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召来了柴九,淡声问道:

“咱们二门那里不是供着个钟馗塑像么,怎么如今不见了?”

柴九低着头:“将军说了,那个塑像实在是太过狰狞,如今夫人怀着身子,怕夫人看到冲撞了胎儿,不好,这才撤去了。”

阿烟挑眉,又问道:

“这边游廊转角那里不是挂着桃木剑并一个八卦镜么?”

这里虽然是荒僻之地,可是这将军府当初修建的时候也应该是请了风水术士看过的,哪里该挂什么,自然也是有些讲究。

柴九此时几乎把头低到胸膛那里去了:

“这都是将军吩咐的,说是让撤掉,而且要一个不留地撤掉。”

阿烟纳罕:“将军可说了为什么?”

柴九越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坦诚道:“将军说,这是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阿烟轻轻“哦”了声,却是又问道:

“西园二门那里不是养了两条狗么,以前晚上的时候偶尔能听到狗叫,现在倒是不叫了。”

柴九此时此刻,已经几乎是要跪在那里了,干笑着道:

“这狗若是天天叫,自然怕惊扰了夫人,惊到了夫人,那就不好了,所以这才把狗送走了。”

阿烟点点头,坐在那里,笑了下道:

“还有咱那铜镜什么的,还有家里桃木的家具等物,自然也怕惊扰了我,这才都拿走了?”

柴九忙点头:“对对对。”

可是说完他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对,只好在那里腆着脸解释道:

“将军也是怕夫人不喜。”

阿烟挑眉,冷笑道:

“我又不是妖啊鬼的,怕这个作甚!”

柴九顿时冷汗直流:

“夫人,这是说笑呢。”

阿烟挥挥手:

“好,你先下去吧。”

柴九顿时如蒙大赦,忙溜溜地下去了。

阿烟收敛心神,细想了一番,直接起身,杀去了一旁的书房,进去书房后,翻看了下萧正峰寻常所用的书籍,很快便在书架底层那里发现一本最近应该是动过的书。

却是一本《太上素灵洞玄大有妙法》。

阿烟此时此刻真是又好笑又好气,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想着也亏得这男人能想出这么一出!

不过她在最初的莫可奈何后,也渐渐明白过来,李明悦和沈越的行为,看在萧正峰眼里,自然是诸多诡异之处。在无法理解之后,他自然将这一切归结为神鬼妖怪。

而自己呢,也便被他归结为那一类了。

唯一不同的是,萧正峰怕是脑袋里已经想着怎么利用和对付沈越和李明悦,而自己呢,他则是想着如何护着自己不被世人发现。

此时此刻的她,想起萧正峰素日的诸多言语,什么小野猫啊,什么小妖精啊,什么变个戏法啊,还有什么在自己屁股后面摸啊摸的。

感情这人以为自己是个野猫精,所以在那里摸尾巴呢?

阿烟几乎失笑出声,好笑之余,不由恨恨地咬牙,你才是个大尾巴狼呢!是个狡猾好色的大尾巴狼!

第 198 章

关于妖精不妖精的这个事儿,阿烟在最初觉得极其荒谬,难免无奈地笑了一番后,慢慢地开始接受了这件事。假如她把这一切事情都告诉了萧正峰,那么必将牵扯出许多的话来,包括解释他和李明悦之间的关系。

此时的阿烟心里非常明白,她要的萧正峰,是这辈子那个自己一路陪着的萧正峰,不是那个上辈子做了别的女人夫婿的男人。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这一切,也不想李明悦在萧正峰的心中留下任何痕迹,哪怕那些痕迹其实对于萧正峰来说毫无记忆,仿佛听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从这点上来说,其实阿烟是决绝的,也是霸道的。

她眼睛里是容不下沙子的。

既然萧正峰一切都不知道,那不是挺好的吗,他就是属于自己的男人,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她的就该是她的,不容许别人染指一分。

假如这是一个能够让别人轻易染指的,那她哪怕是从心里去连血带肉的割除,也在所不惜。

其实骨子里,她到底是和母亲太像,这是秉承自母亲的倔强。

后来阿烟在抽了个功夫和沈越提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沈越默了下,苦笑连连道:“这样也好。”

因为萧正峰那个人实在是有太强的察觉力,他瞒不过这个人。

假如鬼怪乱神的说法能够让他信服,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烟想想也是,虽然这样心里对萧正峰有些歉疚,不过她宁愿当一个他心里的妖精,也不愿意去提及自己往世的种种。

于是这事儿后,阿烟和沈越都不再提及了,算是默认了萧正峰的妖精猜测。日子就这么流水般过去,在萧正峰心中应该是当了野猫精的阿烟,肚子是慢慢起来了。到了这一年的深冬腊月,她已经怀胎五个月了,便是穿着宽松的衣服,也不可能瞒过人了。

李明悦自从那次以为阿烟不孕不育后,便没来过将军,看起来沈越那边给她委实找了不少麻烦。

可怜的李明悦估计永远不知道,自己在边陲之地为什么总是处处倒霉的狼狈。

等到她把身边的大小诸事儿都料理妥当,回过头来想起阿烟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却一桩又一桩的让她不舒坦。

譬如阿烟和萧正峰如今在锦江城老百姓中的口碑极好,不知道多少人交口称赞,譬如阿烟和她娘家合伙做的生意不知道挣了多少银子,以至于阿烟现在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比燕京城贵女的日子都不差。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她以前不曾得到的,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心里的不满和埋怨渐渐地开始发酵,心中充满了不甘心。

她开始恨了,恨萧正峰,原来你可以待一个女人这般好,可是那个女人却不是我。

她也开始用幽怨的目光看着齐王,想着你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为什么如今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却不是我,而是那个萧正峰的女人?

她甚至偷偷地打听到了,阿烟身边的吃穿用度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阿烟身边的那几个不起眼的丫鬟,竟然是从江南慕容家特意购置过来的,价值千金啊!

她的所有不甘心,终于在那一次借故去将军府赏雪的时候,彻底的无法忍受了。

那一天,她去了将军府,看到白雪红梅中,一个魁梧强劲的男人披着名贵的黑貂披风,踩着战靴,气势凛冽地站在白雪之中,记忆中那刚硬的面容上,竟充满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呵护和疼惜,而就在他身旁,就在他的怀里,一个娇小柔媚的女人摸着肚子,轻轻笑着,笑得幸福而甜美。

她看到,那个女人的肚子是凸起来的。

顾烟她,竟然有身孕了。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是释放李明悦心中无穷黑暗的最后一道壁垒,这是她两世为人永远无法容忍的痛苦和不甘。

萧正峰,不配有孩子。

他凭什么能娶了一个娇美如花的顾烟,凭什么在没有她的岁月里安享幸福,凭什么和别的女人孕育子嗣。

这个时候的李明悦,无端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她一下子回到了上一世,上一世那个几乎发疯的李明悦。

那个时候的她疯狂地折磨着萧正峰,她容忍了萧正峰后院里那些妩媚动人的女人,却给所有到的女人都喂了断绝子嗣的药汁,她挑衅地对着萧正峰冷笑,告诉他说:

“凭什么你害了我,自己却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你有资格吗?”

那个时候的萧正峰很久没说话,最后点头说,是,我没资格。

此时的李明悦差点扑上去大喊,萧正峰,你忘记你曾说过的话了吗,你没有资格!

可是她到底克制住了,她闭上自己几乎发红的眼睛,强硬地让自己转过身去,默默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萧正峰搂着怀里的女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可是冷沉的眼睛却射向那个渐渐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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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峰当即就把沈越叫来了。

他现在和沈越说话已经相当不客气了。

“李明悦到底发什么疯?”他直接了当地问。

“不知道。”沈越其实也很无奈,想着这是你上辈子欠的债,如今却来问我。

萧正峰挑眉冷笑:

“我不管她和你,和我夫人有什么仇什么怨,现在你让她离我家夫人远远的。如今她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万一出个岔子,这事儿谁负责?”

沈越默了半响:

“我明白,我何尝不知道。”

萧正峰听到这话,点头:

“好,那你好好管着她,要不然我可保不准对你们哪个下一手。”

沈越听得这话,怒极反笑,嘲讽地望着萧正峰:

“萧将军,你打算如何?找一个道士来收我们吗?”

萧正峰挑眉,眸中冷沉:

“道士未必能收得了小妖,不过对付你们的法子却是有的。”

沈越和李明悦,都是世间异类。

异类来到人世间,都是有所求的。

这两个人的目的如今实在是昭然若揭。

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萧正峰自然明白,该如何去扼住他们的七寸咽喉。

沈越皱眉审视着萧正峰,良久后,忽而一叹。

此时此刻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上辈子和这个人相争十年,败的人其实就是自己。如果重来一次,自己和这个人相争,也未必有什么胜算。

不过转念一想,他忽而恍惚到,两辈子了,其实萧正峰都栽在一个人手里。上一世虽然缘浅,可是他依旧为了自己的婶婶付出了十年的心血。这辈子呢,缘分纠葛如此之深,对于威胁到自己婶婶的存在,他自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萧正峰此时此刻未必不明白,婶婶同自己一样,是那个人间异类,可是那又如何,他也只能接受,还是欣然接受了。

沈越忽然间便一声叹息,笑着摇头道:

“萧正峰,你也不必逼我,那个李明悦,我自然是会好好盯着。你若信我,那我今日再给你说一遍,顾烟对我有大恩,凡是对顾烟不利的人和事,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铲除。只是这李明悦,一时却不能让她死。”

萧正峰盯着沈越的眼睛,逼问道:

“为什么?”

沈越好看的黑眸中逐渐有了阴沉之色,他冷笑了下,轻声道:“你知我为异类,却未必知道我为何来到人世间,又为何投身于滚滚红尘之中,我有我的执念。”

他停顿了下,眉眼森然:

“李明悦对我有用,我必须留着她,她将会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萧正峰拧眉片刻,终于缓缓点道:

“我知道你和我家夫人有些秘密,不过没关系,我信她,她既然信你,所以我也可以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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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沈越用了什么办法,左右李明悦是暂时消停下来,不再偶尔间过来将军府这边。当然了将军府戒备森严,身边嬷嬷丫鬟成群,这原本也不是一个李明悦想作妖便能作的。

阿烟如今身子重了,肚子里的娃儿早已经有了动静,时不时便觉得里面仿佛有一个小东西在游动,那种让人震颤的感觉实在是太惊奇了。当她第一次感觉到的时候,几乎激动得要落下泪来。

或许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吧,她的性情远比以前敏感,更容易伤风悲月,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感动不已,同样一点点小事也能让她无故伤感。这每每让萧正峰觉得好笑和无奈,不过无奈之余,越发心疼她,他多少翻了一些书,也询问了郝嬷嬷,知道女人怀着身子的时候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于是凡事儿都让着她。她若是不开心,每每都放低了身段在那里哄着她。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时不免想着,等以后她肚子里的娃生出来,自己未必有这等好脾性去哄。他萧正峰这辈子的耐心和好脾性都用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了。

其实现在的萧正峰公务非常繁忙。

锦江城的冬天是萧杀和冷沉的,北风每日里卷着豆大的沙粒在空中盘旋,冰冷刺骨地凿在人们脸上,这是一年四季中守城将士最容易松懈的时候,也是北狄人吃食物资最为缺乏的时候,所以这个时候必须小心谨慎,万万不能让北狄的散兵或者其他强梁来到大昭边境强取豪夺。

这一日,萧正峰身披战甲,腰悬宝剑,站在锦江城的城墙上。

城墙早已被风沙磨砺侵蚀了不知道多少年,古老斑驳中透着沧桑,战旗被狂风席卷,发出簌簌的声响,一旁将士们整齐划一,面目肃穆地手握长枪,巍然守立在城墙之上。

萧正峰从烽火台上,缓缓踏上戍楼,铁板军靴踩在古老的城墙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站在戍楼上,狂风卷起他的织锦披风,他刚硬如剑的身躯挺拔而立,坚毅的眉深深皱起,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入目的是一望看不到边际的草原,萧条枯败,深冬之时,酷冷的寒风席卷而来,茫茫大地上那发白的枯草被疯狂地肆虐着。极目看过去时,除了偶尔间派出去跑马巡视的将士,并看不到其他人影。

此时那轮被风沙熏黄侵蚀的落日渐渐西去,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仿佛越发近了,一切都被压缩在其中,只除了那仿佛永无停歇的狂风肆虐。

而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阵悲切而渺茫的笛声,断断续续,如倾如诉,就在这天地间响起。

那是一种旅途中逯人惯常吹奏的笛声,当这笛声响起的时候,说明夕阳要西下,倦鸟要归巢,炊烟也会袅袅升起。

对于戌守边疆数年的萧正峰来说,这一幕实在是再寻常不过。

可是他站在那里,拧眉默默地望着这荒凉而冷僻的远处,却渐渐地感到一种让人窒息的萧杀。

锦江城里,如今有齐王,有沈越,有他萧正峰。

德顺帝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心胸,才会让齐王来到他最为得力的几个臂膀身边呢?

第 199 章

黄昏刚过,大雪又纷纷而下,院子里偶尔间有来不及前往南方的大雁哀鸣之声。外面风卷雪花扑打着门前的毛毡帘子,发出沉重的闷响。阿烟的屋子里头却是分外暖和的,自从天气冷了,她屋子里的银炭一直烧着,不曾断,如今她斜靠在炕头旁的矮榻上,在齐纨的服侍下用着一盏蜜汁花生枣粥,这是因前几日苏居士前来过脉,说是阿烟有些血气不足,这几日便开始定下了几个粥羹,每日变着花样的来补。

有时候阿烟伸手丈量下腰腹,却觉得那里面委实比以前胖了,多了一些嫩嫩的软肉。这让阿烟颇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来都是纤细腰肢不堪一握的,不曾想如今怀孕,竟成了这般模样。虽在意料之中,可是对于女人来说,终究是不免叹息。

那一天萧正峰看她摸着自己嫩肉好奇的小模样,不免笑了,伸手过去替她摸了摸,略显冰冷的粗糙大手滑过那嫩肉,惊起她的不适和战栗,她忙把那手推出去了。

萧正峰这几日军中忙碌,连着几日和齐王在那里商议大事,好不容易得个轻松时候,这才回来看看这女人。看到她这娇滴滴的小样子,把个凸起的小肚子养得滑润饱满,顿时心情大好,忙碌了几日的沉闷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胖就胖些吧,肉多了摸起来好。”萧正峰含笑安慰,其实浓眉轻动,倒是有些许幸灾乐祸的逗弄。

阿烟看着这男人,低哼一声:

“你往日不是夸我腰细摸起来手感好么,怎么如今又说肉多摸起来好?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萧正峰依旧笑:

“到底是有肉好还是没肉好,端看这肉长在谁身上,若是长在我家阿烟身上,那自然是白生生的好肉,摸起来舒服。”

阿烟睨了他一眼:“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油嘴滑舌的!可真真是当初看走眼!”

萧正峰笑也笑过了,这才正经下脸来,搂过这女人安抚道:

“如今是什么时候,你怀着五个月身子呢,别想太多,该吃吃该睡睡,咱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等以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阿烟其实哪里能不知道的,为了这个孩子,别说多点肉,就是再一刀把这张脸毁了她都心甘情愿的,当下柔顺地点头:

“我自然是明白这个的。”

萧正峰抱起她来到炕头上,又将她放在那里,摸了摸那肚子道:“今天它动了吗?”

说起来这事儿也实在是奇妙,一个多月前,当阿烟猛然间一个警醒,说是肚子里的娃在她肚子里游的时候,他还没当回事。

后来他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听到里面有水声,还有小娃儿窜动的声音,这可把他也惊得够呛。其实这事儿他也知道,可是知道别人家的娃会动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自己的孩子在肚子里踢腾那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他耳力又极好的,自从注意上了,便有些上瘾,每每都要听听肚子里那娃儿的动静。

阿烟听着这个,摇头道:

“没,想来这会子睡着了吧。”

萧正峰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对着肚子听了半响,果然里面并没有动静,便起身来坐在那里,爱怜地摸着那凸起的肚子,温声笑道:

“这就跟种瓜一样,我洒了种子,那种子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慢慢结出一个青瓜蛋子,现在这青瓜蛋子正长着呢,等到这瓜熟了,也就该出来了。”

阿烟听着这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好好的娃儿,怎么在你嘴里成了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