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和马氏都只是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闻言也是呆了呆。马氏立刻道:“菱儿飒儿,现在是不是先让人保护娇娇几个。咱们罗府里能抵挡多久?你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便是再精明能干的妇人,面对这种情景,也会忍不住慌神。话都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至于余氏就更不知所措了,不过还是下意识的道:“要不先去哪里躲一躲?”

罗潭和罗千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自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小春城,虽然也曾听过罗隋讲过去战场上的故事,但是总觉得那都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东西。突厥人从来都不会进城,可是进城后会遭遇什么,过去那些话本子里可没少讲。便是明齐自己的兵攻下一座城池,都会有屠城的时候,更何况突厥人生性凶残。

“小表妹…竟然被小表妹说中了…”罗千喃喃道。

马氏和余氏一愣,余氏看向沈妙:“娇娇…说中了?”

“表妹之前便提出突厥人可能会攻入城中。”罗凌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小表妹想必也有对策,若是不嫌弃,请告知与我,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罗凌的态度摆的极低,或者说是罗家人都不会有别的人家那种端着架子的想法。否则以罗凌的辈分和地位,决计不必如此低声下气的同一个小姑娘请教的。

而罗凌的这个举动落在马氏几人眼中,便觉得吃惊极了。罗凌是罗家小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如今竟是要向沈妙征询?

沈妙道:“凌表哥也没告诉我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罗凌挥手招来方才那位来报信的守卫,那守卫见罗凌去问一个陌生姑娘显得有些诧异,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小姐,守卫军有人看到突厥人正在城门口聚集,将军还未归来,城守卫军人手不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沈妙却没空理会他的尴尬,反是问道:“人手多还是不多?突厥是散的还是齐的?”

罗飒目光如炬的盯着沈妙。那守卫想了想,道:“人手极多。虽是散的,却有马匹的声音,应当是还有后援。”

几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罗凌和罗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若是方才还有些侥幸,此刻却是真正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马匹意味着有军队,平日里能与突厥人抗衡的军队此刻却在草原里作战,眼下小春城几乎是没有真正的兵力,却在这时候赶上了另一支突厥军队。

沈妙说的没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些突厥人终究是变得狡猾了,甚至在暗中发展了另一支军队。这一支军队或许没有沈信那么对付的那支强,可是要血洗小春城,已经是绰绰有余。

马氏和余氏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好,马氏道:“要不全部将能用的人手都召回来…不管如何,先保护你们这些小辈。”

出事的时候最先让年轻一辈先走,这是罗家自古以来的传统,是牺牲老的一辈,将希望留给新一辈。罗潭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拉住马氏的袖子道:“娘,我不要!”

“实在不行,就和他们拼了!”罗千咬牙,眸中跳动两簇怒火:“我们好歹骨子里也流着武将的血,莫不是还怕了那些野蛮人不成?拿着剑,大不了鱼死网破!”

“千儿!”马氏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话?这时候出去,你是想送死吗?”

“实在不行,我和大哥掩护你们逃走。”却是罗飒开了口,他沉肃道:“府里还有马车,从后城门开始逃,有一段山路,藏起来也不会被发现。”

“不行。”沈妙打断了他们的话。

罗飒看向她:“你有办法?”

沈妙摇了摇头。

罗千和罗潭面上同时闪过一丝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沈妙似乎有很大的能力,虽然她看起来娇娇贵贵,也生的细皮嫩肉,但每次与沈妙说话的时候,那种安然和成竹在胸,却让人有了主心骨一般的安心。可此刻见沈妙都想不出办法,罗千和罗潭都有些绝望。

“那就照二弟说的做吧。”罗凌道:“先送你们上马车,府里所有护卫都跟着你们。罗府只留二弟和我就行了,我和二弟去城守军那里。”

这便是要牺牲他们兄弟二人为其他人争取时间了,余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拉着罗凌的手险些晕了过去。

“怎么能让你们二人留在这里?”马氏摇头:“咱们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

这厢僵持不下,沈妙摇了摇头,再次吐出两个字:“不行。”

“小表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不行?”罗千忍不住问。

沈妙扫了众人一眼,道:“小春城里,兵力最大的就是罗家。城守军的首领也是凌表哥和飒表哥。突厥人也清楚这一点,若是真的攻入城中,为了鼓舞士气,势必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罗家。只要灭了罗家,小春城的百姓必然失了斗志,束手就擒。擒贼先擒王,我若是突厥人,哪怕用尽一切力气手段,都会先对付罗家。罗家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这样毫无遮掩的将可怕的现实揭露出来,罗潭忍不住身子一抖,看向罗凌:“大哥…她说的是真的么?”

罗凌紧紧盯着沈妙,道:“不错。”

罗飒的火气顿时又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逃不了,突厥人又带了兵来,要不就真的跟他们拼了?咱们罗家也没出过孬种,怕他不成?”

“倒也不必心急。”沈妙突然开口。

厅中静默一瞬,罗凌看着沈妙,轻声道:“表妹可有妙计?”

“妙计算不上。”沈妙眉眼平静,她本就生的清秀可人,在一众焦灼的情绪中,唯有她一神色淡淡,众人这才发现,从开始到现在,沈妙都未曾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小春城尚且是边陲之地,面对突厥突然进城都会惊惶,偏偏沈妙这个在定京城一直高枕无忧的娇小姐,反是表现的见怪不怪一般。

“突厥人带了兵却迟迟不进,显然心存犹豫,有所顾忌,我想这么多年,虽然罗家军已经散了,可到底余威犹在,尚且可以震慑三分。他们心存犹豫,试探不前,就是主帅也不能确定,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马氏和余氏听不懂沈妙的话,却觉得沈妙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一时都未开口,静静的听她说。罗飒皱眉问道:“如何利用?”

“拖延些时间吧。”沈妙淡淡答道:“我爹娘,外祖和舅舅们都不是等闲之辈,想来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头的不对,一旦发觉不对,会很快赶回小春城的。在此之前,只要拖延住这一头的脚步就好。”

“可是要怎么拖延啊?”罗潭是个急性子,耐不住问道:“照你所说,突厥人那么聪明,他们也知道时间紧急,定会很快攻进来的。”

“他们怕什么,就给他们看什么就是了。”沈妙微微一笑:“他们怕的无非就是罗家军其实还尚有余力,那么就给他们看看罗家军的余力。”

“小表妹,”罗千着急道:“我们眼下去哪弄罗家军啊?”

沈妙微微一笑:“这就要请各位配合一下了。不过在那之前…也不知两位哥哥信不信得过我?”她看向罗凌和罗飒,分明是极温和谦虚的态度,却有隐隐戾气。

罗凌认真的看着她道:“我信你。”

小春城的城楼外,已经很是破旧了,长年累月积攒了不少泥土灰尘,都是岁月的印迹。这里曾经有过一代又一代的人,也有过一任又一任的英雄将领,他们守护着小春城的平静安详。

但就如城墙上的砖墙会出现裂缝,曾经坚不可摧的关门,也渐渐变得腐朽。此刻城楼上,并不多的守卫军来回走动,警惕的盯着不远处,那逐渐变得清晰地马蹄声和火把,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突厥人生性凶残,他们这些懈怠多年的城守军,是不可能与之对抗的。而听这动静,来的突厥人还不少。恐惧的情绪是相互的,一时间,城守军们的脚步声都显得沉重许多。

就在不远处的人蠢蠢欲动的时候,城守军中突然有人喊道:“那是什么?”

雨夜里大雨的声音都掩饰不了这话中的吃惊,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小春城内,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火把,这些火把密密麻麻,伴随而来的还有震天响声,细细听来,还有马匹的声音。

两军对垒,自然有登高的探子打探城内消息。城守军的人站在城门能看到,外头突厥的探子自然也能瞧见。那些莫名冒出来的人马在雨夜里显得尤为清晰,而震天的呼喊随着马匹踏在地上凌乱的声音,伴随着风雨,竟然有种千军万马势不可挡的壮丽。

“是罗家军!是罗家军!”城守军有人喊道,几乎是欣喜的跪下身去:“罗家军又重复荣光啦!”

那百年将门罗家早已式微多年,这些年留下来的罗家军也都是一些散户。陡然间的一声喊,倒是让众人都回想起当年罗隋率领军队所向披靡的风姿,仿佛突然有了新的希望,士气一瞬间暴涨,城守军那些寥寥无几的人马,皆是拔剑四顾,骨子里的血和热像是都被点燃了,嘴里喊着呐喊的声威,连同城内那些莫名的人马,直撞天河!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暴涨而来的士气和突然多出来的人马,顶着一个“罗家军”的名头,显然让突厥那边都惊住了。只听得城楼下的突厥人气急败坏了交流了一番,那些兵马顿了顿,迟迟不敢近前来,这般僵持了一个时辰后,双方僵持不下,突厥人或许也觉出些不对的时候,成楼外突然传来喊杀声,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人马,沈信他们回来了。

突厥人的人马虽然精劲,可到底不如罗隋和沈信在战场上打仗多年,摆兵布阵落于下风,倒是很快就被击溃。

小春城内,罗府门口,罗凌听着前面的小兵回来报信,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同沈妙作了一揖,道:“这一次多亏表妹了。”

“小表妹好聪明!”罗千惊叹道:“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沈妙让沈信召集了府里所有能用的人,再去街上将百姓们召集起来,将所有能用的火把都点燃,一人持两只火把,再让铁匠用马蹄铁模仿马蹄叩响在地面的声音。小春城的百姓也知道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装作将士们的呐喊也是有模有样,加上这一夜风雨大作,骗骗外头的那些突厥人,是绰绰有余了。

突厥人看到这么多的火把,下意识的会以为就有这么多人,马蹄声,呐喊声,加上对罗家军的畏惧,只会以为罗家军还有一部分势力在小春城内守着。突厥人心有忌惮,不敢盲目上前,试试探探,拖延时间,只要等到沈信回来,一切就能交给沈信他们解决了。

看着倒是简单,不过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本就容易乱了分寸,又哪里去想到这种办法。

罗飒对沈妙的态度也改观了许多,道:“这次多亏你。”

罗潭自从沈妙出了这个主意后,对沈妙便只剩下满心的拜服了,此刻见此计奏效,便挽着沈妙的胳膊一个劲儿的问:“小表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看过兵法?我记得爷爷书房里的兵书,好似就是你这么讲的。”

沈妙微笑:“投机取巧罢了。”

“娇娇可莫要谦虚。”马氏热情的看着她道:“今日若非没有你,咱们都有麻烦。你不仅救了咱们府里的人,也救了小春城的百姓。谢谢你。”

沈妙心中失笑,其实她真的没谦虚,本就是投机取巧的事。上一世,也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了,只是沈妙记不得清楚的日子,晓得是一个下冰雹的雨天。突厥人攻进小春城,虽然最后罗隋带着兵赶了回来,也挽救了小春城免于被攻陷,可是也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小春城百姓死伤无数,十分凄惨。

而那个时候她为了讨傅修宜欢心,正在努力学兵法术谋。也曾用这件事请教裴琅,当日裴琅就是这么回答她的。裴琅说:“突厥人有所顾忌,不敢贸然上前,硬拼无益,逃遁失心,不如做一处空城计混淆视听,只要拖到援军赶来,方可迎刃而解。”

裴琅的这番话被她记载在自己的手札中,如今倒是十分清晰。沈妙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兵法上的术谋,她相信的却是裴琅。在后宫的那些年,为了讨傅修宜的欢心与傅修宜的幕僚们讨教,终是让她有了许多意外的筹码。

那都是傅修宜送给她的礼物,

“小表妹太坏了。”罗千听着外头侍卫频频传来捷报,最后的不安散去,便开始调侃沈妙:“明明早已成竹在胸,偏偏还在之前那样吓唬我们,害得我们真的到了那么糟的地步,吓死我了。”

罗潭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丢人!连小姑娘都不如!”

“你还不是一样!”罗千反击。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自然是知道最后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故意要做的这般严重,就是为了让罗家众人明白,仅仅依靠残余的罗家军,别说是保护小春城,便是保护罗家也是举步维艰。这世上没有足够的力量,是不可以庇护想要庇护的人。突厥人虎视眈眈,迟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待有那一日,罗家人又当如何?

只有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了危机,罗家人才会觉得紧张。罗家的小辈,罗连营和罗连台,甚至马氏和余氏,都会不遗余力的在罗隋面前撺掇他重组罗家军。至于罗隋自己,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心中那杆秤,总会有倾斜的时候。

单凭沈妙一个人劝服罗隋那样固执的人是不可能的,并且因为她的身份原因,难免会让罗隋有所顾忌,罗家人却不一样。

有的时候达到一件事情,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要婉转。前生的沈妙想要什么,直接都说出来,做出来,最后输的惨烈。反观楣夫人,却将婉转曲折这手段用的格外精彩。她恨楣夫人,却要从楣夫人身上学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小春城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仗突厥败得极为狼狈。本来因为小春城沈妙的这一手空城计,让那些突厥人惊疑不定,加上多了个沈信和沈丘这样的猛将,倒是遭受了以往未曾有过的重创,退回草原深处。想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没有精力卷土重来的。

虽然是打了胜仗,小春城里的气氛却未见轻松。尤其是罗府上下,突厥的这次进城,意味着沈妙前些日子里那些可怕的猜想终于成为现实。有这么一个恐怖的邻居整日虎视眈眈,谁都无法安然酣睡。

得知了空城计是沈妙想出来的之后,罗隋倒是对沈妙又高看了几分。沈信自然是得意的,连连夸自己的闺女便是个男儿都比不上。

两日后,罗隋当着罗家众人宣布,要重整罗家军。

整个小春城都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便是罗家的小辈们,也是激动不已。唯有沈妙神情平静,因着这是早已料到的事实。突厥突袭那夜的事情终究会让罗隋下定决心,与其被狼狈的追击,倒不如趁着年轻东山再起。

银子的事情罗雪雁这头还有些积蓄,至于练兵的人,沈丘和沈信正愁没有用武之地,自然是兴致勃勃的应下了。要将那些早已卸甲归来的勇将全部招揽回来练兵布阵,是一件不轻松地事情,不过罗家都是虎将,既然做了,自然是下定决心,一时间,小春城倒是热闹起来。

日子就这么平静又充实的过着。

一日,沈妙正坐在桌前看书,罗潭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差点带倒了门口的椅子。谷雨吓了一跳,沈妙看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罗潭气喘吁吁的抚了抚胸口,道:“表妹,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沈妙问。

“那位谢家小侯爷呀!”罗潭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就是之前我与你提过的,与丘表哥齐名的那位谢家小侯爷,不是之前自请为帅去北疆抗敌了么?”

沈妙心中一跳,看着罗潭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之前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那谢小候爷整日打胜仗,匈奴都被逼到大漠边上了。”罗潭道:“大家都在说,等谢小侯爷回京,那功勋只怕比临安侯还要高,陛下肯定会赏他一个大官儿当当。”

这话倒是不假,在沈妙到达小春城后不久,谢景行也率领谢家军到了北疆。谢景行在战场上表现出的勇猛令人啧啧称奇,无论是排兵布阵亦或是与敌军首领单枪匹马交手,表现出的凶悍和冷酷都让敌人闻风丧胆。而本以为谢景行会降不住谢家军,谢家军却在谢景行的手里屡立奇功,终于让人收起了对谢景行的最后一丝怀疑。大家都说谢景行会是明齐最出色的男儿,日后成就定会在临安侯之上。沈信和罗隋偶尔聊起此事时,都对谢景行赞不绝口,说是世间奇才。沈妙因着前生就晓得谢景行的本事,倒是见怪不怪。

她耐心的听罗潭说完,却见罗潭的眼圈红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直逼心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死了。”罗潭没绷住,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谢小侯爷死了!”

谢景行在罗潭心中也是个和沈丘一样的英雄,对他崇拜的很,此刻眼泪更是收也收不住的流:“那谢小侯爷在昨日,被敌军抄了后方包围,万箭穿心,尸体被挂在城楼上剥皮示众。”罗潭哭道:“小表妹,他死了!”

他死了!

惊蛰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立刻惊慌失措的去看沈妙。沈妙与谢景行是有些交情的,若是谢景行死了,沈妙是什么反应?

沈妙是什么反应?

沈妙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哭泣的罗潭,她的神色静的可怕,仿佛罗潭说的并不是什么奇闻大事,而是今日天气很好花开的很好的寻常话语。只是眉眼越是平和,手里抓着面前书本的纸页就越是收紧。

谢景行死了么?

万箭穿心,剥皮风干,被挂在城楼上斩首示众,和前生一模一样的结局。真的是谢景行么?

沈妙恍恍惚惚的想,似乎是想要分辨这消息究竟是玩笑还是现实。然而脑中浮起的,却是那一日在广文堂的院子里,糯米团子将她骗出来说话,自树林后走出长身玉立的少年。那少年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长锦衣,英俊高傲,优雅的向她一步步走来。

他唇角勾起顽劣的笑,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醉人,三分轻佻六分试探,还有一分是数不清的少年风流。

“原来是你。”他说

------题外话------

全文完╮(╯▽╰)╭是不可能的,第一卷完╮(╯▽╰)╭

去医院拔另一侧的智齿了,明天见_(:зゝ∠)_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年后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过处,连花朵也被打成了一团湿润的红色。整个小城离都弥漫着春日特有的芬芳气息,似乎连风沙都小了些。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打下来,在青石板上激起小小的水坑。清澈的一小滴溅起来,似乎都是可怜的,可爱的。挂在梁上的鸟笼里,黄鹂叽叽喳喳的啼叫,清脆的叫声混着雨声,比最好的乐师奏出的琴音还要美妙。

走廊的尽头,风风火火跑来一名妙龄少女。这少女一声桃粉色的绣花长马裙,颜色明亮可爱,却是两只手提着裙角,一副急匆匆往这头冲的模样,显的有几分滑稽。她小麦色的皮肤,生的活泼调皮,一边冲一边喊:“小表妹!小表妹!”

“姐,你慢点!”跟在他身后的少年高声嚷嚷道:“地上滑,小心摔着!”

话音刚落,跑在前面的活泼少女便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下去,好在她有些武艺傍身,脚尖轻点之下便又稳住身子。怒气冲冲的回头冲那少年抱怨道:“罗千,闭上你的乌鸦嘴!”

罗千吐了吐舌头,在罗千身后,又出现两道修长身影,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罗潭,你这样子当心嫁不出去。”

“飒哥哥!”罗潭着急的跺了跺脚:“再嫁不出去,我就嫁给丘表哥!”

罗千嗤的一声笑了:“丘表哥才会不会看上你这个母老虎。”

“罗千!”罗潭作势要打他。

“行了,都别闹了。”却是走在最后的温和青年笑了笑,道:“不是要去找表妹说话么,进去吧。”

待打打闹闹的去了最里面的院子,瞧见白露和霜降正在外头搬弄花草,见了他们忙道:“姑娘在屋里等着您们呢。”

罗潭一把掀开屋帘,叫道:“小表妹!”

屋子里没有点熏香,却不知丫鬟从哪里寻了几枝茉莉,满屋子都是清甜的花香。窗前坐着一名少女,这少女身着深黛色的云雁细锦衣,下身一条紫梢翠纹裙,本是极深沉的一身颜色,却丝毫不显得老气,反而衬得肌肤如凝脂玉般通透。窗前的小雨淅淅沥沥,她听见动静,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

眸球乌灵,秀眉连娟,朱唇榴齿,如新月般醉人。说来也奇怪,这少女的容貌十分娇贵,仿佛朝霞映雪一般让人生怜,然而眉眼温和梳顺,却有一种端丽之感。仿佛是能架得住大气度的人。那平和的气度之下,仔细去看,似乎又有与容貌截然不同的坚硬。是个看似柔弱却十分坚强的人。

她侧头微笑,眼眸灵动,却让人的心也为之一颤,仿佛她随意的一点微笑,这本是清简的书房便成了雕花玉砌的宫殿,而她是坐在高座上的贵人,带着淡淡俯视的目光看着众人。

门口的几个人都是微微一怔。即使看过了许多次,偶尔还会为这少女不经意之间的风华所惊住。举手投足间鬼气萦绕,大约说的就是这个理。

一直怔了片刻,罗潭才率先反应过来,一甩手奔了进去,道:“小表妹,你这身裙子真好看!”

到底是姑娘家,平日里再如何顽劣调皮,对于美的喜欢还是如出一辙。沈妙微微一笑:“你喜欢的话让裁缝再做一身就是了。”

罗潭撇撇嘴:“这颜色我可穿不出来,只能眼馋着。”她打量了一下沈妙,感叹道:“难怪小春城的公子哥儿都整日同凌哥哥他们打听你,小表妹,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这是明齐七十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在两年的时日里,沈妙也在慢慢成长着。那略含稚气的脸蛋儿渐渐显出秀气的轮廓,连带着可爱的五官也显得精致起来。只是那温和的气质却没有变化,甚至越发的平顺起来,可越是这样,那种饱含一切的大气度就越是加深。走在路上的气质引得人频频回头,难怪罗凌和罗飒平日里的那些个兄弟,都在私下里偷偷打听沈妙有没有婚配。

毕竟小春城里虽也有美人,可这样气质独特出众的美人,还是绝无仅有。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小表妹。”罗千得意洋洋的上前,一手撑在沈妙面前的书桌上,道:“小表妹,你可知陛下又让人送来银钱了。”

“得赏赐了?”沈妙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书收起来。罗千眼尖,瞧见那书的名字,奇怪道:“《秦国志》?小表妹怎么看秦国的东西?”

“随意看看罢了。”沈妙不甚在意的答。

罗飒目光微微一闪,罗凌盯着沈妙,轻声道:“一年来赏赐无数,最近赏的太频繁,小表妹以为这是为何?”

他极为自然的向沈妙讨主意,仿佛并不认为像一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姑娘讨主意有什么值得赧然的。当然,这屋里四个小辈也不会笑话她,沈妙究竟有多少本事,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不过四个人却也默契的没有将沈妙的神秘告诉罗家的长辈,似乎他们笃定的相信着,即便沈妙有什么秘密,也决计不会害了罗家。

“事即反常必为妖。”沈妙道:“天子尽多疑,罗家军迅速崛起,只会不露声色的打压,然而频繁的赏赐,却好似在扬名。那就是有所求,”她沉吟一下:“陛下对罗家军有所求,或者是故意抬高罗家军的身份,至于有所求,求的是什么,明齐朝贡快要开始了吧。”

众人一愣,罗潭摸着下巴道:“好似是。”

“明齐朝贡,秦国和大凉都会来人,秦国和明齐势均力敌,大凉更是远胜于明齐,陛下也会害怕的。”沈妙淡道:“沈家军不在,谢家军大伤,明齐无镇国武将,这怎么行。”

“所以陛下要抬举罗家来威慑秦国和凉朝!”罗潭敏捷的答道。

沈妙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罗千说着,又有些崇拜的瞧了沈妙一眼。分明是与自己同龄,可罗千每每都有一种感觉,沈妙好似比他大了许多似的,甚至比罗凌还要成熟稳重。朝廷势力的分析,沈妙从来不会避讳,比起长辈们说的委婉纠结,沈妙显得要狠辣直接的多,比如天子多疑这种话,长辈们就决计不会说的。罗家小辈们喜欢跟沈妙玩儿,真心的接纳她,自然也是因为沈妙自己身上有一种极为吸引人的东西。或许定京城的人就是比小春城的人见多识广,沈妙总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这不见得是好事。”罗飒皱眉:“捧得越高摔得越疼。”

“不错。”沈妙道:“不过也是一个机会。”

“表妹以为是个什么样的机会?”罗凌微笑着问。

“罗家军这两年好容易有了些起色,陛下有心要捧。虽然功勋越大越是危险,可是罗家军已经有了不容人欺负的实力。这两年训练的罗家军,皆是以罗家为主人,而非天子。这是罗家自己的兵力,不是明齐的。陛下捧的是罗家的人,只要坚持这一点就行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沈妙却将罗家和明齐清晰的划成了两道。若是被罗隋听到,只怕要气的晕倒。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分明就是为造反做准备。可是罗家小辈们听到,虽然惊讶,却没有愤怒的感觉。

同先辈们不一样,罗家小辈们出生的时候罗家已经落魄了,皇室不拨银子,将罗家军遗忘在边陲小地,小辈们不是没有怨言的。怨的多了,忠君之心反倒不那么明显。

沉默片刻之后,罗飒的眼中浮起一抹狂热,他道:“小表妹说的极好。”他性子暴戾冲动,和罗凌的温厚截然不同,平日里鲜少夸某个人。此刻出言相夸,明显是极为赞同沈妙的话。

罗凌就要沉稳些,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没有反对。

罗千和罗潭性子活泼,对于沈妙的话更是有种没来由的信服,当即也没有说什么不好。于是这一出文惠帝的赏赐,罗家小辈们几乎都默认着达成共识:是好事,不必劝阻。

“说起来,”罗潭趴在桌上看着沈妙:“小表妹如今都十六了,昨日里我有个姐妹还来问我,你可有婚配的人家了,若是没有,瞧瞧她哥哥如何。小表妹,你要不要去见见?”

小春城民风开放淳朴,若是有看上的姑娘,是可以通过亲朋好友间询问的。罗千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小表妹才十六不着急,倒是你自己,都十八了,怎么不为自己操心操心哪?”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罗潭甩了甩头发:“我这般漂亮聪明,便是到八十都少不了有人提亲。我这不是为小表妹操心嘛,小表妹这么柔柔弱弱的模样成天被人惦记着哪成,倒不如去寻个如今郎君将她护着。罗千你再这么粗暴,以后保准没姑娘嫁给你!”

“谁说没姑娘嫁给我的?”罗千不服气道:“再不行不是还有小表妹么?小表妹心肠好,真到了那一日,肯定会嫁给我替我解围的,对不对?”他腆着脸上前。

罗潭一巴掌把他的脸呼开,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儿,小表妹真的要嫁,咱们府上凌哥哥和飒哥哥还没娶亲呢?谁不比你好了?不信你问凌哥哥和飒哥哥,愿不愿意娶小表妹?”

这话头一没留神竟然转到了罗凌和罗飒身上,罗凌一愣,脸色微微红了红,罗飒也是轻咳两声,别过头去,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罗潭浑然不觉,笑眯眯的托着腮问:“小表妹,说罢,你到底喜欢哪样的男子啊?长得俊的?银子多的?武功好的?会作诗的?”

沈妙瞧着罗潭,屋中三个男人虽然各自看着别的地方,耳朵却竖的笔直。沈妙道:“能打得过我大哥的吧。”

“咣当”一声,罗千脚一滑跌倒下去,委屈的喊道:“不行不行,丘表哥武功那么好,谁能比得过他啊!”

无独有偶,这头在说沈妙的意中人,另一头,也有人再拿沈妙的亲事说话。

小屋中,马氏、余氏和罗雪雁三人正在说话。同定京城沈府不一样,罗家的妯娌们相处的都极好。余氏温厚,马氏泼辣,罗雪雁更是武将性子,干脆利落,三个女人在一起,两年里也相处的极为融洽。

余氏手里拿着一封帖子,就对罗雪雁道:“这是城里张夫人下的帖子,让咱们什么时候去张府里坐坐。”说到此处,踌躇了一下,又道:“还得将娇娇带上。”

马氏闻言就笑起来,她道:“我说那张夫人平日里仗着自己府里出过解元就看不起咱们这些武夫,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来给咱们下帖子。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来看娇娇来了。”马氏拿胳膊顶了一下罗雪雁:“小姑,这娇娇如今可是比咱爹都还有脸子。”

随着沈妙年纪越大出落得越发美丽,前来打听沈妙亲事的小春城的人家不少。之前大伙儿都不晓得定京城里的姑娘是个性子,想着之前的那些传言,怕是个作天作地的大小姐。谁知道两年以来,沈妙性子平稳和顺,比起那些浮躁的小姑娘来说,倒是对极了那些夫人们的胃口。尤其是那股温厚大气的气度,让人忍不住就想着,若是沈妙成了当家主母,一定能镇得住宅子。加之沈妙长得也不错,罗家在小春城也是赫赫有名,这两年罗家军重振,罗家就更是香饽饽一样的人家,来说媒的人都快把罗家的门槛踏破了。

说到这里,马氏又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可真好,哪像我们家潭儿,真是,这么大个姑娘了,整日胡闹。别说是来求亲,连个说媒的人都没有,这么下去,莫非要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不成?”马氏本来只是说着玩笑话,谁知道说到后面真的有几分忧心起来。

罗雪雁劝道:“潭儿的性子活泼,那才真是好。总会有合适的人家的,嫂子急什么。倒是娇娇,你说也就刚刚十六的年纪,怎么看着比六十的老妇还要深沉,这性子不像我,也不像她爹,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小姑这是犯什么愁。”马氏哭笑不得:“娇娇这样的姑娘现在可不多了,你看那通身气度,往那一坐,谁不说是满身贵气。要我说,便是宫里的娘娘怕是也没这样的派头。所以说娇娇这气度是天生的。”

“不错。”余氏也称赞:“我与弟妹在小春城里呆了这么多年,那些世家的老人断没有娇娇这样的气度。”

罗雪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听话又懂事固然是很好,可是这样年轻性子却沉成这样,让人又觉得又有些担心。罗雪雁宁愿沈妙是如罗潭那样欢欢喜喜的性子,看着热闹,却是一个少女应有的活泼。

“话说回来,”余氏正色道:“娇娇如今年方十六。若是不回定京城,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小姑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从前娇娇年纪小,不过现在十六,应当是可以说亲的年纪,现在小春城的人家都想娶娇娇回家,小姑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罗雪雁一愣,她大大咧咧惯了,从前和沈信在一起,也是她自己大胆主动的选择。如正常女子一般请人相看还是不曾有过的,倒是没有思考过这一茬。乍一听余氏说起这个,还有些愣怔。片刻后,罗雪雁才道:“这个还得看娇娇的意思。”

“娇娇那样的姑娘,小姑你真的舍得她嫁人?”马氏叹道:“这样聪慧又不恼,性子可人疼的紧,若是我,决计不愿意她嫁出去,养着她一辈子也成。”和定京城的世家不同,小春城的人们不会以为女儿家越早嫁出去越好,相反,他们觉得女儿家在府里呆的越久就越是娇贵。马氏道:“说起来,菱哥儿和飒哥儿也到了娶妻的年纪,要不…娇娇嫁到咱们自己家得了?”马氏试探的问。

她是突发奇想,余氏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自来轻声漫语的她第一次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那也成!我看凌哥儿和飒哥儿都挺喜欢娇娇的,尤其是飒哥儿,你们都知道飒哥儿平日里连姑娘都不耐烦看的,这两年却没少往娇娇房里跑,他们表兄妹感情好得很,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飒哥儿心里定是喜欢娇娇的。”

罗雪雁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瞧见余氏又摇了摇头:“可是飒哥儿性子冲动,又不晓得疼人。若是娇娇嫁过来,我怕她会受委屈,那小子又是个榆木脑袋。还是凌哥儿好,凌哥儿性子温柔,年纪又长些,他们表兄妹上次还一同出游踏青了。说起来这几年给凌哥儿说亲的人也不少,可是凌哥儿自己没瞧上,我不好说他。凌哥儿肯定也喜欢娇娇,不然不会下了军就找娇娇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