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好一番的谈判,那人才露脸。

“晚辈见过大当家的。”徐惟诚作揖施礼,态度诚恳。

苍狼寨的大当家名叫翟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不像寨里其他人长得那般魁梧霸气,他倒是一副斯文老者的长相。

“不知将军找老朽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想和大当家的说几句话。”

翟伟摈退身旁的弟兄,骑马到徐惟诚跟前,道:“说。”

“半年前,江北蛮夷进犯我林国边界,守边将领殊死抵抗,死伤无数,依然没能阻止蛮夷的铁蹄践/踏我大林国土。朝廷临时组建数十万大军支援边关,家父任主帅,我任左前锋。去时数十万铮铮铁骨,昂扬少年,归时一抔黄土,尸横遍野,存活下来的只有近三层的人。”

“家国有难,好男儿保家卫国,就算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倒在这片土地上的有满头白发的老者,有正当壮年的男子,有不过十六的少年。他们倒下了,还有无数的好男儿前仆后继来到这片土地,用他们的热血和青春让更多的百姓有一个安稳的家。”

“你们所看到的,在我身后的这群士兵,他是我的兄弟,是我亲自将他们从京城带到这里。我徐惟诚手下的兵,只有战死沙场,断然没有饿死的道理。粮草和军饷是大军的命脉,如今你们要劫持走,就等于让这数十万的好男儿活活饿死。在林国有无数的奸佞小人,他们搜刮民膏民脂,富得流油,你们的目标是他们。而不是这群为了守住这嘉岩关而万里征程的士兵。同为林国子民,你苍狼寨何以要这般将人逼上梁山?”

“晚辈早就听闻过大当家早年的事迹,想来您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侠士,为何要这般为难我们?”

李元熙站得离徐惟诚很近,只有半步距离。男人的话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他脸上的表情沉寂平静,是那种沥尽风霜后的淡定从容。

翟伟静静地听着,良久沉默。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四周围静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徐惟诚。

“哥哥说得真好!”徐惟谨当即就沸腾了,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没有人比她清楚战争的残酷和无情。半年前和江北蛮夷那一战,她是随行军医。每天看着源源不断的士兵被送回来救治,军队里经费有限,很多药材供应不足,很多将士因为不能得到及时救治而死去。还有很多人甚至没能从战场上下来,当场死去。

为了守住那一方故土,多少人用血肉之躯身体力行?又有多少人彻夜难眠出谋划策,排兵布阵?

世人只揪着那战败的结果不放,又有谁知道他们曾经为了改变这一结局所做出的不懈努力。

徐惟诚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并不急于听翟伟的答复。因为他知道翟伟骨子里的血性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时北边天空被万千火把烧出一片火红。

身后的士兵顿时沸腾了——救兵到了。

“大当家的不好了,我们快撤吧!”大胡子扯着嗓子大喊。

翟伟回过神忙招呼苍狼寨的兄弟撤退。

但是已经晚了。叶世存的士兵已经分两路包抄过来。

对面的人群顿时变得焦灼不安,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的功夫,苍狼寨的几万人马就被叶世存的军队围了个干净。

“徐将军,叶某救援来迟,让将军受累了。”叶世存一袭盔甲,从马上垮下。

徐惟诚道:“叶大人言重了。”

“这些人怎么办?”

“让他们走。”

徐惟诚说完转头对上翟伟,“翟当家,我知道你无心和大军过不去,也是被这吃人的世道逼上了绝路,所以今天我让你们走。翟当家当记住这个世间有两类人不可欺,一是这妇孺老者,二是这守边将士。”

翟伟一听迅速让弟兄们撤退。

临走前他从马上下来,大步走到徐惟诚跟前,抱拳朝徐惟诚郑重附身,“徐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我苍狼寨的地方,我们自当万死不辞。”

然后一群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蒋廷夫还欲去追,却被徐惟诚拦下,“他们承了我们一个人情,日后我们还有很多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帮妹妹在网上挑衣服,一挑就忘了时间了。抱歉,抱歉!

☆、驻边(8)

驻边(8)

有了这次沙盗的前车之鉴,大军行军就小心谨慎了许多。那余下的半个月行程结束后,大军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嘉岩关。

李元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了西北地区的荒芜。如果说她这一路走来见过的贫瘠荒芜只是冰山一角,那么这嘉岩关绵延数千里的荒凉萧瑟就是整座冰山。四目所及之处,黄沙滚滚,寸草不生,方圆数里都不见有人烟。

大军到达嘉岩关当日徐惟诚就命底下的士兵安营扎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一切就都安排妥当了。

嘉岩关附近的百姓为了感激守边将士还特意送来了许多水果蔬菜。整整一马车,由骆驼驮着来。

嘉岩关一带土地贫瘠,养分缺失,很难种植作物,当地百姓自给自足都很困难。给大军送来的这些水果蔬菜都是每家每户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

徐惟诚将这些东西交给伙房统一分配。

当天晚上李元熙第一次吃到了新鲜的蔬菜。看到饭桌上难得一见的绿色,她就差没落泪了。

这三个月来大军都是吃得干粮,几乎没吃过新鲜的蔬菜。徐惟诚治军严明,以身作则,作为将军夫人的李元熙没享受到任何优待。将士们吃什么,她也跟着吃什么。就连竹雨每次啃着干粮都忍不住偷偷掉眼泪,更别说李元熙这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了。

有了新鲜蔬菜,李元熙难得吃了顿饱饭。

最让她担忧的就是洗澡问题。西北地区严重缺水,当地百姓喝的水都成问题,更别说洗澡了。

和徐惟诚在一起用完晚膳,李元熙和他说起了这件她颇为关心的事情。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等下就吩咐廷夫去安排。”徐惟诚听后这样告诉她。

有了徐惟诚肯定的答复,她当即就放心了。要知道这一路舟车劳顿,她要是不好好洗个澡,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晚饭吃得有些多,她拉上竹雨一起在军营里逛了逛,消化消化。

许多将士见到她都毕恭毕敬地向她问好。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夫人好”可让李元熙受宠若惊。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礼遇呢。

路过沈玉和徐惟谨的帐子,沈玉非得邀她进去坐坐。她拗不过只好让竹雨先回帐子跟着沈玉进去。

沈玉是大军里负责后勤的将领,徐惟谨是军医,两人同为女子,理所应当就住同一个帐子。

时值十一月初,边关已经逐渐开始飘雪。沈玉的帐子里烧着火盆。熊熊燃烧的炭火将帐子映出一片火光。李元熙的那张小脸在炭火的映衬下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沈玉拉着李元熙在炕上坐下,她给李元熙斟了一杯热茶。

“自打从安定县出发,这一路上我就想寻个机会和夫人好好说说话,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沈玉扬着笑意说道。

李元熙接过杯盏放在手心里浅笑,“我也一直想和沈小姐说话来着,可就怕唐突了沈小姐。”

“夫人和仲文一样叫我阿玉吧,沈小姐听着怪生分的。”

李元熙点头,“阿玉。”

“夫人今年贵庚?”

“刚满十八。”李元熙道。

“我虚长你一岁,我和仲文从小一起长大,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叫你元熙好了。”

李元熙喝了一口杯子里热茶,暖流在身体里流淌,五脏六腑都舒畅了。

她忙说:“怎么会介意呢,一个称呼而已,哪里有这么多忌讳呢。”

“我第一眼见着你就知道你是个好相处的人。”

脚边的炭火越烧越旺,整个帐子都温暖了起来。但是李元熙依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手。

沈玉注意到她的动作忙用钳子夹了几块木炭到火盆里让火烧得再旺一些。

“元熙你第一次来边关,很不适应吧?我看你你消瘦了不少呢。这天儿还没冷起来,等真正入冬以后,那才叫一个冷,人都能活活给冻死。”

李元熙最怕冷,听沈玉这样一说更加心塞了,被发配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阿玉你莫唬我,我可是最畏寒的了。”

“我是不是唬你等过些日子你就知晓了。元熙你是千金之躯,不像我和月儿一样从小在军营里野惯了,这边关苦寒,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仲文是将领,这军营里的大事小事都要他拿主意,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我会的。”李元熙点头。

“看得出来阿玉你和仲文感情很好。”

“是啊,我们两家是世交,小的时候两家长辈还给我们订过娃娃亲呢。”

沈玉依旧是笑着的,但言语里流露出的落寞却被李元熙敏锐地捕捉到了。

听沈玉这样说来,若是没有那道圣旨,若是没有她,沈玉和徐惟诚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难怪徐惟谨会这般不待见自己,她一定是认为她介入了沈玉和徐惟诚之间。

不过李元熙还没有那么多心力去同情别人,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怜人,被皇命强行捆绑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来到这蛮荒之地。这般艰苦的生活环境,也不知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阿玉,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李元熙不愿多待就寻了个理由起身告辞。

沈玉说好,送李元熙出帐子,恰好和从外面回来的徐惟谨碰到了。

“月儿姑娘。”李元熙和徐惟谨打招呼。

徐惟谨对着李元熙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冷哼一声直接回了帐子。连一声回应都懒得应付。

沈玉不免有些尴尬,歉意地对李元熙说:“月儿还小,元熙你莫怪她。”

李元熙哪里会在意这些,只说:“我晓得的。”

回到自己帐子竹雨忙迎了过来,“小姐你快去洗澡吧!将军已经命人将热水准备好了。”

李元熙往屏风后面一看,果然看到满满的一桶热水。水汽蒸腾而上,飘飘渺渺,一时之间将四周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在这缺水的地方待久了,她只要一看到水就会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她没有多等就直接跳到了木桶里。

疲惫不堪,又虚弱至极的身体被热水一泡顿时就舒展开来。她的大脑神经也紧跟着放松了很多。

因为她身子虚,竹雨还特地在水里放了几味药材,整个帐子都弥漫着一股药香。

等李元熙洗完澡出来,竹雨让士兵将木桶里的水抬出去。

她手里拿着一条干帕子在擦头发,看到两个士兵进帐子抬水忙问他们:“这热水是哪里来的?”

那士兵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听到李元熙的话连头都不敢抬,埋着脑袋回答:“将军命火房特意烧的。”

“这附近有水源?”

“是的,就在不远处有个仙女湖。”

李元熙了然于胸,说:“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两个士兵忙摆手。

她说怎么有这么多热水给她洗澡,原来是这附近有个湖。

想来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也是经过将领们精心筛选的。在这缺水的西北地区,有水胜过一切。

士兵将水抬出去没过多久徐惟诚就回来了。如今李元熙对和徐惟诚睡一起已经没什么顾虑了。毕竟在安定县他俩就睡了一个星期。

男人穿一件月白长衫,外面披一件黑色斗篷,身形英/挺俊郎,宛若仙人。只是眉宇间的倦怠显露无疑。

他腰间别着的一块玉佩幽幽散发着温柔浅淡的光泽。

李元熙见惯了他一身戎装,披盔戴甲的样子,即便是在他们刚刚大婚后的那几日他也是穿着戎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寻常男子的服饰,芝兰玉树,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温情。

她微微愣神,待她回神时,徐惟诚已经走到她跟前,脱了身上的斗篷,挂在腕间。

她伸手接过他的斗篷,脸上漾起笑容,“将军你回来啦!”

“嗯。”徐惟诚点头,“洗完澡了?”

“对啊,今天的热水谢谢你!”李元熙一边将徐惟诚的斗篷挂好,一边诚挚地向他道谢。

“夫人客气了,你身体舒服些了吗?”徐惟诚在椅子上坐下。

“好多了。”挂好衣服后的李元熙也在徐惟诚对面坐下。

她的头发刚刚洗过,还没有完全被擦干,烛火一照,尚有一层水泽凝结在上面。

徐惟诚的目光落在李元熙发顶,“明个儿我让谢大夫再给你瞧瞧,边关苦寒,夫人千万不要落下病根了。”

这一路走来李元熙的身体时好时坏,加之她又天生畏寒,本就底子虚,就怕她年纪轻轻落下病根。

“月儿姑娘不是军医么?让她看看就可以了。”李元熙不愿麻烦,她知道这军营里军医有的是事情要忙。

不想徐惟诚摇头,直接否决,“月儿她医术不行。”

李元熙:“……”

那人不顾她的无语继续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身体,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就找人继续教你习武。”

李元熙:“……”

将军您能别这么执着么?

“上次月儿姑娘不是已经教过一遍了吗?”李元熙弱弱地问。

徐惟诚犀利地扫了她一眼,施施然问道:“那夫人学会了吗?”

李元熙:“……”

好吧,不合格的徒弟没有发言权。

李元熙聪明地选择闭嘴了。

徐惟诚不看她,继续说:“我这儿有很多兵书,夫人若是觉得无聊也可以看看它们打发时间。这军营附近你也可以走走看看,不过切记不要走得太远。”

依旧是他一贯不急不忙,郑重其事的口吻。

“知道了。”李元熙点头,“将军你交代完了吗?”

徐惟诚这才抬眸看李元熙,答:“暂时没有了。”

李元熙听后一股脑起身,扒了扒自己头发,慵懒地说:“既然将军交代完了,那我就去睡觉了,好困啊!”

徐惟诚:“……”

徐将军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夫人躺到了炕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李元熙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去了另一个帐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古言,若是文中有什么常识性的错误还望指正。

我码到现在才码完一章,抱歉今天更晚了。

☆、诊治(9)

诊治(9)

另一个帐子里一干将领正等着徐惟诚。

男人掀起帐帘进去,众将见到他纷纷起身,“将军。”

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都坐下吧!”徐惟诚自己也在主座上坐下。

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么晚还召集诸位将领过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他说着给蒋廷夫递了个眼神。

蒋廷夫会意,拿出一封密诏展开,“收到北边最新敌情,蛮夷近来在嘉岩关一带活动频繁,侵占牧场、劫持百姓、偷袭边防,大有再战之势。圣上手谕命我等保护边关百姓正常生产生活,密切关注蛮夷动态,誓死守卫嘉岩关。”

众将一听脸上当即浮现出担忧之色。

“将军,这大军刚刚到达边关,还来不及好好修养整顿,这个时候若是江北蛮夷来犯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啊!”杜言之面色凝重异常。

“杜校尉说得不错,所以仲文才连夜找诸位前来商议。刚刚接到家父的飞鸽传书,朝廷非常重视这件事,命我等务必要妥善处理此事。”

男人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案,被烛光照亮的一侧俊颜棱角分明。

“何督察有何良策?”徐惟诚的视线转向督察何孝通。

被点名的中年男人豁然起身,朝徐惟诚俯身,“将军,臣以为当务之急就是要整顿大军,做好一切应战准备,以防蛮夷再度进攻。”

“何督察所言甚是。”徐惟诚点头,目光随即转向另一个年轻男人,“军师以为如何?”

军师随宁远答:“臣以为在做好备战工作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维护好老百姓的生产生活,生产是社稷之本,摧残不得。一边帮百姓恢复生产,一边也应好好教训教训那些蛮夷。蛮夷之所以如此猖獗,很大程度是因为以往守边将士害怕他们,不敢与之正面交锋,才助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若是蛮夷继续滋扰边境百姓,大军应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随宁远是大司马随广源之子,自小熟读兵书,善谋略,年轻轻轻却极具军事头脑,和蒋廷夫一样是徐惟诚的左膀右臂。

“随军师说得也正是仲文心里所想。边境百姓受蛮夷滋扰多年,今日我徐仲文驻守这嘉岩关定然不能对此事放任不管。近年来我大林国力日渐衰微,百姓疾苦,护住一方是一方。”徐惟诚长眸凛冽,言辞凿凿。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

男人霍然起身,“众将听令!”

“臣等在。”

“从明日起彻底整顿大军,将兵力集中在蛮夷进犯频繁的勺北山一片,让陈国人看看,我大林的士兵也不是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