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棋归果然又和燕君行提起这件事儿。

看燕君行收拾妥当了打算上床休息,棋归斟酌着道:“将军,不如您今晚,到沉鱼那去吧。”

燕君行脱鞋的手一顿,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道:“怎么?”

棋归磨了磨牙,道:“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耿嬷嬷今天还说让我给您选两个通房呢。我想着咱们不是还有一个姨娘吗,实在没必要…”

燕君行就脱了另一只鞋,道:“哦。这事儿你看你看着办就行。”

说着,就缩进了被子里,还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喟叹了一声。

棋归哭笑不得:“什么叫我看着办…若是我越过将军做主,将军又要不高兴。而且,我不是说了吗,要不,今晚您就先到沉鱼姨娘那去睡吧。”

燕君行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改天再说,先睡吧,我懒得挪窝。”

棋归无语。

她以前经常劝他纳妾,或者劝他去找沉鱼。结果总会被他骂一顿,甚至有一次还动了手。棋归总是恨得牙痒痒,心想你就是不识好人心。但是这次他的反应很平淡,甚至有…答应的意思。

今天懒得挪窝,那明天呢?

突然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她坐着发起呆来。

燕君行翻了个身假装没看见,也没催她躺下,只在心里想着,就该给你个教训,让你老不长脑子。

棋归愣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她,摸了摸肚子,便也躺下了。

第二天棋归就在惶惶不安中度过,说白了,她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到了晚上,燕君行果然没回来。

棋归看着在一边服侍的小米和百合,想问,却又有点拉不下脸来。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耐不住了,道:“将,将军呢?”

小米笑道:“刚刚在沉鱼姨娘那里用了晚饭,现在应该在书房,和诸将议事。”

棋归呆了呆:“去了沉鱼那里?”

小米一怔,道:“对了,刚才属下还听将军身边的如意说,说是将军说的,说是从前冷落了姨娘,叫姨娘伤心了,也让公主您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棋归:“…”

这一晚,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边想着这样是对的,本来就该这样的。不然总不能把沉鱼留在府里,守一辈子活寡吧,这样也未免太过残忍。而且,一个大度的正室,在自己怀孕的时候,是应该安排好丈夫的生活的。

可是,又想到她还没有过门,现在也算不得什么正室。说白了,其实不过是燕君行宠着她而已,较真了说,说不定比沉鱼也不如。

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胡思乱想,想着燕君行如果跟沉鱼在一起…沉鱼是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长得又好看。燕君行会怎么对她呢?

又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燕君行喝了酒,几乎没怎么节制,她是苦不堪言。现在想起来,是有些怨气的。

可是沉鱼…他们会怎么样呢?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又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做梦。梦见那一天的情景。

她心里很害怕,但还是点了龙凤烛,把自己洗干净了,坐在床边等燕君行。那时候,她想过一千个一万个想逃走。可是就在她真的下定决心要去熄了那对蜡烛的时候,燕君行回来了。

他满身的酒气,眼神迷离,站在桌子跟前,怔怔地看着她。她还记得他那天穿着一件玄色的衣裳,在烛火下衬得他竟然有些妖娆。

他说:你准备好了?

那时候,她害怕得一直发抖。可是,还是点了头。

说不清是因为认命,还是因为…那一刻,其实她也被他迷惑了。

他喜欢紧紧地抱着她,喜欢吻她的眼睛,喜欢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她落了泪,他喜欢去吻,喜欢看她无措的模样。现在想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痛苦,反而觉得水到渠成。

虽然知道很痛,可是心里最深处,还是有些东西,慢慢的,绽放。

然后梦里的那个女人,突然就变成了沉鱼。

“燕君行!”

棋归一下吓醒了。面对空荡荡的床榻,她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苦笑。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身边的枕头,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燕君行,我错了成吗?你别…”

“别什么?”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突然悠悠地响了起来,听着平静无波,然而却压抑着一丝低低的笑意。

棋归掩住脸,咽呜道:“你别回来!”

屋子里亮了起来,燕君行走上前去搂住她的肩膀,看她的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湿了,也有些无奈,笑道:“你看看你,要装大方,自己却在这儿没完没了的发恶梦胡说八道。”

棋归瘫在他怀里,咽呜道:“你作弄我!”

燕君行把她的手拉下来,看她一脸眼泪,忍不住侧头去吻她:“没有作弄你,就是想让你明白。”

棋归丢了大人,非常难受,翻了两下,道:“我不明白,不明白!”

第125章 软禁与反抗

燕君行搂着她,安抚道:“好了好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成吗?”

棋归啜泣着不说话。

燕君行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疼吗?”

“什么?”

“心。我问你的心,疼吗?”

疼,怎么不疼,比生孩子的时候还疼。

燕君行低声道:“我也疼。你跟李宛走的时候,我的心比这还疼百倍。”

棋归僵住。

燕君行推开她,道:“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了。”

说着就去熄了蜡烛。

棋归缩在他怀里,翻了半晌,道:“燕君行。”

燕君行捏了她一下,道:“没规矩。”

棋归不改口,还是道:“燕君行,你别生我的气,我发誓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你到哪儿,我都跟着你。”

燕君行冷笑,道:“这话你以前也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棋归想坐起来。

燕君行把她按了回去,道:“别想了,我不是生你的气。”

棋归紧紧搂着他,也许是第一次搂得这么紧。她想说,我不走,你也别走。

但是话说不出口。

燕君行挪了挪身子,给她挪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正好可以把脑袋塞在他的颈窝里,没说话。

两人就都睡下了。

隔天,棋归蔫蔫的。昨晚没睡好,心里又压着事,看着叫花鸡也有些没胃口。

要知道,她是怀孕初期,身体又不大好,耿嬷嬷是不大让她吃这些油腻的东西的。后来棋归讨价还价,耿嬷嬷才答应,偶尔可以吃一点。

耿嬷嬷看她的样子,便道:“公主,女人怀孕的时候,除了身子要养,连心也要养。只有您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漂亮啊。”

棋归努力调整了一下,拿筷子去戳那个叫花鸡,还是有些不高兴。

耿嬷嬷就道:“公主有心事?”

棋归在心里闷得难受,也想找个人说话,便道:“将军在生我的气…嬷嬷,我要怎么办才好?还有,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耿嬷嬷平时是很严厉的一个人,可是这时候,声音也变得很温和,道:“哪里奇怪?”

棋归继续戳着叫花鸡,道:“就是奇怪。对着将军,总觉得心虚,总觉得说不出话来。只要将军一皱眉,我心里就像兔子打鼓似的不安…这样,挺难受的。”

耿嬷嬷是看着她一路过来的,自然知道是因为前阵子出走的事情,侯爷一直耿耿于怀,棋归呢,又心虚。

她叹了一声,道:“公主,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您想想,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没有办法改变了。不过您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要好好地再把日子过下去才行。怎么能现在就垂头丧气的呢。”

棋归想了想,道:“可是我的脑子不听我使唤,它就是会去想。嬷嬷,我难受。”

耿嬷嬷还想再安抚两句,突然百合进来了,脸色很难看。

耿嬷嬷知道百合是铁血八部骑兵的将领,并不是普通侍女。她一向知道进退,便先退下了。

棋归还在想自己那点儿女心事,看着百合,便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百合深吸了一口气,道:“公主,咱们被软禁了。”

“…”

百合道:“前些日子,属下见着尚武居附近多了很多驸马的人,也没有往心里去,只当是上次行刺之事让驸马有所警觉,所以驸马现在增强了防备。可是近日驸马正打算将军队撤出京城,便给冯将军发了调动令,让他去前线驻防。属下刚刚经过院外,看见了冯将军。冯将军说,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现在正要离京,听说公主怀了身孕,想来道贺以及辞别,却被人拦住了,进不来。”

棋归怔住了,道:“这是怎么回事?”

百合愤愤地道:“属下想要出去,却立刻被暗卫拦住了出不去,问他们,说是驸马下的令。咱们就是被软禁了!”

棋归有些不信,这些天,看着燕君行并无异样,并不像是做出了这些事情的。她连忙站了起来,道:“我去瞅瞅。”

说着,便带着百合,一路去了尚武居的院门口。

果然见冯邵带着亲卫在那里,正和人僵持住了。

“公主!”见到棋归,冯邵大喜,然而看见身前的暗卫,又皱眉。

棋归上前一步,道:“这是怎么回事?冯将军…”

暗卫立刻把她拦住了,道:“公主请回。属下等奉命把守尚武居,非府主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棋归不死心,道:“难道本公主连门都出不得了吗?!”

倒是有几分公主的威仪,可是对方并不吃她这套。

暗卫道:“请公主回去。府主吩咐过了,任何人,包括公主不得出入。尤其是,八部骑兵的人。”

棋归僵住。

冯邵火了,道:“尔等再不让开,休怪本将军硬闯了!”

内有八部骑兵的女卫,冯邵要从外部攻入,是里应外合。可是这个地方是军机府。这里有燕君行的得力将领无数!

若真要闯,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不管冯邵成功与否,代价都太大!棋归了解军机府的人,今天燕君行下了令,就算是燕王亲自来了,他们提着脑袋,也不会让路的,会一直到战死为止!

棋归深吸了一口气,道:“冯将军莫冲动!您请先回去吧,此事待我与驸马商量。”

闻言,冯邵虽然不甘心,但还是狠狠瞪了那两个护卫一眼,收回了出鞘一半的兵器,带着人退了下去。

棋归的脸色很难看。小米和百合都在一边,不敢出声。

当天直到夜里,燕君行才回来。他已经听说了白天的事情,可是显然不以为然,看棋归坐在一边阴沉着脸,他也没什么反应,只管自己更衣。

棋归看着他走来走去,深吸了一口气,道:“将军难道没什么话和妾身说吗?”

燕君行道:“没有。”

棋归气急:“燕君行!”

燕君行脱了衣服,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怎么?”

棋归心里难受,半是心虚,半是生气,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委屈,道:“你怎么可以软禁我!”

燕君行背过身,道:“我不是软禁你。”

棋归道:“你分明就是…”

燕君行道:“我是防着你。也防着八部骑兵的人。”

他猛的回过头,看着棋归。

棋归一个激灵,看着他眼神中的决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让人听不见,道:“我说了我不走…你还想怎么样?就算我以前说过,可是后来没有兑现。可是那时候,王后要赐死我。若是我不走,我就该死了。燕君行,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燕君行突然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他道:“我讲道理,所以我没有怪你。我依然喜欢你,能够接纳你,而没有在把你捉回来之后,就把你当成逃妻给推出去。你说,我讲不讲道理?”

这话过了。

棋归突然觉得心肺俱寒,半晌说不出话来。

燕君行背过身,道:“我不能容忍的,是再有任何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地把你带走!”

半晌,棋归道:“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关着我?”

棋归心里难受,可是想到过往,又说不话来。这滋味真是不出的憋屈。最终她只能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燕君行强忍着没理她。在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知道若是她发现了,就是要撕破脸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半点不后悔。

整晚同床异梦,他也不在乎!

棋归心中有愧,又实在难受。找不到发泄的口子,精神便日渐消沉下去。

反观八部骑兵那边,冯邵不比李宛,论武功和智谋,都不是燕君行的对手。说白了,他就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折腾了整个月,直拖到燕先王的葬礼都过去了,这件事无疾而终,最后只好愤愤地带人离开了京城,打算去李宛那里告状,让李宛来收拾这个小流氓。

棋归和燕君行陷入冷战,天天两人见面都不说话。棋归的情绪压抑到了极限,却无可奈何。

这一天,百合来告诉她,道:“冯将军走了。驸马还没有撤兵的意思。”

百合心里也有些怨气。自赵国亡后,她便在江湖中行走,向来快意恩仇,从来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看棋归每天什么都不做,就更加不满。毕竟也是一个姑娘家,还管不太好自己情绪,在棋归面前,难免就会露出来。平时她这样,棋归也只做听不见。今天她以为也会那样。

然而棋归听见了,突然就把手里的杯子砸了个粉碎!

“公主!”

屋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以耿嬷嬷为首,跪了一地。

棋归砸了杯子还不够,索性把桌子上的茶壶杯子全都砸了,看着那些瓷器碎成一片一片,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这一下可不得了,她好像找到了发泄的途径那般。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众人不敢去拉,只一直在身边劝:“公主,您别这样…担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第126章 痴儿

棋归砸完了东西,突然在地上的花瓶中发现了一只燕君行很喜欢的秘色瓷。

她蹲下身去捡。

耿嬷嬷连忙道:“公主担心扎了手!”

棋归好像没听见,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他心爱的…怎么砸了?嬷嬷,去帮我拿浆糊来。”

耿嬷嬷看她的样子不对劲,有些心惊胆战,道:“公主…砸了便砸了,不过是一个花瓶而已。您快起来,担心割了手。”

棋归道:“割不了,嬷嬷你快去拿浆糊来!”

耿嬷嬷只好道:“好好,奴婢这就去拿浆糊来!”

一边像百合和其他人使眼色,低声道:“别近她身,担心她发狂。”

百合六神无主:“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棋归突然大声道:“嬷嬷!”

耿嬷嬷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拿,公主您先坐,让人先把地上打扫干净可好?”

棋归点点头,神色平静,道:“好,百合快来帮我找找,帮我把这花瓶的碎片都找出来。”

百合等人不敢耽误,连忙去把地上那一大堆碎片中,把那个花瓶的碎片一块一块找了出来。棋归让她们放在桌子上。

耿嬷嬷连忙去找了浆糊来。下人在打扫屋子,棋归也当没看见,自己坐在桌子跟前,认认真真地想把那个花瓶重新黏起来、燕君行回来之后听说了,连忙去看,看见她坐在烛光下,一脸认真的摆弄着,不禁有些错愕,问耿嬷嬷是怎么回事。

耿嬷嬷回忆了一下,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告诉您一件事。这女人怀了身子,心里有事,经常有那发狂的。”

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御女不择手段勾引燕王,果然得了龙宠,后来还怀了身孕,成功被封为淑媛。可是燕王很快厌倦了她,燕王后也不喜欢这等心思多的女子,因此她孩子还没生下来,就失宠地彻彻底底。

这女子性子烈,不想就这么认输,折腾了许久以后,反而被发配到了冷宫。从那时候,她便疯了。不但动不动就会砸东西,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一个人自言自语。

和棋归的样子很像。

燕君行听了沉默不语。

耿嬷嬷想劝,却不知道怎么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