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归其实是个很压抑的人,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都能很快找到别的事情让自己开心起来,也很少让自己身边的人担心。可是怀孕之后她的情绪变得很敏感脆弱,压抑得苦了,便成了这个样子。

最终耿嬷嬷只道:“最好…能找个大夫来瞧瞧。您别小看这靥症,若是发起疯来,很可能会伤了自个儿的。”

燕君行点点头,心里却在发沉。

他进了门,棋归看见他,倒是很高兴。

她抱着手里那个重新黏好的花瓶,道:“将军,我把这个重新黏好了!”

燕君行转身轻轻关上了门,道:“嗯,黏得很好。吃饭了没有?”

棋归呆呆的,道:“没有。”

燕君行又打开门叫人去备饭。

棋归摸着肚子,委屈地道:“我吃不下。”

燕君行道:“多少吃一些。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肚子里那个小的想一想。”

棋归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道:“将军,您生我的气,您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燕君行不防她的眼泪说掉就掉,也有些错愕,连忙道:“我不生气。”

棋归甩手后退,道:“你骗人,你总是骗我。你说不生气,可你分明在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燕君行,你要是不甘心,你杀了我啊!别折磨我…”

燕君行试着上前,道:“我真的没生你的气。”

正好这时候,下人摆了食上来。

燕君行坐在桌边,道:“来,吃点东西。”

棋归傻傻的站着看着他。

燕君行又叫了一声,棋归才过去坐下了,果真吃了点东西。

看着她这样,燕君行也很担心,却也无法可想。看她还算平静,就先让她去睡觉,自己想出去找张毅之商量。

然而他一走,棋归就跟了上来,衣服都脱了一半也不管,就只管闷头跟着。

燕君行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和颜悦色:“怎么?”

棋归低着头,摸着肚子不说话。

燕君行只好退了回去,道:“回去,我不走了。”

棋归这才点了头,看着他梳洗好了上了床,自己才躺下。

第二天早上,趁她还没醒,燕君行偷偷溜走了,去找了张毅之过来。

两人到了寝居,却大吃一惊。棋归又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砸了一遍,一群下人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棋归又在桌子前,神色平静地黏东西。燕君行跑过去一看,发现她又在黏昨天的那个花瓶。看来又被她砸碎了,她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怎么做,想弥补,所以又一脸认真地在黏这些东西。

见燕君行回来,她又指着桌上的瓶子道:“将军,马上就黏好了。”

饶是燕君行是征伐沙场,见过大场面的人,此时也出了一背的冷汗。只是多年的经历交给他,在遇到棘手的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能冲动,反而更要冷静下来。

他强按捺住了心中的狂潮,道:“嗯,待会儿再黏,我找了毅之来给你看看。”

张毅之仔细端详着她。他是个大夫,燕君行看不出来,可是他却看得出来。这阵子棋归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而且眼下有些淤青,双目无神,只管摆弄着手里那个花瓶的碎片。

他心里像刀子绞过一样难受,低声道:“公主,属下给您把脉。”

棋归孩子似的伸出了白白嫩嫩的手,道:“有劳张大人了。”

这样看着,好像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张毅之给她把了脉,道:“冒犯,请公主把舌头伸出来。”

男女有别,张毅之也顾不得了,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脸不看了,道:“公主是肝火太旺,好长时间没休息好了,待属下先给公主开几副安神的药。”

棋归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一直睡不好。”

这一点燕君行是知道的。她最近睡觉的习惯和以前有很大的变化。棋归是个随性的人,向来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大喜欢别人抱着她。平时燕君行也是单手松松地搂着她。可是最近,她是手脚都要搁在燕君行身上。燕君行几次梦中被缠醒,但是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有叫醒她。

最近他一直很忙,忽略了她的情况。现在想起来,果然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张毅之开了药,然后和燕君行一起出了门。

燕君行回头一看,棋归竟然又亦步亦趋地跟了来。燕君行顿时眉心一跳:“回去!”

棋归好像吓着了,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他,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燕君行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道:“先回去,我和毅之有两句话说。”

棋归点点头,哽咽道:“好。”

然后竟然就在门口的门槛上坐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

燕君行没有办法了,只好和张毅之一起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说话。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是燕君行,也有些焦虑了。昨天还想着没什么,可是今天一看,这分明是傻了啊!

张毅之也看着棋归,看了半晌,才道:“是心病。”

燕君行绞尽脑汁,道:“好像是前阵子因为我在尚武居附近安插了士兵的事情开始闹的。可怎么就成了这样!”

张毅之回过头,坦然地看着燕君行,道:“属下精通的是骨科和解毒,妇科倒是不大了解。但是关于痴傻的病症,倒是研究过一阵子。依属下之见,公主现在的情况,也就是害喜…不,应该说,要比害喜严重一些。”

燕君行愕然,道:“害喜?!”

张毅之低声道:“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情绪容易起伏。大哭大闹,i摔摔打打的不在少数。就公主而言,去年一年,颠沛流离,估计是吃了不少苦头,约莫过的也不大开心。所以心里会有些抑郁。怀孕之后,稍有不顺心,便会发痴。过一阵子,应该还会开始孕吐,会连饭都吃不下。”

燕君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该怎么办?能好么?”

张毅之道:“也许能好,也许产后会变本加厉。现在能做的,就是顺着她,让她慢慢解开心结。”

燕君揉了揉眉心,道:“我知道了。”

张毅之又看了棋归一眼,才道:“属下会常常来瞧瞧公主的。”

燕君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张毅之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燕君行调整了一下情绪,走上前去,道:“起来吧。”

棋归就站了起来,还知道自己拍了拍衣裳。燕君行往哪儿走,她就往哪走。

这个时候,燕君行竟然还觉得她这个样子怪有意思的,便道:“你想干什么?”

棋归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很委屈地道:“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以后将军在哪,我就在哪。”

“…”

燕君行自作自受,只好由她跟着。

经过一天的观察,燕君行发现她其实还算正常。偶尔也会跟他说笑。就是他走到哪儿,她就一定要跟在哪。不让她跟,她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后退两步,远远地看着她。

第127章 丢人丢大发了

燕君行哪有时间陪她在这儿耗着,现在时局还没有稳定下来,外面多少人都在等着他,很有些焦头烂额。可他出去,总不能带着自己的傻媳妇吧!

这下倒换了他心存愧疚,心想之前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或者是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自己都不知道。

一整天,他就陪她耗着了。到了傍晚的时候,觉得她的状态还算好,晚饭也吃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早上,燕君行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拨开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脚,然后趁她睡着,拿着衣服,偷偷溜走了。

然而这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的,经常别人跟他说话都听不见。挨到诸事告一段落,回去一看,棋归竟然又在黏那个瓶子!

“…”

趁着棋归没发现他,他悄悄退了出来,抓了小米过来,满怀怒气地问:“又怎么了?!”

小米也有些胆战心惊的,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一早起来就开始找侯爷,就把尚武居都找了个遍,没找着,想出去找,又被拦住。回来又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一遍,然后又叫人来拿浆糊来黏那个瓶子…”

燕君行想了想,道:“吃东西了没有?”

小米道:“没吃。早上起来晨吐了,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谁劝都没用。”

燕君行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叫人去准备清淡些的东西送上来。

棋归看见他回来,就眼前一亮,抱着那个已经黏得支离破碎的花瓶挨了上去:“将军。”

燕君行看她这样,心里更难受了,道:“嗯,怎么又不吃饭?”

棋归呆呆地看着她,道:“忘了。”

燕君行伸手去拿她怀里那个瓶子,抢了两下才抢过来,递给身边的人,道:“拿下去收起来。”

棋归竟然就哭了起来!

她道:“还我!”

燕君行也恼了,道:“你老折腾那个瓶子干什么!”

棋归原地转了两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边掉眼泪,一边道:“还我,还我!”

燕君行火气上来了,道:“不能给你了!你给我老实呆着!”

棋归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燕君行忍着心疼不搭理她。等人送了吃的来,叫她起来吃饭。她不,就趴在桌子上,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燕君行耐着性子叫了两声,又火了。

“起来!吃点东西!”

棋归不动,咽呜道:“你把瓶子还我!”

燕君行咬牙切齿地道:“你的意思是不还给你你就不吃饭了?!”

棋归道:“对!”

“…”

燕君行只好叫人把那个瓶子拿了回来,放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才道:“吃饭!”

棋归低着头,果然开始吃饭,但是模样还是很委屈。

燕君行头痛地不行,叫了百合来问:“她之前生木木的时候,也这样吗?”

百合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倒是没有发痴,就是有一阵子孕吐得厉害。脾气挺不好,也骂人。”

燕君行道:“骂谁?”

百合看了他一眼,道:“骂我们骑主。”

“…”

那个时候她对李宛充满了怨气,确实是逮着李宛就骂。

燕君行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早上,他一动她就醒了。燕君行也不敢溜走了,就陪着她干瞪眼。

棋归竟然一天都很正常,也没有摔东西。只是孕吐了两次。人家叫她吃饭,她也吃,还会拿出针线来做,说做给宝宝的。

外面来了催了好几次,燕君行屁股底下着了火似的,也没有办法。只在她睡午觉的时候,才又偷偷溜了出去。但是也没敢走远,就在尚武居的书房里。

和诸将议事到一半,小米突然来了。

燕君行听说如意来报,就眉心一跳。出去一看,果然看见小米后面远远地跟着棋归。她正无聊地踢脚下的石头玩。听到他出来了,立刻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有些踌躇似的,不敢过来。

燕君行上了前,道:“怎么来了?”

棋归扁着嘴不说话。

燕君行转身要走,不防她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燕君行只好掉转头,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扶到不远处的亭子底下,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书房,好不好?”

棋归点点头,坐了下来。燕君行叫人拿了她的针线来给她做,又给她准备了小糕点,这才回到了书房。棋归就一边做针线,一边时不时地看书房一眼。

这次来的,除了军机府的将领,还有很多别的大臣。看着燕君行和棋归这样,纷纷揣测。总之燕君行的脸是丢到姥姥家了。不过当着燕君行的脸,也没人敢跟他说什么。

小米和百合一起陪着,过了一会儿,沉鱼也来了。沉鱼也没多说,就陪着她一块儿做针线。

棋归做了一只小鞋子,给沉鱼看。

沉鱼笑道:“真好看。”

棋归捏着手里那颗花生米似的小鞋子,也笑了起来,心里的焦虑突然平静了一些,道:“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做蓝色的,男女都能穿。”

沉鱼道:“是,男女都能穿。巧了,奴婢做的那件小肚兜,也是蓝色的。”

棋归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才又低下头做针线。

议完事,燕君行也没敢多停留,直接去了棋归身边。沉鱼退下了。

棋归又把自己做的小鞋子给燕君行看。

燕君行看了就夸她,道:“做得不错。”

棋归更高兴了。那天晚上也吃了更多。

沉鱼回到自己院子里,却整晚不能安宁。

隔日,沉鱼叫了身边的侍女来,道:“胭脂用完了,你去给我买些新的来吧。”

小翠道:“可是现在禁了门,大家都不能外出。”

沉鱼道:“我去跟耿嬷嬷说一声。咱们这样的,别人不管。”

她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姨娘,关的是棋归,跟她关系不大。所以她要出去,还是可以的。

小翠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有些踌躇。

沉鱼压低了声音道:“找个机会进宫,把这个交给王后娘娘。”

新王还没有登基,燕王后仍然是王后。

小翠紧紧拽了那东西在手里,点点头。

燕君行最近是一个头两个大。

棋归只要找不到他就会砸东西,那个花瓶已经被砸得粉粉的,她竟然每天都锲而不舍地把那花瓶又黏回去。而且她的情绪起伏开始越来越大,以前只要看见燕君行她就会平静下来。现在她看见燕君行回来,就哭哭啼啼地跑去质问他。燕君行只要声音稍微大一点,她就又会开始发飙。

刚开始的时候,燕君行听了张毅之说,又找了个妇人来问,倒还没觉得什么。甚至有一阵子,他倒觉得棋归有些矫情。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他的逻辑完全想不通。

可是现在看着棋归十天如一日的闹了几个十天,他终于意识到,可能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最要命的是最近棋归开始学会寻死觅活了。

燕君行把门口的守卫撤了她也不高兴,还是每天这么折腾。

夹在国事和家事中间,燕君行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有时候,燕君行也想好好地和她说话,解释。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心病?我告诉过你,我真的没有怪你。”

棋归愣愣地看着他,道:“我是疯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别人说我疯了。”

燕君行立刻道:“你才没疯了,他才疯了,他全家都疯了!”

棋归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道:“可是我知道,我疯了。”

燕君行拧着眉毛,道:“你没疯,你只是害喜。毅之说了,许多人怀孕的时候都这样,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

事实上也只有张毅之一个人这么说。换其他人,都说棋归是傻了。

棋归摸着已经微微有些隆起来的肚子,道:“我昨晚梦见李宛了。”

“…”

棋归继续摸着肚子,一脸沉迷的神情,道:“我梦见我在草原上的时候的事情。腿肿得走都走不动,李宛说是水肿。不让我坐下,反而总是要我走来走去。”

燕君行不说话。

棋归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突然想回草原去看看。那里天高地广。再不高兴的时候,出去看看蓝天和草地,都会高兴起来。”

她突然睁开眼,看着燕君行,一本正经地道:“燕君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燕君行道:“没有,我没有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