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了一下墙, 他定了定神, 向着门外慢慢走去。

正端着一盆水进门的碧云看见了, 赶忙放下水盆来扶他。

“你要去哪?你伤得很重,你不能乱走,主公交待我照顾好你。”

“有劳了,不必费心。”阿凤挣开碧云的搀扶,苍白着脸,倔强的向外走去。

“诶……”

碧云唤他不住, 只得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这么个冷冰冰的人,秋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呢。

碧云拧了毛巾,给趴在床边的妹妹擦了擦那张脏兮兮的脸。

打了月余的仗,这个孩子天天跟着在阵地上忙上忙下,小小的身躯实在是累坏了,才睡得这么香。

主公回来了,很快就会打退敌人,一切终于就要好起来了。

碧云搂了搂怀中的妹妹,姐妹两坐在地上,头靠着头,挨着床沿,安心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东市上,十来个奴隶兴高采烈的走在一起。

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然而引人注目是他双手各提着的那一挂血淋淋的人头。

他把那些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往书记官面前一丢,“算首级!”

“盛哥威武。”

“盛哥厉害啊。”

“大家能有一个就算很不错了,只有我盛哥一人就十几个,哈哈。”

盛哥用短剑挑起地上一个人头,甩到了虽然负了伤,却一无所获的六猴儿身上。

“接好了!咱们几个兄弟中就你没有,这一次哥帮你一把,下次别想再有这种好事。”

六猴儿一把接住那被污血覆盖的人头,一点儿也不嫌脏,抹着泪道:“谢谢盛哥,谢谢盛哥。”

书记官仔细清点完人头,取出纸笔,询问道:“姓名,籍贯,年纪?”

盛哥:“名盛,没有姓,不知道生在哪里,不知道年纪。”

书记官很习惯这种情况,抬起头认真解释道:“你现在脱了奴籍,必须要有一个全名,好给你编写正式的户籍。”

“我老娘好像姓杨,那我也信杨好了。杨盛。”盛哥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全名。

书记官先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做了仔细的记录,又取出一个杨木削成的木片,在上面写上杨盛的姓名,年纪,外貌特征和分配的籍贯。

递给他细细交待:“这个是‘验’,是你作为晋国国民的身份象征,一定要小心收好,如若遗失,需请三位邻居作证,加上里正,一起拿着村长开的文书,到县郡以上的衙门才能补办,十分麻烦。”

杨盛接过来看了看,见那木板打磨的光滑,上面细细密密的写满自己不认识的小字。

这样我就不是奴隶了。

他小心的摩挲了一会那片小小的木板。

周围的兄弟兴奋不已,一个个接过来来回传看。

“杨士伍此役枭敌首记一十五,晋一级公士爵,得一倾田,一处宅。”那书记官又拿出一小支柳条,在上面细细写了一排字,交给杨盛。

“你的户籍落在汴州东南方向十里地的祥符县,士甲乡,拿着你的‘验’和你手上的‘传’,去县里找县丞报道,他会根据我们这里发过去的文书核对你的验、传,让乡长给你安排一倾的荒地和三十步见方宅基地,另外还可领取两千钱,作为建房子的补助。第一年开荒国家不征你税。”

杨盛和他的伙伴越听越是兴奋,最后忍不住哄的一声,欢呼了起来。

至于书记官说的那句:“不过这些都要等此次战役打完,方能去办理。”都已经被男人们的欢呼声淹没,几乎无人听见。

东市的广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欢呼声。

即使很多人根本连一颗敌首都没拿到。

但人心被这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所鼓舞,士气如潮水一般的高涨了起来。

阿元坐在墙角,他抱着脑袋,感到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怀中揣着今天分发下来的食物,明明是又香又软的白面馍馍,但他却一口都吃不下。

胃里一阵阵的涌上酸水,让他恶心想吐。

他自以为有一身的力气,在村里,不论是打猎还是打架,他都是一把好手,一定能很快适应战场。

然而今日,到了那千万人的战场之上,他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些勇狠,在真正的战场上都如儿戏一般好笑。

异族的敌人,并不像村中传说中一般有恶鬼一般的样貌。

相反,他们和自己一样,一刀砍上去,同样会翻出白花花的肌肉,同样会喷出血红的鲜血。

他看到一个犬戎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被破开了肚子,躺在地上翻滚哭嚎。

然而他必须跟着自己的同伴,冲上前去,用抖着的手,一刀一刀砍在那个哭求的身躯之上。直到血液浸透了他的鞋子,直到那个挣扎的身躯,不再动弹。

但如果他不举起自己的刀,那倒下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是自己身边的同伴。

他完全辨不清东西,分不清南北,在杂乱的人嘶马蹄,和满天的刀光剑影中,他只能牢牢记住这几日训练中教官反覆强调的一点——紧紧跟在自己小队的十夫长身后。

十夫长看着百夫长的旗帜,而他只负责盯着十夫长的身影。十夫长砍哪,他们拥上去砍哪儿,十夫长向哪冲,他紧跟着向哪冲。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他忍不住吐了三次。

别说敌人的人头了,阿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他从衣领中拽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小小护身符,这是临行的前一天,妻子阿娟特意给他挂上的。

真想丢了武器盔甲,回家,回家找到阿娟,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柔软的胸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了。

一群男人在他不远处欢呼起来,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一次就砍够了十个敌人的首级。

阿元记得这个叫盛的男人,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疯狂杀敌,令人印象深刻。

在昨天,这个人还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而今天,他凭着那十几个人头,不仅脱离了奴籍,甚至越过了自己,成为了一名公士,有了一百亩的田,有了三十步见方的宅子。

阿元咬了咬牙,拽紧了手中的护身符,“阿娟,你等着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砍下至少一个头。”

六猴儿紧张得把盛哥分给他的那一个人头摆上了书记官的桌面。

“姓名?”书记官例行公事的问道。

“我……我也没姓,我根本不知道我娘是谁。”六猴儿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那我也跟着盛哥姓好了,叫,叫杨六猴。”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严谨的书记官都笑了起来:“叫杨陆厚。”

他随口给六猴儿起了个名字,这一日之间他不知道替这些奴隶起了多少名字。

六猴儿千恩万谢的领了自己的“验”,美滋滋的看着自己那正儿八经的大名。

“多亏了盛哥,不然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名字。”六猴儿杨陆厚兴奋地回到盛哥身边,狗腿道,“我看这全场,都没一个比得上咱盛哥的人,其实能像我这样,保着小命没事,腿还没软的,就算不错了。”

“人外有人。”杨盛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边。”

众人抬眼望去,一个黑衣黑甲的年轻男子,正向着这里慢慢行来。

他目光冷漠,满身血污,即便是纯黑的衣物,都掩盖不住那熏天的血腥味,直如一尊修罗地狱中归来的罗刹缓缓而来。

他骑着一匹马,身后还牵着一匹。两匹马的马背上,挂满了小山一般的头颅。那些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发丝虬结,浓稠的鲜血顺着马腿一路滴落。

那人走到一位书记官的桌前,数了一天人头的书记官员都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喊自己的同伴前来帮忙。

“我天,这得升多少级啊?”杨陆厚张大了嘴,轻轻说。

“三级的簪袅以内,是按人头奖励,要想升到四级的不更,五级的大夫以上的爵位,光靠人头就没有用了。”杨盛低声说道。

杨陆厚疑惑道:“是这样吗?四级以上的爵位。我想都没想过。”

“你必须想,要想拿到四级,靠的是三级爵位的队长所带的团队取得的战果。”杨盛眯起双眼,他不愿认输,“你们都跟着我好好干,我们虽是奴隶,也没什么比别人差的地方,一样也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你看红衣服的那人,他带队守住了城门,他这次拿的功绩,想来就足够封四级爵位。”

阿凤满身的绷带,披着他红色的外袍,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沿途数名敬服他的甲士,都上前想要扶他一把。他微微抬手谢绝了。

他走到一名书记官面前,伸手搭在墨桥生肩上,轻轻喘了口气。

“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走出来,何必如此着急。”墨桥生责怪了一句,但其实他很理解阿凤的心情。

“我……我叫凤。”阿凤对著书记官开口道。

“他叫凤,姓程,程凤。”一个声音响起。

宣台的楼梯上走下一个人,那人头束金冠,面如冠玉,眼中微微带着笑,长身立在台阶上,开口道,“赐他国姓,从今而后,姓程。”

————

第48章

阿凤昂首看着那台阶迎风而立之人。

他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承诺。

“若是你撑过了这一关, 我就给你赐姓。”

“你不止能看到这一点点, 你还会看到更多。这世间最终将不会再有奴隶。不再会有小孩, 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他拽紧了身侧的手,多年以来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去,

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主公。”

报君黄金台上意, 余生独事君一人。

“主公。是主公。”

“参见主公!”

广场上的人群,齐声呼喊,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程千叶立在高处,看着人群中此起彼伏闪出明暗不同的金光。

她曾经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希望自己的部署们能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于她, 效忠于她。

在她的想像中, 得到这一切的时刻, 她必定能胸怀苏畅,意气风发, 甚至洋洋得意。

但此时此刻, 站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无数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屈下膝盖, 低下头颅的士兵。她只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里面有熟悉的朋友,也有陌生的士兵。

有已经伴随自己几经生死的伙伴,也有初次并肩作战的袍泽。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把自己最重要的生命,交托到了她的手上。他们仰望着她,也信任着她。

期待她能够实现, 她所承诺带来的那个世界。

程千叶抬起头,视线越过巍峨的古城墙,看到那远山天际,斜阳晚照,漫漫雯霞映楚天辽阔。

我会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再回头,不再停顿。

对于你们,我不能辜负,不敢辜负。

横扫六合,让天下归臣也许不能做到。但我至少要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有生而为人的资格。

杨陆厚悄悄从人群中抬起头,“这,这就是主人啊。”

边上有人伸手一把将他按下去,杨盛低声道:“傻子,现在可以叫主公了。”

“对,对。”杨陆厚低下头,摸摸胸前的验牌,“我已经不是奴隶了,多亏了主公的恩德啊。”

杨盛却微微抬起了头,穿过人群的间隙,他看见绛衣金甲的主公从高台上下来,扶起了那位身负重伤,披着衣袍跪在地上,被赐了国姓的程凤。

这个程凤他记得住,他们刚刚抵达之时,城墙已破了一个角,是此人领着一队士卒,浑身浴血,挡住敌方大将,誓死不退,方才保住了城门不失。

看着主公亲手扶起那人,递给他代表四级爵位“不更”的验牌。

杨盛暗暗想道,这个程凤运气真是好,他守了这么多天的城池,不知砍了多少人头,又立了这个功,一步就登上的最低级士官爵位。

要知道爵位一共二十级,前三级的公士,上造,簪袅可以靠着个人勇猛,砍人头获得。

而四级的不更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非领队的将领不可得。需要团队作战中,崭获一定总量的敌首,还要求自己率领的步卒伤亡不能过大,总而言之,条件越来越苛刻。

但也是有捷径的,如若立下特殊的功劳,或在攻城陷阵的敢死队中表现突出,就可能破格进爵。

杨盛看着站在主公面前的那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人一个积累了军功,已经成为有一定特权的不更,可以免去徭役税务,在县衙的老爷面前都可以不用跪拜。

而另一个和自己同一天跨入战场,也已经是平民中最高爵位的簪袅。

杨盛眼中燃起一种焰火,一种雄心勃勃的火焰。我必不输于他们。

主公在甲士的护卫下,向外走去,突然就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一眼,杨盛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心中忐忑,

主公这是看到我了吗?

应该不会,肯定只是巧合。

但这一天迟早回来临,我总有一天,能让主公看见我,看见我这个人。

程千叶离开东市的广场。

同肖瑾一起前往看视俞敦素,俞敦素伤得不轻,正卧于床榻上修养,见到程千叶入内,急忙欲待起身相迎。

程千叶止住了他,在他床前一张圆几上坐下:“此是战时,将军有伤在身,养伤为重,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俞敦素勉强坐了起来,欠身行礼:“此次多亏主公及时来援,不然汴州即便能保不失,也定然伤亡惨重。”

“只是为何主公亲自率队?”肖瑾不解的开口,“张馥和贺兰将军所在何处?”

“我怎么可能亲自率军。我就是做个样子。”程千叶笑了,“我让小墨带的兵。”

俞敦素露出疑惑的神情:“桥生虽然作战勇猛,但他只是个奴隶,素来只负责带领那些负责送死和充人数的奴隶部队。主公用他领军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一点?”

“你还不知道。”程千叶低头理了理衣袖,“这次来救援的,大部分都是奴隶组成的部队。”

“冲在前面,率先切开敌阵的是奴隶,砍下人头最多的,也都是奴隶。”程千叶浅笑了一下,心中感慨良多,“除了小墨,程凤,还有数名在战场上表现非常突出的勇士,你可能猜不到,他们的身份,都是你们心目中最低贱的人。”

“我已依照新政,解除了他们的奴籍,进了他们的爵位。从今以后,我们晋军中将逐渐不再出现奴隶这个词。你二人身为我最亲信的将帅,要率先转变自己固有的观念。”

俞敦素和肖瑾轻吸了一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而这一次能在内守住城池,在外击退敌军,确实都依靠着新政的实施,尽管这是个被军中决策阶层诟病良多的新政。

肖瑾依旧面色凝重,他深行一礼:“汴州虽然重要,但主公你乃是我大晋之主,千金之躯,如此亲涉险地,实为不智。若是我在绛都,定不会同意你亲身前来。”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二人送命,看着汴州军民陷于敌手,我这个主公不如不做。”程千叶沉道,“此次我汴州被围多时,不仅周边诸侯对我发出的求援书信不理不睬,便是我晋国内那些手握私兵的家臣,都百般推脱,不予援助。”

“此役,我誓以我晋国伍卒,独退犬戎大军。在天下人面前,一扬我晋国军威,狠狠打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一耳光。还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晋国军力不强,历年来便是处于受边陲诸国欺压的状态。作为军中将官,时常总觉得胸中憋着窝囊气。

俞敦素、肖瑾听得主公此言,只觉心中燃起激情,一扫多年恶气,齐齐抱拳,“誓死追随主公!”

程千叶:“至于贺兰将军,我遣他去做另一件事。如若他能成功,犬戎大军,顷刻可退。”

此刻的贺兰贞,率领着贺兰家的八千亲军,急行在济水河畔。

他们人人穿着犬戎军的服饰,口中衔着枚,马匹缚着嘴,各带柴草一束,悄无声息的于黑夜中疾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犬戎大营以北约二十公里的黄池。

那里囤积了戎军的粮草,并有数万犬戎士卒驻守防卫。

贺兰贞握紧手中的剑柄,眼中闪着寒光。

主公亲自率着奴隶和新兵组成的部队支援汴州。

临时拼凑的士卒,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经验丰富的正规军长期对峙。

即便他们能凭借一时之勇,切开敌军,冲入城中,也只能解一时围城之危而已。

若是持久抗战,新兵们很容易产生恐慌畏战的情绪。调度不灵,溃散,哗变都有可能随时发生。

贺兰贞脑海中出现那个总是浅笑轻言的面孔。

主公他已经身入险地,成败在此一举,我必要拿下黄池,烧毁敌军粮草,方解汴州之危。

夜深人静。

站在望楼上放哨的犬戎哨兵,悄悄打了个哈欠。

在他的印象中中原的这些军队都十分的软弱可欺。战场之上时常明明人数占据优势,却一触即溃,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岂料此次两位大将军没藏裴真,嵬名山,亲率数万大军,围攻区区一个汴州,竟然攻打了月余还未破城。

但前日听闻汴州的主帅都受了重伤,料想破城也就在几日之间。可惜自己此次只能在这里看守粮草,不能随军入城趁势劫掠一番。

正有些迷糊之间,突然见得前方树影婆娑,似有一队人马在暗夜中前行过来。

远远望去,那队人马扬着本部的番号,穿着自己人的服饰。

那望楼上的士兵便冲着在拒马前值岗的营兵打了个旗语。

自己人。

那队人马越行越进,人人面上抹着锅灰,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待值岗的营兵发问,为首一将,打马疾冲,一枪将人刺了个对穿,直接冲进营中。

望楼上的哨兵急忙想要鸣起警钟。

数支利箭嗖嗖齐发,射入他的胸口,他勉强敲击了一响钟声,掉下高台。

营地一时大乱,警钟之声迟迟响起。

无数犬戎士兵在睡梦中匆匆起身,拿起武器抢出营帐,只见营内处处火光,高高的粮垛在熊熊的大火中冒出滚滚浓烟,冲天而去。

四面都是杀声,到处纵横驰骋着军马。刀光中是难以分辨的敌人,和杀红了眼的同伴。

戎兵大溃,逃者相推挤,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贺兰贞一路杀到天明,烧毁敌军辎重粮草,歼敌数千人。

第49章

犬戎的中军大帐, 大将军没藏裴真一脸阴翳的坐在主帅之位上。

一众将帅噤若寒蝉, 无人敢开口说话。

帐下右部督梁乙进言道:“将军容禀, 汴州虽是要冲,但孤悬于晋国本土之外。我军大可绕过此城, 直取卫、宋之地, 或是南下进击楚越等江南沃土。”

“此次我军围攻汴州月余, 中原众诸侯国皆袖手旁观,晋越侯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想必也不会对他们伸出援手。”

负伤在身的嵬名山列席帐中,起身进言道:“末将以为梁部督所言甚是,我部无需把把兵力用于汴州这个既坚固又无碍大局之城,大军可绕过它, 直趋宋国曹县,定陶, 或是北上拿下卫国的濮阳, 击破这些城池,令宋卫之流的小国伏首,则汴州一远离国土的孤城,迟早不攻自破。”

没藏裴真哼了一声:“将军已不复当年之勇了吗?如何在此涨敌之士气?我等亲率大军围城一月,连区区一个汴州都拿不下,竟绕道而过,令我颜面何存!我必杀尽汴州城中的军民,踏满城鲜血,前歌后舞而进, 再取宋、卫,届时岂不快哉!”

嵬名山涨红面孔,忍住屈辱,耐心劝谏:“我等围城月余,尚不能破城,如今晋国主君,亲率数万士卒来援,敢问将军可有必胜之策?”

没藏裴真嗤笑了一下,“将军被一个奴隶伤了手脚,便连攻城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明日我亲率大军破城,将军只管安心在帐中养伤便是。”

嵬名山既羞又怒,甩袖离席。

帐门分开,急进一传令小卒:“报大将军,黄池告急!昨夜晋军轻兵奇袭我军黄池驻地,纵火烧毁我军辎重粮草不计其数!”

众将皆大惊失色,没藏裴真站起身来,牙咬切齿道:“晋越侯竖子小儿!安敢欺我犬戎无人!我必破汴州,誓取此子项上人头!”

营区中的将士被紧急调拨起来。有些需要疾行去支援黄池,有些要做好再次攻城的准备。

嵬名山赤着上身,披着外袍,看着行营中匆忙跑动的传令兵。他的部队此次只被安排镇守后方。嵬名山感到十分憋屈,胳膊箭伤处的绷带渗出血迹,他也懒怠理会。

他军阶在没藏裴真之下,处处须听命于他。偏偏没藏裴真此人好大喜功,和他随机诡动的作战风格十分不搭,使嵬名山处处被动,施展不开,他不由十分想念驻守郑州独当一面的时日。

梁乙来到他身后,叹了口气:“围城之时,我便劝谏大将军,围城三面,留一线生机。城中军民眼见逃脱有望,必不至如此拚死反抗。偏偏大将军说晋军不可轻恕,誓要屠城,以震慑四方。如今我军失了补给,敌军主君带援军亲至,士气正旺,这战只怕不好打。”

嵬名山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