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媚月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几句话,古莫非却怀疑了起来,轻声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谁要杀你?”

或许是古莫非慈和的话起了作用,她微微抬起头来,眼内却是极为慌乱的样子:“不,不,没有人要杀我,他们认错了…”

这句话听在旁人眼里,只叫人认为这不过是她惊慌失措下的言语而已,可我瞧得清楚,太子殿下的后颈一下子伸得笔直。

我心中冷笑,不错,你没有找错人。

不过,有人让你以为找错了人而已,接下来的惊喜一波一波地等着你呢。

古莫非尚在沉吟,永乐帝语气中的疲惫之色却更为清晰:“太子,这名女子,你可有印象?”

他指着的,却是梅夫人。

永乐帝今天的话有些奇怪,一下子将墨子寒找来作证,一下子又问起了梅夫人。

第九十三章 女人啊,你到底是谁

“父皇,她不是李士元的孙女吗?”太子向永乐帝拱手回答,头缓缓地转了过来,仿是依照永乐帝所求,仔细打量梅夫人,实际上却是眼眸如电般地扫了媚月几眼。

他没注意到,梅夫人原是半垂着头的,听到他的话,却将头微微抬起,冷冷地朝他望了一眼,长长的眼睫毛遮挡着眼眸,半垂之间,那眼色竟然利如鬼魅。

永乐帝长久没有出声,古莫非等根本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询问,三人只得垂目坐着等着。

厅堂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且气氛压抑,如风雨欲来。

最终皇太后倒是开了口:“梅姬,你走上前来,让太子看看,他还记不记得你。”

梅夫人伏首,磕了一个头,腕间的铁链磕在大理石制的地板之上,清脆作响,道:“奴婢遵命。”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太子跟前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向太子微拂行礼:“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妾身?”

自梅夫人开始第一句哦吟,太子的脸色便已大变,直至她念至最后一句,他的脸色已变成钦青之色,握在贴金扶手上的手,微微发抖,不用他开口,龙座凤椅之上坐着的两位贵人脸上同时露出失望之色。

“不,本王不认识你,你是李士元的孙女,养于深闺之中,本王怎么会认识你!”太子利声而喝。

梅夫人自衣袖之中拿出一方锦帕,那锦帕原由最好的绡丝制成,颜色本是洁白如雪的,可这一方锦帕却因为时日久了,变成了黄色,锦帕边缘更是绣线毛生,成残旧之态,可帕角那一朵红梅,却依旧灿若天边彩霞,没有一点旧色。

“当年的物件之中,妾身唯一剩下的,便是这方锦帕了。”梅夫人轻声叹道,“妾身其实很怕连这样东西都不能保住呢,妾身很怕忘了,妾身原是一个什么人…”

冷汗自太子的额头滚下,染湿了他的鬓角,他想站起身来,可他身边的内侍却体贴地握住了他的左臂,低声道:“小心一点,太子。”

他一手挥开那内侍的掌握,大声道:“父皇,难道你听信这个贱人的谎言?”

永乐帝失望之极:“太子,看来你已经认出了她?”

太子喃喃地道:“我怎么能认不出她?当然能认出…”他的笑声之中带了些苍凉,“醒时空对烛花红…你以为,只有你醒时空对烛花红?”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向了梅夫人,神色冷酷却夹着少许的怀念之意:“那一日,本王有些不忍,没派人下去寻找,怕看见软玉红罗变成断玉残锦…”

梅夫人将那方锦帕轻轻叠起,握于掌中,轻声一笑,凄凉而自嘲:“当时没有派人下去,几日之后再派人,发现了那具身穿绡纱红罗的女尸,虽然那女子已被山壁的碎石割得面目全非,却已是心中大安,当即让人引火架材,以火葬之…说起来妾身还是要感谢太子一番心意的,在我们西疆,火乃圣洁之神,那一次妾身如果真的死了,倒真能永登极乐。自是不同于你们中原,唯有凶死者才能火葬。”

太子脸上没有了刚进门时惹人同情的茫然与仓皇,眼中俱是冷厉与阴郁,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本王走到这一步,有多难,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能体谅本王?”

梅夫人脸上却依旧含了笑意:“妾身原出身于西疆,是为蛮夷之女,不懂中原礼仪,可妾身却记住了太子随口对妾身吟出的诗词,只觉得它美得如夏日雪山岭的彩虹,让妾身在睡中都笑了出声,妾身尤记得眉郎曾对妾身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要和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那‘心有灵犀一点通’,最后的作用,却是救了妾身一命。”梅夫人转头向太子:“要成为帝王的人,心终是狠一点的,其实,那一晚上,妾身已经准备答应你了,可没想到,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为免我以后牵挂,露出破绽,竟要人动手毒杀,四年之中,你从来没有抱过她,那一晚,却抱着她,让她坐在膝上,给她喂了一碗米糊,目光之中全是不舍,我便知道,她也不能容于你了…”

梅夫人说话的语气已没了忧愤激怒,反而平平淡淡,嘴角尤带了浅笑,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正是这种平淡,却更让人感觉到底下的风起云涌,波澜诡异。

“是谁救了你?”太子轻声道。

“是谁救了我,你难道还猜不出来?在西疆,有谁有这样的胆识,敢于火中取栗?他虽然身首异处,但他留下来的暗棋,一旦触发,依旧可以让人永不翻身!”

听了她的话,堂上又是一阵沉默,没有人追问这个人是谁,也没有人喝止梅夫人语气中语焉不详的敬仰。

“只有十五六岁而已,本王前去西疆之时,第一眼看见他,便有些惊讶,这样一个脸上尤有稚气的少年,会是十战不败的先锋将领?可接触久了,本王便知道,皇室之外,人杰之中,当属此人,可本王没有想到,粗豪的举止,实则是为了掩饰他的心细如发,本王在西疆呆了近半年的时间,初始只是为了慰军,可那个时候,他的心底想必就有了提防吧?如果知道他早已步下暗棋…”

太子如此一说,堂上便无人不知他说的是谁了,古莫非三位大人脸上就露出了些许尴尬,悄悄向龙座凤椅上的两位贵人望过去,想得到指示,是任太子说啊,还是不让他说?

说起来,太子虽没点名道姓,但着实说的是本朝的叛逆吧。

可两位贵人喝茶的喝茶,打坐的打坐,无人看得出他们在暗示什么,古莫非等只得如坐针毡地回头坐了,听任太子继续往下谈。

“本王的行宫,在博尔城中,慰军之后,大半时间便留在了城中的行宫,可没曾想,还是不能稍缓他心中的疑虑,早派人盯住了本王的举动…”太子回过头去,向宁王道:“二弟,想必你也在其中吧?要不然,你怎么这么恰巧地救了这位‘李沐非’?”

第九十四章 李代桃僵,原来这样奸的

夏侯商神色有些渺茫:“他一向是心思细密的,可皇兄说错了,救她,却是因为他向本王提及:李士元虽老年有罪,但不应祸及子女。”

所以,本王才出手救了。

“对桑融来说,有什么地方能安全过二弟身边?有什么身份能安全过‘李沐非’的身份?他深知我心,知道如果是二弟救了‘李沐非’,就如在二弟身边安上了一枚炸药,未到一举击中二弟软肋之前,本王会让这枚炸药用得其所,所以,本王不会动他。”

听了太子的话,古莫非等人脸都绿了,太子和宁王明争暗斗,朝中上下一向都知,但在人前尤是弟友兄亲的,哪有像现在,两人仿佛在分析棋局对手,将所行部署一步一步地道出?

三人互望一下,皆想,太子疯了疯了,彻底疯了,摆明了不当着太子了!

我此时倒是有些暗暗佩服太子的,此人拿得起放得下,常年策谋之后,功亏一篑,甚于尴尬之地,身前占有其负心之人,也能侃侃而谈,面不改色,言语之中对让他身中陷阱的人还能佩服不已,如果他当了皇帝,略阴狠一点,确实也能保江山几十年不衰的,所以,皇太后早年才没有坚决地反对其立为太子吧?

所以,他虽知道了自己的败局,反而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转头柔声问媚月:“小姑娘,你今年多少岁了?可知自己生辰?”

媚月抬起头来,眼神之中俱是慌意,自觉地欲向左靠去,被没曾想到得梅夫人已经不再她身边了,这一靠就靠了个空,于是将身子缩成了一团,低声道:“禀太子,奴婢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

梅夫人走回她的身边,依旧跪下,搂住了她,眼里有了泪花:“他答应妾身,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还开玩笑地道,即使本将军死了,也也不会死!所以妾身才将她交给了他,虽然妾身只见过他一面,但那个时候,妾身已经没了办法,只能将他当做救命早,想不到,他真的说到做到,将她送到了妾身的身边,眉郎,你叫人破卷她的衣袖,也没有发现她肩头的那朵梅花,那是因为,他总是比你先行一步!”她解开媚月的领口,轻轻地扯开她的衣领,肩头露出的地方,一片雪白,可她用手指指甲轻轻地在她肩头挑了挑,一片肉色的皮肤便随指尖而起,皮肤下面,是一朵梅花形胎记。

太子脸色惨然,又仿佛忽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转头望向墨子寒,“怪只怪这个奴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再花美人的面前挑挟。”

梅夫人一笑:“眉郎,当年你恐是想过,你以后会有无数的子嗣,不乏豪门世家的女子为你生的嫡子嫡女,一位蛮夷女子生的女儿,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女凭母贵,以后自是也不能帮你什么,还不如我这个做母亲的能带给你的利益大,所以你才下了狠手,可你却没想到如今。。。。。。你只剩下这一滴骨血了吧?”

梅夫人的话题正戳中她的伤痛之处,太子脸上虽维持笑意,可眼睛之中却是一片惨然,只问道:“本王要受伤,你早就知道了?”

梅夫人笑了笑:“不,妾身不知道,但妾身知道,你查出了其父当年在战场上受伤是怎么回事,正因为如此,妾身才找上了他,将妾身的姓名和女儿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上,因妾身知道,他一定会是你的死对头!谁叫秦家与你是为一体呢?秦家做的孽,不由你来承担,由谁承担,而他做事,一向干净仔细,绝不会留一点手尾。。。。。。”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太子的下半身,又收了回来,“妾身知道你受伤之后,便知道,此伤不可愈,正如其夫当年一样!”

听了她的话,古莫非三人再也不能控制脸上的震惊之色,三人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从相互的眼色之中都已经看出来了,原来,太子的伤还是有内情啊!

于是,三位大人目光转向了我,其意不言而虑:这李沐非是假的了,这花美人看来也是真不了,看来真是曹德宝所述,花美人当真是草石公主?也和那人有关?那人之计当是一环套着一环!

所以,古莫非悄悄一挥手,原本站在廊柱之下的内侍,便不动声色地站在我的身后了。

防着我突起爆发呢!

他们想必也是明白,这梅夫人原来是太子身边的一名侍妾,很是得宠的,还为他生了一人女儿,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却要她帮他做一件事,未免节外生枝,还要杀了自己的这个女儿,于是,这位梅夫人便逃了出来,向那人求救,那人得了这枚好子,自是善加利用,李代桃僵,将她不知道怎么的,弄成了李沐非,又让宁王殿下救了她,让她呆在宁王的身边,这个小女孩,却送到了蔡志和大人的府上,被他认为亲生女儿,时隔多年,多不知道怎么给太子查到了,于是叫墨子寒去查个究竟,可墨子寒办事不牢靠,被花美人撞见了,花美人为了报复,出手搅了其好事,加上墨子寒挑破这女童衣服,没见到梅花胎记,便以为找错了人,因为花美人是宁王府上的,花美人究一名罪囚,等于宁王救了,惹下的麻烦也是宁王的,所以太子便以为在宁王身边又安上了一枚刺,也就没再查下去,只能今日一击必中。

可谁曾想到,无论炸弹和刺,其目标都是太子。

三位大人眉来眼去,虽并未出声,但古莫非下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其他两位大人更是斜着眼睛朝那纸上看,微微点头。

梅夫人一番叙述,太子如丧考毗,坐上两位贵人不发一言,永乐帝更是连责备都不知道如何说了,见三人的动静,便皱眉道:“古爱卿,你们私下里议论什么?”

这话已是非常不满了,古莫非等忙离席道:“皇上,臣等只是在想,这君贼幸而早已伏诛,如若不然,等其年纪渐大,当为国之大贼!”

说着,将手里的纸举起,递了上去,众人看得明白,上写八个大字:将谋不轨,国之大祸。

第九十五章 连老父的家事,你都要插手

古莫非道:“太子处置自己的侍妾,手段虽狠,但为其家事。此若托身于太子,当属太子家产,自是有太子殿下说了算,但却被此贼利用,挑起皇室纠纷,却会始则唱邪谋以误国,中则挟虏以要君,依老臣看来,如果他未伏诛,日后必成大祸!”

他的意思,所有的一切,皆是那君贼某及,太子所犯之事,杀妾灭女,在一般人来说,或许是泼天大祸,可对皇室来说,却是家常便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是说给天下人看的,真正实行起来,肯定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

所以,他在暗暗提醒永乐帝,可千万别中了那死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擅换太子,以动国之根本。

他这话自是大的太子之心,夏侯渊感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古大人为本王说话,但本王错便是错了,虽则是为了。。。。。。”他抬头望了一眼永乐帝,才轻声道,“本王最对不起的便是怡儿。。。。。。其实本王上一次,只是想找回她而已。”

太子殷殷地望了望媚月,嘴里唤的,却是她原来的小名,只可惜她那里还记得,只抬着茫然额眼睛回他,将头缩在梅夫人怀里。

太子向宁王拱了拱手,道:“二弟,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二弟能否应承我?”

太子虽则手段阴狠,但已成如此模样,夏侯商不由得脸上有些惨然,便应道:“皇兄尽管吩咐。”

“二弟,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对以后也没有什么期望,只想和女儿共度余年,梅姬虽是你的妾室,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将她归还于我,让我在以后的日子能好好地补偿与她们。”

夏侯商未答,梅夫人尖叫道:“你别妄想了,切身就是死,也不会回到你身边的,妾身宁愿带着怡儿,改姓为秦,春耕夏织,也好过待在你身边!”

太子苦笑,脸上已有了惨然之色,喃喃道:“本王不逼你,不逼你。。。。。。”

人之性子,哪会这么容易改变?一个阴狠算计惯了的人,那会短短时间之内就变了?相比堂内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太子如此一番做作,却也给古莫非等一个为他开脱的借口。

古莫非三人便跪了下来,向永乐帝道:“皇上,不可轻言废立啊,太子虽有错,但身不在此位者,何人不谋划算计?太子如今已有子嗣,既遍他的伤不好,也可先封其为公主,日后招赘驸马,日后生了儿子,再赐以国姓,后继便有人了,况且天朝良医众多,定能治得好他的。”

三位重臣如此一说,永乐帝便犹豫了起来,朝皇太后望了一眼,问道:“母后,您看?”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皇上,您还没问清楚,太子为什么比妾灭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