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不敢看,可是浑身都在发抖。

所以她没有看到,和羽箭一起疾驰而去的,还有一道黑色的人影!

“驸马!”众人上前了一步,弓术最好的姜弥在坡头摆好架势,只待燕君行一靠近就射断拴着李宛的绳子。

百合快速上前,把几乎要虚脱的棋归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退回安全区。

棋归没有昏倒。她睁开眼看到燕君行冲进了纷乱的战局里,顿时大惊失色,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将军!”

燕君行对战场极为熟悉,一路冲杀,直朝城下奔去。

陈昭眼尖,看见了他,又看见城墙上成排成排的弓弩手,就准备等燕君行一靠近就将其乱箭射死。

“侯爷,接着!”

陈昭将自己手中的巨大盾牌扔了出去,燕君行探手一接接在手里,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管自己头也不回地朝城墙下奔去。

“放箭!”

随着齐将一声令下,如潮水般的箭点落下来。

燕君行迅速将盾牌覆于头上,咬着牙躲在底下,却寸步没退,甚至还在继续前进。

陈昭连忙令旗一挥,道:“投石机,准备强攻!”

随着几声巨响,巨石轰上城墙,将齐国弓弩手打得七倒八歪,队形早就乱了,甚至差点砸中守城的齐将!

城墙上吵吵闹闹,燕君行早就跟着攻城的士兵,冲到了城墙下。他还趁乱在地上捡了一个士兵的帽子戴上了,稀稀拉拉的一片,城墙上的士兵一时半会儿愣是没认出来他是哪个。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方裂风之声又响,只见一只小箭射了过来,直穿捆住李宛手的绳子。然而却没有把绳子彻底射断。

机会稍纵即逝!

一个燕国士兵借着云梯爬到了城墙上,见状就把自己手上的佩刀丢了出去,一下斩断了那绳子。

燕君行纵身一跃,把李宛抱在怀里。

那士兵却也被城墙上的齐兵一脚踢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竟然是先抓了燕君行的盾牌来挡在燕君行跟前,挡住了不少流箭。

这么紧张的时候,燕君行差点被逗笑了,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侯爷,小的叫沈青。”一边护着燕君行后退,沈青还回过头来,冲燕君行咧嘴一笑。

不等燕君行问,他又絮絮叨叨道:“咱们都知道了侯爷特地来救俘虏的事情。现在朝廷要招降,这一仗本来不该打。可是能把咱们最后一个俘虏救回来,哪怕是死的,也好过在齐人手里受辱。兄弟们心里也痛快,这仗就算打赢了!”

燕君行低头将李宛胸前的箭头折断了一些,一边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为救俘虏而来。”

退出弓弩手的攻击区域,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牵了一匹马来给燕君行,道:“侯爷带李将军快走!好让李将军入土为安。”

燕君行抱着李宛上了马,立刻打马,一路狂奔。

陈昭目送他远去,然后对身边的左副将道:“燕国从来不曾少了血性。只是大义当前,必当有所取舍。你现在明白了么?”

左副将颤声道:“只可惜李将军…”

陈昭低声道:“在其位,谋其职。”

左副将军长叹了一声,道:“陈将军,末将愿领罚。”

燕军这一战,似乎只是为了打个解气,很快鸣金收兵。

小坡头。

燕君行很快就带着李宛回到了众人之中。棋归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看了一眼已经面如金纸的李宛,又看燕君行左肩上亦有箭伤,抿了抿唇,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主动上前,握住刺在燕君行肩上的那支箭。

燕君行抬头看着她。

她低垂着眼睛,默默无声地终于眼泪又落了下来,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满,握住箭身,将那支羽箭折成两半。

“先回去再收拾吧。”

姜弥把李宛抱起来,神色哀痛。

燕君行突然说了一句:“你小心点儿,别再把他弄伤了。”

姜弥莫名其妙,人都去了,还要怎么弄伤。

棋归听了,却往感性那边去想,再抑制不住,扑进燕君行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燕君行无奈,把她一抱,上了马去,向姜弥等人招招手,然后一行人匆匆赶到驿站,先安置好了。

一下马,棋归就跟着李宛的尸身,一边跟,一边抹眼泪,完全把燕君行抛在了脑后。

燕君行刚回过头就看见她的背影,顿时想到自己忙活了一晚上,她竟然还这样!心里有气,索性也掉头走了,管自己回房。

姜弥把李宛放在床上。棋归至今不敢面对李宛心口上那支箭。她这辈子都没怎么拿过弓箭,这一箭竟就正好射在了他的心口上,绝了他最后一口气。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想到这个,她又悲痛欲绝,颤声道:“李宛啊李宛,你坑的我好苦啊。连死都不放过我…”

说着,又扑到床头上去,失声痛哭。

屋子里跪了一地八部骑兵旧部,想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上至姜弥,下至最普通的骑兵,都泪眼朦胧,低垂着头,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

燕君行房里。

喜儿劝道:“您就先找个大夫来瞧瞧吧。要不,休息一会儿也好啊。您这么挺着,是跟谁赌气呢。”

燕君行哼了一声,不说话。

喜儿低声道:“咱们夫人在那头,可哭的好伤心,再这么哭下去,就该哭坏了。您何必…”

燕君行烦躁地道:“人怎么还不来!”

喜儿被吼得连退了好几步,只好出去看了看。人自然没来。回头偷偷看了燕君行一眼,心道,为了人家连命都不要了,水里来火里去的,这时候赌什么气,还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直到傍晚的时候,张毅之和璞玉匆匆赶到,直接冲到了李宛房里,棋归才猛的想起来燕君行受了伤。

连忙退了出去,道:“将军在隔壁…”

结果那两个人不但没有跟她一起出来,还在她出去以后,立刻把门关上了。

“…”

连姜弥等人也被轰了出来,一脸的震惊。姜弥道:“公主,他们说,要给骑主,看伤…”

这人都死了,还看什么伤?

棋归觉得不对劲,连忙奔回燕君行那里。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光线。她左看右看,才看到一个人笔直地坐在椅子里。

“将军?”棋归点燃了蜡烛,发现燕君行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看见燕君行的伤还没治,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摸了摸燕君行的额头,发现有些烫。她慌了神,跑出去让喜儿快去找大夫来。

“燕君行…”

在轻骑队长的帮助下,他们把燕君行扶到了床上,趴好。

“棋归…”

他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棋归含泪,俯下身,却看见他的眼睛有些迷蒙。

他低声道:“你别哭了,李宛没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棋归吓得要命,哪里还管得了李宛,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发现他的衣服都干巴巴的,该是昨天泡了水,今天又流了汗。他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血都黏在衣服上。要命的是,他还发烧了。

“夫人…”

“拿剪子来。”棋归颤声道。

大夫还没来。轻骑队长许戈连忙找了把剪子给她,看她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慢慢地半剪半脱,把燕君行的上衣弄了下来。

除了左肩的箭伤,他右腹,和右腰各有不大不小的两个创口。好在昨晚应该在水里泡了很久,倒是把血止住了。只是这下好了,正面背面左边右边都占齐了,也不知道他要怎么躺怎么趴才好。

喜儿是去军中找了军医来。那是新的巡医检,取代的是当年张毅之的位置。虽然没有张毅之那么传神的医术,可是治燕君行这点儿伤,也够了。

他很快拔了箭头,给燕君行上了药。

第335章 逗逗你

棋归一直紧紧握着燕君行的手,他没醒,只偶尔因为剧痛,身体会抽搐一下。

“无大碍,昏迷主要还是因为风寒。夫人担心被过了。”

棋归摇摇头,只道:“多谢大人。无大碍便是好的,倒是劳烦大人走一趟了。”

那医官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笑道:“侯爷如天降神兵一般,救回好些俘虏,真是为我们好好出了一口气。”

棋归苦笑,道:“说来凑巧,我们只是游历此地。没成想倒碰上这种事情。侯爷说,虽然朝廷有令,太后娘娘该也在路上准备招降了,大部不能动。可是他可率领亲卫去营救俘虏,不算抗旨不遵。”

医官是个爽朗的性子,也没有起疑,只是笑道:“总之今儿可是大大出了一口气!”

齐国不过剩个弹丸大的齐京,已经没有人会怀疑这场逐鹿天下的最终结果了。所以相比要打胜仗,燕军更想的是要好好出一出这些日子以来的恶气!

棋归着人送了医官出去。打了水来给燕君行简单擦了擦身子,然后给他盖好了被子。

从昨天到现在,其实她也没怎么闭眼,又大惊大吓,她体力不如燕君行,还能打马在战场中跑几个来回。趴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她很快就倦了,索性就半坐在地上,趴在床上睡着了。

夜里,燕君行又出了一身大汗,饿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到棋归的脸就在自己跟前儿,也没意识到她是坐在床底下趴在床上睡,二话不说就先费力地蹭过去一些,抬起下颚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棋归好像有所感,往他脸上蹭了蹭。

燕君行就没舍得叫醒她让她去给自己弄吃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没发现棋归的大部分身子都在床下。

第二天清晨,棋归比燕君行先醒了。她摸了摸燕君行的额头,感觉还有点烫,便去把百合叫来先给燕君行煮粥熬药。

然后她这才想起昨天燕君行说的,李宛没死!

怎么可能,被她一箭穿心而过,李宛怎么可能会没死!

她急匆匆地冲到李宛的房间门口,却正逢忙了一整个通宵,脸色有些苍白的张毅之和璞玉从门内走出来。

面对一群守了一晚上的八部骑兵旧部,以及和他们一起睁着血红的眼睛的棋归。璞玉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救回来了。”

顿时众人喜极而泣,互相拥抱,此时此刻,是不是不可置信都不重要了。

唯有棋归,没有人敢抱,一把抱住了璞玉,又哭了起来。

璞玉哭笑不得,对张毅之道:“你先把她拉开,我累坏了,要去休息。”

张毅之含笑把棋归拉开了,璞玉也不管了,直接转身去休息。

他拉着又哭又笑的棋归,一边递了一张单子给一个女骑,道:“去抓了药回来,赶紧的。”

棋归有些怕自己是在做梦,抓着张毅之的手指,颤声道:“他,他怎么…我明明…”

张毅之轻声安抚道:“李宛知天知命,又机智过人,怎么可能会白白去送死?他早知道有此一大劫,这是他的一个连环计,倒连累你为他大悲大喜。”

几个月以前,李宛就知道有此死劫,当时他遇上了璞玉,便是托付璞玉,先回京去。璞玉马上到了京城,先替果果挡了一个小劫,然后和张毅之汇合。在燕君行带着棋归出京的时候,两人紧接着就跟来了。

路上用苍鹰给燕君行发了信,但是棋归没看到。

“非不告诉你,只是他这个计划九死一生,能不能救得回来我们心里也没底。若是叫你知道了,反而白担心一场。”张毅之安抚棋归道。

棋归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整个脑子里就在想,李宛未死,李宛未死…

她想笑,可是又想骂人。可是眼前偏偏是张毅之,这可不是她能随便骂的人。

“可是我明明一箭射中了他的心口…”

张毅之眨眨眼,低声笑道:“他的心口,和别人的长的不一样。别人的心口长在左边,可是他的,长在右边。”

“!!!”

“他指明了要你来射这一箭,这天下人都知道了他只愿死在赵国公主手上。可你力气小,这么远射出去的这一箭,哪里能伤到根本?只是他在齐营也受了不少罪,大伤没有,小伤无数。只好先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吧。”张毅之眉眼之间也尽是疲惫。

他扶着棋归到了燕君行房前,一手抵着门,低下头,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有些亲昵。可是浑浑噩噩的棋归并没有觉得。

“别生侯爷的气。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不然,他巴不得李宛就这么死了的。”

棋归一怔。

张毅之就推开门,然后一把把她推了进去。

棋归踉跄了一下,进了房门,看见燕君行已经坐了起来,赤着上身,缠着不少绷带。百合给他端着碗,他自己在喝粥。

他抬了抬头,道:“舍得回来了?”

棋归心里有气,可是想到他火里来水里去,还弄了一身伤,又热泪盈眶,只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大骗子。”

燕君行火了,道:“我就骗你怎么了?难道不是你自己傻!”

百合连忙道:“好了好了,驸马别和公主置气。公主,您昨晚一晚上就没上过床去睡,该是累了,不若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看在眼里,眼下知道李宛无事,也深深感激着燕君行。尤其是现在棋归两头跑,她在燕君行眼中看到那一抹深深的落寞,让她也有些动容。所以,不知不觉地就帮燕君行说话。

闻言,燕君行一愣。

棋归低着头,道:“你…先把粥喝了。”

“你来伺候我。”燕君行道。

棋归坐了过去,闻到粥的香味,吸了吸鼻子,从百合手里接过来,一口先喂到燕君行嘴里,下一口就自己吃了。

百合连忙道:“属下再去给公主端一碗来。”

看她这样,燕君行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只道:“没吃?”

棋归摇摇头,下一口依然送进自己嘴里。

燕君行用一只手拦住她,道:“我病了,你担心给过了病气。”

棋归又喂进他嘴里,道:“你快好了的。”

燕君行又笑了起来。

吃饱喝足,棋归的倦意很快就上来了。燕君行让她走开点去睡,棋归不肯,非要爬上床,爬到燕君行身边睡下。

燕君行受了伤,拿她没办法,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跟你说我病了,你要是被过了病气去,到时候别哭。”

棋归侧着身子躺好了,看着他,笑道:“我自然要哭的,哭得你头疼为止。”

燕君行还要再训斥,她突然坐了起来,扶着他躺下了。

她支着身子亲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好唠叨。”

“…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下了头,猛地吻了下来。

湿吻。由她主动。

唇舌在一瞬间变得滚烫,依稀想起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冲动。她微微支着身子不压到他,耐心含着他的唇畔,然后被他一口咬住下唇,亲昵地卷起小舌头缠绵爱呢。

她吻得认真,吻过他的脸颊,下颚,又回到嘴唇,轻声道:“燕君行…”

他的气息很重,总想起怕过了病气给她的事情,可是又无法抵挡此刻的诱惑。

她低声道:“我是真的…第一次知道,我是这样的,爱你。”

“…离不得你。”

燕君行猛的睁开眼。

她似是怕羞,一下亲在了他的眼睛上。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心中却止不住的战栗。

最终棋归握住他的手,把脑袋蜷缩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睡着了。可是燕君行却瞪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

棋归说了那样的话,他在激动之余,突然又有些忐忑。

什么叫,“第一次知道”?难道是因为他救了李宛而心存感激?

纠结了一会儿,燕君行叹了一声,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跟个娘们儿一样,光开始想这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