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礼

?第七章聘礼

福生只是低头安慰道:“苍天有眼,必不会让恶人好过的,还望陛下宽心才是。”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陛下,晏将军醒了,如今正在殿外求见。”

乾睿帝回神,脸色稍缓。半晌,道:“宣。”

那小太监便高声道:“宣晏将军觐见!”

片刻之后,便见那挺拔肃杀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言不发地行了个礼,站到了一边。

晏琅平日里不爱说话,非必要绝不开口,乾睿帝早就习惯了,也没怪他,只挥挥手问道,“醒了?坐吧。”

晏琅依言坐下。

看着他苍白泛青的脸色,乾睿帝皱眉:“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晏琅摇摇头。

福生便道:“先头长安公主曾说,将军所中之毒源于南疆,十分诡异霸道,若非解得及时,怕有性命之忧。虽现下这毒已解,但那毒毕竟太过凶险,将军还需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小心观察有无后遗症才好。”

长安……公主?

晏琅眉眼一动,片刻又回归平静。

长安公主啊……他知道。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宁乡侯的嫡长女。

也是今日救了他的那个姑娘。

可惜……此长安非彼长安。

乾睿帝也点点头:“说完事儿便回去歇着吧,这次行动,辛苦晏卿了。”

晏琅先朝福生点了点头。

福生知道晏琅这是在道谢,便笑眯眯地回了个礼。

而后,他看向乾睿帝,动了动唇,半晌才艰涩地开了口:“谢陛下。那丫鬟是西凉人,脖子后有青蛇刺青。她混进寿宴是为了向那人传递消息——他已经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许是很少开口说话,他的发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加之声调干涩,语气冰冷,这一开口,更添了几分肃杀冷气,叫人莫名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乾睿帝眯眼:“宁乡侯虽无实权,但人缘不错,今日寿宴,宾客众多,确实是个传递消息的好机会。可他又是如何得知,朕已派了暗卫盯着他?”

晏琅言简意赅:“内奸。”

乾睿帝猛地抬头,眼神锐利:“朕一手带出来的铁鹰卫里不会有叛徒。”

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且铁鹰卫属暗卫,素来藏于人后,非心腹不得知。他们的行动更是来去无踪,绝对不可能轻易被人发现。

迫人的皇威并没有让晏琅有所不适,他只淡淡道:“其亲属呢?”

乾睿帝静默片刻,而后“腾”地站了起来:“福生!把铁首给朕叫过来!”

“是!”福生脸色肃然,飞快地到外头传密旨去了。

晏琅没有再说话,只是视线掠过乾睿帝手边的彩釉雕花玉杯之时,微微一顿。

这杯子看着不错……

乾睿帝冷着脸坐回去,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平静了一下暴怒的情绪。

心里刚舒服些,可一抬头,便看见了晏琅那张千年不变的面瘫脸,顿时心里不平衡了:“你就不能多点表情!一张冰山脸,看得朕难受!”

晏琅抬头,平静地吐出几个字:“迁怒,有失身份。”

“……”乾睿帝瞪眼,特别想把这个不懂尊卑的家伙叉出去。但君臣多年,他深知继续说下去闷死的绝对是自己,只好深吸了口气转回了正题,“你还没说那丫鬟传了什么消息给他呢!还有你身上这毒,那丫鬟给你下的?”

晏琅眉间带煞,显然有些不悦:“刚要逼问搅屎棍就出现了,毒是被人暗算的。”

搅屎棍……宁王世子吗?

乾睿帝嘴角抽了一下,而后正色道:“你所中之毒源自南疆,看来西凉的手已经伸到南疆去了。他们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有个回春谷罢了。西凉之战我军离奇大败,想来也少不了回春谷的插手。哼,自诩神医,却干着损人性命涂炭生灵的勾当,这回春谷,朕必不会放过。还有朝中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们最好是藏得深一些别被朕揪出来,否则……朕必将他们碎尸万段以祭战亡的将士们!”

说到最后,眼底满是杀气。

晏琅沉默,半晌才“嗯”了一声。

“……”和这家伙说话真的很没劲,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慷慨激昂地附和他一阵吗!乾睿帝瞬间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有些无力地挥手道,“罢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还有,赶紧把脸上这伤养好,好好一张脸,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这话,晏琅不知为何,竟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起身,又突然停住,指了指乾睿帝案桌上的彩釉茶杯,道:“臣想要这套茶杯。”

“……”乾睿帝一口气堵在喉咙,终于忍不住怒道,“一个两个的就知道盯着朕的好东西,滚滚滚!”

皇帝的宝贝难道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晏琅只是盯着乾睿帝不动:“给吗?”

那眼神很是认真,比方才谈国家大事的时候还要认真。

乾睿帝哭笑不得,半晌才斜睨了他一眼道:“除非你告诉朕,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命地收集宝贝和美酒。”

他已经好奇很多年了!

“……”不说话,盯!

乾睿帝的心情好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说就不给。”

晏琅想扭头走人,可这套茶杯又真的很好看……

沉默半晌,他终是开了口:“攒聘礼。”

饶是英明镇定如乾睿帝都吓了一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不近女色出了名,森冷无情人人知的家伙,居然说自己要攒聘礼?

晏琅满眼不耐,若非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君主,怕早就甩手走人了。

“到底给不给?”一副你不给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乾睿帝顿时眯眼,笑得像只老狐狸:“你告诉朕是哪家姑娘,朕不止将这套玉杯赏给你,还可以亲自下旨为你们赐婚。”

天子亲自赐婚,那可是无上荣耀,他就不信他不动心。

“……”事实上晏琅是动心的,他当然想给长安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的新娘子还不知道在哪。

“怎么样?”

沉默半晌,晏琅到底还是开了口:“……她走失了,我还在找。”

乾睿帝:“……”

晏琅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极为难得地出现了类似难过的表情:“真的。”

乾睿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表示震惊,还是应该先幸灾乐祸地笑一场。

晏琅又叹:“所以,杯子,给吗?”

乾睿帝顿时哭笑不得,佯怒道:“不给就不走了还……行行行!稍后派人给你送过去行了吧!”

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光明正大要赏赐的人!可他却偏偏就信任这样直来直去有所求的家伙……真是作孽。

“等等!”

晏琅停步,回头。

乾睿帝道:“差点忘了,你今日之前,可曾见过长安公主?”

晏琅摇头。

乾睿帝端详他半晌,道:“今日是她救了你。”

晏琅颔首。

“你还咬了她一口。”

“臣有罪。”但凡涉及长安公主,乾睿帝就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身为他的心腹,晏琅自然非常清楚,于是难得态度良好地认了错。

“……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儿上,朕先不处置你,你自个儿去向长安请罪。”

“是。”

乾睿帝盯着他半晌,还是没有从那张冷锐的冰山脸上看出什么花儿来,只好无奈道:“行了,下去吧。”

***

翌日。

宁乡侯进宫求见的时候,阿梨刚睡醒。

青瑛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禀报了此事:“侯爷一早就进宫了,如今正在偏厅等候,殿下是先见他还是先用早饭?”

按理来说,阿梨即便是特封的公主,也断没有让自己亲生父亲等着的道理。但因为生母永乐长公主的关系,阿梨对宁乡侯素有心结,寻常根本不愿见到他,身边的人都是知道的。再加上阿梨双腿有疾,身子骨也不是特别好,她们自然顾着她的身体多一些。

是以青瑛才有此一问。

“先去见他。宁侯爷这一回来得可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早,若我去的晚了,怕是长安公主对生父不孝的传闻要越演越烈了。我虽不在乎,可凭什么要让贱人们称心呢?”阿梨看着铜镜中娇艳美貌的自己,轮流比划着手中的玉簪,“阿瑛姐姐,哪个好看?”

青瑛仔细看了看,道:“这几只玉簪皆是天下难寻的珍品,殿下又肤白貌美,自然戴哪只都相得益彰。只是今日殿下穿的偏清雅,不如就选这只八宝珍珠翠玉簪吧。”

“就听阿瑛姐姐的。”阿梨素爱美人,前世病得干瘦丑陋,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美貌,自然忍不住嘚瑟,于是便养成了每天早起都要镜贴花自恋一番的恶习。

熟悉的人都知道阿梨这毛病,也都乐于配合她。

青珞夸张地做了个要晕倒的表情:“殿下今儿瞧着美极了!这要去了御花园,那群芳可都要失色啦!”

阿梨顿时咯咯笑出声。

三人打闹了一番,最后插上玉簪,又仔细瞧了瞧镜中的美人儿,阿梨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道,“走吧,宁侯爷怕是要等得不耐烦了。”

一想到呆会儿要实施的计划,她心中就满是期待。

如果成功了的话……

嘿嘿。?

☆、气昏

?第八章气昏

偏厅里头,宁乡侯正一脸憔悴地瘫坐在椅子上。他约莫三十四五的年纪,面白貌俊,身材偏瘦弱,浑身上下充满着书香世家特有的文雅书卷之气。若忽略他难看的脸色,倒也算得上养眼。

一见到阿梨进来,他立刻起身冲上前,脸上的焦急之色挡也不挡不住:“梨儿!”

阿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父亲来得越来越早了,看来林姨娘昨晚没少给您吹枕边风呀,就不知道她是怎么和父亲说的?”

“梨儿……”宁乡侯握住阿梨的轮椅椅背,面色发白,“她毕竟是你的庶母,雪儿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放过她们母女吧!”

“我放过她们?”阿梨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后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大声冷笑道,“我放过她们?!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宁侯爷,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你还要装聋作自欺欺人吗?林氏和宁如雪是纯真善良,柔弱美好的白莲花,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这恶毒之人编造出来陷害她们的,是吗?”

宁乡侯脸色一变:“我、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阿梨冷冷地看着他。

“我……”宁乡侯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撇开头,“我只是想说,这一切一定都是误会……你身份尊贵又得圣宠,林氏和雪儿哪里敢得罪你呢……”

阿梨淡淡道:“她们身后有您这样是非不分的糊涂东西在撑腰,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你!”宁乡侯顿时脸色一青,“梨儿,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那我该怎么和你说话?”阿梨嘲讽道,“恭敬地称您一声‘父亲大人’?再一次在舅舅面前帮你的爱妾瞒下她犯的错?还是干脆帮你扶正她,恭敬地唤这个三番四次欲置本宫于死地的贱人一声‘母亲’?你真当我是死人吗!还是你以为,仗着母亲的遗言,本宫便真的不敢找你麻烦?”

“你!”宁乡侯面色猛地一白,他有些痛苦地低吼道,“梨儿,她是对你不怎么好,但那都是因为我!你要怪就怪我,不要迁怒于她们母女……”

“因为你?”阿梨轻笑了一声,“你还想说,而你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母亲吧。”

宁乡侯握拳,心想当初若非永乐问都不问我的意愿,直接请了圣上赐婚,我又怎会被迫负了青梅竹马的林氏,害得本该嫁他为正妻的她不得不以屈于妾位!若我不负她,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这本来就是永乐的错!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想着,仿佛这样就能彻底压住内心可怕的动摇。

阿梨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冷笑道:“别做出一副情圣的模样来恶心我。当初负了林氏,到底是皇命不可违还是贪图荣华富贵,你自己知道。

若真的不愿尚主,为何当时初遇,我母亲问你可曾定亲的时候,你为何半个字都不提林氏?从赐婚到成婚,中间有那么多时间,你也有的是机会找我母亲说清楚。母亲性子爽朗开阔,不是不讲理的人,若知道你早已心中有人,定然不会强求,你既这么在意林氏,又为何不去?

不敢面对自己龌龊的内心,便将一切怪罪在逝去的人身上,做男人做到这份上,你也算极品了……”

眼前这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仿佛一下子照射出了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内心,宁乡侯如被针扎到了一般,猛地跳起来,喘着粗气愤怒地打断了阿梨的话:“够了!我今日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是想说……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我都接着!可林氏是无辜的,她绝对不会用那样恶毒的计谋害你,这其中定有误会!你想想,你如果真的在家里出了事,嫌疑最大的就是她,她怎么会这么蠢呢?而且她性子素来温柔善良,虽平日里对你不喜,但终究……”

阿梨厌烦地打断了他:“她的好你自个儿品味去吧,我听得想吐。证据都已经摆在你面前,可你非要做个睁眼瞎,我还能说什么呢?你走吧。”

从她“嚣张跋扈”的恶名,到各种大大小小算计,再到后来几次三番的要命狠招,她一次次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却依然不愿意相信。她还能如何呢?

这样的父亲,不要了就是。

横竖她也不是真正的宁初梨,对他只有憎恶没有任何的孺慕。

“你!”宁乡侯猛地回神,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强自镇定道,“罢了,为父也不愿和你争论这些,只是此事必定有内情,为父希望圣上那里,你……先不要说。等我查清楚,抓到了真凶,再呈报圣上为、为你报仇。”

阿梨满眼讽刺地看着他,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他说得不累,她听得都累了。永乐长公主潇洒骄傲一世,却不慎嫁了这么个东西,真真是可笑。

见阿梨不说话,宁乡侯握了握拳,咬着牙道:“你母亲过世前曾……”

阿梨眸子微闪:“我若是不答应呢?”

宁乡侯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阿梨会拒绝。以往她也不甘愿,可只要他搬出永乐的遗言,她就会忍气应下,这回怎么……

“……不听父言不遵母命,你这是不孝!”

“我不孝?”阿梨怒极反笑,凑到他耳边,咬牙道,“我若真的不孝,便不会一而再再三纵容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贱人!”

因着昨天夜鸯派人送去的证据,宁乡侯内心本是有些发虚的。尽管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女人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面对一次又一次的证据,他多少有些无法自控的动摇。

又因昨晚那送证据之人一改往日送完信就走的作风,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留下一句“公主大怒,不欲再忍”,吓得林氏和宁如雪哭了一整夜,他心虚之下又很是担忧,生怕阿梨一个忍不住就真的将这些事儿上告乾睿帝。

因为长乐长公主的事情,乾睿帝恶极了他和林氏,可也因着长乐长公主的遗言,他不得不容忍他。

但,那也仅限他,而不是林氏和雪儿。

若阿梨真的忍不住向乾睿帝状告林氏母女欺辱于她,乾睿帝怕会第一时间拿林氏和雪儿开刀。

所以他才早早进了宫,就想着阻止阿梨。

原以为她最多发发脾气,最终还是会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妥协,可万万没想到她这回是真的已经不愿再忍了!

不止如此,竟还出言辱骂他这个亲生父亲!

宁乡侯出生书香世家,自诩礼仪君子,哪儿能容得下自己女儿这般忤逆,顿时忍不住冲到阿梨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怒道:“放肆!你这个不孝女!你竟胆敢辱骂生父——”

阿梨像是被他突然的发作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就往一旁倒去:“你……”

还未说完便脸色苍白地狠喘了几口气,昏了过去。

“殿下!快来人,公主殿下被宁乡侯气昏啦!快传太医——!”

宁乡侯脑袋一懵,面色刷白。

***

“来人!宁乡侯对本宫不敬,拖下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娘娘——”宁乡侯震惊地瞪大眼,怎么也没想到姜皇后一来直接就开口要打他。

“宁乡侯,你当真以为有皇姑姑的遗愿在,我们就拿你那没办法了是吗?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宁乡侯府欺辱的,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楚清漪柔美的脸上此刻却盛满了冰渣子,“你有皇姑姑遗言护体,本宫奈何不了你。但那林氏母女,可、没、有。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侯门妾和一介庶女而已,本宫想要她们的命,易如反掌!侯爷信是不信?”

“是陛下和本宫养大了你们的心。”皇后也冷冷道,“可陛下和本宫不说,从来都不是因为不知道。宁乡侯,本宫着实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愚蠢之人。阿梨若是没事便罢了,若是出了什么好歹……甭说林氏,便是你和她的儿女们,都得一起去死,懂么?”

宁乡侯顿时浑身冰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鲜明而直接地意识到:宁初梨不仅只是他的女儿,更是备受圣宠的皇家公主!

而皇家,乃是这万里江山的掌权者,这盛世天下的当家人……

他竟仗着永乐长公主的遗言和自己与宁初梨的血缘关系,一次又一次地逼皇家公主为自己的妾室庶女退让!

他以为乾睿帝和姜皇后从来不管,是因为他堵住了梨儿的嘴,于是他们不知道。可他怎么就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皇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