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话,大家不免红了眼圈,有的甚至低头拭泪。

阿烟明白对于这些深闺女子来说,自己这么离去,无异于被贬低发派,真真是落了下乘。要知道昔年宏国公全家遭贬,便是去的这个地方。

不过阿烟倒是并不在意,她什么苦头不曾吃过,如今但凡跟着心爱的男子,一起经历风雨,对她来说其实是甜多于苦。

可是阿烟自然不能明说,她只是安慰众人道:

“左右如今朝中武将驻守之地都是三年一换的,三年之后,兴许我就回来了。”

大家想想也是,如今只能拿这个来安慰自己了。

何霏霏却觉得很好玩,她很羡慕地看着阿烟道:“以前咱们读诗,还曾经一起向往荒凉空旷的塞外风光,想着这辈子要是看一眼那才好呢,不曾想阿烟如今竟是要去了!可怜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有机会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一时都说:

“不过是去边城罢了,什么塞外,塞外都是土匪流民,哪里敢去!”

这几日阿烟这边来来往往都是贵客,纷纷前来送行。嫁过来的这些日子一直是教着族中几个侄子和侄孙考学功课的,如今要走了,几年内怕是回不来,于是便特意将昔日写的备注和笔记都拿出来交给他们,让他们誊抄几份,嘱咐他们好生学习。

这几个孩子有木讷不善言辞的,也有调皮机灵的,如今知道这悉心教导自己的九奶奶要离开了,都不免有些舍不得,过来这边送别。至于族中的其他媳妇,也都纷纷过来送别。其中特别是如月,往日和阿烟最为要好,如今知道阿烟要离开,真是分外神伤: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说话知心的,不曾想这就要走了。”

可是谁不让她走,也是不行,萧正峰出外戎守这一去就是几年,便是其中偶有假期能够回来,也不过是三五日功夫。这新做成的夫妻,如胶似漆地好着呢,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真就这么分离了,怕是谁也舍不得。

这一天傍晚她正在最后检查着行囊,第二天就要出发了,如今车马车夫随行小厮等都已经准备妥当。

萧正峰因军中有事儿,前去拜见上峰,说好了等下会回来一起吃晚膳的。

就在这个时候,云封却过来禀报道:“外面有一个相府的家人派过来,一定要见到姑娘,说是有话要对姑娘说。”

阿烟闻听,不觉疑惑,想着昨日才去拜见了父亲,该嘱咐的都已经嘱咐过了,怎么今日忽然又派人来,当下她便留了一个心思,召来了那回禀的小厮,详细询问了对方年龄样貌身高。

那小厮却道:“看着年纪尚小,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倒是好看,只是总觉得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单薄得紧。”

阿烟一听这话,心中已经猜到了,定然是沈越,便笑了下,吩咐云封道:“你去见这人,只说我忙着,没功夫见他。”

云封得令,也就出去和那人说了。

等到云封回来,她是分外诧异的,对阿烟说起来,说外面果然是沈越,听说姑娘根本不想见他,便自己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晚间时分,萧正峰回来了,阿烟并不提起这件事,只随口问起一些家常,并最后一次对了下所带各样物事,看看还缺了什么。

其实对于萧正峰来说,曾经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拎起包袱装了两件衣袍便上路了,哪里会顾及这么多呢。如今因是有阿烟,这才特意带了车夫,并准备了许多行李。此时他一时也想不起其他,只是道:“你往日所需所用,尽量都带着吧。”

这个时候青枫带领几个丫鬟已经摆上了晚膳,因这马上要分离了,云封绿脂几个丫鬟面上都有些不舍。阿烟见了,干脆命她们几个也做下。她们开始是不做的,阿烟坚持,最后只好半站半坐在那里。

阿烟笑望着她们道:“我这一去,怕是至少三年,三年后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候怕是生生耽搁下来。如今你们若是有什么好去处,尽管提出便是。”

说着,她拿出三张卖身契来,放到桌上:

“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我这里还有昔日的积蓄,给你们每人一百两纹银做嫁妆。有了这些银子,但凡省着点花,吃用个一辈子也是够的。便是要嫁人,也能置办丰厚的嫁妆了。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难事,你们自去相府找蓝庭,他能帮着解决便解决,若是不能,他也会去求父亲,父亲看在昔日你们伺候我一场的情面上,也断断不能让你们受委屈。”

这话一出,几个丫鬟都有些惊了,忙都跪下,其中云封更是哭着道:“姑娘,我虽不如以前绿绮姐姐那边伴着你一起长大,可也是自小就在府里的,如今若是要出府,却不知道去哪里的。姑娘虽走了,可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再伺候你。”

其他两个也是都哭了,跪在那里点头说不走。

阿烟笑了下,依然将那三张卖身契放到了她们手里:

“你们一时半刻或许也想不出什么出路,这都是我这做主子的不是,太过匆忙没有提前为你们安排好。可是如今四房也没其他人,院子里空落落的,你们在这里守着也不像话。今日我去老祖宗那里,也和老祖宗提过,若是你们愿意,不妨先去她那里伺候着。她年纪大了,为人也最是慈善仁和,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只是这卖身契你们自己拿着,这样万一将来想离开,也好能自己做主。”

几个丫鬟纷纷表示愿意去老祖宗那边,都感激涕零地收下了。

主仆几个人用了晚膳,几个丫鬟早早退下了。屋子里唯剩下阿烟和萧正峰二人,萧正峰拿出宝剑来,套上了阿烟前几日亲手为他做的那个剑套。

阿烟环顾这屋子,坐在那里笑着道:“才住了不过月余,如今竟要离开了。”

就是在这月余的功夫里,她从一个深闺姑娘家变成一个妇人,经历了迄今为止她人生中最甜蜜的一段光阴。

萧正峰抬眸笑看了她一眼,眉眼温柔:“放心,三年之后,我们还会回来的。”

他低下头,摸了摸那剑鞘:“我说过会让你过上富贵悠闲的日子。”

即使她说她所求,并不是富贵荣华。

阿烟不免抿唇笑了,走过去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握住他粗硬的头发,轻轻帮他理顺,柔声道:“好,我等着。”

她嫁的这男人,有拔地倚天之壮志,亦有横扫千军之锋芒,此时固然只为区区一四品武卫将军,可是到底年轻,将来一朝得志,必能一飞冲天。

想着这个时,她抱住他的颈子,从侧耳那里绕过去,犹如交颈的白天鹅一般,温柔地俯首下去,吻上他刚硬的下巴。

十五六岁的小妇人,双唇犹如花瓣一般柔软娇嫩,透着芬香。萧正峰只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主动地亲吻了自己,握着剑的手猛然放下,反手按住她的小脑袋,唇舌伸进去恣意的吸取里面的花蜜和津液。

第 110 章

这一夜,萧正峰难得没有在榻上折腾阿烟,只是搂着阿烟,大手从后面轻轻拍着,要她早点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第二日两个人是早早地醒来了,开始穿戴收拾,准备出发。

薄薄的晨曦之中,老祖宗坐着软轿特意过来了,在大夫人和二夫人的陪同下亲自过来给这最心爱的孙子和孙子媳妇送行。老夫人家眸中也是含了泪,握着阿烟的手道:

“去了若是实在不适应,就赶紧回来。这里虽然没有正峰,可是有我和你大伯母,这都是拿你当亲生闺女一般疼着呢,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这话说得大夫人眼圈也红了,背过身去擦了擦泪,才勉强笑着道:“老祖宗说得是,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你这是要受罪了。平日若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记下来,等回到家里,到时候让老祖宗替你教训正峰。”

萧正峰此时正看着几个小厮将行李往马车上搬运,此时听到这个,只是笑挑眉,并没说什么。

几个人正说着话,那边族中几个侄子和孙子都过来了,原来他们小小人家的,昨日个就商量着今日要起个大早给九奶奶和九爷爷送行的。阿烟见了他们,想着这孩子虽小,倒是有心,不免分外感动。

老祖宗见了,也是喜欢:“我萧家子孙众多,这其中虽有不争气的,可是自然也有知书达理懂事的,着实是招人疼。”

一时告别了众人,阿烟在青枫的陪同下上了马车,萧正峰也矫健地翻身上了马,随着车夫一声响亮的吆喝声,马儿哒哒哒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在那悦耳的铃铛声中,站在大门外翘首送别的老祖宗等人逐渐在这晨雾中模糊了去。

阿烟放下车帘,靠在软枕上,想着接下来是一个和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未来就如同此时的晨雾一般,是稀薄而迷茫的,可是呢,却又充满了新鲜感。

她侧首,看向骑马随在马车旁的男人,晨雾之中看不真切,却觉得这人马上剪影实在是威武不凡,犹如来自远古的战神一般彪悍无畏气势磅礴。

一时她不免闭上眸子笑了,想着无论前方的道路走向何方,无论是坦途还是坎坷,身边有这么一个男人守护着,心里总是温暖舒适的。

因此时文惠皇后殡天还不足七七四十九日,是以街道两旁依旧冷清得厉害,酒肆肉铺是全都关门了的,寻常饭馆酒楼也都只提供一些素斋。往日这个时候,元宵节刚过,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分,今年却是如此萧条。

乘坐的马车在这晨雾中很快穿过原本应该繁华的东十四街,来到了城门处,出了城门后,旷野的寒风一下子吹拂过来,马车帘子动了下,青枫忙过去将那帘子压住。

其实此时的青枫眼中也是藏着兴奋的,她如同阿烟一般,寻常都没怎么出过燕京城,如今可以出去见识一番,便是吃些苦头也觉得充满了兴致。

青枫将暖手炉递到阿烟怀里,又把她的大髦掖了下边角,笑着道:

“我们这一路,可是要走不知道多少日子呢,姑娘先闭上眼睛歇歇吧。”

阿烟点头:“嗯,你也歇会儿吧,若是冷,便拿出那个条褥来盖上。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那些规矩暂且放一放。”

青枫笑着点头答应了,自去拿那个条褥了。

***看盗文的一辈子没JJ********

马车上,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间,忽然便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接着便是车夫一声长长的“吁”,驾车的马发出嘶鸣之声,然后喷薄着鼻气就那么停了下来。

阿烟和青枫一顿,险些靠在后面的背壁上。

青枫忙撩起帘子,看向外面:“将军,这是怎么了?”

萧正峰皱眉,看向远处晨雾中那依稀的马车,马车是朱轮华盖车,宽敞结实,装饰华丽,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只是奇怪的是,马车一旁并没几个侍卫,只有几个小厮随侍在马车一旁。

他朗声道:“前方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宝眷,何故在此?”

他话音刚落,便见马车上下来一个梳了双髻的小丫鬟,穿着银鼠皮夹袄,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奴仆。这小丫鬟跳下马车后,来到了萧正峰面前,回禀道:

“马车里坐的是齐王府的夫人,因为和萧夫人是昔日同窗好友,知道萧将军和萧夫人要离开燕京城,特意来送别的。”

萧正峰闻言却是疑惑,他知道阿烟和李明悦是同窗,却记得这李明悦和阿烟并不是十分要好,如今怎么竟然特意来送行呢?

萧正峰先时还有些怀疑,待到后来走到前方,亲自过去看了,却见李明悦下了马车,侧脸直视前方,连看都不想看他。

萧正峰退回来,想着她既来送行,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当即便骑马来到自家马车旁边,温声对车里的阿烟道:

“确实是齐王府的李夫人,前来送行的。”

其实阿烟在马车里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也觉得十分诧异,想着李明悦如今有了身子,此时不应该是着意小心地调理,怎么在这个十分跑到此地特意为自己送行?况且自己和她并无任何交情可言。

这么想着间,她看着一旁的萧正峰,忽然就明了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未必是来送自己的,怕是特意来送萧正峰的。

当下她点头笑道:“她既是来送我们,那你陪我一起过去和她说说话?”

萧正峰却是皱眉道:“你们女儿家说话,我站在那里怎么像样。”

听萧正峰这么说,阿烟也就不勉强,当下在青枫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轻轻提起裙摆,来到了那辆朱轮华盖车旁,笑着道:“李夫人?”

其实李明悦只是齐王府的小妾,不过到底是王府的人,是以依然尊称一声夫人。

李明悦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却见她梳着纤细柔软的双仙髻,乌黑的头发上都是珠翠钗环,身上穿的则是一个通体没有一点杂色的白色狐裘,通体气派,格外的华贵美丽,行走间颇为优雅,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不受重视的御史家庶女了。

看起来李明悦自从怀了身子后,齐王待她倒是不错,她仗着上一世的记忆,好好的经营盘算,应该会渐渐受宠起来吧。

而这位显然过得不错的李明悦,下了马车后便静静地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伫立在薄雾之中的萧正峰。

阿烟笑了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郊外的晨雾比起燕京城内的越发浓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竟看不真切,只觉得朦胧中这男人顶天立地守望在那里,挺拔坚韧。

她回首过来,特意去看李明悦的神色,可是却无法从她神色中捕捉到任何痕迹。

过了很久,李明悦才轻叹一声,看向阿烟。

她的目光中有些浓浓的沧桑,以及一点几不可见的怜悯。

她轻轻侧首,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阿烟,轻声道:

“往日和你虽不熟,可是我一直对你很是敬佩,如今你要走了,我想着也来送送你。”

阿烟心知怎么回事,可是此时自然不会说破,笑一声道:

“也是你有心了,听说你如今怀着身子的,竟还记得来看我,实在是让我惶恐不安。”

李明悦见此,笑了:“好好的怎么非要跟着萧将军去边城呢?你可知道,边城苦寒,远不是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所能受得住的。”

阿烟望着不远处伫立着的萧正峰,淡淡地道:

“他这一去三年,我总不能一个人守在这安乐之地,却看着他在边城忍受寂寞孤苦。”

李明悦听到这话,眸中泛起异样,打量了一番阿烟:“你实在是一个让我敬佩的人,我想除非逼不得已,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跟着丈夫去那种荒芜之地的。”

阿烟听到这个,不免想着,上一世的李明悦仿佛也应该是去了的,当时燕京城里的姑娘提起这李明悦,是颇为同情的。只是当初,她跟随萧正峰远赴边城,是心甘情愿跟随而去,还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和自己又不一样的,只是御史大夫家的一个庶女,听说在娘家素来不招人喜欢的。若是她留在萧家,没有娘家撑腰,老祖宗也未见得如疼爱自己这般喜欢她,她一个人几乎是守着活寡,日子也未见得就好过。或许是因为这个,她便只能跟随萧正峰离开燕京城了?

李明悦怜悯地望着阿烟,忽而道:“世间总是多痴情女,只是女人家,总是要多为自己着想。”

阿烟默然,想起上一辈子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不免苦笑一声,望着李明悦诚恳地道:“明悦,谢谢你,你说的话,我当记在心中,你我共勉之。”

李明悦再次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道:“你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头,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我幼时曾听家中嬷嬷讲过一个故事,你可想听听?”

阿烟心中微动,约莫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便点头道:“好,明悦,既是你的故事,我洗耳恭听。”

李明悦抬首,望着远处的萧正峰。

其实她是刻意挑了这个方位,上风口,萧正峰耳力便是再好,也是听不到的。

她叹了口气,眸中渐渐酝酿出凄凉的意味:“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妇人和一个将军的。”

她面上逐渐浮现出回忆的色彩,用清冷而淡然的语气缓缓地道:

“那个妇人出身并不好,能嫁给那位将军,她心里是极喜欢的。只是这位将军生性粗鲁,不懂得怜香惜玉,她想着男人或许如此,也就只能受着。后来这位将军被派遣到边塞之地,她左右思量,明白自己守在家中,三年五载的,从此后不但淡了夫妻情分,而且也未见得有什么好日子过。于是她只能决定跟随那位夫君,前往边塞。”

“可是到了边塞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那里的苦寒和困苦并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所能承受的,她的手开始皴裂,曾经娇美的容颜开始粗糙起来。她每天都充满了抱怨,想着离开这里,可是这只是招来了她夫君的冷落和不喜。”

第 111 章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的夫君曾经对她的怜惜也渐渐在日复一日地在她的争吵和怨愤中淡了下来,不过两年的时间,她煎熬得如同边城那些粗糙的妇人一般。而更可怕的是,有一次她在月信来临之时,无意中踩入了冰窟中,就此大病一场,等她病好了后,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月信,也就没有办法生育了。”

李明悦的声音幽远而飘渺,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阿烟却是微征,她并不知道原来萧正峰上一辈子没有子嗣竟然是因为这个,李明悦在边城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没有办法生育吗?

李明悦说完这个,望向阿烟:“这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

阿烟喉咙中有些湿热,她努力笑了下,道:“这个故事,很真实。我想继续听下去,后来那位夫人怎么样了?”

李明悦也对她笑了下,却是继续道:“其实后来的故事世人都应该能猜到了,那个将军后来飞黄腾达了,立下了不世战功,封侯拜将,不知道多少人欣羡。这位夫人跟着她的夫君重新回到京中,娘家兄弟姐妹,闺中好友,一个个都巴结上来。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咬了咬唇,声音中有一丝的颤动:“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事情,她永远不能够生儿育女了。她曾经姣好的容颜已经葬陪着这个男人葬送在那个苦寒之地。”

阿烟怔怔地望向远处那个伟岸的男人,其实成亲这么些日子,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体贴温柔的。只是上一辈子的他,又是怎么样的,他分明有许多美妾的吧?

于是她听到自己低声道:“这位将军,总应该明白他的夫人是因为他才不能生育子嗣,想来能够体恤吧。”

李明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尚且隆起的肚子,继续道:“不错,开始的时候,这位将军是极为歉疚的,他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粗鲁,努力地对自己夫人体贴起来。要说起来,其实他所能做的,对于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可惜这对于那个夫人来说却是依然觉得不够,因为此时此刻,无论是怎么样的诰命封赏,怎么样的荣华富贵锦绣财富,无论那个男人怎么样对她体贴有加,一切都无法挽回她曾经失去的。”

“于是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和夫君争吵,每日都是吵闹不休,甚至开始看着将军身边所有的女人不顺眼,这个时候将军身边出现了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那个女人缠着她的夫君不放,于是她开始对将军冷嘲热讽,给将军各种不堪,她也开始疯了一样的挥霍无度。”

李明悦冷冷地笑了下:“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吧。”

阿烟是没想到,原来李明悦和萧正峰的一世夫妻,竟然是这样子的。

她艰涩地道:“她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失去那些,其实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那是多么残忍。这个时候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有情可原的。”

李明悦听到这话,眸中忽然有些湿润,她别过脸去:“是,我们女人家听到这个,自然是这么想的。可是她的夫君到底是男人,那个男人对他的夫人有敬有重,但是却没有爱。一日又一日,他们就在这争吵无度中过去,那个男人已经是功成名就,政务繁忙,他也有疲惫的时候,当他曾经的歉疚渐渐淡去,耐性消逝,对于这个女人也只剩下了容忍。”

阿烟将手攥紧,手心里有点疼,她再次看向远处的萧正峰。

其实对于阿烟来说,她心中的萧正峰一直是一个正直仁爱宽厚的将军,如今李明悦的一席话,开始让她感觉到,或许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是过于美化了。他是凡胎肉骨,也会犯错,也会犯许多男人会犯的错误。

李明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件事,我认为那位将军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其实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可是只要他的夫人无法生育子嗣,那个女人的心结就无法打开,他们就注定无法安生。一直到了后来,开始有人给这位将军奉上美妾,这位将军当时和他的夫人吵得已经精疲力尽,于是他也就接受了。有了第一次后自然就会有第二次,从此后,一个个的美女娇妾送上了门,这个将军开始享受着众多美妾通房。”

阿烟心里堵得难受,喉头仿佛憋着一口气:“那位夫人呢?”

“那位夫人此时也已经累了,她并不在乎那个将军有多少妾室通房,可是她却无法容忍任何一个女人生下这位将军的孩子,所以她开始残忍地让所有后院的女子都无法生下子嗣。”

阿烟抬起手,垂眸问道:“那位将军岂不是会很生气?”

李明悦摇头:“不,他估计认命了吧。到底是心怀歉疚,也就默默地认了。”

阿烟望着李明悦眼底的湿润,心中一下子了然,想着自己曾经对这个女人的误解,她微低头,柔声道:

“明悦,谢谢你。”

在上一世的此地,李明悦陪着萧正峰走出了燕京城,远赴边城,陪着他一起经历风风雨雨。此时她重生一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怀着身孕,来到此处,看着另一个女人陪着萧正峰重新走出燕京城。

她或许在缅怀曾经的艰辛和痛苦,也或许是对那个陪了自己多年的男人终究有一份未了的情丝,又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来诉说上一世的悲欢离合。

不过无论如何,她对自己说这些,其实都是好意,仿佛一个前辈看着一个晚辈般,诉说着自己好意的劝诫。

曾经阿烟其实对这个女子有所鄙薄的,不过此时,她却明白了这个女人的难处,以及善良。

阿烟低下头,对李明悦行礼:“李夫人,谢谢你的忠告,你说的话,我都将铭记在心。”

李明悦却扭过脸去笑了,一边笑,一边擦着划过脸颊的泪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竟然因为一个听来的故事而落泪?”

阿烟轻笑,安抚她道:“人说女人怀着身子的时候最容易感怀伤心,夫人如今腹中怀着胎儿,当格外注意,不要去想这些悲凉的故事,若是觉得无趣,不妨多想想以后,想想将来小公子生下来以后的事儿。”

李明悦笑着点头,复看向阿烟,面上却是有几分同情的:“听到这样的故事,你不怕吗?”

阿烟摇头:“既已嫁了这个人,我便会选这条路,既已选了这条路,我就会走下去。”

李明悦凝视了阿烟片刻,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一时两个人告别了,李明悦自回到了马车中,而阿烟也回到了萧正峰身边。

萧正峰等了这半响,正兀自皱起眉头,想着过去看看到底在说什么竟这么久,却见阿烟竟迈着袅袅的步子回来了。当下他忙翻身下马过去,扶着阿烟上了马车:“怎么说了这么久?”

阿烟听了那个故事,再次望着萧正峰,感触却是和之前有所不同:“不过是说一些女人家的事情罢了。”

萧正峰微怔,却觉得阿烟看着他的目光有所不同,仿佛带着几分探究。

他越发皱眉:“怎么了?”

阿烟笑着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寻常女人家会说的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