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和显得皇后一同转过头去,便见自花园的另一头小走廊里,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位宫装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穿着银朱红紫金百凤群,头戴玛瑙玉花银,本就是盛春,她打扮的比春日还要艳丽三分。待走得近了,便发现这女子生的也是容颜娇美,只是却不知是不是这一身艳丽的打扮让她也显得略微浮躁了些。

她过来妖妖娆娆的同显德皇后行了个礼,却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并不把显德皇后放在眼里。

“哦,原是静妃妹妹。”显德皇后不咸不淡的应着。

沈妙心中思量,这静妃不过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竟也能称得上是“妃”位了,要么便是家世极为显赫,要么便是本身十分得宠。只是沈妙觉得,同显德皇后比起来,除了更为年轻娇美些,这位静妃似乎气质上逊色显德皇后多矣,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永乐帝青睐。

那静妃似乎也才注意到沈妙,就问:“这位却是脸生得很,是哪家府上的夫人?”

沈妙如今也已经是做妇人打扮,梳起了妇人头,因此虽然看着脸儿嫩,却也不会被人认为是官家未出阁的小姐了。

“这位是睿亲王的夫人,睿亲王妃。”显德皇后似乎并不想与静妃多介绍沈妙,话语也说的简单。

然后此话一出,静妃的神情便变了。她闻言,先是诧异的叫了一声“睿王妃?”,然后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沈妙来。

同永乐帝犀利的审视目光不同,更别说显德皇后善意的观察,这一位的目光却十分无礼,仿佛在打量着什么玩意儿一般。待看完后,便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道了句:“原先以为是多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才会让睿亲王千里迢迢也要娶回大凉,如今一看…”她笑的刻薄:“大约是我眼光不好吧,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沈妙不晓得自己和这位有什么渊源牵连,便也谨慎的不肯说话。显德皇后的脸色却有些冷下来,她道:“能让静妃看出来特别的人,的确是少之又少了。”

沈妙有些诧异显德皇后竟然会为了她同静妃发火,又觉得这个样子的显德皇后和永乐帝是有几分相象的。

只是显德皇后这句嘲讽的话却没有起到作用,也不知静妃是不是听不懂。静妃看着沈妙,突然一笑,道:“看来姐姐同睿亲王妃的感情不错,也会来一起逛园子。倒不知姐姐是不是再同睿亲王妃说什么悄悄话儿啊?也应当说一说的,毕竟睿亲王妃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吧。”

沈妙看向静妃。

静妃娇笑一声:“想来也是了,睿王殿下每日忙的慌,哪里有时间与睿王妃说起大凉的事情呢?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四妹还问起睿王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是学了一手曲子,还想让睿王殿下给她指点指点呢。”

显德皇后怒道:“静妃!”

沈妙心中恍然大悟,她就说为什么静妃会无缘无故的将这苗头对准她,原是如此。想着谢景行在明齐就招姑娘喜欢,到了大凉,有了睿王这层身份,莺莺燕燕更是层出不穷,这会子她才刚来,就被人记恨上了。

静妃笑盈盈的看着沈妙:“睿王妃无事的话,也可以请我四妹去府上坐坐,我四妹自来喜欢结交好友,睿王妃若是无事的话,多个姐妹也是好的。”

多个姐妹?沈妙心里冷笑,是后院里多个姐妹吧。

本想着淡淡的应付过去,不曾想目光却落在指尖谢景行给她戴上的那副白玉扳指之上,沈妙突然就转了主意。她笑道:“这恐怕不行。”

静妃一愣,显德皇后也怔住,似乎没想到沈妙会这么说。

“殿下将睿王府的一切事物都交给我打理,大至公中银子,小至商铺流水,仆妇侍卫,往来拜帖,里里外外都忙做一团,只怕是没有时间招待客人了。”沈妙笑的温和,似乎还略带着歉意:“臣妇毕竟初来乍到,殿下信任臣妇,臣妇不敢辜负,若是四小姐喜欢,大可去找殿下坐坐。臣妇是没有时间的。”

一番话,说的静妃哑口无言,心头却是起了一团火。

沈妙这话看着温温和和,说自己没有时间陪伴客人,其实却是明晃晃的炫耀。看,睿亲王多疼她,把亲王府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沈妙打理。这自然是因为亲王府就只有沈妙一个女主子,可若不是宠爱一个人,却也不用将什么商铺流水仆妇侍卫也都交给她吧?这样下去倒不如说是睿亲王妃将睿王也一并管着了。

睿亲王妃是变着法儿的炫耀自己在亲王府地位有多高呢!

沈妙是忙着正事,还暗中践踏了一脚静妃的四妹整日无所事事,跑到人家府里给人家添麻烦,实在不算是什么贤淑。

显德皇后嘴角就微微扬了起来。

静妃气的脸色铁青。

可是沈妙本来就是一般不与人为敌,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只是这时候静妃挑起了她心中的怒气,若是不狠狠扳回来一局,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

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谢景行在背后撑腰,她要是让了,她就是个傻子!

沈妙微微一笑:“听闻心善的女子,最是感同身上,静妃娘娘如此担心臣妇孤单,想找些姐妹陪伴臣妇,想来也是感同身受吧。大约静妃娘娘也有孤单的时候,倒不如日后也多寻几个姐妹来宫里坐坐,那样静妃娘娘也会快活许多。”

静妃气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沈妙这话说的,静妃让沈妙请她四妹去府里坐坐,想让她后院多个“姐妹”,沈妙也是个妙人,立刻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让静妃也在宫里添几个“姐妹”!

静妃恨得咬牙切齿,她如今正是风华正茂,可到底也已经过了几年,每年进宫的秀女那么多,帝王的宠爱又最是珍贵,若是多来几个倾国倾城的“姐妹”,要她如何自处!

这睿王妃好利的一张嘴!

显德皇后却一下子笑了,道:“原来静妃妹妹是孤单了,这好办,明日我便同陛下提起,宫里这些日子有些冷清,是该添几个新姐妹了。”

静妃一下子就急了,道:“不孤单,我不孤单!”显德皇后皇后的位置坐得稳,添几个姐妹自然对她无所谓,可是静妃如今正是得宠的时候,可怕被人分了宠去。

沈妙感激显德皇后顺水推舟,虽然晓得显德皇后也是说说而已,却也是正色道:“静妃娘娘莫要推辞,既然体贴臣妇,臣妇也该投桃报李的。”说的像是静妃反倒应该感谢她似的。

“嗤”一声,不远处传来的人的轻笑。几人回头一看,却见永乐帝和谢景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花园后头的,因着被树丛掩盖了,倒是没发现他们二人的身影,也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

永乐帝面色冷漠,看不出来喜怒,只是淡淡道:“睿亲王,你这个媳妇儿,倒是生的一副伶牙俐齿。”到底是有些不悦,想来方才沈妙和显德皇后故意捉弄静妃,是被听到了。

静妃委屈的跑向永乐帝:“陛下…”

谢景行走过来,拍了拍沈妙的头,仿佛在嘉奖自己后院里那只白色幼虎,欣慰的开口:“娇娇真懂事,也知道主动体恤他人感受。”又扫了永乐帝一眼:“静妃既然想要姐妹,皇兄就该顺着,宫里又不是养不起闲人。”

静妃一听,心中又急又慌,咬着唇看向永乐帝,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妙有些想笑,静妃张牙舞爪的来,却是个没脑子的,弄到现在,倒像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静妃,也不知永乐帝怎么会扶这样的女人。

永乐帝道:“什么时候你还要管起朕的事情来?”

“皇兄的妃子不也是管了臣弟的王妃么?”谢景行挑眉,看向静妃。他生的俊美风流,平日里总是懒散笑着,宫中女眷也喜得他这副风流模样,然而心中却都深知,这位睿亲王是个不好惹的。

他的目光锐利,语气也平静,却让人不由得身体发寒。

他说:“静妃,你确定要让本王听你四妹弹曲?”

静妃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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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蛮喜欢永乐帝和显德皇后这一对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世家

这静妃自来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虽是骄纵没脑子,却也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便是显德皇后平日里都懒得和她计较。今儿却没想到会在沈妙这里栽了个跟头,或者说,是在睿王这里栽了个跟头。

沈妙就算再伶牙俐齿,静妃也有本事治她的罪,哪怕是随意找个罪名也好。可是睿王就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睿王刚来陇邺的时候,朝堂之上朝臣们纷纷反对,明里暗里下绊子,众人瞧着他顽劣懒散的模样,也以为不过是个混世魔王,谁知道人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让那些朝臣看见他避之不及,如同老鼠见了猫,都不敢招惹。静妃的父亲也曾警告过她,不要与睿王为敌。

静妃就算再狂妄,也是不敢和睿王对着干的。永乐帝都拿睿王没办法,还别说她一个妃嫔了。

她勉强笑了笑:“睿王殿下百忙,哪里有时间听四妹弹曲儿呢,”又冲永乐帝投向求助的目光:“臣妾日后会教导四妹的,睿王殿下千万莫要介意。”

“本王没工夫介意。”谢景行一笑,揽住沈妙的肩:“王妃也没有闲工夫,静妃有空,还是多想着为皇兄分忧为好。”

静妃咬着唇,尴尬的看向永乐帝。

永乐帝面色一沉,再如何,谢景行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他的妃子,总是令他不大高兴的。或许从前他不介意,可眼下却是不希望谢景行为了沈妙出头,这样娇惯着像什么样子。他冷冷的问沈妙道:“睿王妃,这也是你的意思?”

沈妙温顺的低头道:“妻从夫纲。”

显德皇后有些讶异的看了沈妙一眼,似乎没想到沈妙挡着永乐帝也敢这么硬气,转而又突然想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永乐帝闻言,沉默着盯着沈妙许久,他的目光可谓是有些凶狠了,只是沈妙低着头,也不知是装傻还是没看到,总归是温和的垂眸,对这样的目光视而不见。

谢景行直接拉起沈妙,道:“皇兄要是没有别的事交代,臣弟就先走一步了。”他道:“新婚燕尔,我们夫妻二人有许多要做的事。”

沈妙:“…”

永乐帝道:“记住朕与你说的话!”

谢景行似笑非笑道:“哦。”

只是那个“哦”字,却怎么也不像是把永乐帝的话放在心上似的。

沈妙和谢景行二人离开后,永乐帝似乎极为不高兴,一甩袖子,连显德皇后和静妃也没理,径自离开了。显德皇后和静妃就晓得,永乐帝这是动了怒,一时都没有跟上去。

静妃看着显德皇后,道:“姐姐和睿王妃感情倒是挺好的呢,方才一个劲儿的为她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早就认识。”

“睿王妃知书达理,聪慧贤明,自然惹人喜爱。”显德皇后微笑道。

“可姐姐别忘了,她可是明齐人!”静妃狠狠道:“明齐的人来大凉,谁知道她心底有什么打算。姐姐要帮着她,可别日后将自己也拖下水。陛下怪罪起来,连姐姐也一并怪罪了。”

“既然嫁到了大凉,就是大凉人。静妃莫不是要连睿王府也一并怀疑了?睿王妃与睿王是夫妻,就是一体。”论起口舌来,静妃又怎么会是显德皇后的对手?

静妃冷笑:“姐姐还是如此会说话,瞧着也对睿王妃极为信任,看来是铁定要站在睿王妃那一边了。”

显德皇后不置可否。

“可是怎么办呢?”静妃突然一笑:“姐姐帮的了她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睿王府可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便是我四妹没有机会,也总会有人有机会的。”瞧着显德皇后的脸,静妃道:“陛下瞧着,可是很不喜欢那位睿王妃啊。”

显德皇后道:“睿王府的事情,不是你我二人能插手的。睿亲王自有主张。”

“妹妹也不敢自告奋勇。”静妃一笑:“只是想奉劝姐姐一句,姐姐不是菩萨,便是心善到谁都想帮一把,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姐姐的今日,就是睿亲王妃的明日。”说罢,似乎又找回了方才的场子一般,得意的昂着头,带着婢子远去了。

显德皇后唇角温和的笑容渐渐沉了下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色。

马车上,沈妙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一些朝廷上的琐事。”谢景行道。

沈妙知道,若真是琐事,永乐帝也不会特意将谢景行叫过去说话了。不用想她都能猜到,一定是与她有关的事情。今日永乐帝的态度已经说明,他不喜欢沈妙,也不喜欢谢景行看重沈妙。或许是因为沈妙的身份太过敏感,或许…是永乐帝还有更好的选择。

见沈妙不说话,谢景行转过头来,捏了一把她的脸,道:“不过你今日让我刮目相看。这般凶悍的模样,似乎也许久没看到了。”

“凶悍?”沈妙反问。

“不然?”谢景行叹息,仿佛回忆般的道:“当初在明齐,卧龙寺的时候看到你,我就想,沈家姑娘真凶悍,日后也不知谁家少爷倒霉,才会把这样的母老虎娶回去。”

沈妙平静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吵架?”

谢景行唇角一扬,道:“这就对了,这样才是我谢家人。”

沈妙被他这么一打岔,方才因为谢景行隐瞒永乐帝的话而产生的不悦也烟消云散,就道:“你不与我说皇上和你说的话就罢了,不过静妃是什么人?皇上似乎极为宠爱她,只是…”她斟酌着词句:“我瞧着却没什么特别的。”

谢景行险些笑出来,之前静妃说沈妙“瞧着无甚特别”,这会儿她就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倒也真是记仇。他道:“静妃是卢将军的嫡长女,卢将军…就相当于你们沈家在明齐的地位。”

沈妙挑了挑眉,原来是手握兵权之家,难怪永乐帝要对她格外宽容些了。

“大凉和明齐不同,明齐的武将已经极少了,沈家和谢家各自分半壁江山。大凉文武齐名,并不刻意偏颇,因此武将众多,反而难以集中。卢将军算是其中兵数众多之人,也正因如此…。有些放肆了。”谢景行说到此处,眸光闪过一丝冷意。

“看静妃在后宫是个什么态度,就知道卢家在陇邺是什么态度了。”沈妙道。后宫中的女人代表的,往往并不单纯只是一个女人,她们身上还维系着一个家族的声誉和实力。家族底气越足的,也就越有恃无恐。单单只凭宠爱,大约是不行的。就如同前生的她,若不是背后有沈家,傅修宜只怕看也不会看她一眼。楣夫人之所以生的傅盛位置直逼太子,除了楣夫人本身极有手腕外,还因为她那个精彩绝艳,自己挣出一片功勋的兄弟。

想着楣夫人,沈妙忽而怔住,前世的楣夫人在几年后傅修宜登基后,她去往秦国就出现了。今生傅修宜不晓得还会不会东征,可沈妙已经来到了大凉,楣夫人还会出现么?

谢景行没注意到沈妙的走神,赞赏道:“不错。静妃骄纵,卢家放肆,皇兄有意打压,却也得徐徐图之。”

“不能制衡么?”沈妙问。

谢景行摇头:“卢家是先皇的人,先皇剩下来的人,已经被皇兄清理的差不多了。除了两家外,武将卢家,文臣叶家,卢叶两家根基极深,党羽众多,若要连根拔起,只会伤及皇室基脉。皇兄不能操之过急,他们也深知此意,才敢有恃无恐。”

沈妙皱眉,谢景行和永乐帝是亲生同胞兄弟,先皇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谢景行叫他“先皇”而不是“父皇”?而且,如谢景行说来,卢叶两家都是先皇的人,虽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永乐帝是正统继承皇位,这些两朝元老应该不遗余力的辅佐他才是。怎么看着卢叶两家野心勃勃,永乐帝有心打压他们狼子野心。

难道先皇不愿意见到永乐帝治理国家?还是卢叶两家在先皇死后起了异心?

沈妙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隐秘的事情。

忽而又觉得有些可笑,在明齐,沈家和谢家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奈何皇室多疑,就算沈谢两家根本就没有女儿在宫中,皇家还是竭力打压。到了大凉,事情整个反了过来,奸臣嚣张,皇室却只得委曲求全徐徐图之。

“皇后娘娘是哪家的人?”沈妙问。

“是柯家人。”谢景行道:“柯家是史官出身。”

沈妙一愣:“史官,史官轻权,无实权在身,皇上肯娶史官家里的姑娘,还立为皇后,足可见是很爱皇后娘娘的。”

谢景行不置可否。

“可是…”她又道:“既然心中有皇后,为什么由任由静妃对皇后不敬,静妃既然敢对皇后不敬,显然也是受皇上的影响。”如果永乐帝疼爱皇后,因着对皇后的宠爱,静妃再如何骄纵,也是不敢对皇后有所不恭。可是静妃既然敢那样毫无礼法的与皇后呛声,显然知道永乐帝也不会因此而责怪她。

既然愿意不为了权势而娶她,为什么又连最简单的护短也做不到?

谢景行淡淡一笑:“皇兄和我不一样。”复又摸摸她的头:“皇嫂和你也不一样。”

沈妙挥开他的手,道:“所以卢家四小姐是恋慕与你是吗?”

谢景行怔住,随即笑了:“你怎么还在吃醋?”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沈妙自顾自的道:“如果卢家是想把持朝政或是显露野心的话,已经送了一个女儿进宫,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为什么还要再送一个姑娘过来。而且,”沈妙看着他:“就算送,为什么要送给你?你只是睿亲王,不是皇上,卢家女儿总不会非要把你们皇室兄弟都掌控在掌心吧。”

她一抬眼就愣了,谢景行深深的看着她,目光中的意味竟让她看不懂。还未问出口,谢景行就已经拉着她往身前,双手搂着她的腰,将自己的头埋在沈妙的肩上,半抱着她。

他低沉的,含笑着低低抱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再这样下去,我在你面前就快没有秘密了。”

秘密?沈妙心中一动,她说对了什么吗?

“你对我还有秘密?”她故意问。

“你对我不也有秘密?”谢景行说。

她一顿,谢景行松开手,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扬起,眼神却牢牢地锁住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说:“要不交换一下?我的秘密换你的秘密?”

沈妙心里狠狠的震了一下,可是她极快的反应过来,掩饰的转过头去,道:“你的秘密我才不想知道。”

谢景行“哦”了一声,笑了:“反正你也有本事自己查到,是吗?”

沈妙回过头,看着他不语。

谢景行懒洋洋道:“我的秘密,你有本事自己查。你的秘密…你觉得,我知不知道?”

沈妙一瞬间有些慌乱起来。

她有秘密的,前生的秘密。可是她没有勇气对任何人说,哪怕是沈丘沈信罗雪雁,她都保持沉默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且不说这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去会不会被人以为她疯了,她只是怕说出来没有人相信,更怕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太蠢太懦弱,害死了自己的儿女和家人,他们会不会怪她?沈妙不敢尝试。

那么如果谢景行知道她嫁过人,还成为过傅修宜的妻子,曾为了傅修宜的江山大业出过一份力,又会怎么看她?

沈妙曾以为,旁人怎么看她她都无所谓。但是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恐惧起来。她不想让谢景行用对待敌人的眼光看她的。

她异样的神色被谢景行尽收眼底,谢景行眸光加深,却是低低叹息了一声,又将她抱入怀里。

“我不喜欢逼迫,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不会问。”他说。

“但是别让我等得太久。”

回到睿亲王府后,谢景行很快又出去了一趟。他总是有许多事的,沈妙并没有追问。如今她连大凉的格局尚且不清楚,在马车上谢景行对她解释的卢叶两家,也让她意识到,大凉和明齐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表面上瞧着是国富民强盛世太平,可掩映在太平之下的暗流涌动,怕是只多不少。甚至于正因为大凉的国家更大,对应的底下的人生出的野心也更多。

毕竟,永乐帝和谢景行对于他们父亲的态度,也是十分奇怪。似乎在这其中,也包含了不少的渊源。沈妙就想起来当初在明齐的时候,最初与谢景行相识之时,谢景行好几次似乎都在四处搜寻什么东西。在将军府的时候是,甚至恰好撞见了她在祠堂里扔起的一团大火。在豫亲王府的密室里,谢景行和高阳二人似乎也拿到了什么东西。

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沈妙原以为是兵防图一类的,可是想着兵防图大约也不会放在将军府和豫亲王府的密室的,至于究竟是什么,眼下却是不得而知。

想着想着,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来。

裴琅是跟着谢景行的兵马队一路到了大凉的,让他来大凉,主要为的就是躲避傅修宜的追捕。将流萤也一道带来了,流萤倒是好安置,可是裴琅,裴琅看着谦和实在心高气傲,原先不过是因为流萤所以为她办事,可是被傅修宜怀疑后,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保护她,让沈妙这下也没有别的理由去再要求裴琅去为她做些什么了。

最后,沈妙站起身来走出屋子,决定当面和裴琅谈一谈。

裴琅的屋子被安排在睿亲王府东侧的最后一间,环境倒也是不错,睿亲王府本就很大,腾出个把院子不是难事,裴琅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偏和沈妙住的地方呈现一个对角,倒成了整个睿亲王府最远的距离。

沈妙来到裴琅院子里的时候,裴琅正坐在院中下棋,他身边站着两个青衣侍女,俱是花容月貌,两人正不时地与裴琅斟茶,偶尔目光落在裴琅身上,虽然克制,却也总流动着些莫名的意味。

这副画面落在沈妙眼中,却觉得十分怪异。她止住脚步,远远的瞧着,脑中却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

上一世,裴琅才学无限,最后傅修宜登基后,将他也扶持为国师。裴琅本身也生的俊秀清傲,每每穿一袭青衣,谦和却与世无争的模样,确实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朝臣们都晓得他深受傅修宜信任,并不敢与之为敌,裴琅在整个明齐,都算是很有名气的。

但他又很年轻,长得也很好看,傅修宜曾试图想将大臣的千金赐予他为妻,也被裴琅婉言谢绝。这样的天才人物,大约也是有着自己的性子,是性情中人,傅修宜想着裴琅只怕不喜被人安排,就因此随他。沈妙还未去秦国做人质的时候,与裴琅还算关系不错,也曾问过他可有心仪的姑娘。

那时候裴琅是怎么回答的呢?

沈妙的神情有些恍惚。

裴琅说:娘娘,臣志不在此。志不在此四个字,看似南辕北辙,实则却也清晰的表明了裴琅的一些态度。裴琅的性子很理智,理智到在帮傅修宜做决定的时候,任何能够掺杂上感情的可能都会被他排除,以保证结果不会出什么意外。

说起来,一直到前生沈妙死之前,裴琅始终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听说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这会儿裴琅与两个女子站在一起,沈妙却有些恍惚起来。就算在广文堂的时候,裴琅也是凭借着自己的风姿吸引了一众女学生,他现在年纪正好,倒让人想的多了起来。

沈妙这般想着,裴琅身边那个替他摇扇子驱赶蝴蝶飞虫的侍女瞧见了沈妙,先是一怔,随即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

另一个青衣侍女也赶紧行礼。

裴琅抬起头,这才看见沈妙。沈妙微笑着走了过去,对那两个青衣侍女道:“你们下去吧。”

侍女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裴琅,裴琅挥了挥手,两个侍女才依言退下。沈妙瞧着二人袅袅婷婷的背影,心中对着裴琅却是难得的起了几分促狭之心,就问:“难得见裴先生这般风流,红袖添香为伴。”

两个侍女看着裴琅的目光,可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思慕。

裴琅摇摇头,苦笑一声,却是没有辩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两个侍女是睿王府给他派的,若是从前,遇到这般不加掩饰的下人,裴琅肯定会想法子赶走,不会留在身边。可这里不是明齐,对方也不是自己的下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谢景行的主意,再如何不喜欢,裴琅也只有忍下来。

只是看着沈妙似乎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的模样,裴琅的心里还是忍不住起了微微的酸涩之心。

“先生跟我来大凉,本是无奈之举。”沈妙道:“如今成了不上不下的局面,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她顿了一下:“当初流萤之事,是我逼迫先生所做,先生情非得已,连累先生背井离乡,实在愧疚,若是先生想要离去,也是可以的。”

闻言,裴琅有些诧异的看了沈妙一眼。

一直以来,沈妙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一种理直气壮之感,从最初以流萤来威胁裴琅开始,裴琅就隐隐察觉到,沈妙对他的某种微妙情绪,仿佛是敌意,却又不仅仅是敌意。裴琅也曾因为疑惑而仔细调查过,可到最后仍是一无所知。

而眼下,沈妙面对他,那股子敌意却是没有了。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非常的平和,却让裴琅有些怅然若失。仿佛有些特别的东西,就随着沈妙的放下,而烟消云散了。

沈妙瞧着裴琅,心中却有些感慨。

她一直将裴琅定义为“欠自己良多之人”,可是那一日谢景行说裴琅被关在傅修宜的地牢中,受尽折磨而不供出幕后之人是她的时候,有些事情的看法就又是不同了。傅修宜如何惩罚背叛之人的手段沈妙是晓得的,在那样的情况下,裴琅都没有供出她的身份,沈妙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现在想想,她自己之所以恨裴琅,对裴琅诸多怨气的原因,是因为裴琅自始至终都站在傅修宜那一边。而在傅修宜对付他们沈家的时候,裴琅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在废太子的时候,都不曾为傅明说过一句话,婉瑜和亲的时候,也没有试图阻止。

但这个世界上,有人帮你是情分,不肯帮你是本分,裴琅和她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没有到“非帮不可”的地步。

至于这一生,裴琅已经不是傅修宜的人了,甚至同傅修宜反目成仇,再没有投奔的理由。于是那些不甘心,便也没有必要坚持下去了。

复仇这件事,到底是要靠自己来的。单纯的恨或者是怨,都没有半分作用。

裴琅按下心中的失落,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沈妙一怔:“我?”

裴琅的目光又变得清明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机警无双的国师,他道:“睿亲王府所处的这个位置,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无坚不摧。想来大凉皇室之中,也有一些变数存在。”

他看着沈妙:“就算大凉皇室与我无关,睿亲王府也有办法自保,可是你的路,也未必就会一路顺畅。”

沈妙微微蹙眉:“的确如此,先生说起这些…。”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裴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