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时间了。”永乐帝的声音倏尔深沉:“为了江山大业,朕什么都能牺牲,也没什么不能狠下心的。”

他说:“明日让他们二人进宫一趟,朕要看看是怎样的女人迷惑了他的心智,也要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因为在明齐呆了两年,就忘了自己的本质。”

显德皇后眉头微微一皱。

“朕让他娶了正妃,朕也能让他纳了侧妃!”说罢站起身来,走下长长的阶梯,走出这安静的大殿。

显德皇后站在原地,目光似有忧伤,片刻后才叹了口气,跟着走了出去。

大凉只有一位亲王,就是永乐帝的亲生手足睿亲王。这位睿亲王的身份十分神秘,据说年纪轻轻就跟着高人四处周游去了,所以自小到大,几乎都没有人见过这位睿亲王是什么模样。哪怕是跟着永乐帝最久的邓公公,对这位睿亲王也一无所知。

直到两年前,突然传来消息说睿亲王回来陇邺了,在祭坛的时候百姓也得以见到这位睿亲王的真面目,的确是风流美貌,优雅华贵风华无数。陇邺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颗芳心便也系在这睿亲王身上了。

不过突然冒出来一个睿亲王,起初大家也是有怀疑的,说这人会不会是冒充的,可是后来又一想,皇室那样森严而严苛,想来是不会弄错人的。更何况,睿亲王的模样长得十足肖似仙逝的皇太后,和永乐帝也还是有几分想象的。大凉皇室谢家都生的美貌,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毋庸置疑。

这位睿亲王回到陇邺后,恢复了亲王身份,随即和大臣们一起上朝。有些朝臣就提出反对,说这位睿亲王这么多年都不沾手朝政,对陇邺大凉格局一无所知,怎么能让他也参与朝廷大事?这不是胡来嘛。永乐帝十分震怒,还为此惩罚了几个闹得凶的臣子,可是朝臣们大多都是反对的,永乐帝总不能一一将他们责罚。

后来,还是这位睿亲王亲自出马,办妥了好几件朝廷一直拖着解决不了的难事,于是那些反对声就渐渐弱了下去。说人家对朝廷大事一无所知,怎么可能?分明就懂得很嘛。这么多年没在陇邺也没参与,可人家有能力,哪能说明什么,果真是天才人物?

总之,睿亲王在大凉百姓的眼中,就是一个模样好、性情好、能力好的的青年,最重要的一点,他还很有银子。

比如这睿亲王府,修的就直接逼近皇宫般华丽了。

不过永乐帝是明君,又对自己这个胞弟十分宽容,倒也没有因此就责怪睿亲王什么。只是过路的百姓偶尔会盯着睿亲王府的大门流口水,想着日后也不知是哪一家的闺女好运,能进这王府做个王妃,那也比进宫当妃子还要得意。

谁知道猜来猜去,睿亲王竟然娶了明齐的姑娘为妻。

沈妙放踏入睿亲王府的大门,一群穿着官服的侍卫打扮的人便立得笔直,对她行礼:“恭迎王妃!”

谢景行搂着沈妙的肩,往里走,一边招呼众人:“东西抬进去。新房准备好了?”

“回殿下,都已经妥了。”从最里面跑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管家模样的人,生的慈眉善目,一脸憨厚,道:“还请王妃过目。”

“辛苦了。”谢景行道。

“不辛苦不辛苦。”老管家笑着道:“殿下回来就好。”又抬起眼皮子好奇的打量沈妙。

沈妙隐隐觉得这管家的地位倒是不低,否则谢景行这样恶劣的人也不会好声好气的说话,就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微微一笑。

那管家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嗖”的一下脸就红了。

谢景行不满的拉起沈妙就往前走:“别看了。”

等沈妙来到那官家所说的,布置好的新房的时候,便也忍不住张口结舌。

那床足足能睡下七八个人,上头铺着柔软的毯子,被褥什么的都是鲜艳的红色,这便也就算了,总归新房都是要喜庆喜庆的,可是那新房里墙上一水儿的春图是什么意思?

还有各种各样看起来就显得很暧昧的灯炉、熏香…。

沈妙道:“我还是另找个地方睡吧。”

“怎么了夫人?”管家问:“这间屋子您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么?您请说,老奴这就让人改一改。”

谢景行扫了老管家一眼:“墙上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扯了。”

“那可不成,”老管家坚持:“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毕竟这是殿下和夫人的成亲之礼,听闻两位还没入洞房,天下第一遭头一回,总是有些疑惑的,老奴寻这些可寻了许久…”

沈妙:“…”

睿亲王府的下人,说话也实在是太直接了吧!就算她不是什么娇羞的小姑娘,可听到这一番不加掩饰的话,还是会觉得脸红啊!

谢景行放下手中的匕首,盯着老管家,眼神几乎可以杀人了,道:“多谢唐叔。”

“但是不用教。”他切齿:“我会。”

唐叔一怔,随即道:“那也要学无止境。”

沈妙甩袖子出了门,真是不能听的对话…

这一日,就在这兵荒马乱中度过了。沈妙初来乍到,倒也没显出什么娇气的一面,况且陇邺这地方本就人杰地灵,还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这里的下人也待她十分恭敬,只是一口一个“王妃”还是让她有些别扭。

到底还是没听习惯。

就连晚上的饭菜里,唐叔还特意依照着明齐定京人士的口味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给她。下午的时候谢景行出去了一趟,大约他平日里也是很忙碌的。毕竟不比在明齐时候,回到大凉的谢景行,是忙于政事的“睿亲王”。

梳洗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妙回到了新房,倒不是她愿意来这里,不过是因为除了这间新房,睿亲王府也没有给她准备别的房间。惊蛰和谷雨还是来伺候她的,白露和霜降也升了大丫鬟。

惊蛰一边给沈妙梳头,一边道:“没来陇邺之前,奴婢还想着,人生地不熟的,心中还有些害怕。没想到来了后,倒是放下心来。亲王府的人对姑娘极为尊重呢,想来都是姑爷调教的好。”

“还叫什么姑娘。”谷雨道:“该叫夫人了。”

“对对对,该叫夫人。”惊蛰连忙改口,又道:“难怪大家都说大凉好,今儿一看,果真名不虚传,别说是夫人,就连奴婢也喜欢这里的紧。”

“哦?”沈妙逗她:“在定京过的不好么?怎么更喜欢这里些?”

惊蛰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好,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待夫人更好些。夫人一来陇邺,就是以亲王妃的身份,就是一个好开头,总觉得日后也会越来越好呢。”

沈妙失笑,在明齐的时候,沈府里二房三房包藏祸心,沈老夫人更是待大房没安好心,她的处境,沈家的处境都岌岌可危。看在丫鬟们的眼里,她的生活反倒很不容易。加之又有草包之名传言过,心中就生了龃龉。

在陇邺却不一样,她是盯着睿亲王妃的名头嫁到这里来的,谢景行对她的态度,也使的周围人对她不敢不尊敬。一开始就有一个好头,总是让人欢喜。人们下意识的会选择忘记抛弃过去的不好,而选择一个新的开始。

只是…真的会越来越好么?沈妙不觉得,且不说明齐那头如何,谢景行所筹谋的事情,只怕也不会简单。在大凉的危机,未必就比明齐更少。只怕是更危险、更复杂。

骑虎难下,龙潭虎穴,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不过,她的心里,却久违的轻快起来。

正想着,就听见惊蛰和谷雨开口道:“见过殿下。”

沈妙抬眸,就见谢景行走了进来。谢景行道:“下去吧。”惊蛰和谷雨就连忙退了下去。

他走到桌前坐下,一边等着沈妙梳头,一边问:“习惯的如何?”

“没什么问题。”沈妙道:“陇邺果然名不虚传。”

谢景行给自己倒茶喝:“不过你可要打起精神来了。”

沈妙狐疑:“你又出了什么事?”

“皇兄下了旨,明日召你我进宫一趟。”他道:“皇兄为人古板严厉,对我这次娶妻很是不满,大约会恐吓你一番。”

沈妙睨他一眼:“哦,对你娶妻很不满,你果然背着他做事的,还骗我爹娘说什么他早已同意。”

谢景行一笑:“权宜之计罢了。再说,就算他对你不满又如何,天下对你不满的人多了去,明齐就如过江之鲫,你不也把他们——”他比了个杀头的姿势,懒洋洋道:“送上路了?”

沈妙也笑了,她说:“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那倒没有。”谢景行道:“我们谢家人和傅家人不一样,做不来手足相残的事。”

沈妙道:“倒没看出来你们还是有情有义之人。”

“不信?”谢景行问。

沈妙摇头:“皇家自古无情,如今亲昵不过是因为你们本身没有利益纠葛,或者只说是站在一处的,等有一日你们立场不同了,或是因此要抢夺什么,还是会为了保护自己的那一份而出手的。到那时候,就没什么兄弟之说了。”虽然她竭力平静的说话,言语间却不由自主的透出一股子厌弃之色来。

谢景行目光锐利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沈妙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他摇头,叹了口气笑道:“你好像很不相信皇家之间的感情。”

沈妙抿着唇一言不发。勿怪她不信,她前生身处深宫之中,身为六宫之主,见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世上,女人命苦,大多源于爱。便是楣夫人与她斗了大半辈子,不也都是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可是宫里的男人们却不同,她见过有昨日里还百般疼爱自己小妾的皇子,隔日就将小妾送与幕僚只为拉拢。也见过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让青梅竹马委曲求全做了平妻,再八抬大轿迎娶大臣的女儿。男人对女子弃之如敝履,男人对兄弟也未必就能两肋插刀光风霁月,手足相残,父子相残的事情不在少数。

见多了这种事情,再说什么皇家亲情,沈妙是难以相信的。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不肯相信罢了。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谢景行摇摇头,又岔开话头:“皇兄这个人不怎么样,却还是个好皇帝。只是与你来说,大约是不可结交的。”

沈妙想,能这样说永乐帝的,怕是只有谢景行了。

“他恐吓你,你也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分毫。”谢景行继续道:“皇嫂人不错,可以结交,你日后有机会,可以多多与她说话。”

沈妙心中一动,谢景行似乎是在与她交代一些事情。

“明日你不去吗?”她问。

“怎么,一个人害怕?”谢景行见她蹙起眉,道:“我会同你一起去。只是皇兄一定会支开我,如果他对你说了什么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就当狗屁就是了。”

沈妙沉默半晌:“知道了。”

谢景行笑了,支着下巴看她:“沈娇娇。”

“什么?”

“感觉你来陇邺之后,变乖了好多。”他眼中笑意涌动,端的是不怀好意:“放心,夫君不会抛弃你的。”

沈妙深深吸了口气,将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搁,站起身来,道:“我要睡了,你什么时候走?”

“走?”谢景行挑眉:“我的新房,我为何要走。”

沈妙瞪大眼睛,谢景行也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床上一躺。

沈妙:“…”

这种事情不应当是心照不宣的吗?话本子里不都是假夫妻都是一人睡书房一人睡新房才不为过,谢景行怎么这样?

她说:“那我出去睡。”

话音未落,手臂就被人猛地一拽,沈妙没来得及站稳,一下子往床上跌去,一双有力的胳膊扶住她,却将她恰好抱在怀里。

沈妙鼻尖充斥着男人身上好闻的青竹香气,然而他的胸膛起伏,呼吸热烈,一瞬间,她竟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

僵了不知多久,谢景行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两个月。”

“什么?”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然而此刻眼中流动着的意味,却仿佛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让沈妙的心也不由自主的“砰砰砰砰”直跳起来。

谢景行抱着她,懒道:“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我就不忍了。”

沈妙怔住,谢景行唇角一挑,笑的邪气而意味深长,他说:“做君子不是我的爱好…。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沈妙猛地跳起来,道:“我去睡书房。”

谢景行一把拉住她,道:“我去外面睡。”

沈妙不敢看他的眼睛。

之前在明齐的时候,到底还有沈宅里的人在,谢景行不敢放肆。如今陇邺可没有她的熟人,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法子拒绝,她和谢景行本就是夫妻,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是应该的。

谢景行推开门,似乎心情很愉悦的离开了。

沈妙抚着心口,还残余着方才剧烈的跳动,谢景行在离开明齐回到了大凉之后,果然是越发放肆了。仿佛在定京的时候还按捺着一些性子,眼下却是毫无顾忌的将他原本的一面展现在沈妙面前。

这世上的夫妻都是怎么相处的呢?沈妙想着,她前生从头到尾都不晓得真正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因此这一世来,在别的事情上有所经验,这件事上,却还如懵懂孩童一般。

半晌之后,沈妙回过神来,干脆一把将被子蒙在脑袋上直直倒了下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别的事情要倚着前世的路走,这件事,今生就摸摸索索的…顺其自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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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永乐帝

第二日一早,沈妙就要跟谢景行一同进宫去见永乐帝了。因着是第一次见面,还须得穿着亲王妃品级的朝服,等谢景行出来的时候,沈妙也忍不住一愣。

大凉和明齐的朝服定然是不同的,明齐的偏向精致美丽些,大凉的则显得高华气度些。谢景行穿着绣着麒麟的紫金流袍,头戴官帽,青靴玛瑙腰带,便显得极为器宇轩昂,脱掉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外表,倒显得有些不可接近起来。

沈妙和他一同用过饭,就乘车往皇宫去。因着昨夜里的事情,沈妙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谢景行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模样,在车上的时候还故意提起,言语间颇为恶劣。

沈妙想着,这人果真是因为到了大凉所以才无所顾忌的,不过因着是第一次见永乐帝,心里到底是有些沉重,却因为谢景行的插科打诨而轻松了许多。

睿亲王府离皇宫倒是离得不远,不知道是不是谢景行故意如此。宫门的护卫瞧见谢景行,直接放行了。惊蛰和谷雨作为沈妙的大丫鬟,跟着沈妙身后,却是有些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举动给沈妙添麻烦。

大凉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低头坐着自己的事情,然而沈妙走过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第一次来大凉皇宫,或许众人对谢景行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还颇有微词。百姓对她宽容,可是身居官位的人却不同。加之谢景行的身份敏感,如果沈妙猜得不错,睿王妃这个名头也是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的。

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着她是睿王妃,也代表着明齐沈家的风范。

这么想着,沈妙不由自主的将脊背挺得更直,形容更加端庄,倒是不自觉的将上一世的皇后架子给端了出来。

谢景行注意到她这个举动,玩味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用这么紧张,你快把皇后比下去了。”

沈妙瞪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谢景行还是这把不正经。宫中耳目众多,大约也是有永乐帝的人的。谢景行这副姿态万一传到了永乐帝耳中,不会给她安排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吧。想着前生当过恭顺贤后,却没当过什么祸国妖女的。

正想着,谢景行却直接握住她的手,沈妙下意识的就要挣脱,道:“被人看见…。”

“被人看见怎么了?”谢景行不悦:“本王跟王妃拉手,还要旁人同意不成?”

沈妙还想说什么,就见已经随着谢景行走到了一处偏殿,门外头立着个胖胖的太监,瞧见他们二人就道:“亲王殿下安好,陛下和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没有同沈妙行礼。

“邓公公,这是本王的爱妻。”谢景行偏不就此揭过,将沈妙往身前一推,道:“你怎么不行礼?”

沈妙心中对着谢景行翻了个白眼,这邓公公显然是得了主子的命令才对她如此这般的。这主子是谁,除了永乐帝还能有别的人选?既是永乐帝的看法,谢景行不但没有顺着人家,还故意翻出来。合着今儿个是来吵架来的吧?

邓公公笑容不变,立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瞧着沈妙道:“原是王妃娘娘,奴才有眼无珠,请王妃娘娘见谅。”

沈妙和谢景行可不一样,她笑的温和:“无碍。”

谢景行扫了邓公公一眼,道:“行了,皇兄对我这般不满意,还要我来干嘛?”又挑唇一笑:“若不是今日王妃劝我,谁要过来看他?”

邓公公、沈妙:“…”

沈妙扯了扯他的袖子,谢景行道:“怕什么?我睿亲王府的当家主母,还犯不着怕人,别怕,谁欺负你,夫君给你做主。”

他的声音没有掩饰的放低,饶是反应机灵的邓公公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尴尬之色,大殿中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邓公公一个激灵,道:“还请亲王殿下和王妃娘娘随杂家进来。”

沈妙被谢景行拉着,跟着走进去。

一路都是低着头的,不曾抬头,都是初次觐见天颜应当做的礼节,沈妙知道永乐帝对她怕是不怎么喜欢,因此不愿意在这些细节上出一点儿差错,做的滴水不漏。只能看得见大殿光滑的大理石雕刻着云纹,上头铺着软软的羊毛毯。

“臣弟参见皇兄。”谢景行懒洋洋道,他甚至只是虚虚的做了个行礼的样子。

谢景行这般放肆,沈妙却不能,她却也没下跪,弯腰行礼,道:“臣妇参见陛下。”

“你就是沈妙?”半晌,一个威严的、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抬起头来。”

沈妙抬起头。

高座上坐着的男子年纪也不算很大,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生的和谢景行有七八分肖似。不过谢景行轮廓五官柔和,神情却锐利,美貌和英气融合的极好。而面前的中年男子,大约是因为常年身居高位,没有那股子柔和的气质,比起谢景行的顽劣来,更加显得刚直不阿。他目光深邃,看人的时候都带着冷意,似乎要把人的心底看穿。

这兄弟二人虽然面目有些肖似,也都优雅贵气,气质却是南辕北辙。谢景行瞧着如同游戏人家的公子哥儿,对待任何事情都有种玩世不恭的懒散,这人却是一看就对自己对他人极为严苛,一刻不停的精明稳重。

沈妙心中诧异,倒没想到千古明君永乐帝竟然生的如此年轻,如此仪表堂堂。与她想的满头华发的半老头子截然不同。

她在打量永乐帝的时候,永乐帝也在打量她。永乐帝的目光更加犀利,还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感,冷着一张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发火。若是寻常姑娘家被他这样的目光打量,只怕也是要吓哭了。不过沈妙和寻常姑娘家不同,她从前面对傅修宜的时候,傅修宜对她的冷脸比这可多多了。

见她神色依旧平静,永乐帝眼中微微闪过厉芒,大殿里,却响起了谢景行懒洋洋的声音:“皇兄看够了没有?再看,臣弟就要不舒服了。”

沈妙一顿,心中却难掩诧异。她一直在猜测谢景行与永乐帝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也隐隐察觉出,这兄弟二人应当比明齐那皇家几兄弟来的真心,却也没料到谢景行敢这么对永乐帝说话。而且,永乐帝竟然也并不生气。

皇家之中,本就规矩众多,加之各自所处的位置微妙,想要同普通平民百姓那样的兄弟情分,根本就不可能。兄弟不相残而友好就已经是一种奢侈了。更何况谢景行之前那么多年都在明齐,眼下和永乐帝却好像是自幼生活在一起的寻常兄弟一般。

“景行,你这样说,本宫也要生气了。”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沈妙的目光落在永乐帝身边的女子身上。

想来这位就是永乐帝的妻子,大凉的皇后显德皇后了。

显德皇后看上去比永乐帝年轻些,穿着青柚色绣金边的朝服,束宽腰带。这身打扮算是很朴素清简的,而她本人也生的十分眉目端庄,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教养良好的女子,聪慧而平静。坐在永乐帝身边,笑着看向谢景行。

沈妙也记得谢景行曾称赞过显德皇后,能让谢景行这样挑剔的人称赞的女人不多,显德皇后既然能成为其中一个,自然是有所特别之处。便是谢景行不说,沈妙也对显德皇后颇具好感,因为她浑身上下那股优雅从容的气度,便是前生已成皇后的沈妙都要自愧弗如。

“景行的妻子,明齐的沈家小姐。”显德皇后对她点了点头,温柔的笑道:“本宫一直好奇是怎样的姑娘让景行也能收了心,眼下见到却懂了,景行的眼光不错。”

沈妙连称不敢。

显德皇后这番称赞的话,却让永乐帝不满了。他瞥了一眼显德皇后,似乎有些不悦,只是沉声道:“明齐和大凉的规矩不同,既然已经嫁为大凉妇,就要守大凉的规矩。”

“皇兄,”谢景行打断他的话:“规矩臣弟自然会教他。若是教不会,皇兄也不用操心,睿亲王府的人臣弟自己看着办,皇兄还是管自己的事就好。”

谢景行这般护着沈妙,又当着沈妙的面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永乐帝,永乐帝终于怒了,道:“你就这么护着你媳妇儿?朕多说一句也不准了?要不要朕把这个位置给你坐?”

“算了。”谢景行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这个位置您留着自己坐,臣弟不感兴趣。只是臣弟好容易才娶回个姑娘,您要再插手,媳妇儿跑了,臣弟怎么办?孤苦一生?”

沈妙:“…”

若是谢景行是傅修宜的兄弟,这样对傅修宜说话,只怕早已死了十回八回了。

永乐帝站起身来,看了沈妙一眼,那目光十足威胁,转身拂袖而去。走到一半,见谢景行还站在沈妙身边,丝毫没有跟过来的意思,顿时又勃然大怒道:“给朕滚过来!”

谢景行无奈,对显德皇后道:“皇嫂,娇娇就交给你了。”又对沈妙道:“事情办完后我再来接你。”

等谢景行和永乐帝都走后,显德皇后才微微笑起来,也站起身走到沈妙身边,道:“屋子里怪闷的,你既然没来过大凉的皇宫,本宫也带你转转吧。”

沈妙连忙应下了。

显德皇后人很好,几乎没什么皇后的架子。二人去御花园里随意逛逛,一路上,显德皇后问了她来陇邺可还曾习惯?言谈间倒像是个亲昵的大姐姐,让人觉得心中极为熨帖。

“景行自从回到陇邺后,这几年本宫都不曾瞧见他对哪家姑娘上过心。本想着,他大约是不可能喜欢上什么姑娘的,没想到最后却在明齐娶了妻。虽说有些意外,心里却很安慰,否则,本宫还真担心他一辈子都不找姑娘,孤身一人。”

沈妙闻言,就笑道:“亲王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明齐的时候,年少就有许多姑娘爱慕与他,怎样都不会独自一人的。”

显德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可曾见过他对谁特别好过?”

沈妙一怔。

显德皇后又已经自顾自的说开了:“景行和皇上瞧着是不同的人,其实他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皇上表面上冷,性子也冷。景行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性子也冷。大约他自己也清楚,他的身份特殊,不该肖想的东西就不该肖想。”她看着沈妙一笑:“想来景行也与你说过他的秘密了,这便不是秘密。”

“那样小一个孩子,从小就要隐藏着自己过活,隐藏身份也好情感也好,自控力逐渐锻炼出来了,可心肠也变得硬了。这对于皇家人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却不是。本宫一直想着,如果景行也和皇上一样,那这辈子也就太亏了。好在他比皇上运道好些,遇到了你。”

沈妙听着显德皇后的话,心中却有些犹疑。和显德皇后短短的相处中,显德皇后几乎是让人一见就喜欢的性子。同常在青刻意讨好不同,显德皇后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让人觉得十分妥帖的舒适。她似乎活的很真实,甚至不像个后宫中的女人。

可是她说谢景行比永乐帝运道好又是什么意思?

这太难回答了,沈妙只能安静的听着不说话。

“陛下对景行有很深的嘱托,”显德皇后道:“他希望景行能过的舒适快乐,但是又不希望景行因为贪恋舒适的生活而改变自己的初衷。陛下过的很苦,如果陛下因此而伤害了你,你千万不要责怪他。”

沈妙微微一笑:“陛下做什么决定,臣妇没有资格责怪的。只是,”她看向显德皇后:“皇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妇说?”

显德皇后笑着叹了口气:“方才第一次见你,本宫就觉得在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本宫知道,可是聪明的人容易将事情看得死,若是自己不解开,心结就再也打不开了。”

沈妙微微蹙眉,她隐隐感觉到显德皇后话中有话。

“陛下对景行很看重,景行娶妻一事,陛下虽然同意了,可是终究心里是不痛快的。景行自然有法子抵挡陛下的决定,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明齐的姑娘,在大凉,始终有许多被限制的地方。”显德皇后道:“本宫很喜欢你,可是本宫也是陛下的妻子,本宫改变不了陛下的决定,只希望你能舒服些。”

沈妙道:“陛下要做什么事么?”

显德皇后正要说话,自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妩媚的女声,道:“姐姐今日好兴致,竟也来逛御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