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转了个身走了。他要先去见燕君行。

百合瞧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一些说不上的变化。在她们的心目中,李石是优秀的,可也是深沉忧郁的。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有什么。可是现在,他好像突然就脱掉了那千钧重负,步履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本该是名动天下的少年郎。不该一直颓靡,所幸他已想通,那天高地阔,便任他行走。

燕君行在书房等他。

李石淡淡地给他见了礼,不卑不亢。

燕君行低着头,翻看着手里的书卷,指尖有时候会轻轻敲着桌面,显示了他内心深处极其地不舒坦,他道:“大燕隆武二十三年,也就棋归才十三岁的时候,好像有一次被掳到了青楼里去,后来被你们救了出来,是不是?”

李石一怔,他没想到燕君行要说这个。这件事后来连棋归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本能对这种青楼之类的东西会有些抵触。自然不是棋归告诉他的,该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可是他查了这个,今儿又特地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是。”

燕君行道:“你好好想一想,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模样?”

当时,是李石把她抱出来的。一出青楼的大门,她就搂着李石的肩膀,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还跑到河边,在河里搓澡搓了半个时辰,才爬上来。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棋归的性情大变。所有公主的刁蛮和自视甚高都丢得干干净净。而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夹缝求生。虽然亦笑亦闹,可总归是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面对燕君行,她毫不犹豫就妥协了。

不然,赵家的公主,自当也能像她父亲一样,宁死不屈。

燕君行皱眉,道:“那是哪家青楼,你记得吗?”

李石低声道:“记得。”

“我知道你要走。可以,临走之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你去把当时,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都带过来,一个不拉。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李石的双眼像鹰一样,盯着他,道;“公主没有吃亏。”

燕君行坦然地望着他:“我知道。”

李石道:“为什么?又为什么选我?”

闻言,燕君行又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道:“因为有些事我必须知道。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

李石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时天下正乱,许多国家亡了以后,诸国的公主,宗姬,和贵女都流落民间。那家勾栏院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专门搜罗这些女人,或卖给人做妾,或调教成妓女。势大财大,当时我们动他们不得。”

燕君行道:“那现在呢?”

李石抿了抿唇,冷笑,道:“我必定将人带到。”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燕君行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回到卧室。

回去一看,棋归又捂着脸,好像在哭。

燕君行无奈地道:“你到底在伤心什么嘛。”

棋归哽咽道:“为什么连面也不给吃,点心也不能吃。”

燕君行把她抱起来,道:“你乖乖的,先养一阵子,好不好?”

棋归摇摇头,然后扑进燕君行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好像一顿没吃好真的就能让她这么伤心一样。

燕君行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不说话。

先前不觉得,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她对于男人,其实一直都非常抵触。当初他若是不强迫,恐怕他们也没有今天。

当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像是烙在她心里的一块印子。那次张毅之给她接生,虽然她一直强打着精神,可眼神里却还是时常会流露出一丝落寞。

等她哭够了,她躺在燕君行怀里,鼻音浓重,道:“我想我大姐了。”

燕君行道:“嗯。”

“也想我母妃。”

“嗯。”

“还有我父王。”

“嗯。”

棋归紧紧搂着燕君行,又开始泣不成声。

燕君行无奈。

每次生个孩子,总会发生点什么事,脾性也大起大落的。是可以考虑以后让她吃些避子的汤药,不然她每次这么折腾,小小年纪弄得人都憔悴了几分。

第317章 决心彻查

等她这次哭够了,她反应过来,道:“您今儿不上朝吗?”

燕君行低声道:“进宫请了假,怕你不老实,所以要在家里陪你。”

棋归摸了摸后面的伤口,又摸了摸前面的肚子,也没有不服气的反驳。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燕君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陪她躺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了。

“备马,准备进宫。”

紫宸宫。

消息传到太后那,也不知道是怎么误传的,说是棋归被蛇咬了。搞得太后心情也不好。

燕君行解释清楚了,说只是虫咬的。

太后松了一口气,道:“那还强些。不过老十,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燕君行愕然,道:“什么怎么办?”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这毒液可是会影响胎儿的。你要生个傻子,还是残障?说出去,你武侯爵的脸面往哪儿搁?”

燕君行这才搞清楚太后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道:“残障傻子也是我的儿子。我武侯爵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傻子或是残障!”

“得得得,你别冲着哀家嚷嚷。你要养就养,哀家也没说不让你养。”太后连连摆手,让他别嚷嚷。

过了一会儿,她皱皱眉,又笑了起来。燕君行能这么想,她私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人品高洁,重情重义,也是她的骄傲。

燕君行好像还是气呼呼的。

太后笑道:“你打算在家歇几天?”

“过了这几天再说罢。”棋归的情绪还不稳定,他走不动脚。

“王嫂,臣弟这次来,一则,是想让果果回去陪陪她娘。再则,是有点事儿,想跟您禀一声。”

“什么事儿?”看他的样子,太后也渐渐严肃起来。

燕君行沉着脸,道:“臣弟已经着人去打听过,那种叫青蝶的毒虫,寿命极短,也极怕冷,燕京这种地方是很少的。臣弟怀疑,在菩提庵那一代,可能有人在饲养这种毒虫。”

太后颦眉道:“养这虫子干什么?”

燕君行道:“请您下旨彻查。”

太后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而且,就算是真有人养这虫子,也不是什么大事。需要哀家特地下旨去查吗?”

燕君行严肃地道:“王嫂,臣弟觉得这不是小事。只是没有证据,所以请您下旨彻查。”

太后终于回过味儿来了,道:“你怀疑是什么?”

“这天下乱了百余年,民间妖异丛生,权贵浑水摸鱼。臣弟甚至听说在不少地方,都有青楼楚馆,专门诱拐掳掠贵女宗姬,甚至公主之尊。人口买卖猖獗。这等积瘤不除,百姓何以安居乐业?王嫂,那毒虫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麻痹,本不该在京城,又在一尼姑庵附近,实在是让臣弟很难不起疑。”

太后紧紧皱眉,道:“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呢?”

燕君行拱了拱手,道:“棋归就经历过此事,虽被人救出,可一直到现在心伤也难平。王嫂,身为女子,贞操比性命更重要。此等之事天理难容。既要开创太平盛世,便首要正民风,杀鸡儆猴。”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燕君行说得对,若是一只毒虫后头真的藏着那么大的阴谋,那的确应该杀鸡儆猴。

“准,哀家便下旨彻查此事。”

燕君行道:“谢王嫂。”

太后摆摆手,道:“你既摄政,如今懂得设身处地地为百姓着想,哀家甚为欣慰。”

燕君行道:“是王嫂教养有方。”

了却了一件心事,燕君行回到家里。

果果已经回来了,正在陪棋归喝粥。

在孩子面前,棋归会稍微像样一些,也不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但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情非常不好,一口一口地吃着眼前的粥水,半句话也不说。果果小声地跟她说着什么,也难逗她笑一笑。

听见动静,果果从床边站了起来,行了个礼,笑道:“爹,您回来了。”

燕君行点点头,对棋归道:“还难受吗?”

棋归看了看果果,小声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别的?”

“你就光惦记这个了。”燕君行无奈。

果果笑了一笑,主动告退了。

棋归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巴在燕君行怀里,好像对方是她所有的依靠那般。这次,她又紧紧地抱着燕君行,摸摸自己的肚子,道:“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吃别的?”

“先养养。”燕君行敷衍道。

棋归哼哼了两声。

燕君行把她的脸捧起来,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非常不高兴?”

“你让虫子在屁股上咬一口,我看你高不高兴。”

“我倒没有你那么滑稽然虫子在屁股上咬一口。不过大伤小伤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了,没有一次是像你一样这么消沉的。”

棋归不服气:“我有身孕。”

燕君行笑道:“好了,我不是骂你,我只是想你高高兴兴的。”

说着,他低头去亲她。

亲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皱眉道:“又不漱口。”

棋归这才高兴了,笑嘻嘻地把他的头拉下来,主动亲了上去,好像就要气他,故意把舌头伸过去逗他。

看燕君行一脸嫌弃,又皱着眉头,又没有把她推开。

棋归终于更高兴了。

“你从前就嫌我是个小乞丐,一会儿嫌我这儿,一会儿嫌我那的。”后来,棋归躺在他怀里道。

燕君行低声道:“我错了还不成吗?以后就是你要翻天,我也不管你。免得你小解一下还要走得远远的,我还得给你刨个坑。你说是不是?”

是啊,她不就是不想给人看见吗,一点儿也不想给人看见。结果倒好,辛辛苦苦地走了那么远,到头来屁股倒被人看了个仔仔细细。

她愤愤地捶了他一下,不说话了。

燕君行摸着她的肚子,哄着她睡下了。

要说这几天,棋归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生不如死。每天屁股上都得擦药,一天到头都是侧身躺着。而且经常会觉得,头晕恶心,还会想吐。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喝那个几乎没有一点儿味道的粥,喝了之后就是吃药。

什么零嘴儿点心,几乎是没她什么事儿了。

张毅之来给她复诊,看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好像是在等他宣布她可以开戒了。

饶是张毅之这样的人,竟然也觉得根本无法直视她的眼神,低下头,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好些了。给您改个轻一点的方子。”

棋归轻咳了一声,道:“那忌口呢?”

“还得忌。”张毅之低着头开方子。

棋归想了想,又道:“原来那些,还得全忌?不能少忌一两样?”

“还是全都得忌。”

棋归不死心,道:“一样都没减?”

张毅之开好药方子,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道:“对,一样都不能少。”

棋归顿时又哭丧着脸。

张毅之把药方子交给身边的人,温声道:“再忍一阵子吧。等孩子出生了,就好了。”

棋归一个激灵,道:“对孩子会有影响?”

“影响不大”,张毅之斟酌了一下,道,“只是孩子降生以后,残毒也可以流出来。”

在床上养了小半个月,棋归才渐渐好利落了,可以下床。这些时候,燕君行去上朝,便一直是耿嬷嬷,沉鱼和果果照顾她的。

一下床,竟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大了一圈。

以前的衣服穿着有些紧绷,棋归讪笑了一声。

耿嬷嬷虽然没有生产过,可是毕竟服侍了太后好几胎,经验充足,眼神毒辣。她盯着棋归的肚子看了一会儿,道:“长期躺着,还是找个太医来摸一摸胎位看看怎么样吧。”

棋归吓了一跳,道:“胎位会不正吗?”

耿嬷嬷只道:“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若是有事,现在调整也来得及。”

沉鱼也道:“是啊,公主,您也不用担心,只是小心一些,求个安心而已。”

果果道:“听说那个洪大夫很会摸胎位呢。”

“要,要摸?”棋归咬了咬牙,道,“还是让张大人过来一趟吧。我对他比较放心。”

反正他该看的也看了,该摸的也摸了,何必再麻烦别人。

张毅之被叫了过来,听说是看胎位的事儿,张毅之也有些惊讶。

棋归小心翼翼地道:“您从前试过吗?”

“在军中给马摸过。”

“…”

不过他这样说,棋归又释然一些,心道在他心里,她和马估计也没什么区别。

棋归躺在床上,由着张毅之解开她的衣带,虽然隔着一层中衣,可还是能感觉到他那只粗糙宽厚的手掌。

他好像隔着肚皮,抚摸到了孩子的头。是那种特别让人安心的抚摸方式,棋归也渐渐放松下来。

摸了一会儿,张毅之抬起头,道:“游到上面来了,头朝上,脚朝下,胎位的确不正。”

棋归傻了眼,道:“那怎么办?”

张毅之道:“别急,你还未满八个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来调整。”

棋归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张毅之的妇科是棋归生第二胎的时候才开始渐渐钻研的,许多东西也是根本就没实践过。他知道有一套,正胎位的手法,但也不能确定,也没有马上教给棋归身边的人。只推说先回去瞧瞧,再说。

看着他的背影,棋归摸着自己的肚皮,有些紧张地道:“看来真不能老是坐着。”

果果轻声道:“那不是受伤了吗,在床上修养也是应该的。”

棋归叹了一声,道:“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我能想的起来的,这几年倒都是在怀孩子,生孩子,然后带孩子。”

果果笑了一声。

第318章 黑宝宝

这下棋归是彻底自顾不暇,根本就不用称病,武侯爵府的人忙忙碌碌的,无疑就是摆明了自家主母身体不适。所以她也正好避开了朝中的风起云涌。

刘贵妃的事情暂且不提,她闹腾了一阵子,等她闹腾不动的时候,很快就被太后给压得死死的。最后在果果的推动下,王长子被给了姜淑妃。姜淑妃还挺不乐意的。

燕君行奉旨彻查那毒虫案。随着查案的深入,果见是大有玄机。那毒虫是在燕京城郊一代盘亘了数年的人口贩子组织所饲养,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少女。看其咬棋归一口,就能让棋归在床上躺半个月,就知道其麻痹的效果比任何毒药都好。

这个组织内部千丝万缕,和朝廷许多大员也扯上了关系。燕京府尹首先便免职彻查,搜查出来的受贿记录,厚厚的两大本子,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其中还记录了好几项该组织的大案。

而牵扯到身份最高的,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外甥女,长得据说也是国色天香,原来是要颂公爵府上做世子侧夫人的,后来莫名消失。原来也是被这个组织掳走的。另外还有好几件要强掳朝廷要员的女儿的记录,或是失败放弃,或是打算以后再说。

名单一公布,被点到名的朝廷官员都人心惶惶。还有没点到的家里有女儿的也不能安心。

太后震怒之下,下了自盛元开世以来第一道千刀万剐的命令。身为父母官,又在天下脚下,深得王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太后甚至想诛其九族,后被燕君行等人劝住。只抄家削职,责令其往下三代发配边疆,永远不许回京。并将府尹绑到菜市,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