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峰稳坐军中,指挥若定。其实那个沄狨乃是昔日他的手下败将,若是这人敢来,他自有办法,以少胜多,再给他迎头痛打一顿。

这几日萧正峰因军中诸事繁忙,是几日不曾着家,阿烟知道战事将起,若是敌人来攻城,到时候难免会粮草不济,陷入困境,是以从前几日开始,便约束下人,开始分配家中存储的粮草,并自觉缩减了平日的膳食。

这个消息传出去,城中的老百姓尽皆效仿,都表示若是被敌人围困锦江城,他们也是要和守城将军并锦江城生死与共的。

一时之间,还真是军民协力,万众一心。萧正峰又经过一次点兵,把军心鼓动得斗志昂扬,只等那个沄狨过来,痛快地打一场。

可是与此同时的北狄大营里,沄狨望着远处的城池,陷入了沉思:

“这个锦江城如今守城将军是哪个?”

一旁人答道:

“已经探听得清楚,守城将军姓萧名正峰,乃是四品武卫将军。”

沄狨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怪不得呢。”

他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我率领大军远道而来,此次开战,定是要打一个开门红。如果我这头一场仗就败了,到时候必然被诸将小看了去,形势可就不妙了。这锦江城防守严密,守城兵调度有序,一看便知这守城将军并非常人,谁知道却是他。”

他是深深记得栽在曾经的那个小小校尉身上的耻辱,如今是怎么也要设法避开此人才好。

于是他绷着脸下令道:

“锦江城易守难攻,不易攻城,我们调转方向,全去吕阳吧!”

锦江城里的萧正峰,很快便探知了这个消息,一听说这个消息,不免冷笑一声:

“此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阿烟从旁道:“如今他们去了吕阳,吕阳的情形又如何?”

萧正峰摇头道:“吕阳守着的是贺楠,这个人我认识,未必是沄狨的对手,怕是吕阳城危险了。”

其实这几日萧正峰每每抽个功夫回家睡觉,也会把地形图拿回来细细地琢磨,阿烟从旁红袖添香,也每每扫一眼。此时听到这个,不免道:

“吕阳若是破了,咱们锦江城怕是要内外受敌,到时候更不好守了呢。”

萧正峰赞许地看了眼阿烟:“是的。”

他点头道:

“如今我不但要设法保住锦江城,还必须让吕阳城守住,不能落入沄狨的手中。只是如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经送入了朝廷,只是如今新帝继位,他正忙着巩固他的帝位,哪里有功夫派兵增援,一时竟不得信。”

阿烟想起上一世来,温声道:“他这是自取灭亡。”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她只知道太子继位后,一心把持朝政,在北狄攻向大昭边境,狼烟四起之时,自己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之时命威武大将军全权调度此事。

北边战场上的事儿,她一个妇人家知道得并不多,隐约知道威武大将军兵败如山倒,萧正峰就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打了一个威名赫赫的。

当时她也暗叹此人之勇猛,可是那也只是站在一个旁人的角度感叹赞许此事而已。如今身临其境,她复又想起李明悦言语中提及的苦楚,想着萧正峰接下来必然是有一段艰难的日子要过了。

不过此时的她倒也不担心,跟着这么一个男人,一切都依着他就是了。她顾烟能享得了锦衣玉食,也能跟着他吃糠咽菜。

第 158 章

那些北狄军真得很快去了吕阳城,吕阳城有兵马三万,守城将军为贺楠,而锦江城兵马五万,守城将军为萧正峰。

北狄军刚到吕阳城的时候,萧正峰暗地里派了两万兵马前去增援贺楠,并送了一个锦囊给贺楠。

孟聆凤皱着眉头问萧正峰:

“为何要帮他?当初咱们一起带兵,他和你一直不和,此人心胸狭窄,向来不曾服你。”

萧正峰淡道:

“同朝为将,唇亡齿寒,若是吕阳城破,锦江城也难保。”

孟聆凤点头,深以为然。

知军大人问萧正峰:

“那个锦囊妙计真得管用,真能帮着贺楠打败沄狨吗?”

萧正峰沉声道:

“若他依计行事,便是不能打败,也能守城三十天。守城三十天,朝廷的援军也该到了。”

知军大人投以敬佩的目光,他对萧正峰已经是深信不疑。

阿烟问萧正峰:

“贺楠真得能守得住吕阳?”

萧正峰摇头:

“不能。”

阿烟诧异:

“为什么?”

萧正峰道:

“贺楠此人骄傲自负,如今既受了我两万守城军,自然不能再去看我那个锦囊妙计,若是他真看了,从此后一世英名扫地。”

阿烟不解: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

萧正峰却是道:

“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如今吕阳和锦江城唇齿相依,生死一线间必须练手抗敌。可是贺楠此人素来对我嫉恨,如果我不能让此人服膺于我,那这一场仗必输无疑。你我前有新皇虎视眈眈,后有北狄虎狼之军,到时候怕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唯有一赌,我赌贺楠在不拆我的锦囊之后,必将狼狈不堪,我在他最为危难之际前去救援,到时候他必能心服口服。”

萧正峰负手,冷眸望着窗外已然逐渐萧杀的院子。

边陲之地的秋天总是来得比燕京城更快一些,不过是八月的光景,如今院子里的树木早已经干枯零落了。

他淡道:

“打仗讲究得是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若是我能降服贺楠,这一场仗就成功了一半。”

阿烟站在萧正峰身侧,柔声安慰道:

“你当然可以的。”

她侧首凝视着那男人坚毅的面容,一时有些恍惚,不过是一年的功夫罢了,此时的萧正峰和当初那个见了她只知道傻看的愣小子差了太多。

此时的这个男人已经褪去了一年前的青涩,变得越发成熟和稳重,举手投间都是胸有成竹的从容。

他一双剑眉微微皱眉,在眉心处锁着,虎眸越发深沉,整张脸刚硬冷肃,犹如一把久经沙场的剑般,经过了重重淬炼,锋芒若隐若现,寒气逼人。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很像前世那位威严横生的平西侯了,只是到底比那人年轻而已。

萧正峰感觉到阿烟的目光,转首看过来,原本冷厉的眸光变得温和。

“怎么这样看我?”看着他的样子,倒像是看着遥远的另一个人,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的味道。

萧正峰并不喜欢这种目光,他伸手搂住她的腰肢,低声道:

“刚才在想什么?”

阿烟意识到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敏锐,当下抿唇轻轻笑了下: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拿你和当初见的时候比较了下,觉得你变了好多,才不过一年的功夫而已。”

萧正峰听闻,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闻着她身上软软的花香气儿,低哑地笑道:“傻瓜,难道你没听说过么,男人一旦有了女人,性子总是会收住的,就好像脱缰的野马有了缰绳。。”

阿烟挑眉,笑道:“你并不是一匹野马,你是一头野狼。”

萧正峰闻听,眸光微顿,垂眸淡笑了下,才道:“好,你想让我当马我就当马,你想让我当狼,那我就当狼。哪天你高兴,当我是猪狗也未尝不可。”

他在外面再是怎么运筹帷幄,回到家里,还不是任凭这个女人捏圆揉扁的欺负。

阿烟仰脸,躲开他的磨蹭,笑道:

“我要猪狗做什么呢,你就是一头野狼,我要的就是狼。赶明儿我拿一个鞭子来,我的狼如果不听话,我就打他。”

搂住阿烟的萧正峰,低头凝视着她那笑盈盈的小模样,听着她这话,一时嘴角竟有些抽,他无奈笑了下:

“明日就给你做一个鞭子,特制的。只是我素来听话,你不能打我。”

阿烟见他还认真了,越发笑了:

“你如果不惹我不开心,我自然舍不得打你。我还等着你守住城池,打败北狄军,扬名天下,为我挣下诰命富贵,让我拥有一个天下人人敬仰的男人做夫君,让天底下的人都赞叹我嫁了一个好夫君,都羡慕我的福气。我还要让你陪着我,一辈子不离不弃地在我身边疼我爱我,咱们一直过到头发都白了。”

此时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阳光不够浓烈,却也白炙,他就那么倚窗搂着她,听她说起心里的期盼。低头看着那个白瓷一般的脸儿,他不免笑道:

“你要的,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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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战事,果然如萧正峰所预料的那般,沄狨带兵前去攻打吕阳,贺楠率领三万守城军加上萧正峰派去增援的两万人马,一共是五万人马来守城。可是贺楠确实自负得很,听说萧正峰送了一个锦囊过来,当场把那个锦囊搁置在行军大营的桌案上,当着众人的面道:

“今日我贺楠必要守住吕阳,但是我不需要萧正峰的锦囊。”

众人心中各有想法,不过也都不敢说什么。贺楠是守城将军,其他人心里虽然犯嘀咕,可是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如此到了大家各自散去部署的时候,才有人道:

“那个沄狨本来攻的是锦江城,谁知道沄狨一看萧正峰守锦江,这才被吓破了胆,跑到咱们这里来了。”

另一个道:

“可不是么,如今萧正峰知道咱们这里遭遇了沄狨,特意派了两万兵马前来救援,还送了锦囊妙计,咱们将军可倒好,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如果万一受不住,可怎么办?那边萧正峰知道咱们将军对他视若无睹,丝毫不领他的情,万一人家不愿意来救援咱们了,到时候朝廷的兵马也不到,咱们岂不是就此葬身在这里?”

这话一出的,大家都面有忧虑。其实也不是他们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实在是如今五万对上三十万,贺楠对上沄狨,这胜算的把握实在是微乎其微。

如今所有人的希望,全都放在了朝廷的救援军上,等着他们到来,以便解了这场危难,而在这之前,他们也只有拼命守住城池了。

于是在这一年秋天,沄狨的大军将吕阳围困,并矢志攻下这座城池,被北狄攻进大昭打开第一个大门,贺楠也实在是一员猛将,亲身站在城墙上指挥守城军,抵抗北狄大军的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可是如此过了十天,贺楠那边就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了。因为战略得当,此时城中守城军并无太大伤亡,然而城内的粮草已经渐渐不济了。他一连发下七封急报送往朝廷,请求新帝派兵支援,请求新帝调拨粮草,可是却都毫无回音!

而就在他力有未逮心力交瘁之际,忽然间沄狨那边撤兵了。他大惑不解,心里实在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总算是松了口气。

城中老百姓纷纷庆祝危机解除,贺楠手底下的几个副将也开始商量着要庆贺一番,贺楠心里虽然觉得有点诡异,不过到底是没多想。

谁知道就在这个晚上,就在大家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中时,在呼啸的秋风声中,北狄大汉们一个个用一种极其长大的撑杆跃上了城墙,潜入了吕阳城,打开了吕阳城的大门,就此将北狄的虎狼之师放入了城中。

贺楠手底下的将领见此情景,知道大事不妙,奋起反抗,一时之间吕阳城展开了激烈的巷斗,杀声震天,血光漫天,惨呼连连。老百姓们躲在屋子里,关进了门窗,浑身战栗地听着外面的厮杀声。这其中当然也有些勇猛的,竟然拿着菜刀冲出去大喊道:“如果真让这群北狄贼子赢了,咱们都得死,我们一起拼吧!”

这么一喊,各家各户中的老百姓,但凡是有力气的,也都冲了出来,一起杀将起来。

这一场仗,打得惨烈无比,几乎全城所有的街道上都是鲜血遍地。

第 159 章

其实萧正峰这里已经将三万兵马分配过了,一万留在这里,由孟聆凤率领,守住锦江城。孟聆凤这个人纵然有种种不是,不过只要一打起仗来,她就可以变得精明勇猛。

萧正峰冷望着孟聆凤,沉声命道:

“守住锦江城,如若不然,等着我们所有人的,都是死。”

他慢慢地补充道:

“死的也许不止你这个,到时候岐山孟家也会受到牵连。”

孟聆凤点头,抱着大刀,缓缓地道:

“放心。我在城在,我不在,城也会在。”

萧正峰默了下,却是终于道:“帮我护好她。”

孟聆凤听着这话,顿时有些不适应,浑身一个激灵:

“你不怕我偷偷地把她宰了?”

萧正峰冷道:

“如果她有半分不好,我拿你是问,军法处置。”

孟聆凤瘪瘪嘴:“好吧……”

萧正峰在军中布置完毕,此时两万人马已经整装待发,不过他当然不会马上走。

他时刻掌握着吕阳城的动静,要选在最为合适的时候冲进去。

冯如师问:

“什么叫最为合适的时候呢?”

萧正峰扬眉道:

“吕阳现在有五万人马,我们只有两万。加起来不过七万而已,而北狄军有三十万之多,便是三十万不会全部进城,也有二十万之众。到时候我们以一敌三,胜算不大。如今之计,唯有选在北狄军以为即将获胜,心生松懈之时,而恰在吕阳守城军濒临绝望,奋发出困兽之搏的时候,我们骤然增援,一举击破,才有胜算。”

冯如师点头,深以为然,对萧正峰敬佩至极:

“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做什么?”

萧正峰淡道:“原地待命,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到时候整军出发!”

说完这个,萧正峰便迈步往营帐外走,冯如师一看慌了:

“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萧正峰头也没回,只扔下一句: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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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已经是子时了,要是在以往,阿烟正睡得踏实呢。可是昨晚,萧正峰一夜没有回来。

她心里不免猜测,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又命柴九不断地去打听,想着萧正峰是不是带兵前去救援吕阳城了。虽然她对这个男人有信心,也知道他应该不会有事的,应该会留着那条狼命建功立业成为一代名将,可是到底是自己夜夜抱着的男人,那是血肉之躯啊,想着他干的那刀口舐血的事儿,便觉得心惊胆战。他就是受点伤,自己都心疼的啊。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那边却听到动静,脚步踏实稳重,带有铁钉的铁板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尽管他是刻意放轻了脚步的,可是她却一下子听到了,并坐了起来。

这边陲的秋天比起燕京城来得要寒凉,半夜时分的寒气随着萧正峰一起进了正屋。若是以往,萧正峰难免会在门口站一会儿,等到自己身上寒气散去才进屋,可是此时他却有些等不及了。

大战在即,这是一场及其难打的仗,并不比他以往所打过的任何一场仗轻松。七万对上三十万,他其实也并无必胜的信心。

他径自进了屋,一身战甲站在炕头前,撩开锦帐的时候,却见里面的粉雕玉琢一般的女人正如一只小鹿般坐在那里,抱着艳红的锦被,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发,仰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她也不知道怎么睡的,竟然只着一个绣有鸳鸯戏水的肚兜,两个粉红色的细带子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细红的绳子在那白得惊人的雪肩上勾勒出一点魅的色彩。

锦帐里满室都是淡淡的香味儿,并不浓,却足够引人沉醉。屋子里很安静,因是战时,打更的也都停了,只有偶尔间后院传来几声咕咕的鸡叫。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道:

“天亮了,我就该出发了。”

阿烟坐在那里,依旧抱着被子,半埋在被子里的尖细下巴轻轻点了点:

“我知道。”

她的唇蠕动了下,才艰难地道:

“咱们兵马并不多,北狄却有三十万,这一场仗并不好打吧?其实你心里也没底是不是?”

其实她有些发冷,屋子里本就冷,他穿着一身铁甲站在炕头前,寒气凛然,她更觉得冷,于是她纤细的双肩轻轻瑟缩了下。

当她瑟缩了一下的时候,男人原本握着刀剑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莹白圆巧,触感娇嫩,而那双手却有着糙茧,以及从外带入的凉寒。

他轻轻握住,摩挲了下:

“嗯,不好打,总是一场血战。”

这个时候,忽然并不想瞒她。

其实边陲驻守并不是什么好差事,遇到有外敌入侵肯定得第一个上,援兵不来,就得死扛,说不得那天就死了。

如果自己死了,她就得当寡妇,再也没有男人疼着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