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心疼地抚摸着他皱紧的眉心,越发温婉地道:

“我帮你洗,你坐进去就行了。”

萧正峰听了,这才微微点头。

坐在浴盆里,疲惫地半合着眸子,黑而直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热气氤氲中,萧正峰可以感觉到那双柔嫩幼滑的手轻轻在自己肩背上擦拭,撩起水来,哗啦啦的声音之后,她又拿了澡巾帮他搓背。

微微侧首,他透过一旁花梨木梳妆柜上的铜镜看到了身后女人的身姿。纤细柔媚的身子,半跪在那里,低着头认真地忙乎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发丝顺着圆巧纤薄的肩膀滑下来。

他依靠在木桶上,看到她的一点发梢扫过桶沿,被水珠儿沾上,打湿,便有些许黏在一起。

水中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好像是花,可是又分不出是哪种花来,淡淡的,让他感到浑身的疲倦仿佛慢慢消散了。

这种味道和阿烟如今身子上的味道有点像,却又并不全然一样。

一时他闭着眸子问道:

“水里放了什么?”

阿烟埋头卖力地帮他清洗了肩膀脊背以及胳膊,此时抬起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正打算转战前面。听到他这么问,便随口道:

“这是阿拉国运过来的花露之一,我听说这种若是用了,可以帮助睡眠消除疲倦,便干脆吩咐她们给你滴了一滴,怎么,不喜欢?”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已经拿着巾帕来到他前面,让他抬起胳膊来,以便给他洗前面的胸膛和腰腹。

萧正峰睁开眼睛,看着这女人忙乎着把几乎半个身子都伸进来,低头开始帮自己清洗胸膛,不免发出一声低笑:

“进来一起洗?”

第 162 章

阿烟听到这话,抬起原本半埋在那里的脑袋来,却见萧正峰的眸中带着一点灼热的蓝光。

她是知道这男人的,但凡想要自己了,就是这样。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吧,眸底那么明显的蓝色竟然不曾被外人知道。

她睨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累成这个样子了,你就消停几天吧!”

说着,她起身,走到一旁去了。

竟然是把他置之不理了?

萧正峰收起笑,诚恳地道:“烟儿,回来,我实在是累了,自己不想洗……”

明明是棱角分明的刚硬男儿,如今这么说着话时,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阿烟轻笑出声,一边笑着,一边将一袭长发灵巧地挽成了一个发髻,用一个雪青色喜鹊登梅簪压住,因瞧见今日齐纨从外面采的几朵玉兰花恰好插在瓶里,她便随手拿了一个,插在松散的发髻上。

那边萧正峰见她背对着自己,根本不曾搭理自己,不免央道:

“阿烟……”

阿烟这才回转过身来,重新拿起巾帕帮着他擦拭肩背,不过这一次因为她把头发挽了起来,再没发梢扫过桶边了。

萧正峰半靠在桶上,舒服地用脚踢了踢水儿,笑望着阿烟,却见阿烟松散慵懒的发髻随意挽着,看着很家常,可是又有点懒散的无媚。头上的玉兰花香味儿似有若无,她低着头,因太过费力的关系气息有点急。白嫩的脸蛋儿被浴桶里的水汽熏得仿佛里面的胭红要从细腻的肌肤中渗透出来一般,脸颊边的一缕鬓发因为被打湿了的缘故,贴在她的脸颊边,那缕墨黑湿润的秀发就蔓延出一点勾魂的味道。这么精致水润的一个女儿家,正是最鲜嫩的二八年华,在炕上是那么的柔眉消魂,偏生下了炕,又最是柔婉体贴。

从来没有人这么细致入微地伺候过萧正峰洗澡,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别人。

萧正峰喉咙动了动,浓眉微挑,哑声问阿烟:

“真的不和我一起洗?”

阿烟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手指轻轻拧了下他身上的肌肉,谁知道那里太结实了,竟寻不到下手的地方。无奈,她只好睨了他一眼:

“我这几日恰好来了月事,不方便。”

萧正峰听到这个,显见得有些失望,大手捏住她柔嫩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萧正峰是久经沙场的,胸膛肩背上都有些陈年的伤痕,虽过了些年头早已淡了,可是依然能看出当时的惊险和灿烈。阿烟圆巧的指肚轻轻摩挲着那伤疤,想着这男人当时经历了怎么样的场景。

萧正峰挑眉看进阿烟眼里,笑道:

“心疼了?”

阿没说话,继续埋头帮他擦洗。

萧正峰却紧盯着她细致的眉眼,别有意味地道:“真心疼了的话,好生给我揉揉。”

阿烟停下擦洗的动作,抬起手来,给他揉了一把。

萧正峰舒服地眯着眸子,淡道:“用你的峰儿揉吧。”

谁知道这话一出,却见一泼水儿过来,给他浇了个满头。

雾气氤氲中,女人的眉眼儿透着薄怒:“怎地嫁了你这么个下流痞子!”

一时这边到底洗完了,阿烟服侍着萧正峰穿上了干净的里衣,又披上了一件黛青色外袍。那边丫鬟们适时地将饭菜摆在了小桌上,等着他们食用。

阿烟挥手,命她们先下去了,她和萧正峰坐在桌边,两个人紧挨着,一起把晚饭吃了。

萧正峰此时确实是饿了,他吃得很快,吃完之后,灼灼的目光便盯着阿烟:

“睡去?”

阿烟扬眉笑看着他:

“怎么还是一副这个样子,都给你说了的。”

萧正峰浓眉动了动,倒是颇有些委屈:

“我只搂着还不行吗?”

然而其实萧正峰并没有怎么碰,他随意攥着,开始的时候指还在轻轻揉捏,后来那带有薄茧的手指头便渐渐不动了。

阿烟仰起脸儿去看,却见萧正峰闭着眼睛,浓眉紧锁,气息平稳,鼻翼微微动着,显见得是睡着了。

他刚才和自己那么说笑,其实是早就累得不行了,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硬撑着而已。

阿烟挪了挪自己的身子,越发贴紧了他,又体贴地将他垫在自己脑袋下的胳膊搬出来,帮他放好了。

劳累了这么几天,也该好好睡一觉。

第二日,当萧正峰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胳膊被身边的女人搂在怀里。她像抱着一个宝贝般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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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的冬天来得迅疾而猛烈,塞外的北风裹夹着风沙就那么直奔而来,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阿烟的屋子里也开始烧起了暖坑,要不然可受不了,半夜睡觉鼻子都发红。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沄狨对着大昭的几个城池不知道攻了多少次,有几次甚至几乎的手了,但是萧正峰制定的这个守望相助的办法到底是管用,一方有难他方支援,倒是把沄狨打得措手不及。

沄狨吃了几次亏后,也学乖了,开始试图把他的兵力分为几拨,来一个声东击西,想着把萧正峰骗到其他地方去,他要趁机攻打。然而萧正峰简直是就跟在他身边有个奸细似的,似乎能将他所有的心思和东向都掌握得透彻,竟然是死活不上他的当。

这么几次三番后,沄狨的三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二十万,损兵折将不说,还没什么进展,一时将士们都有抱怨之意。天气冷了,谁也不愿意吃着沙子喝着北风在这里打仗啊,更何况打来打去人死了不知道多少,仗却没赢过一次。

沄狨在吃了几次亏后,忽而改变了策略,带着二十万大军龟缩到一处去过冬了。

好好的,人家不打了。

这下子,就连料事如神的萧正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望着地形图在那里琢磨,这沄狨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正峰当日几乎茶饭不思,在那里对着一个地图研究。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阿烟见这人怎么还不回来用晚膳,便派了萧昌过去问问。

萧正峰见了萧昌,才想起自己答应好的今晚要回去用晚膳的,昨日家里养着的一只鸡竟然不小心撞到铁铲上就这么给死了,于是阿烟趁机便说要把这只鸡给炖了,做一个蘑菇鸡汤,还特意提醒了自己,好不容易吃一次自家养的鸡,让他早些回来,也好尝尝她的手艺。

就这么骑马往家里赶着的时候,恰好收到了来自燕京城的信,他打开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当下蘑菇鸡汤也不喝了,他速回到了军中,在这夜幕降临之际把众位将士全都召集进来,并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如此忙着,一直忙到了辛时七刻,他才回家去了。到了家里正屋,却见屋外面的两盏灯笼还亮着呢,在北风里动荡着摇摆。正屋的窗户里也透出昏黄的亮光,显见得是家里的女人还等着他呢。

他心中难免有愧,忙大步进了屋,却见阿烟正坐在炕沿边,低着头,手里拿着东西在绣。

“给你姐姐绣的小衣服,不都已经送过去了吗?”

阿烟的姐姐顾云前些日子来消息,说是生了一个姑娘,母女平安。

为了这事儿,阿烟也是替她姐姐高兴,虽说只生了一个女孩儿,在这个年头还是要生个男娃才好,可这次生产顺利,并没有伤了身子,年纪还轻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当下见萧正峰这么问,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我想着天冷了,给你做个手套,戴在手上,免得冻了手。”

萧正峰望着昏暗的油灯下,低头做针线活的女人,一时有些恍惚,便做到她身旁,将她手中的活儿接过来放到了一旁,揽着她柔声道:

“如今这日子,你是很喜欢的,是不是?”

阿烟将脑袋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笑着点头道:“是。这里的日子简单自在的,没什么拘束,就我和你,你每天去军中忙碌,回家来就吃我亲手给你做的饭菜,这样子真好。”

萧正峰听闻,默了下,却是笑道:“以后咱们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过这样的日子。”

阿烟听到这个,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什么:

“怎么,现在的形势不好?”

北狄的大军一直在边境骚扰四处攻打,萧正峰这些日子和敌人也有过几次干戈,双方各有耗损。不过好在萧正峰事先早已做过万全准备,虽则朝廷竟一直不曾理会,军粮器械也并不短缺。

萧正峰早就知道自己怀里的这女人是个敏感的,如今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她就明白了,想着她果然是通透,当下也不隐瞒,搂着她温声将如今的形势说来。

“朝廷哪里能放着敌军压境置之不理呢,其实还是新皇刚刚登基,朝中诸事乱作一团,派兵前来支援又涉及到人选粮草器械等,他一时抽不出精力来罢了。今日我得了消息,如今皇上终于派了兵马过来。”

阿烟仰脸望着他:“派的是哪一个?”

其实这么问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多少感觉到了。

还能派哪个呢,如今威武大将军是新皇身边最大的依仗,孙雅蔚又是成了新皇的皇贵妃,如今的皇帝,除了威武大将军还能信哪个?

只是威武大将军要坐镇燕京城,自然不能亲自来,怕是要派他的亲信过来,或者干脆是自己的儿子。

果然,萧正峰拧眉道:

“这一次皇上派了二十万兵马前来抗击北狄军,带兵前来的是孙奇芳,威武大将军的嫡长子。”

阿烟听着,不免点头:“是了,他这是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呢。”

第 163 章

阿烟听着,不免点头:“是了,他这是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呢。这个儿子我之前也听说过的,素来不争气的,烂泥扶不上墙。”

萧正峰眯起虎眸,沉声道:

“不错,他想借着这一次机会,给自己的儿子捞点本钱,混一个资历。”

阿烟皱眉:

“这个孙奇芳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罢了,素来不学无术,威武大将军为此极为头疼,他就这么带兵前来,身边可是有人扶持?”

萧正峰垂眸看了眼柔软无骨地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点头道:

“你猜的都没错,这一次威武大将军还派了自己最为倚重的两位将军过来,为左右将,辅佐他的儿子。”

阿烟回忆了一番,这场仗她是有印象的,当时的时局和如今略有不同,最后的结局她却是记得清楚,孙奇芳惨败,被北狄人杀死,将尸体挂在战旗上。北狄军侵入了大昭境内三百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还是萧正峰带领残兵旧部,给了北狄军一记重击,就此名动天下。

与此同时,京中朝局震动,燕王将登基没多久的太子赶下皇位,自己登基为帝。齐王自请离开燕京城,并发下誓愿永不踏入正阳殿。燕王就此放心,于是派了齐王带领兵马,支援萧正峰,双方齐心协力一起抗击北狄,就此将北狄赶出大昭。

之后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燕王驾崩,天下大乱,大乱之中有将士用箭将正阳殿的牌匾射下来,从此天下再无正阳殿,齐王登上正阳殿,就此登基为帝。

后面的那一段,倒是阿烟从市井中听到的流言八卦罢了,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远离了燕京城。

阿烟修长的膀子搂着这男人的腰,靠在他怀里仰脸望着这男人刚硬的下巴,想着接下来怕就是要开始战乱了。

这个男人想来也是明白如今的形势,是以刚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轻笑了,柔声道: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咱们以后日子长着呢,如今到底年轻,便是吃点苦也不算什么。”

她蹭了蹭他的胳膊:

“再说了,只要一直跟在你身边,无论怎么样,我都觉得好。”

她这样的话,可真是能把七尺男儿的心都化成水。

萧正峰眸中深远,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咱们如今手头的银票,都在京中有分号,这个倒是不怕的,带着就走。其余的金银,我都分别藏在几处,暂时也不必考虑。如今我担心的倒是粮草问题,如果这位孙奇芳来了,我必然受到排挤,军中我储存的那些粮草,若是就此便宜了这人,岂不可惜?”

阿烟想想也是:

“那要如何?”

萧正峰眯着眼睛,淡道:

“我已经吩咐下去,趁着他们还没来到,先将这些粮草和重要器械偷偷运出去。到时候他来了,若是敢为难咱们,咱们就带着细软离开这里,只留给他一个空城,也没什么可惜的。”

阿烟却是想起到了最最重要的:

“那这里的兵马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明白那些兵马虽然只有四五万,可都是萧正峰每日操练过的精兵,也都是誓死跟随萧正峰的,就这么扔给孙奇芳那个混账,实在是替他心疼,也替那些将士惋惜。

萧正峰听到这个,笑了下,抬手摸了摸阿烟的脑袋,却没再提这个事儿,只是笑道:

“这个暂时动不得,过些日子再说吧。”

夫妻二人说了这么一会子话,阿烟忽想起什么,歪头问道:

“你用了晚饭吗?”

“没呢,本来想等着喝你熬的鸡汤,谁知道忽想起什么,倒是耽搁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让荼白过去灶房随便做点什么吧。”

无奈轻叹了口气,阿烟道:“就知道你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鸡汤我也没喝,如今现再锅里用慢火温着呢,我这就让她们拿过来。”

萧正峰不免笑了:

“你这是等着我一起吃呢?以后不许这样,不然时候一长,难免对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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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峰果然说得没错,三日之后,他已经正式收到了文书,说是威武大将军之子孙奇芳为此次北下的元帅,负责抗击北狄事宜,并将统一接管锦江,吕阳,襄阳,贡康等处的防卫。

这个消息一来,其他几处的守将也都纷纷炸锅了,他们知道那个孙奇芳是个书生,并不懂得打仗,如今要他们听令于这么一个货色,哪里肯呢。

由于这些守将都素来敬佩萧正峰之才能,此时纷纷送了信函前来,问起此事,萧正峰都一一回信了。

又过了七八日,那边孙奇芳的先头部队到了,来到之后,萧正峰先去迎接了。谁知道那先头部队的偏将竟是孙奇芳的族弟,叫庞利明的,这位庞利明来了后,先是吩咐萧正峰收拾好驿站,并开始指手画脚,要他命人杀鸡宰羊好生招待元帅。

萧正峰自然一一照办了,还把姿态放得很低,态度恭谨。

这个情景,别说是孟聆凤冯如师,便是那位知军大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暗地里说道:

“如果不是萧将军,北狄军早已入了大昭境内肆无忌惮了,这个威武大将军的公子爷还没干什么事儿呢,就摆起这么一副臭架子来了。”

其他人深以为然,都为萧正峰不值,好好的大将军,如今却要伺候起燕京城里的纨绔公子爷来了。

然而萧正峰这个人,却是安之若泰,默默地接受着对方的诸般挑剔,并尽量满足着对方的要求。

如此一来,等到孙奇芳终于来到锦江城的时候,他纨绔的恶名已经传遍了锦江城,人们都知道这位公子爷不学无术,仗着父亲身在高位竟然谋了一个镇北大将军的封号,并身为这次的主帅前来。

可怜的孙奇芳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用那样的眼光看他,他只是看着这里古老而久经风沙磨砺的城墙,他感叹于这里的穷困,望着街道上萧瑟的人流,他越发叹息:

“果然是化外之地。”

此时二十万大军停留在城门外安营扎寨,由他带来的左右二将代为坐镇军中,而他自己径自入了锦江城,下榻到驿站,却见这驿站里竟然是舒服整齐干净,且有上好的酒菜等着他。

他眼前一亮,这一路行来,连口酒都没能沾上过,他嘴里都快没味了。

一旁的长随是个精明的,见此情景,忙道:

“元帅,行军在外,不能饮酒。”

可是孙奇芳哪里能管得了这个,他鼻子动了动,满意地道:“这是我素日最爱的酃酉录酒,难得这么荒僻的边野之地,竟然有这等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