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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他奶奶的!原来那个没留下名字就溜的混账王八蛋野小子就是你啊!”

长长的沉默过后,万均雷霆爆发。

夏玉瑾愤怒得都要泪流了。

四岁的小娃娃,话才刚说清晰,能懂什么?他醒来时想起自己没问对方姓名,叶昭的衣服又没什么明显特征,就和大家说是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会飞的神仙哥哥把他弄下水的,大家都不信,说他病糊涂了,他见怎么说都没用,母亲天天发脾气,脸扭曲得很恐怖,只好委屈承认大概是自己失足掉下水,免得再受折磨。长大点后,他偷偷去查当天来过的男孩,查来查去没查出,那小子就好像插翅飞了,结果却是……他颤抖地举起食指,指着那穷凶极恶的坏人鼻子,咬牙切齿道,“原……原来来祸害老子一辈子的凶手就是你!赔我!快赔我!你这个坏人!杀千刀的!”

他气急败坏地抄起铜酒壶就往凶手身上狠狠砸去。

叶昭手忙脚乱接住:“夫君息怒!息怒!”

屋外,一朵白云,两只乌鸦,淡定飘过。

屋内,竹枕、杯子、碗碟、银筷、香囊、荷包满天齐飞。

好一片战乱景色。

118、两两依偎 ...

当年,叶昭的贴身大丫鬟知道自家小姐捅了通天大祸,也不敢上报,趁着她心慌害怕之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功给自家小姐穿上女儿衣服,正大光明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跑了。

夏玉瑾对四岁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记得不清楚,唯独记得有个坏小子背着他翻影壁落水,卧病十余年而已。待身体略好些,他派人查探,也曾问到叶老将军,叶老将军德高望重,诚实厚道,他信誉旦旦,一口咬定没有带男孩去千香园,此事不了了之。

经过叶昭述说的“美好”回忆,他终于想起那臭小子不但害他落水,还调戏轻薄,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只恨不得把这混蛋拖去跪钉板。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叶昭手里不停接天上乱飞的物件,口里不停道歉。迟钝如她,也知是被胡青诳了,暗暗发誓,等战事完毕,就将他拖去硝皮做袍子。

夏玉瑾丢了半晌,已找不到搬得动的东西,喘着粗气,黑着脸坐在榻旁,想灌两口热茶润润骂累的嗓子,却找不到铜壶。叶昭赶紧从身后将收好的铜壶和木杯取出,给他慢慢斟满,举案齐眉奉上,试图打商量:“现在不是好时机,回去再骂?”

“回去,回……”夏玉瑾看见她的脸就来气,重重拍桌骂道,“回去就休了你这扫把星!”

叶昭低声解释:“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

夏玉瑾凶蛮回应:“不故意就让我躺了十四年,故意岂不是要我命?”

叶昭看看他的身子,低眉不答。

夏玉瑾回过神来,想想她的武功身手,再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忽然发现这个假设能变成现实,心下更怒,抄起铜壶还想丢。

叶昭见势不妙,灵机一动,弯腰抱着肚子:“痛,哎唷,好痛……”

这恶棍竟挟持他的宝贝儿子做人质!

夏玉瑾明知媳妇在装蒜,可拿着铜壶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也丢不出去了。只好恨恨放下,坐着生闷气。

叶昭凑过来,陪着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待他脸色略微好转后,轻轻说:“每日每夜,我都会不停回忆自己一生中做过的错事,悔恨愧疚,然过错已成,悔不可改,只求有赎罪的机会,所以……”

夏玉瑾怒道:“所以你嫁给我?”

“不,”叶昭低下头,艰难道,“我知自己的性子,并非佳偶,嫁给你也只是害你丢脸。”她也知道,那个在花园里被自己弄下水的孩子,有着一对最纯净的眼睛和最善良的心思,“你虽说恨我,可是你担忧太后和母亲,担心会连累太多人,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大。卧床多年,也没有磨灭你的本心,纵使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艰难,每个字都痛苦。

夏玉瑾恍惚想起胡青说过的话:【将军说,若老天让她活着,就是为了赎一辈子的罪。】

十八岁起兵,刀枪箭雨闯过,是为自己在漠北做的错事赎过,二十四岁出嫁,选择他,是为童年造就的罪孽赎过,她亏欠得太多,所以不敢期望得到爱,不敢奢求平凡的幸福。她失去了女孩子的欢颜,取而代之的是用冷硬的外表,掩盖了心里的痛苦。

活阎王人人畏惧。

他却是不怕她的,从来就不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直觉就清楚告诉他,若是他想杀人,她会磨刀,若是他要采花,她会把风。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为他踏平所有障碍。

他说什么,她都听,他要什么,她都做,他的任何成功,她都支持赞美。她在背后倾尽全力来待他好,是这份无尽的宽容和信任,让他成长,让他反省,让他重生。

他重生了。

可是她的枷锁什么时候能放下?

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生一世?

叶昭伸出手,想碰碰他的手,可是刚触到指尖,又悄悄缩回,不确定地问:“我害了你十四年,可否用一生来还?”

夏玉瑾沉默。

叶昭低头:“若是你还怨恨,我可以……”

夏玉瑾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狠狠拖到面前,凶神恶煞道:“不能!”

叶昭愣愣地看着他,琉璃眸子一点点沉下去,仿佛落入见不到底的深渊。

“谁要你还了?!”夏玉瑾用指头用力戳着她的额头,重重吩咐,“王八蛋!你欠了我十四年,要用一辈子来爱!”

短暂的沉默过后。

满天星光仿佛映入她的眼中,流光溢彩,这瞬间,叶昭摸着发红的额头,恍若做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别扭的表情里藏着浓浓的温柔。她唯恐看不真切,将眼睛揉了又揉,低声问:“你说真的?”

夏玉瑾挺胸:“真的!”

叶昭再问:“你原谅?”

夏玉瑾点头:“我原谅。”

没有条件,没有代价,没有后悔。

十四年的痛苦,他原谅。

他愿亲手卸下她肩上的枷锁,只求她不再痛苦。

两双手,悄悄靠近,轻轻碰触,紧紧交握。

叶昭缓缓抬起眸子,眸子里满是琥珀荡漾水中的光芒,她闭上眼 ,迅速拉过他,沉默地伏在他肩上。垂下的青丝几缕,毛茸茸的大裘,他的肩窝里有淡淡的熏香气息,安宁温柔,肩窝里有暖暖的温度,舒适幸福。

夏玉瑾唯恐她不信,反反复复道:“我原谅,我原谅……”

十八年的荒唐,她伤害了许多人,犯下许多无法弥补的错误。

浪子回头,回首往昔,将身心束缚。

她不敢奢求原谅,不敢渴望自由。

静静地等待,默默地努力。

直到有人用“原谅”揭开封印的咒法。

肩上多年枷锁,终得解脱。

这一刻,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滚烫,有些东西争先恐后想落下。

夏玉瑾垂下眼帘,轻轻揽住她的腰,多年疑惑解开,怨恨放下,原谅过后,心里是难以形容的舒畅。

深夜帐中,两两依偎:

“夫为妻纲,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嗯,必须的!”

“我说东,你不准往西。”

“嗯,应该的!”

“要乖乖护好身体,生个健康的好儿子!”

“嗯,肯定的!”

“在外面要给我面子。”

“嗯,谁不给你面子就砍死他!”

帐内,两道灯影,喃喃细语。

帐外,苍鹰展翅,飞过高山

119、东夏盛宴

五月初五,朝圣节,远在他乡的东夏将士,纵不能放松戒备与担子,但依旧要畅饮一杯。

“喝好酒,呀哟呀,喝好酒,酒一杯,情千里,来吧来吧,姑娘们,跳起舞来劝酒饮,来吧来吧,兄弟们,举起酒杯来共饮,来吧来吧,羊儿满满似白云,不及情谊长,长悠悠,哎哟呀――”豪迈嘹亮的歌儿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不当值的东夏人聚在火堆旁,牛角杯,大块肉,杯到酒尽,尽情庆祝自己的节日。

金顶大帐内,东夏王设宴招待部族首领们,柳惜音带面纱,着长袖舞衣,露着一截雪白蛮腰,裙摆系着十八个金铃,赤足舞动,铃声清脆,回眸浅笑处,如春花盛开,大地回暖。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恨不得将眼睛挖下来留在她的身上。

“人美,舞美,身段美。”东夏王见首领们个个为他的美人丢了魂魄的模样,心里更添三分得意。

柳惜音舞罢一曲,转身端起旁边放着的金壶,长袖搭上壶盖,轻轻摇了摇,然后柳腰轻摆,步步生莲,众目睽睽下,缓步走向王座,来到东夏王面前,敬上满杯,用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娇柔赞道:“满天神佛庇佑,祝最英明的大汗如清晨的朝阳,永远普照在东夏儿女身上,愿最伟大的大汗早日踏破羊圈,带领东夏儿女过上好日子”

“然!”众将击掌大笑,“大汗!喝下美人劝酒,定要把那群绵羊赶走!”

大皇子与伊诺皇子之争越发白热化,两人势成水火,是柳惜音献计,让东夏王将军权统统收归自己手上,以他的号令为尊,终于压下不合的两个人,让局势稳定。他见柳惜音处处为他着想,为东夏着想,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如今喝得面红耳赤,听闻美人劝酒,怎能不干?

他不但喝了,还命柳惜音:“给众将献酒!”

柳惜音奉命,捧酒一壶,唱着酒歌,逐桌献上,众将看着美人白皙的双手,心荡神摇,只恨不得多喝两杯,唯伊诺皇子对她明目张胆支持大皇子的行为,心里存疑,不愿喝她的酒,待酒壶送到面前,想了想,终于放下,摇头道:“大秦虎视眈眈,不可醉。”

大皇子耻笑道:“东夏男儿,端起酒杯喝酒,放下酒杯杀人,父皇当年醉酒率军攻入布鲁克部族,杀敌三千,何等英伟?!怎生出你这孬种?!”

伊诺皇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随后想了想,再次坐下,他隐忍不发,面色如常,唯一双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柳惜音上前再劝,却被他轻轻一挡。

金壶落地,酒水浸湿羊皮毯子。

她呆呆地站着,双目含泪,喃喃道:“皇子恕罪。”

“何罪之有?!”大皇子见状更怒,“他打胜战不行,欺负女人,倒是好本事。”

伊诺皇子忍无可忍:“我敬你是兄长,一忍再忍,你何曾当我是弟弟?!”

大皇子冷笑:“我怎会不爱护弟弟?我每年还给巴音弟弟上几柱香,祈祷来世幸福。”

“够了!再吵就赏你们一人几鞭子!”东夏王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喝止这对无时无刻都在相争的兄弟,忽觉自己醉得更厉害了,招手唤回柳惜音服侍,扶着额头,倚在榻上,过了一会,柳惜音在他耳边吹着气,轻轻道,“大汗,不如回房休息吧。”

美人吐气如兰,每个字都带着诱惑,那双白玉般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小狐狸般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传递着无边情意。

夜已深,歌已毕,酒已尽,东夏王觉得小腹阵阵发烫,是该回房安歇的时候了。

众首领见两位皇子闹不愉快,东夏王心情转坏,也不想久留,纷纷很有眼色地站起来告退,回营再喝,柳惜音扶着大汗,回去内帐,放下帷幕,宽衣解带,遣开侍女。

帐内春光旖旎,不敢外泄。

梨花海棠,娇吟阵阵,香汗淋漓。

“柳儿啊,”快活不知时日过,缠绵半宵,东夏王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眼皮很沉很沉,神智恍惚,仿佛整个人飘上云霄,看见星星在身边盘旋,处处都是说不出的快活,可是却连动动手指都嫌累,“我好舒服,就像在做醒不来的梦。”

柳惜音轻轻抚上他□的胸腔,附耳问:“是不是轻飘飘的,从头到脚,就连指尖都是舒畅的。”

东夏王的双眼涣散,无意识地答:“是啊,柳儿,你怎么知道?”

柳惜音温柔摸着他花白的头发,含笑道:“传说有草名醉仙,闻之忘忧,开花结果,果如酒香,喝下如登极乐,十日方醒,大汗,你是醉了。”

东夏王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他迟疑看向旁边的美人。

烛光下,那是一双如毒蛇的眼睛,似乎在吐着红色的信子。

不加遮掩的杀意,铺天而至。

为何祈王的人要杀自己?

东夏王一时想不通其间关节,他想唤人,可是喉咙发出的声音就像醉酒后的呻吟,他只能挣扎着看着柳惜音站起身,取下他随身携带的弯刀。

弯刀从堆满宝石的刀鞘里徐徐滑出,银色刃身,映在少女美丽的胴体上,散发着最华丽的光晕。

“为……为什么?杀了我,你也……”东夏王不明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大汗啊,你忘了吗?”柳惜音露出最妩媚的笑容,举起弯刀,放在他颈旁,用最谦卑的语气询问,“你有两个好儿子,一个忠勇厚道,旧部支持,一个天资聪敏,新部拥戴,他们都是你的心头肉,可是你要死了,遗诏未立,究竟该将宝座传给谁呢?哎哟哟,真是愁死了我们的好大汗。”

东夏王死,新君是谁?

是哈尔墩?是伊诺?

旗鼓相当的两个儿子,互相憎恨的两个儿子,撕破脸皮的两个儿子。

他们之间的裂缝,已大到容不下彼此的存在。

原本还有时间去慢慢磨合,慢慢开解。

可随着东夏王的去世,争储将在最不堪的时段提前降临。

东夏将亡。

比死更恐怖的危机闪过,东夏王眼中透出阵阵绝望。

悔之已晚。

刀刃划过,割破咽喉,鲜血喷涌而出。

柳惜音手持利刃,在帐幔中快乐地笑着,笑声得意而绝望。

“阿昭,进攻的时候到了。”

谁披战甲

“五月初五,是进攻的时候了,收复山河,在此一战。”叶昭披着战甲,看看尚未大亮的天色,走出军营,站在全军面前,对着所有将领发出号令,然后转身带着几个亲信,回帐做最后准备,帐内等着的是她的替身——胡青。

夏玉瑾出发前,就将可能出现的险恶情况统统考虑周到,带来的人都是能为叶昭打掩护用的。

上京斗彩楼的苗仙儿,年近三十,才从红花魁位置上退下来,除丹青绝技外,凭的是手点石成金的化妆好功夫,画猫画虎画男画女画美人,只要两人轮廓相差不远,她就有本事装扮出个**成。战场风险,弱质女子,本是不愿,奈何夏玉瑾重金相邀,承诺为她去除贱籍,勉强成行。如今她亲眼见东夏虎狼,众志成城,亦起了爱国之心,使尽全身本事,将胡青打扮成叶将军的模样。

同样被请来的还有上京百戏楼的霍玉郎,貌妩媚,善口技,能变百声,曾被强权威迫之际,受南平郡王解救,蒙恩图报,随行江北,冒险跟在伪冒叶将军的身边,负责替“她”开口说话。

五月初五,是东夏王死期,东夏内乱,次日进攻为最佳时机。

叶昭相信柳惜音的手段,却也相信变数。

为了她的计划,这消息不到事成,决不能透露分毫。

“东夏王已死,哈尔墩有勇无谋,伊诺两次被我所败,执念极深,混乱之际,难能下准确判断。由胡参将领十万大军,借我的身姿,叫战西门,可吸引东夏大军主力的注意。”叶昭再次重复今天的计划,“祈王按捺不住,派兵试探,已被秋老虎截下,昨日是东夏的朝圣节,他们粮食即将耗尽,吴将军以送粮之名,已带七八个高手混入城内,与安插的暗探汇合,趁乱向东门去。今夜,我带三千精兵,守在东门外,待城内信号响起,强攻东门。”

夏玉瑾问:“吴将军的能力还不足以打开大门吧?”

叶昭指着地图道道:“他只要引起混乱,吸引这段城墙的守城官兵的注意力就够了,这段城墙下面是大片芦苇荷塘,如今冰面融化,攀登不易,故守备略松懈,只要他们注意力转移半刻,我的轻功可攀上城墙,垂下吊索,让其余高手乘小舟来,登壁后,随我一起攻向大门,其余士兵在外强攻,待东门开后,我确认形式后,会发出信号,十万大军立即进攻,内外相逼,打得他措手不及。”

胡青问:“如果柳姑娘没成功呢?”

叶昭道:“三个时辰收不到信号,不必等我回来,立即改大军围城,进入持久战。”

若柳惜音失败,东夏设下埋伏陷阱,她冒险攻入,九死一生。

夏玉瑾讪讪问:“柳姑娘还活着吗?”

叶昭:“难说,如果她没自尽……”

胡青补充:“如果她没自尽,东夏就会拷问她的幕后主使人,未必会让她那么轻松死。”

弑君之罪,千刀万剐,拷问会比死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