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作用,睡梦中的李元熙微微吃痛,发出几声低吟。

那声音娇媚迷离,拢在徐惟诚耳旁,他心头顿时一紧,喉咙都有些发紧。捏着药瓶的那只手也顿了一瞬。

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居然难得起了波澜。心池晃荡,说得大抵就是他这个样子。

他深呼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后方抬起右手继续替李元熙敷药。

动作又缓又慢,而且极其不自然。

他委实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敷好药,又手忙脚乱地给李元熙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

做完这些,他坐在烛光下看兵书。

烛火摇摇晃晃,男人的脸影影措措,看不真切。

看了一会儿兵书,徐惟诚又起身走到李元熙床前,俯下/身,用手探了探她额头。

还好,没有发热。

李元熙的睡相不好,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已经将被子踢了,将整个身子暴露在寒凉的空气里。

他拢了拢眉心,重新替她掖好被角。

他一直记得谢大夫临走之前交待他的话,“这么冷的天夫人困在山林里这么久难免会感染风寒,你要密切关注她的身体变化,若是有发热的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老夫。”

这样反复几次,到了后半夜,火盆里的炭火眼看着就要燃尽了。帐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

徐惟诚自己也是睡意朦胧,昏昏欲睡。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许多。

他起身给火盆里又加满了炭火。

如谢大夫所言,丑时过后李元熙果然烧了起来,而且热度很高,退不下去。

徐惟诚给李元熙换了好几块凉帕子后去请了谢大夫来。

谢大夫给李元熙扎了几针,吩咐说:“帕子换勤一些,隔一段时间就探探她额头,若是热度退了就没什么大碍,若是没退将军再请老夫过来给她扎两针。”

徐惟诚忙了大半宿,到了清晨时分,李元熙额头的热度才退去。

李元熙被烧得糊涂了,一整夜胡话连篇,哭爹喊娘闹个不停。徐惟诚是又是安抚又是照顾的,被累得够呛。

直到后半夜李元熙才消停下来,安静地睡去了。

这一睡就足足昏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醒来。

徐惟诚见她醒后又请了谢大夫过来。

这一次是真的无大碍了,只需好好休养就行了。

竹雨特地给她熬了一锅热粥,只是可惜她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还没有问你昨天怎么就突然和我们走散了?”

竹雨退出去后,帐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徐惟诚的声线低沉又舒缓。

李元熙的嗓子眼依旧有些疼,但好在能发声了。只是嗓音粗噶沙哑,没有之前的悦耳,“我也不清楚,鹿群突然就从四周涌了过来,等我有所察觉时,它们已经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了。我一下子就被它们冲散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对于昨日之事她依旧是胆战心惊,后怕不已。

“鹿群极少攻击人,莫不是它们受了什么惊吓?”

“的确是这样,那些鹿突然之间变得焦躁不安,四处流窜。我估摸着是受到什么大型野兽袭击了。”

徐惟诚听后点了点头,李元熙说得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这一话题告一段落,他也没有细想。

“月儿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冲撞你的地方,你要多担待。”他记起昨日之事有些歉意地对李元熙说。

李元熙抬眸看他,静默一瞬后厉声反问:“难道我还不够担待她么?将军觉得我还要怎样担待她?”

从和徐惟诚成婚以来,徐惟谨就一直不待见自己,她权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从未放在心上。但是昨晚她死里逃生,徐惟谨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心寒。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扪心自问从未得罪过她,你们都觉得她小,她不懂事,但是她那般待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她是不愿和人计较太多,但是不代表她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任由别人欺负。

徐惟诚无言以对,这事本来就是徐惟谨的错,李元熙这样的反应无可厚非。

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沉默一瞬后徐惟诚轻声说:“我替月儿向你道歉。”

“她有嘴,犯不着你来替她道歉。”李元熙脸色不悦,口气无比生硬。

徐惟诚:“……”

她直接就将徐惟诚堵得哑口无言。

徐将军碰了一鼻子灰,面色很不自然,可偏又没有理由发作。

“你好好休息!”他扔下话就离开了。

徐惟诚走后李元熙躺了一会儿,沈玉就来看她了。

“元熙你觉得人怎么样?”沈玉人还没进帐子,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李元熙看到沈玉来忙直起身子答:“我觉得好多了。”

虽然她的脸色说不上好,但是精神气已经好了许多。

沈玉看着李元熙的脸,眼里蓄着泪水,“你看你,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垮了,你都清瘦了。”

“昨天真是太吓人了,要不是冬生听到声响找到你的位置,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我现在想想昨日之事也是害怕不已。”李元熙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

“元熙你昨日是用什么吹出曲子才让我们找到你的?”

昨晚夏冬生是最先听到声响的那个。开始大伙儿还不信,以为是他听错了。可是后来所有人安静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时,居然听到一种低婉哀鸣的声响。仔细辨听发现有点像歌舞坊的曲目。

李元熙理了理散落的鬓发,“那是我二哥教给我的,用竹叶能吹出各种曲子。”

“那你昨晚吹得是哪首曲子?”沈玉问。

“塞下曲。”

《塞下曲》是京城的歌舞坊一些歌女常唱的曲子,京城很多百姓都能口口吟唱。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一首歌曲。但是沈玉常年待在军营里,没有听过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赶明儿你也教练我,我也学一学这项技能,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到呢。”

李元熙满口答应着。

当初二哥教给她时,她纯粹觉得好玩儿,没想到它有一天救了自己一命。

沈玉还有军务在身,陪着李元熙说了会儿话以后就离去了。

沈玉走后,杜言之和夏冬生也来看望李元熙。不过两人都没有多待,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晚饭时分,徐惟谨跟着徐惟诚一起来了帐子。

李元熙披了一件毛裘正在吃饭。见到徐惟谨来她也并未觉得那么意外。

她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面上的表情分毫未变,只说:“吃饭了吗?没吃就坐下一起吃。”

“竹雨,去给将军和月儿姑娘拿碗筷!”

竹雨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徐惟谨皱着一张脸,气鼓鼓的样子,瞧着李元熙的眼神几乎能将她生吞活剥。

“将军,今个儿伙房师傅特地烧了红烧狮子头,这可是京城里的名菜,你来尝尝味道地道不地道。”李元熙照旧说话,自当没看见徐惟谨眼里蓬勃欲/出的怒火。

徐惟诚在凳子上坐下,见自家妹子不为所动依旧站在边上,他皱了皱眉峰,不悦地说道:“月儿你还傻愣在哪儿做什么?赶快给我坐下!”

徐惟谨撅着嘴,不情愿地在兄长身旁坐下。

竹雨拿来两副碗筷摆在古旧的松木桌上。她刚想退下却被徐惟诚叫住,“到杜校尉那里借坛好酒来!”

几人纷纷拿眼色瞧他,面露猜疑,也不知徐惟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竹雨看了眼李元熙,李元熙给她递口型说:“去吧!”

竹雨这才应承下出了帐子。

“来尝尝这狮子头味道如何?京城望仙楼的这道菜可是远近闻名,将军你可吃过?”李元熙的心思依然在桌上那道狮子头上。

徐惟诚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开口点评道:“味道不错,只是相较望仙楼而言伙房师傅这手艺就差了一截。”

徐惟诚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地处边关谁都别苛求太多,有得吃就很不错了。

“月儿姑娘觉得呢?”李元熙将话锋转向徐惟谨。

被点名的徐惟谨冷哼一声,“我不知道。”

李元熙全然不在意,依旧笑着,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徐惟诚冷眼看着妹妹,声线沉冷,“不知道就尝尝,你又不是没吃过望仙楼的这道菜。”

徐惟谨:“……”

徐惟谨臭着脸万般不情愿地夹了一筷放到嘴里,使劲咀嚼一番后闷声说:“我吃不出来。”

“我忘记你向来味觉不好使。”徐惟诚静静地吃菜,突然徐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徐惟谨:“……”

徐大小姐几乎能被他憋出内伤。

李元熙强忍住笑意才没笑出声来,心情好的不能再好。

“将军,酒取来了。”

这时竹雨已经从杜言之那里取了一坛酒来。

徐惟诚给两人和自己都斟了一杯酒,“这是上好的七里香,是我从言之那里借来的,今天我就做个和事老,还请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月儿。”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七夕快乐!这么好的日子没得花前月下就不说了,还和喻先生吵了一架。整个人都不好了!

☆、和解(16)

和解(16)

李元熙其实早就猜到了徐惟诚的用意,只是他想当和事老,某些人还不一定会乐意。

徐惟谨皱着脸刺喇喇坐在凳子上,显然是不愿买徐惟诚的账。

“月儿!”徐惟诚在桌子底下踢了妹妹一脚。

徐惟谨吃痛,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那个狠劲儿完全不亚于看李元熙时。

徐惟诚只当没看到,又施施然地叫了一遍她名字。

徐惟谨无奈,只好端起酒杯站起来朝着李元熙开口:“嫂嫂对不起,昨晚的事是我不对。”

那个别扭样儿李元熙看着就想发笑。

她看着徐惟谨没有表态,自顾吃着碗里的饭。

“夫人,月儿还小,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下次断然不会再这样没大没小了。”徐惟诚见她久久不说话,心里有些拿捏不准。

听到这话李元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嫣然一笑,“将军真是言重了,昨晚的事我也不对。这酒我喝了便是。”

话音刚落杯子里的酒就一滴不剩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酒杯,抬眸问:“这样可以了吧?”

徐惟诚看着她点头,“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这话看着是说给徐惟谨听的,实则是说给李元熙听的。李元熙是谁,她心里自然明镜似得,看得一清二楚。说白了这男人就是在和她计较她傍晚时分说的话,这才会叫来徐惟谨摆了这一出。说到底不过就是要她点个头。

她嫁入徐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难免要和徐惟谨打交道,她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能相安无事就再好不过了。既然徐惟诚有心来化解这事,她断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她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将军说得一点都没错,都是一家人什么事说开来对大家都好。我这人什么本事都没有,还偏毛病一大堆,若有什么得罪月儿姑娘的地方还请月儿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其实李元熙哪里有得罪徐惟谨的地方,不过就是她的口头之辞,给徐惟谨一个台阶下。

徐惟谨纵使有满心不满现在也是无处宣泄了。

徐惟诚心里觉得他家夫人这招使得真好,总算不枉他小心筹划了一番。要知道将妹妹请到这帐子里来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三人各怀心事将一顿饭吃完。

他们两人吃得怎么样李元熙无从得知,反正她是吃得挺香的。一桌子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足足吃了两碗饭。

经过这样一顿饭,李元熙和徐惟谨之间的梁子算是暂时放下了。

***

李元熙的左脚折了,竹雨每天的任务就是变着法子给李元熙进补。哪样滋补就来哪样。

她的脚折了,练武自然就暂时搁下了。夏冬生被徐惟诚派了新任务,成天忙来忙去的。不过他惦记着李元熙,偶尔也会抽空来帐子里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倒是沈玉会时不时来看她,陪着她说话,时常能待上一下午。

李元熙行动不便,每日就待在帐子里看看兵书,练练字。谢大夫隔三差五来给她看看脚,换下药。她的日子是过得索然寡味,完全没有乐趣可言。

边关的天气愈发冷了,大雪小雪不断,路面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一个人空闲久了就会思来想去。她时常看着帐子外的漫天飞雪发呆,千里之外的京城不知道有没有下雪。不过想来也是不会下雪的,京城在南边,断然不会有这样严寒的冬天,一整个冬天下来也难得见到雪。

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她吃了饭睡了一觉。醒来后差不多已经是傍晚了。

冬日辰光短暂,这边关的白天更是短暂,堪堪未时过后,天就渐渐沉了。

徐惟诚从操练场回来,斗篷外沾了无数细小的雪片。那些细密的雪片渐渐化作一帧帧雪水在他的肩头晕散开来。他本就浓密乌黑的头发也被蒙上了一圈水泽。

李元熙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被困在帐子里,实在是待的乏味了。

两人用完晚膳,她和徐惟诚提起这事,说想出去走走。徐惟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临出门之前他还带了一些东西,用包袱装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两人出了帐子天已经黑了,不过没有全黑,暗淡天光里反射着雪的亮色,隐约中还能看清人脸。

徐惟诚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打着灯笼,灯火稀稀疏疏,摇曳晃动,映照着男人半边俊俏的侧脸。

李元熙负责撑伞。

天青色的油纸伞,倒映着雪意朦胧的夜色。

雪花零零碎碎地落在伞面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就铺就了一层银白。

徐惟诚的个头太高,李元熙撑伞真是左右为难。举得低了怕碰到他头,举得高了自己的手又不够长,很是吃力。

走了一段路后,男人好似有所感应,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李元熙,“换一下。”

李元熙的心思全在她那条酸涩的手臂上,有些走神。待她猛的回过神来迅速和徐惟诚换了东西。

她提灯笼,徐惟诚撑伞。这样换过之后,两人都轻松了不少。

“带你去仙女湖走走。”雪夜里男人的声音清润通透。

不管去哪,只要能出去李元熙都是高兴的。

仙女湖就在营地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隆冬时节,仙女湖已经全部结冰了,一望无际也分不清哪里是湖面,哪里是岸边。别说是人,就算是那车行在上面也丝毫没有压力。

放眼望去,整个仙女湖是茫茫无尽的冰原,没有树,没有山,更没有人家,广袤无垠,浩瀚空荡。

“景色如何?”

空旷的地方任何一点声响都有回音,徐惟诚的声音在寒风中久久回荡。

李元熙的目光落在远处点头称赞,“很漂亮!”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景色自然是极好的。

徐惟诚扶着她在岸边站好后就从包袱里取出东西来。李元熙仔细看才看清是渔网。不过那渔网并不大,只有一点点,大概最多也就能捕个七/八条鱼。

男人蹲下/身来,取下腰间的佩剑,小心地将冰面凿开一个口子,然后将渔网放到水里,最后用木栓固定好。

冰层之下是哗哗流淌的湖水,澄澈清明,还隐约泛着水汽。水中有无数鱼类欢快打闹,成群结队聚集在一块儿,好像只要人一探出手就可以抓住它们。

李元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冰面上,伸长脖子一门心思看冰下的世界。

徐惟诚察觉到她的动作眉峰轻蹙,“到岸上去,若是冰面松动,你这样很容易掉下去的。”

她倒是不甚在意,不愿听话,“我瞧着挺结实的。”

“要是这冰层没被凿开口子,的确是很结实的。现在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