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主公是他有意让桥生尚主?

程凤的思维跑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们一行人不敢耽搁,全速赶路。有了墨桥生的兵马护送,一路总算有惊无险,平安离开了西戎地界,靠近了郑州城。

眼看着郑州坚固的城墙近在眼前。

程千叶换上了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跨上了一匹骏马。

她向着程凤说道:“程将军,你照顾张先生回城,我另有他事,先行别过。”

交代了这几句,她也不管程凤如何反应,打马就走。墨桥生策马紧随而上。

程凤看着消失在岔路的两个身影,觉得脑中一团迷雾,似乎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眼前,但他偏偏就是想不通,看不透。

程千叶在林中策马跑了一阵,哈哈笑了起来。

她跳下马,牵着马同墨桥生并排走在林荫小道上。

“桥生,看来人真的不能随便说谎。”程千叶笑道,“一旦你说了第一个谎言,就不得不用一堆的谎言来掩盖。”

此刻,她的脸上化了时下流行的飞霞妆,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后,尾部束起,挽了一对小巧的双环,带出了一种女性独有的妩媚。

墨桥生的目光流连其上,即不敢逾越,又舍不得离开。

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上,黄鹂隔叶清唱。

程千叶咬了咬嘴唇,闭上了双眼,昂起脸蛋。

她等了许久,等到她几乎都要放弃了,放弃期待这个男人会主动的时候。

一双带着凉意的唇,终于小心翼翼的触及了她。

墨桥生的吻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

他那么慌乱,没有任何技巧,甚至因为过度的紧张,使得自己双唇一片冰凉。

但他却轻易的点燃了程千叶的心。

程千叶感到心中有一团火焰不可控制的燃烧了起来。

天哪,我真的太喜欢这个男人了。

程千叶闭着眼,小心回应,鼓励着那个生涩而紧张的人。

直到一滴清凉的水滴,落到了她的脸上。

程千叶睁开了眼,突然就伸出手,按住墨桥生的肩头,逼他靠在一棵树干上。

她上下打量,打量着眼前之人。

真是的,又哭了,这谁能忍得住?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自己化为主动的一方。

虽然被宠溺确实很幸福,但好像还是欺负他更让我高兴。程千叶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加深了自己的行为。

……

程千叶洗净铅华,换回男装。同墨桥生双双入城。

郑州城内的状况,比起当初的汴州好上许多。

虽然也是刚刚经历过战火,却没有那种饿殍遍地,断壁残垣的模样。

经过这几日的休整,民生恢复了不少,城区里已有了井然有序之态。

街道上出现不少往来行走的平民,沿街叫卖的行脚商人,一些铺面也挑出了旗帜,开门营业。

穿梭巡逻的持戈甲士,也不再让百姓们露出惊惧的表情。

二人路过官寺,州寺衙门外围着不少围观的人群,显然正堂内正在审案。

程千叶停下脚步,驻足旁观。

只见正堂之上,一位州丞下属的丞史端坐堂上。

两侧坐着文书,狱掾,下站两列手持哨棍的属吏。

堂下跪着两位妇人,均指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争论不休。

其中一妇人哭诉道,她带着孩子来城内寻亲,半道之上偶遇一位娘子,两人聊得投趣便结伴走了一段路。

那位娘子只说自己在战乱中没了孩儿,心中悲苦,看着这娃娃生得可爱,想要抱上一抱。

谁知她抱过自己的孩子便再不还,只说是自己的孩儿,拿腿就要走。

幸得她死死拽住,又遇到巡逻的兵士,二人这才扭送至此。

另一妇人却同她的说法一般无二,只是角色互换了一下。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偏偏这个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

平民家的小孩,穿得也是最为普通常见的土布衣物。二人同行了一道,那企图抢夺婴孩的妇人早已悄悄打探清楚。

此刻,两人都说得一般的头头是道,一时难以分辨。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程千叶正兴致勃勃的打算看一看这古代的官员都是如何审案断案的。

谁知那高堂之上的丞史一拍案桌,喝道:“呔,休得如此聒噪。老爷我每日里有多少案件等着我决断,谁耐烦听你两个妇人喋喋不休个没完。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无非是一人死了孩子,嫉妒她人,我就将这孩子也摔死在门口,你们也就没什么好抢的了。”

堂上下来一个衙役,抱起小孩就要走。

其中一个妇人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另外一人,却一把扑上前去,死死抱住衙役的大腿,放声悲哭,坚决不允。

“哎呀,不错嘛。”程千叶在心中赞了一声。虽然案情不是很复杂,但她没想到这个办案的丞史能够这么敏捷又巧妙把案子迅速的断了。

果然,经此一验,企图强抢她人孩子的人最终招认了罪行。

孩子的真正母亲,正是那位死死抱住衙役大腿不肯松手的妇人。

那位丞史在翻案头一本厚厚的典籍。

那崭新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晋律》。

程千叶认得这本书,这是周子溪花了很大的精力,结合了各国通行的法律和程千叶的各种想法,新制定出的法律条规。

原先只在汴州一带使用,想不到这么几天时间,周子溪就能让郑州的官吏按照这本新的律令判案了。

程千叶来了兴趣,她想看一看这么个不算大的案件,能不能在这本新《晋律》中找到相应的处罚条款。

那位丞史翻阅了一阵,开口宣布:“依照《晋律》第三节,一百二十八条,凡是拐卖,抢夺儿童者,服劓刑,罚城旦三年。”

那个被判刑的妇女一下瘫软在地,甚至哭都哭不出声来。

门外围观的百姓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人贩子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招人痛恨的。往往夺人一子,毁灭的是整个家庭。不论是否为人父母,很少有人会同情这种抢夺拐卖儿童的人。

劓刑便是削去鼻子,城旦三年是罚服三年苦役,要戴着镣铐在修城墙或是水利工事中做最苦最累的活。

这个刑罚比起以往的拐卖小孩的罪人,只需罚款,或是可用金钱赎抵的拘禁来得严苛得多。是以得到的民众的叫好声。

但对程千叶来说,她高兴的是两一方面。

临时遇到一个案件,都可以在新制定的法规中找对应的条律,惩处犯人有法可依。是国家法制健全的象征。

虽然不能就说明周子溪整理的《晋律》已经很全面了,但至少是一个好的现象。

二人继续往城主府走去,遇到了领着兵马出来寻找他们的贺兰贞。

贺兰贞看见程千叶很是吃惊,下马见礼:“主公,你这几日都到何处去了?”

随后他伸着脖子向着他们身后看,没看到人影,不禁有些失望。

“千叶公主呢?她不是同桥生一道回来的吗?”

公主以女儿之身,出使镐京,救出张馥,让他很是感佩。

程千叶捂住头叹了口气,开始头疼这一道又一道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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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听了没藏裴真的叙述, 没藏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你说什么!一支区区五千人的部队,一夜之间突袭到离我们镐京三十里地的位置, 竟然没有人能把他给拦下来?”

没藏裴真呐呐无言,

巩郡的守备李全浩可是他的铁杆兄弟。

初始墨桥生率着一队骑兵突然就出现在了巩郡城门之外。

惹得李全浩十分紧张,因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兵力情况,只得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谁知道墨桥生看起来气势汹汹, 其实就没有攻城的打算, 带着那五千骑兵, 在城外耀武扬威的绕了一圈, 又转道去了崧高山。

李全浩反应过来,带着兵马出城追击, 却根本没摸到墨桥生部队的尾巴。

不止巩郡的李全浩。登封,阳城,负黍的守将这几日也都乱哄哄的, 纷纷在寻找晋军和防守晋军的焦虑中度过。

大概到了此刻, 他们还不知道墨桥生已经领军冲到镐京附近,一把捞上晋国的公主, 往回国的路上去了。

没藏裴真抱拳请缨:“只要姑母拨下人马, 侄儿即刻出城, 追上墨桥生和那晋国公主, 也让他们知道我西戎铁骑不是好欺负的。”

没藏太后长长叹了口气, 伸出那布满皱纹的手摆了摆:“别说你追不上他们,就是追上了,在边境之上, 俞敦素领着大军正等着随时接应他们。你去了,也讨不了好。”

没藏裴真还欲争论,太后阻止了他的话。

“我们已经同晋国签了合约,不宜再起纷争。还是藉着这个时机,好好把家里这摊乱摊子收拾收拾。”

太后捏了捏自己眉头,想起了晋国公主那聪慧大方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妹妹,哥哥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晋国,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君主,有那在战场上神出鬼没的墨桥生,那个沉稳坚毅善于守城的俞敦素,还有那个张馥……那个讨人厌,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华的张馥。

而自己的国内,没藏太后想到自己那被皇后糊弄得团团转的儿子。心中一阵沮丧。

“真儿,你觉得晋国的那位千叶公主怎么样?”没藏太后抬起头问自己的侄儿。

“啊,姑母的意思是?”

“听说这位千叶公主还未成亲,我想为太子求娶这位公主,同晋国联姻。”

这边却说程千叶换回男装,同墨桥生回到了郑州的驻地。

她关心张馥的伤势,先撇下众人前往探望。

才走到门口,就险些被一个端着盆子匆匆跨出门的侍从撞上。

程千叶低头一看,那是一盆被污血浸透了的纱布,显然是刚从张馥身上换下来的。

她的心就沉了下来。

屋内传出了一两声压抑而痛苦的喉音。

程千叶已经伸进门槛的脚,不经又收了回来,反覆了两次。

最终还是一步跨进了门,默默的站在了门边。

治疗的过程很漫长,张馥痛苦的声音扎进了程千叶的心。

但她一下都没有回避,凝视着那些刺目的鲜血。

程千叶对自己说,这条路只要走下去,你所见到的鲜血只会越来越多。既然选择了,你就只能适应,不能再回避,不能再有所畏缩。

她闭了一下眼,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必拼尽自己的全力,务求让他们的血不至于白流。

等到医者退去,张馥已经陷入昏迷。

萧秀红着眼眶,小心的为他擦去头上的冷汗。

程千叶宽慰了一句:“大夫说了,张馥的伤看着凶险,好在终归于性命无碍。只是……治疗的过程痛苦了一些。”

萧秀搬来一张椅子,请程千叶坐了。

自己伏在地上,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

“你跪我干什么?”程千叶抬了一下手,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我跑这一趟,那是因为张馥不仅是我重要的臣子,也是我亦兄亦友般的存在。可不是因为你哭了一鼻子才去的。”

萧秀抹了一下脸,哽咽着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主公,也替先生谢谢主公。”

“你,你竟然撺掇着主公亲涉险地。”床榻上传来张馥低沉的声音,他不知道在何时醒了过来,“我教了你这许久,都教导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声音虚弱,话说得很轻。

但萧秀却战战兢兢的跪在床沿,低头听训,不敢反驳。

“行了,行了。”程千叶打圆场,“你就别训他了,你是没看到小秀当时都急成什么样了。要是你真出了事,我这儿估计都要被他的眼泪给淹了。”

张馥把脸别向墙内,不看他们。

这是还在生气啊。程千叶郁闷的想着,在古代当个君主可不是个容易活,不仅要摆平后宫的嫔妃,还得时不时哄一哄前朝这些傲娇的臣子啊。

“张卿,虽然你在病中,但我这里却有一件急事,还要劳你费神。”程千叶一本正经的说。

张馥不得不转过脸来。

“你在犬戎待了这么久,对他们的情形最为清楚,你说我们要不要趁着他们这次内乱,再进一步对他们发起攻击?”程千叶提了话题,其实只为转移一下张馥的注意力。

“主公切莫心急。”张馥果然十分重视,他撑了一下,欲坐起身来。

萧秀急忙扶住了他,在他身后垫上数个枕头,让他可以靠着说话。

“犬戎虽然朝中内乱,但没藏太后已经掌握住了局势。犬戎的兵力也并未因此事而削弱。若我们此刻同他们全面开战,反而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说不定还更有利益于他们的稳定。”

张馥说了两句,便微微喘息。

程千叶急忙止住话头:“行了,你且先修养。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仔细思虑。”

“微臣不妨事,还请主公容我说完。”张馥微抬了一下手,“我们看是拿下了郑州,但实则立足未稳。我国如今不论是兵力,还是国力都远远比不上犬戎。还请主公切忌自得,当前要务,应借此良机,以稳定民生,扩大军备,发展国力为优先。”

程千叶正色道:“张公言之有理,我必依公之言行事。”

张馥顿了一下,提另一件事:“主公你……”

他看了一眼萧秀,正要请他回避。

程千叶咳了一声,开口道:“小秀他,知道我的身份。”

“此事有多少人知道?”张馥紧张的问道。

“郑州这里,只有你和小秀,还有桥生知晓。另外我母亲、许妃和肖瑾,还有天香知道我的身份。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了。”

“但这一次,主公你让公主出使西戎,又打算如何圆说?”张馥皱眉道。

程千叶有些尴尬,她当时一时冲动,根本没仔细想好怎么善后:“我就说我把公主派去别去了,不行吗?”

她从张馥的神色看出了自己想的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张馥严肃的摇了摇头:“主公,您的身份,关乎我大晋之根本,怎可如此轻忽。只要有人留心一调查,很有可能就暴露了您的身份,动摇了国之根基啊。”

程千叶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她皱起眉头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此事因我而起。就请让臣来为主公安排。”张馥开口道,“主公即刻起对外宣称千叶公主先行回了汴州。臣从死侍之中谨慎挑选一年貌相近之人,命她乔装公主的身份在汴州深居简出。再请天香公主从旁协助一二。等主公回汴州之后,偶尔恢复公主身份,在人前露面几次。只要我们小心谨慎的操作,或可掩人耳目。”

程千叶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幸好有你在,这样我终于不用愁了。”

但张馥却冷冷的泼了她一盆凉水:“这只是暂时之计,为保万全,臣还请主公日后……让千叶公主的身份永远消失。”

程千叶的心难受了一下,她虽然已经选择了走这条道路,但她心中总隐隐有个期待,希望有一日能恢复女性的身份,同自己的心上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现在看起来,这个希望似乎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程千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告辞。

走到门口之时,张馥叫住了她,

“主公。”张馥轻轻的说,“谢谢,谢谢您亲自涉险,救臣于危难之中。”

“臣在狱中,几次险些坚持不了,但我心中总觉得主公会来救我,有了这股念头,我才咬着牙撑了下来。”

第87章

苍穹似帐,新月如钩。

墨桥生仰躺在宫阙的屋顶之上。

不管在哪里, 主公总会在自己的寝殿附近给自己留一间屋子。

但只要有空, 墨桥生总是喜欢悄悄待在主公所在的屋檐之上。

主公现在越来越忙, 寝殿内的灯烛时时亮到深夜。

墨桥生不想搅扰, 他只想默默在更近一点的地方, 守护着她, 陪伴着她。

只要想到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后几片薄薄的瓦片之下, 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很安稳, 很舒适。

悠悠筝鸣,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是主公在弄筝。

墨桥生在秋夜的月色中,感到了一阵霜雪加身的凉意。

似有忧愁暗恨顺着那袅袅清音爬来上来, 丝丝缕缕缠住他的心,轻轻这么勒了一下, 勾得他的心微微酸痛。

墨桥生皱起了眉, 主公的筝音他时时听,素来是疏朗大气, 浩瀚磅礴的曲调。

往往令闻者豪情顿生,胸怀畅快。

很少弹这种带着悲凉之意, 令闻者心酸的曲调。

主公这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墨桥生很想下去看一看。

此刻的屋檐下,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车轮滚动之声,那是周子溪的轮椅,向着主公的屋子行驶过来。

墨桥生收回了自己的脑袋。

周子溪抱着一堆的文书进入屋中。

筝音就停了。

“子溪你来啦。”

程千叶收住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站起身来, 从侍从手中接过周子溪的轮椅,推着他来到案桌边。把他带来的文献摊在桌案上。

这些都是新拟定《晋律》法规条款,以及修订的整改方案。

周子溪草拟之后交由程千叶过目。

程千叶一页页的翻开,见那厚厚的一叠纸上,整整齐齐写满了俊逸的字迹,行列缝隙之间另插入了密密的红色批注。字里行间无不倾注着著者的心血。

周子溪和张馥,还有许多的人,都这般的拼尽全力。

身为君主,我又有什么资格沉浸于自己的小情小爱?程千叶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两句,把自己那一份楚楚可怜的少女心,卷卷的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