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53)

李元熙平淡无情绪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颗惊雷在偌大的含光殿里炸开,一时之间招惹了在场之人的各种目光。

沈玉僵硬地站着,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叶世佳则从容地坐着,眼神里尽是好奇和探究。只有随宁远镇静如初,不曾受到丝毫影响,目光里是一片平静。

殿内静得异常诡异,四周围凉薄的空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浸透着人的骨血。

良久的沉默后,沈玉仰头大笑,笑容阴森而歹毒,“李元熙,你还不算太蠢嘛!我还以为你永远也猜不到呢。”

李元熙冷眼看她,沉声道:“我倒是宁愿自己永远猜不到是你。”

毕竟知道这些事情让她觉得心痛又心寒,她宁愿自己永远都被蒙在鼓里。有时候清晰透彻地知道一件事情远没有懵懂无知来得幸福。可惜,事与愿违,她还是清楚地知晓了这一切。

“当时我就觉得鹿群受惊太过诡异,好端端的怎么说受惊就受惊了。只是我从未想过居然是你在鹿群里动了手脚。沈玉你一定想不到我是怎么猜到这一切的吧?”

她停顿些许,徐徐吐出,“五十香。”

“我当时在鹿群里闻到的味道和五十香的味道一模一样。而这种味道我只在你身上闻到过。”

五十香是一种特殊的香料,由五十种名贵花草调制而成,香气清新浓郁。因为稀少,也因为昂贵,大多只有京城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才用得起。李元熙这人一直对香料过敏,什么檀香、麝香,都是一点闻不得的,却唯独对这五十香不过敏。这也是一直以来她闻到沈玉身上的香味却不厌恶,也从未提及的原因。

“还有我娘从京城给我寄的书信,以及我寄回京城的那些书信,这些都是你在暗中做了手脚吧?”

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一切都是有所警觉的。边关的驿站的确经常出问题,但也不可能一封信都寄不出去和收不到。她明明给家中寄了那么多封书信,不可能一封回信都没有。而且母亲也明确表示给她寄了信。她有所怀疑,却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而且后来沈玉用她无限精良的演技瞒过了她,让她误以为她是真心待自己,是值得用心相交的朋友。人心难测,这个词说得一点都不假。她身边的人,无论是沈玉还是随宁远,都很好地向她证实了这一点。

“沈玉,不要以为你所做的一切神不知鬼不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管你做了什么,老天爷都在看着呢。”

“你我相识以来,我试问从不曾亏欠于你,我真心待你,拿你当自己姐妹,从未欺瞒于你,你我之间我问心无愧。至于仲文,他始终把你当妹妹,没有给过你任何期待,从始至终都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怨不得他人。对于你,我们夫妻俩问心无愧。既然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那么从此以后我和你,仲文与你之间便再无瓜葛,沈玉,我们不再是朋友。”

***

林国三十八年初冬,景帝病逝,享年三十五岁。是林国建国以来在位期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皇帝殡天,国丧,举国上下哀恸。

沉闷悠远的撞钟之声自宫中响起,一声连着一声,声声不绝,直至二十七下方停止。

宫廷的一角,昏沉沉的光线下,女子瘦削而单薄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着,面色苍白,难掩愁绪。

李元熙抬起头,透过头顶逼仄的那扇小窗,看到外头昏黑无边的天空,心中是一片萧索。这个世道越发难挨了。

许是怕她逃跑,那窗户装得极高,几乎挨到了屋顶,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窗沿。透过这扇小窗,她只能看到外头的一小片天。这半个月来,她连一只飞鸟都不曾看见。

国丧,二十七下,皇帝殡天。

她冒险进宫,让皇帝服下那续命丹也不过勉强维持了他半个月的寿命。半个月后,皇帝到底还是油尽灯枯,与世长辞了。而她自那日起便被随宁远软禁于此,暗无天日,度日如年。

她抬眸环视四周一个小房间,一张床,一张圆桌,几把椅子,一扇小窗,这便是她的活动范围。

随宁远倒是待她不错,除了没有自由以外,每天都好饭好菜伺候着,还有个丫鬟专门服侍她。她这个被软禁的人日子可真过得不赖。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亦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如何。这半个月过得很是煎熬,天天望着外头的天空发呆。父亲和成王发现她不见了,也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来找她。如今皇帝殡天,想必这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时半会儿,他们也顾不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素白衣裙,心里越发觉得难受。外面的世界这会儿应该也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白色。

这半个月来,随宁远不常来,倒是叶世佳和沈玉时常过来。她实在不愿搭理她们,每次都是扭头装作视而不见。她们也不恼,自顾说话,敢情就是来膈应她的。

叶世佳如今已有七个多月身孕,步态蹒跚,但来她这里可真是勤快。最多三天,就会过来一趟,有时单独过来,有时由沈玉陪着。

果不其然,她愣神的间隙,房门外边就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步伐不同,步调也不一致,应该出自两个人。

少倾,房门被人推开,她低头首先看到一双宽大的黑色短靴,而后那人身形一闪,白色颀长的身影入目。紧接着她又看到女子臃肿的身躯,雪色夹袄,腹部隆起,容光焕发。

两人几乎不曾看李元熙,进屋后便直接在圆桌旁坐下,随宁远体贴地给叶世佳倒了一杯茶水。

上好的毛峰早就经热水泡开,存在水壶里,这会子热气还不曾散去。簌簌水流落入杯中,一时之间茶香四溢,满室馨香。

叶世佳道了声谢,伸手便将杯盏递到唇边,欲仰头喝下。

李元熙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壶茶水上,对着凉薄的空气开口,声音依旧清冷无波,“这茶水里加了冬葵。”

叶世佳闻言,捏着杯盏的那只手顿了顿,旋即将杯盏从唇边移开,转而放下,她抬眸看李元熙,“多谢夫人提醒!”

冬葵性寒,孕妇忌饮。

李元熙不看她,视线又落在窗户外头,外头礼炮轰鸣,一阵嘈杂。她的耳边嗡嗡响,一刻都不得安宁。

“这会子娘娘想必该很忙啊,怎么还有空过来?”

国丧,整个京城想必都乱成一团了,叶世佳居然还有闲心来这里和她说闲话。

李元熙的话里话外都透着浓浓的讽刺,坦白而直接,丝毫不忌讳叶世佳。

叶世佳听了却只当没听到,神色自若,“本宫记得夫人说过,林国的江山可以易主,断然不可易姓。如今看来,夫人怕是说错了。”

皇帝殡天,叶世佳腹中胎儿若是男孩,那必然是下一任天子。而这个孩子显然是随宁远的。如此一来,林国的江山不单易主,而且还易了姓。唯一知道这一内/幕的就只有她一人,而她如今被软禁于此,又如何出去告知成王他们呢?

按照惯例,皇帝殡天当日,首辅大臣便会按照遗诏宣布继位皇子。可如今景帝膝下子嗣单薄,除了一位公主以外,便是叶世佳腹中的这个胎儿。女子是断然不能继承大统的,而叶世佳的孩子又还未出生,况且也还不知道男女。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得从皇室中人选取一位林氏子弟暂代天子,打理朝政。随宁远将整个京城都控制了,这个人必然就是他无疑了。不出意外,明日一早,他便能坐上含元殿的那把龙椅了。林国的江山可不是易了主,又易了姓么!

一想到这些,李元熙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娘娘专程跑一趟就只是为了告诉民女这些?”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很冷,丝毫没有温度。

叶世佳修长白嫩的手指婆娑着杯壁,勾唇轻笑,“夫人如此聪慧,难道还认不清这时势么?螳臂当车,你又何苦再与我们作对?实话告诉你,整个林国都被我们控制了,夫人觉得成王有几分胜算?”

“娘娘,民女这人很轴,就认死理。徐李两家忠于皇室,而民女既是李家女儿,又是徐家长媳,自然也只认皇家血脉。”李元熙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音色冷至冰点。

“李元熙,你别不识抬举!”

叶世佳被她激怒,用力一掷杯盏,力道过重,茶水瞬间撒了一桌子,满桌狼藉。

“佳儿,莫动气。”随宁远伸手拂了拂叶世佳的后背,柔声安抚。

他转头看李元熙,说:“夫人别急着作决定,我先给夫人讲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懒癌患者熬夜码的一章。祝姑娘们国庆七天玩得开心!

☆、往昔(54)

往昔(54)

林国五年,塞北大漠。

天色已晚,漫天大雪在昏沉的天际飞舞打转,一片片,一簌簌,怎么都不会停歇。

夜色之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四目所及之处皆是一望无际的莹白。

大漠的一角,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主一仆。

他们这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走丢的走丢,浩浩荡荡的两百多人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是塞北人废弃的茅草屋,除了房顶还算完整,四周都已经破败不堪。呼啸的冷风穿过硕大无比的窟窿吹进屋内,几乎能让人冻掉一层皮。

屋子里燃着炭火,但风大,火势微弱,远不能供人取暖。细细碎碎的火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弹丸之地。

炭火旁,一个年轻的男人蜷缩着身子躺在茅草上,面色苍白,全身无力。因为长时间缺水,也因为塞北的酷寒,他的嘴唇已经起皮。全身上下的皮肤,就连指甲也是触目惊心的绛紫色。

跪在他身旁的老者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衣衫褴褛,身上血痕道道,嘴唇干枯泛白,一张老脸遍布沟壑,越发显得他老态龙钟。

老者半跪着,佝偻着身躯,他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断揉搓男人的小腿、手臂以及脸颊,想以此给男人取暖。边做这些还边念叨,“殿下,您坚持住,马上就有人来救咱们了,您别睡……和老奴说话……”

做这些还不够,他还必须隔一段时间给男人擦一遍身子。

年轻男人此刻已经意识模糊,混沌不清了。他在发烧,额头的热度很高,而且一直降不下去。他全身都在冒冷汗,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这样的境况已经整整维持了三天了,老者知道,若是再没有过路人经过,他们主仆二人必然是要死在这里了。

透过墙壁的一个大窟窿,他望一眼外头的纷飞大雪,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了。

这么冷的天气,这样大的雪,路过的商旅和行人几乎没有,他们又到哪里去找人求救呢?何况这里地处陈国边界,一旦被陈国人发现,他们就彻底完蛋了。

半夜,男人烧得糊涂,梦呓不断。老者始终半跪在他身旁,几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身体都不曾有所移动。

一夜未眠,天空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漫长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老者伸手抚了抚男人的额头,上头的热度依然不见减退。

他用湿帕子给男人擦了把脸,长叹一口气,眉峰越发郁结。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能救他们一把。死对于他这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来说已经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甚至都能坦然接受。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同,他还正值青年,不同于自己,他热情澎湃,有火一样的青春。最重要的是他是整个林国的希望。所以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他也要保证殿下安然无恙,平安返京。

漫天大雪下了一夜,依然未歇。虽然雪势有所减弱,但总归还是不断在下着。

清晨时分,老者终于听到雪坡深处传来阵阵驼铃声。那驼铃清脆悦耳,由远及近,拢在人耳畔无异于是天籁之音。

老者喜不自禁,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就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根浮木,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在这塞北大漠,有驼铃就代表着有商旅和行人,只要有人,他们就能找人求救。

他忙去推身边昏睡的男人,“醒醒殿下,有人来了,我们有救了……快醒醒殿下……别睡了……”

果不其然,片刻以后,就有一队人马从破屋外头经过。规模庞大,足足有上百人。

老者隐在暗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路过的队伍。他看到为首之人手里的旗帜,上面是鲜明而硕大的一个“陈”字。队伍里的男人们也均着戎装,军人的打扮,满脸的凶神恶煞。队伍的中间是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犄角处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着,里头的火光缥缈而暗淡,几近没有。

看到这一幕,老者满心满脑的欣喜之情瞬间被浇灭,整个人都焉了。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外头该是陈国皇室中人的车马。

这样荒芜破败的地方,陈国皇室为何会出现在这?他们这是要去哪里?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和困惑盘旋在老者的心头,挥之不去。他原本以为经过的只是普通的商旅,他们完全可以向他们求救。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出现的居然是陈国皇室。殿下的身份特殊而隐秘,此番入陈国,皇宫里头都没几个人知道,所以断然不能在这里暴露,而落入陈国人的爪牙之中。

可是殿下的情况却是越发不容乐观了,高烧迟迟不退,弹尽粮绝,又遭逢严寒,若是再无人相救,就只能活生生等死。可若是向陈国人求救,殿下就有暴露的风险,一旦身份暴露,他们必死无疑,他又如何对得起这天下百姓。

老人迅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进退维谷,难以决断。

他挣扎的间隙,外头的车马队伍缓缓驶过,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清楚了。

经过好一番的心理斗争后,老者最终决定放手一搏,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殿下等不了了,一刻都维持不住了。这样恶劣非常的环境,他恐怕没有机会再等来第二班人马来解救殿下了。

他用力推开破烂的木门,对着还未行远的车队大喊,“救命啊,救救我们……”

马车里年轻漂亮的女子听到声响,伸手掀开轿帘,探出头问:“出什么事了?”

外面侍从恭敬地回答:“回禀公主,好像有人求救。”

女子一听,秀眉轻轻蹙起,转而吩咐车夫,“先停车。”

“是,公主。”

老人伸长脖子看到不远处的车马停了下来,面色稍霁,忙不迭狂奔过去。

他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在深宫大院里浸淫多年,自然有几分眼力劲儿。他当然很清楚这队伍里有话语权的定然是马车里头的那一位。

因而他以最快的速度在那辆马车前跪下,“救命呐……求您救救我们主仆二人……”

他将自己的一颗脑袋埋在雪地里,态度极为恭顺。

“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短暂的静默过后,马车里突然传出女子空灵而婉转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突然,老人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何况他对于这马车里居然是个女子这一事实也是始料未及的。

他定了定神方开口:“老朽本是这边境人,半个月前到嘉岩关附近做小本买卖。不料却遭遇沙盗,随行之人皆被沙盗杀害,只留下老朽和体弱多病的少爷二人。如今又遇到大雪,我俩弹尽粮绝,已是无路可走。我家少爷又感染风寒,热度始终不退,已经足足三日,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还望小姐能救救我家少爷,老朽我不胜感激!”

老人说得恳切又悲惨,一双眼里蓄满泪水。马车里的女子不禁为之动容,动了恻隐之心。她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侍从,“随我过去看看。”

那侍从是女子心腹,颇不赞成她的做法,压低嗓音靠在她耳旁说:“公主万万不可,这事来得蹊跷,咱们得从长计议。”

女子理了理散落的鬓发,“莫担心,你随我过去看看便知道了。”

女子挑了三名心腹侍从随同自己去茅屋看看情况,余下众人原地待命。

老者在前头带路,女子那几人跟在后头。积雪没过他们的鞋面,雪光下,脚印一深一浅,铺满整个大漠。

“小姐您看,我们家少爷已经烧糊涂了,求求您一定要救他……”

老者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佝偻着身体,卑微低下。

女子的目光随即落在年轻男人身上,他穿一件玄色长袍,黑色短靴,头发被规矩地束起,典型的陈国商旅人的装扮。虽然还在生病,但眉目依然深邃英挺,面容清秀隽丽,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人家。

“巴木去将我的药箱取来。”匆匆打量几眼,女子很快便收回目光,继而扭头吩咐自己的侍从。

“公主这……”那侍从有些犹豫。

女子见状沉了声音,“让你去就快去,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侍从无奈最后只能跑去马车里取药箱。

老者看到女子的做法,大喜过望,跪在地上直磕头,“多谢小姐肯救我家少爷!”

女子俯下/身,雪白娇嫩,如葱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年轻男人的脉搏上。她号了号脉,道:“放心吧,他无大碍,用点药就好了。”

“小姐这样说,老朽就放心了。”

女子抬眸看老人,两颗浓黑的东西滴溜溜盯着他看,探究的视线一直拢在他身上。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抿嘴轻笑,“殿下他不远万里来到我陈国地界,还真是难为你做下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码的,我的脸要遭殃了,明天一早估计又会冒出几颗痘痘了。累觉不爱,生无可恋脸~~

☆、邂逅(55)

邂逅(55)

屋子外漫天飞雪丝毫不见减弱趋势,洋洋洒洒,就像无数棉絮被人撒向空中。寒风凛冽,风从窟窿里灌入屋内,烈烈作响,整间破屋在风雪里瑟缩飘摇。

老者始终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半躬着身子,低垂着一颗脑袋。态度谦卑,几欲低到了土里。

因为女子的话,他不禁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复杂多变,有诧异,有震惊,也有考究,但更多的是害怕。那害怕由内而外,发自内心,显而易见。

他不反驳,也不争辩,显然是默认了。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老者便再度垂下头去,神色慌乱,眼神躲闪不及。女子见他这种反应勾了勾嘴角,飞快收回目光。

看来她的判断并未出错,这男人果然是宁王。

就在这时侍从推门进来,手里提着药箱,头上和肩头均落满雪片,氤氲着湿意。脚上那双深色的高筒靴更是湿的不行,雪势之大可见一斑。

侍从走上前俯身将药箱递给女子,道:“公主,您的药箱。”

女子点头接过,继而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转头对老者说:“去将这帕子打湿。”

“好的。”老者应到,很快便出了屋子。

片刻之后,老者返回,帕子上头裹满皑皑白雪。他将裹满雪的帕子放在炭火上烤。雪经火一烤,迅速冒出白烟,蒸腾而上。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块干帕子便湿透了。

他快步将湿帕子递给女子,“小姐,好了。”

女子接过,也不拧干,直接就叠好放在男人的额头上。紧接着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放在炭火上消毒后插/进男人身上的穴位。

银针泛着刺眼的白,第一针下去,男人毫无反应。女子又施第二针,男人只是皱了皱眉,也没有多大反应。直到第三针下去,他才睁眼,并大叫一声。

不过很快男人又陷入昏迷。女子只施了三针,便收拾好药箱,“好了,用不了多久他的热度就会退下。只是我手头无药,得入阳城才能配到。我们的车队正好要进城,你们主仆二人就跟随我们一同进城。等到了阳城,你按照我写得药方抓药,他喝下药就能痊愈。”

老者一听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女子不再看他,抬步率先出了屋子。站在她身后的侍从迅速提起药箱跟上女子的脚步。

出了那间破屋,她抬头看了看灰暗无光的夜色,柔声吩咐侍从,“等会儿将那年轻男子安置在我的马车里,至于那个老仆你看着安排。”

“公主,万万不可……”侍从立即反对,“这两人身份不明,奴才恐有意外,何况公主您是千金之躯怎可与陌生男子同乘一車……”

“无妨,我有分寸。”她转过身,无限绵长探究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扇残破不堪的木门上方,“何况我还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女子和她的两个侍从离开后,老者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原处。看样子这陈国的公主并不打算揭穿他们的身份,不然不可能会出手救殿下。这样看来,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不管怎样先入阳城为殿下配药要紧,其余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也相信等殿下恢复好,他会想法子让他们跳出这困局的。

他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额头,不过这么一会子功夫,他额头上的热度便退了。那陈国的公主果然没有食言。想不到她精通医理,而且还有这般精湛的医术。他都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侍从来将他们主仆二人带出破屋。

踏着层层积雪,老者架着还在昏迷的男人来到那辆奢华的马车前。

刚才在破屋里的那个侍从扯着嗓子大声说:“公主有令,让他坐马车。”边说还边指着男人。

“这……”老者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这恐怕不妥吧?我家少爷还生着病呢。”

那侍从不愿和他多言,冷冷道:“公主的命令,由不得你!”

嘹亮浑厚的男声,让人闻之一振。加上又是如此高大威猛的男人,则更加让人觉得心惊胆战的。

这陈国的公主为何要将殿下单独留下?她想干什么?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老者是困惑又担忧,但他知道如今的情形他已是没得选择。且不说对方是陈国的公主,单就是这救人的情分,他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况且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是断然拒绝不了的。如此一来,他最终也只好无奈同意。

他被侍从安排在后面的队伍里,和一个士兵共乘一骥,再也看不见殿下的情况。

老者在那里忧心忡忡,男人却是昏迷不醒,毫无知觉。

他被人安置到女子的马车里,直到第二天天明时分他才醒来。

醒来后头重脚轻,全身乏力,脑袋昏沉沉的,一片混沌,他自然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处。他撑起厚重无比的眼皮环视四周,外头车轮滚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里。而自己的身侧,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披着毛裘睡着了,眉眼精致,面容清秀,身上则是陈国女子的服饰。

这醒来后就遇到这样的情形,他还真有些懵,脑子一时之间还真转不过来。他努力回想,竟也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伯呢?他记得他们一行人遭遇沙盗,他跟着随伯四处逃窜,他感染风寒,后面的事情就完全记不得了。随伯如今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