,正峰自然是将祖母和各位叔伯放在眼里的,可是这和正峰是否娶妻又有什么关系?正峰早说过,功不成名不就,正峰不想娶妻。”

这话一出,众位叔伯脸色都不好了:“正峰,你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将军,难道还不算功成名就吗?”

叔伯们身后的堂兄弟也开始帮腔:“是啊,都四品将军了,还要怎么样啊!”

他们这些小子,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那四品将军的门呢。

萧家几位夫人一边帮着萧老夫人捶背端茶递水,一边也开始数道起萧正峰。

可是萧老夫人还是生气,忽而间便泪流满面,指着萧正峰骂道:“你这孽障啊,你看燕京城里,到了这把年纪,哪个不是娶妻生子的!”

因这萧老夫人一哭,其他儿孙都怕了,一个个诚惶诚恐地上前劝解,又有的越发瞪向萧正峰,呵斥道:“还不去给老夫人说个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