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轻轻抿唇,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如果不出意外,在不久之后会成为她夫婿的男子。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却都是沉默。

简陋的茅屋中,只有柴火静静燃烧的声音,他们彼此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空气中有什么紧绷的气息,一触即发。

而就在此时,那桐油灯的灯花发出一个噼啪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机关被触动,沉默的魔咒被打破,紧绷的气息忽然放开,萧正峰喉咙间发出低而粗的翻滚声,他骤然伸出有力的臂膀往前一伸。

一时之间,仿佛天地都在旋转,疾风拂弱柳,大浪淘细沙,她在他狂猛而激烈的动作中不知身在何处。

当惊魂甫定之时,阿烟发现自己就这么绵软地斜靠在男人的胸膛上。

火烫坚硬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彰显了这个男人此时并不如他那紧绷的面容一般平静的内心。

萧正峰紧紧抱着怀中的女人,拧眉望着那灶膛里时明时灭的暗火,压抑下心中万千躁动,咬牙道:

“阿烟姑娘,我本不想唐突了你的。”

他们即将成为夫妻,这是永和帝下了圣旨的,也是双方家人都同意了的,只是到底大礼未成,他便是有再多的渴望,也希望压抑下来。

怕,怕吓到她,也怕让她清誉受损。

阿烟趴伏在这个男人怀中,听着他狂猛的心跳,却是低声笑了,那笑犹如丝帛一般柔软缠绵,余韵悠长,可是笑声末处,却仿佛一声富有韵律的嗟叹。

她疲惫地闭上眸子,将幼滑的脸颊靠在他太过坚硬的肩膀上,低声喃道:

“萧将军,我很冷……”

萧正峰听闻,一直盯着那灶膛的眸子,终于缓慢而僵硬地垂下来,看望向怀中的姑娘。

她绵软的身子犹如无骨一般趴伏在自己胸膛上,自己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见得那一缕缕秀媚如云的青丝随着纤细的肩膀流淌而下,甚至有一缕发梢缠绵在自己的胳膊上。

他心间泛起说不尽的怜惜和柔情,抿了抿唇,低哑地道:“阿烟姑娘,我会一直抱着你,为你取暖的。”

阿烟听了这个,却是轻笑,脸颊在他肩膀上慢慢地磨蹭了下,低声道:“可是我还害怕,真得好害怕……”

她闭上眼睛,微微侧脸,喃喃着道:“我害怕一切都是梦,梦醒时,这里没有灯火,没有肉汤,也没有你的怀抱。”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破败的茅屋,积满灰尘的灶台,布满了蜘蛛网的红木箱子,以及被剑刺中之后,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萧正峰刚毅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安慰她,可是却发现言语有些无力。

他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嘴拙的人,可是当他到了阿烟姑娘面前,却总是不知道说什么,总是怕自己稍微大声一点,便把这姑娘惊到。

于是他垂眸望着怀中那身姿曼妙的姑娘良久后,终于俯首下去,却是用自己的脸颊,摩挲了她的。

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带着一点诱哄小孩子般的安慰。

脸颊相贴的时候,他享受着那幼滑的肌肤娇嫩的触感,轻轻摩挲间,他知道自己的动作惊起她些许的战栗。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下,压低了声音,温柔低哑地在她脸颊边耳语道:“别怕,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当他这么说着的时候,那语气中浸透着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而他灼烫的气息喷薄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粗硬的胡子茬似有若无地滑过她敏感的耳垂,她觉得自己已经化了,在他的灼烫中化为一滩水儿。

她忍不住抬起手臂,环住他的遒劲结实的腰杆,她的身子也犹如藤蔓一般缠在他身上。

她不光冷,不光怕,还很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

阿烟微合着眼睛,疲倦而满足地埋首在他怀里。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是一种蓬勃而爆发的力量。

不过他却用深沉的气息调整来将那种爆发压抑克制下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阿烟觉得自己满足极了。

如果这辈子有一个这样的男人陪着自己一生一世,自己实在是应该满足的。

她抿唇轻笑了下,低声道:

“萧将军,我忽然想起我母亲了。”

萧正峰望着这个缠绕在自己身上妩媚撩人的姑娘,感受着那紧贴着自己腰部的两团莹软,抚着那娇柔一捻的曼妙腰肢,紧皱着眉头,满脸严肃地深吸口气。

“阿烟姑娘,你母亲?”

他已经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但凡她再动一下,他便再也克制不住,立即化身狂风暴雨将她吞噬,然而她却毫无所觉地和自己唠起家常。

萧正峰开始感到头疼,非常的无可奈何。

阿烟的手握住他一缕黑而亮的头发,轻轻在手中把玩,低声问道:

“萧将军,你可知道,阿烟的母亲,平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萧正峰低哑地道:

“不知,是什么?”

阿烟轻叹一声:

“母亲当年和父亲相遇时,父亲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她抛却一切和父亲在一起,其实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对人。”

萧正峰望着她的眸子中带了怜惜:“后来呢?”

他知道,她的父亲顾齐修有个小妾,后来还娶了一个续弦。

阿烟笑了下:

“其实我的父亲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误,至少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父亲做得够好了。只是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再要这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因为当年母亲数年不曾有所出,于是在父亲三十三岁的那一年,母亲请他纳妾,以便传宗接代。

后来,父亲到底是纳了周姨娘。

母亲临终之时,其实是备受折磨的,她死的时候,头发都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那个时候的阿烟才六七岁而已,她就每天帮着母亲梳头,把那些掉下来的头发收集起来,放到小绣囊里。

有一天她捧着头发哭了,她知道等到这些头发掉光了,也许母亲也不在了。

萧正峰已经懂了,他沉声道:

“阿烟姑娘,我萧正峰发誓,这辈子只要你一个,绝无她人。”

阿烟唇边泛起笑意,流转着秋波的眸子眨了眨:

“好。”

萧正峰凝视着她唇边那抹笑,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信。”

她依然在笑,她什么都没说,可是萧正峰觉得,她的眼睛深处是灰色的,就像秋天的那种灰色。

其实阿烟并不是不信,她自然是信萧正峰的。

她相信萧正峰此时一定是拳拳之心无半点虚假。

可是世事多变幻,人总是会随着世事沧桑而慢慢地改变。

现在的萧正峰,无法为未来的萧正峰去承诺。

而萧正峰,却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将手轻轻在她水骨隆起之处抚过,郑重而低哑地道: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来印证这个誓言。”

他的声音那么低柔,仿佛和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如流水一般,淌进阿烟的心里。

她闭上眸子,疲惫地笑了下,唇边泛起一点满足,不过却是低声道:

“我有点累……”

萧正峰温声道:

“那你睡吧。”

说着这话时,他将她如同一个小孩子般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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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萧正峰抱着阿烟整整一夜。

不曾合眼。

第二日,天就那么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升起,温煦阳光经过积雪折射后,透过破旧的窗棂投射在她娇嫩的脸庞上,将她脸上稚子般的细密绒毛渲染成了透明的金黄色。。

她就那么安静地闭着眼眸,修长的睫毛犹如蝴蝶收起优雅蝶翼停歇在花瓣上那般,安静而优美。

有那么一刻,萧正峰很想俯首下去,去亲亲那细密修长的蝶翼,然而就在此时,那蝶翼微微颤动,紧接着,一双朦胧如雾眸子睁开了,就那么略显迷茫地望着自己。

她嫣红的唇儿轻轻蠕动了下,终于低声道:“你抱了我一夜?”

就这么以一个姿势坐了一夜的萧正峰,一动不动地道:“嗯。”

阿烟微诧,然后便笑了,她修长的臂膀伸出,纤细削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抚着他扎人的下巴,软声道:

“你看着比昨晚潦草了些。”

其实是胡子,比昨日个长了一些,愣是把原本就坚毅冷厉的脸庞涂抹上一些潦倒汉子的味道。

萧正峰见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当下将她放下来,温声道:“你在这里等下,我出去看看,弄些吃食。”

阿烟却道:“昨日我遇到了这种事,怕是家人正四处寻找,还是麻烦萧将军先派人去通知我家里吧。”

萧正峰听到这个,原本已经扣住门扉的手停顿了下,其实他有些舍不得。

不过他到底是点了点头:“好。”

简陋破旧的门发出“吱”的一声,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毫无顾忌地投射入室内,阿烟有那么一刻觉得刺眼。

第 75 章

她微眯了下眸子,也跟着萧正峰走出了茅屋。

此时萧正峰的朋友第五言福早已经起床了,正在一旁院子里修理着昨夜被风雪压坏的篱笆,见到他们二人从屋子里出来,仿佛完全没听到一般。

阿烟环顾四周,却见这里果然是大名山下的一处山坳,正是她上辈子曾经走到过的地方。

白日里的阳光驱逐了昨日的黑暗,萧正峰厚实温暖的怀抱也让她逐渐忘记昨夜的寒凉,此时的阿烟开始冷静地思考着这件事。

杀了自己的那个人,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用心?而这个人又和茅屋的主人第五言福有什么干系?

想着这个,阿烟忍不住去看了看第五言福的鞋子,只是一个山里人家最常穿的牛皮靴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更不是昔日那个杀了自己的人所穿的朱靴。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忽而听到“呦呦”的声音,仿佛鹿鸣,只是十分稚嫩,听起来倒是幼鹿的声音。

抬头望过去,却见篱笆外面的残雪之中,一只通体白色的幼鹿昂着长了树枝一般鹿角的头颅,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发出惊叹之声,当下迈步过去,笑望着那白鹿:“你是个小家伙呢!”

说着这话时,她伸出手来,忍不住隔着篱笆去摸小白鹿那一对支愣着的小耳朵,小白鹿倒也不怕她,歪着脑袋温驯地任凭她去摸。小白鹿的耳朵毛茸茸的娇软,摸起来是别样的触感。

此时晨间的阳光从山坳里投射过来,稀薄的雾气在山下小院中缭绕,为眼前的一起蒙上了仙境般的神韵。而那在朦胧的雾气中,清雅妩媚的女子绽开一个温软的笑,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着那只在她面前低下鹿角颇为乖顺的小白鹿。

林间有过冬的雀儿,在那里上窜下蹦叽叽喳喳的。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她身上,把她一头乌发抹上了淡金色的边缘,她伸出的手指如玉,在这晨雾之中犹如透明的一般。小鹿湿润的眸子闪着温驯的光芒,在她手底下乖巧地磨蹭着。

萧正峰从旁望着这一切,竟有些不想开口,唯恐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不过最后他还是迈步过去,半蹲下来,望着那小白鹿道:

“它和你倒是有缘,昨日个若不是这白鹿,我也不会在山沟里往前一直走,更不会发现你。”

阿烟听到这话,不免诧异,越发怜爱地抚摸着那鹿:

“它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小东西。”

萧正峰唇边微微绽开一个笑来,眸中也温暖起来:

“我原本还要捉了它来送给你,不曾想如今它倒是自己过来了。”

阿烟哑然失笑,望着那小鹿儿,软声哄道:

“小鹿儿,你可愿意跟着我离开这里?”

小鹿儿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却并不说话,只是用嘴巴在她玉白的手心里亲昵地磨蹭着。

阿烟手心里发痒,忍不住发出清脆的笑声:

“你既不反对,那我便认为你应了呢!”

萧正峰但凡见到阿烟,便会看到她在笑,只是那笑总是如同烟雾一般,极为清淡,如今倒是难得见她笑得这么好听,一时不免越发凝着她不舍的放开。

这边正说着话间,却见萧正峰原本含笑的眸子微变,转首看向山林间。而一旁的第五言福也皱眉看向山坳间的小路。

片刻过后,便是阿烟也听到动静了,紧接着,便见几个浑身狼狈的人穿着六扇门的官服出现在眼前。这几个六扇门衙役正是帮着前来寻找阿烟的,如今见这里有个茅屋,茅屋前又有个女子,形容倒是和顾家姑娘极为相似,当下不由大喜。

阿烟见了他们,便也猜到这是前来搜寻自己的,怕父亲担忧,当下忙过去问起如今燕京城的情景。

一时那群衙役自然是喜出望外,派了人前去联络顾左相家的蓝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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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燕京城里,顾齐修虽然心急女儿,不过这早朝还是要上的,当下胡乱套上官服,匆忙去上早朝。早朝上恰好商议起那群武将派遣的事,威武大将军呈上一个奏折,正是由军部拟定的各将调遣安排。

永和帝看了,便分给身边几位大臣参阅,当下几个人便讨论起来。正说着间,那威武大将军忽而道:

“此番调遣,其他也就罢了,只是其中一位四品将军的,大家可是要格外看看的,可别不小心把这位将军派遣到什么苦寒之地,那样咱们未免太不厚道!”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不免诧异,笑问道:“不知道威武大将军说得是哪位?”

威武大将军笑看着一旁心不在焉的顾齐修,朗声道:“自然是四品征远将军萧正峰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素来和威武大将军相投的,顿时意会,不免哈哈笑了起来,连声称是。其他顾齐修一派的,见此情景,顿时觉得威武大将军分明是落井下石,不免冷笑一声。

顾齐修原本心中担忧女儿阿烟安危,如今被威武大将军意有所指,眉目间便有着不悦,当下沉声道:

“我顾齐修素来公私分明,这萧正峰虽则为我顾齐修未来女婿,可是断断没有徇私之理,如今这等玩笑,可是开不得!”

众人见他不喜,一时也觉得威武大将军这个玩笑开过了,纷纷收起笑来,连声附和道:

“左相大人说得是,说得是。”

永和帝在龙座上看着这番情景,一直不曾开口,如今却忽而笑道:

“朕也是看着阿烟长大的,如今既为她赐婚,又怎么忍心让她随夫前去苦寒之地。”

永和帝这么一说,当下顾齐修也不好说什么了,其他人也只好连声称是。

君臣一群人又在早朝上讨论了其他几件大事后,便宣布退了朝。

顾齐修因心中有事,也没有等其他大臣,便急匆匆地走出大殿,往正和门前行去,谁知道威武大将军等人很快从后面追上来了。

这大将军身后跟着一群武将,在那里众星拥簇地过来,笑呵呵地和顾齐修打了招呼后,却是故作诧异地道:

“左相大人,这才下了朝,怎么也不和咱们一起出恭,却独自走得如此匆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齐修心中冷哼一声,想着这孙开英分明知道一切,却故作不知,分明是有意落井下石,不免想着此人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当下他阴着脸,挑眉笑道:“怎么,大将军有事?”

威武大将军哈哈笑着道:

“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想说句,如今才下过雪,外面天冷,一个姑娘家的,孤身寡人,可千万别遇到什么歹人。若是左相大人实在寻不得人,有需要的地方,尽快开口就是。”

顾齐修冷眼扫过去,凉凉地道:

“这个倒是不必了,大将军若是有这闲情逸致,不妨没事多翻翻燕京子弟名录。”

说到这里,他微一停顿,笑望着大将军,压低了声音道:

“姑娘家总是留在府中,若是哪日肚子都大了,总是不好。”

说完这个,也不待大将军回话,径自扬长而去了。

威武大将军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过来那话中意思,顿时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粗声骂道:

“这个老匹夫,太过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