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一览无遗,他或许可以抵抗金钱事业的诱惑,但没有办法坐视母亲的病情不管。

他和富家小姐的婚礼盛大而隆重,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大厅,摆满了香水百合和火红的玫瑰,出席的宾客政商云集,都是些只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的人物。

崔翎从角落里看到新娘子那张幸福洋溢的脸,心中疼得如刀剐一般。

她那时候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让人从她手中抢走任何东西。

后来,她事业有成,在自己的领域里攀到了顶峰,成为人人都巴结的女富翁。

前来勾搭她的男人无不是冲着她的金钱地位而来,看不到半点真心,她便也虚情假意地应付着,从不投入任何情感。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在地震发生的前夕,她从前爱过那个男人来见她,想要与她复合。

他妻子死了,没有孩子,虽然事业辉煌,但还是孤身一人。

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当时他决绝离去时,她瘫软在地的绝望无助。

他说他亏欠她,想要找个机会弥补,如果她愿意与他复合,必将倾尽此生爱她照顾她。

崔翎尤还记得那夜,她昂起下巴尖酸刻薄地奚落讥讽他,几乎将世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诅咒都骂出了口,最后还往他脸上泼了一杯滚烫的热水将他赶走。

他悻悻然离开,她又如许多年前那样瘫软在地上,哭成个泪人。

也正是因为心情不好,她才会在第二天一早就独自一人驱车赶往位于远郊的荒山别墅,她想要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清静一下,整理一下心情。

谁知道,就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来到盛朝后,在没有办法独自行走的婴儿期,她曾反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当时她答应了他,又会怎样?

他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而他也许诺会此生爱她。

那样她就不会遭遇这场噩运,她也许会和他组建家庭,重拾往昔那种单纯美好的爱情,说不定还会生两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洗去满身戾气,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什么如果,已经注定了的过去无法改变。

可充满了变数的将来会怎样,却是完全掌握着她手里的啊!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崔翎心中意动,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忙不迭地翻箱倒柜,她分明那会从老太君那拿了袁五郎写给她的家书,连火漆都没有开,就直接扔在某个匣子里了。

但问题是,她到底是扔在哪个匣子里呢?

木槿听到屋内动静进来一看,只见屋子里到处都是打开了的小匣子,被翻得满床都是,她忙问道,“小姐这是要找什么?”

崔翎从杂乱不堪的角落冒头,“哎呀,木槿,你有没有瞧见上回五爷给我的书信,我到底放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

木槿想了想,拍了拍脑袋说道,“哦,小姐说的是五爷的书信啊!那天您就随手将那信笺往木篓里一扔,我还以为是要跟那些练字用过的废纸一般扔掉的呢。”

崔翎大惊,“所以你扔掉了?”

她听木槿这样一说,才想起来,袁五郎的信她不是藏在了哪个木匣子里,而是随手扔在了装废纸的木篓中,那木篓子平素装的都是她习字时写得不好的那些,等积得略满,木槿就会拿去清掉的。

这怎么可以?她还没有看见袁五郎给她写了些什么呢!

木槿见她着急,忽然“噗嗤”一笑,“小姐糊涂,难道木槿也糊涂了不成?您哪,自小就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常常自个儿弄丢了东西回头还来问我要。”

她顿了顿,“我瞧五爷给您的信连火漆都没有拆,定是您不小心弄掉进木篓子的,回头肯定还得问我要,所以就收起来了,就放在您妆台上红木制雕着牡丹吐蕊的那个匣子里。”

崔翎连忙去寻,果然看到杏黄色的信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映入眼帘的是袁五郎锋利挺拔的字体,“吾妻翎儿,见信如唔……”

通篇刚劲有力的字迹,各种拽文,她读得云里雾里。

等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崔翎才猛然意识到袁五郎究竟写了些什么,任他的文字再花里胡哨,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她的警告。

他要她在家里安分一点,孝敬祖母,尊敬兄嫂,友爱子侄。

这便就罢了!

他竟然还明着警告她要有妇德,女子须当洁身自好,坚贞如玉。

虽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就是怕他不在的时候,她一枝红杏出墙头,勾搭上了男人给他戴绿帽子嘛!

假若前半段还有几分虚情假意的寒暄,那么后半段书信,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拜托,她身在袁家,府中那么多的仆役下人看着,住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红杏出墙,倒也是得给她一个人选啊!就算偶尔出门,也总不会单独出去,莫说必要跟着嫂嫂们,就是身后的丫头婆子也有一大堆,他也得给她一个勾搭男人的机会啊。

这袁五郎故意写这封书信,这是想要气她呢,还是想要气她呢!

崔翎好不容易生出来那股想要试试看和袁五郎好好过日子会怎样的心,在这一瞬间就破碎了。

她看完最后一个字,连气都不想生了,直接便就撕个粉碎。

033 同穿

崔翎决定将袁五郎彻底抛诸脑外。

那封书信中浓浓的不信任和警告,令她对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消弭无踪。

对,新婚夜她是不该口无遮拦地说话。

他手臂上刺破了鲜血直流,她也不该因为心怀顾忌而假装睡着,连个伤口都不给人家包扎。

而在她做了这样令人厌恶的事后,他没有让她不能见光的小心思暴露人前,反而还在袁家人面前竭力替她遮掩,元帕、洞房、临别时的提点。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但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哪怕他腹黑地设置了各种不让她得闲的障碍,彻底粉碎了她想要清静自在的愿望,她仍旧感激他。

但现在,那点感激随着愧疚一起,飘散到了九霄云外。

崔翎想,既然彼此都无心,那就这样过吧,也许反而还是件好事。

原本,对一个弃情绝爱心灰意冷的人来说,重新试着去爱上别人,就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莫说个中辛苦,就是踏出第一步所需要花费的勇气,都叫人心惊。

袁五郎对她误会已深,直接怀疑到了她的人品,那她根本就没有努力的必要了。

然而,崔翎忘记了,她现在身在袁家,就算下定决心了要无视袁五郎这个人,但镇国将军府里到处都是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她如今朝夕相处的,也是与他亲情深厚的家人。

有些事,她是逃不脱的。

譬如,她住在泰安院的西厢,每日晨起头一件事便是要去向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会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趣事,掏鸟窝被鸟啄了额头肿成了二郎神君,爬树到顶上了正得意呢树就“噼啪”一声断了摔个狗吃屎。

崔翎借口要去跟大嫂学管家,落荒而逃。

但到了勤勉堂,大嫂宜宁郡主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要处置家务的,有时候事情少得了闲,大嫂也总喜欢跟她聊些袁五郎的事。

五郎肖母,生得俊美,因为和几位哥哥长得不大一样,幼年时总怀疑自己是捡回来的野孩子,为此还闹过不少笑话。

但等他长成个少年,每当在高头大马之上从熙攘的街巷路过,总能引起一阵少女的嗟叹私语,少年心性,难免沾沾自喜,时日长了,他便对自己的容貌满意起来。

宜宁郡主抿着嘴笑着说道,“五弟妹一定不知道吧,盛京城的少女们可将五郎和九王并列为盛朝两大美男子呢。”

崔翎实在听不下去了,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便又以要去苏子画那读书为借口,飞速地逃离。

但后来她想明白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在镇国将军府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没有什么了解,人家就是想和她闲聊,也总是要从彼此都熟悉的话题谈起。

袁五郎,便是这个唯一的共同话题。

她想了想,惹不起就躲,她现在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自那之后,崔翎每日与老太君请了安便去点将堂前面的藏书阁,她决定沉溺在知识的海洋中,总好过每日的生活中充斥着她分外讨厌的五郎这两个字。

藏书阁坐落于前院,其实已不属后宅。

但如今府里的男人大多不在,袁大郎每日里也挺忙的,就算偶尔带着男宾客回府,但藏书阁是私人领地,不仅收藏了许多珍稀罕有的兵书,还有太祖父祖父们留下的各种手札,属于家族秘地,客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崔翎借口四嫂让她多读些史书,至少也要将那些人人皆知的常识了解个七八分,便轻而易举地赢取了老太君和宜宁郡主的支持。

她们也觉得当袁家的儿媳倒未必非得是个才女,但也不能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

刘师傅并被康王府送回来的唐师傅听说五奶奶要发愤图强,便卯足劲头将平生所学都尽力施展出来,一日两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不说,还常做些新式的点心放食盒里让她带着去藏书阁。

就这样,崔翎便从藏书阁一楼第一层书架的史书开始了她的钻研之路。

这日,秋凉渐浓,时已至十一月末。

藏书阁四角的紫金鼎炉中都已经点上了银霜炭,门窗一闭上,屋子里温暖舒适极了。

崔翎在临窗的木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垫子,靠着墙壁而坐,手中捧了本厚厚的《景史》。

经过多日来的奋战,她终于用她刚合格的文言文水平,勉强地看完了盛朝往前的几个朝代,而景朝则是离盛朝最近的王朝,亦是苏子画她们所称的前朝。

因为对轩后的好奇,她还特别读了史书上对轩后的记载。

在反复咀嚼后,崔翎兴奋地嘀咕道,“这轩后入宫前曾得过急病,差一点死了又活过来,醒来后偏说自己对过往的事都不记得了,性情也与从前有所不同,跳脱,不按常理出牌,常有出人意表言论。登上后位之后,鼓动轩帝废弃后.宫。”

她顿了顿,“这分明就是……”

穿越女三个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虽然很确定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来,但新婚夜藏香园吃的那亏,她可是片刻都不敢忘记。

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对于轩后,正史上记载不多。

但这透露出来的零星半点信息,已经足够让她确定那位宠冠后.宫,独得帝王君心,最后却又被以妖孽的罪名烧死的前朝皇后,应该和她一样,在古人的身体之内包裹着一颗现代人的心。

对于这位在《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同穿,崔翎除了嗟叹摇头之外,也无话可说。

本来嘛,想要在陌生的时代活下来,就只能顺应时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调整和改变无可厚非,可若是嫁给了君王,那还是安生一点为妙。

毕竟,帝王的后.宫与朝局息息相关,一家独大,就失去了制衡之道。

不论于国,于君王,于家族,于自己,都是太危险的一件事了。

崔翎虽然有些后悔自己错过了十几年补充知识的时光,但对自己的低调还是很庆幸的,在这个反常即妖的年代,毫不出众是一件多么安全的事啊!

她这样想着,忽觉头脑有些昏沉,一阵熏香吹来,困意更浓,想到此处不会有外人来,便索性抱着书籍靠在墙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木制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034 炭毒

面如冠玉的男子披着件月白色的锦缎斗篷,里面是一身紫色镶银丝四爪蟒袍。

他身形略显清瘦,一双眼眸如同月光温润无波。

手中捧着的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兵书,应是镇国将军府私藏的珍稀古本,他是来还书的。

紫衣男子脚步轻缓而沉稳地向着里头的书架走去,待到了兵书原本存放的位置,这才停下。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开旁边的书册,将古本塞了进去。

蓦然,透过书册高低起伏不一的空隙,他瞥见有女子临窗而坐,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男子一惊,便想要立即退出去。

但随即,他隐隐嗅到一阵沉闷的炭味扑鼻而来。

他眉头一皱,脚下步伐微顿,轻摆披风上前去查探。

那女子抱胸斜倚在墙上,将脑袋搁置在窗棱前,神色安逸,似已经睡着,只是脸上爬着不正常的绯红,像是生病了。

男子转眼望去,见她脚边赫然放着两个紫金鼎炉,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鼎炉中冒出,炭味也愈发深浓,甚至有些刺鼻。

他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先是将两个烧炭的鼎炉移开,再将窗户打开,凉风从窗外席卷而入,激起一阵萧瑟寒凉。

那女子却只是将身子蜷缩地更紧,皱着眉嘤嘤地嘟囔了两声,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男子等屋子里沉闷晕眩的炭味全都清了,这才将窗户微微合上,怕有风将窗格吹开将她闹醒,想了想,便从她身旁的食盒中取了一块糕点夹在窗子的缝隙中。

做完这些,他举步欲行,忽听那女子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到底是心软了些,略迟疑了一会,还是将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解下轻轻披在那女子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书阁。

过了好一会,崔翎悠悠转醒,当然她是被冻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身上的披风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脑袋醒转过来,发现这件做工精巧绝伦的月白色斗篷,好似过于宽大,像是男子的样式时,她猛然像见了鬼似地跳了起来。

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抓着脑袋想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想到。

崔翎有些抓狂,她每日在藏书阁里看书是经过老太君和宜宁郡主允许的。

因为读书需要安静,所以每日木槿送她来此便就先行离开,直到快用中膳前才会再过来接她。

这段期间,她是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的。

宜宁郡主发了话,看管藏书阁的小厮晓得五奶奶要过来读书,也总会回避。

藏书阁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密重地,外院的那些护卫也根本没有人敢随意过来。

理论上来说,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她,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进入这里的,所以她刚刚才会那样恣意放心地就睡过去了。

可被她抖落在地上的这件男子披风,确凿无疑地宣告,刚才有人来过,而且来人还是个男人!

崔翎着急懊恼地都快哭了起来。

倒不是她觉得被人占了便宜,事实上她已经仔细检查过自己身上,衣衫完整,没有半丝半点被猥.亵过的痕迹,她相信那个给她盖上披风的男子纯碎是一片好心。

可问题是,她是已婚妇女啊!

袁五郎前不多久才在书信中赤.裸.裸地警告过她要牢记妇女的操守,她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她脚下这件披风倘若叫人瞧见了,那还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翎深知,她对娘家安宁伯府没有半份感情,事实上安宁伯府也不是她坚强的后盾,要是她被袁家人所嫌弃,那既没有撑腰的娘家人,这件事说出去也是她理亏,将来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立刻地销毁证据。

屋子的一角立着个青花瓷画缸,崔翎便一路用脚将那披风踢到了画缸前,然后嫌弃地用指尖将披风挑起扔了进去。

为了保证不露出来,她还使劲地用卷轴将衣裳往里捣了捣,又将这些卷轴整整齐齐地摆好。

一气呵成地做完了这些,她这才松了口气。

经过这些,她有些意兴阑珊。

便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杂记,放在已经差不多已经空了的食盒里,提着就要回去。

原本她非要到这里来读书,就是怕在泰安院里总是听到老太君一遍遍地跟她说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事,但现在,既然藏书阁也不安全了,她还是乖乖地回自己屋子去比较好。

不论如何,听袁五郎的事迹,也总比被人怀疑私相授受要好。

崔翎刚出藏书阁的大门,便看到了袁大郎,她忙笑着跟袁大郎打招呼,“大哥,您过来找书吗?”

她很喜欢袁大郎。

袁大郎虽然生得魁梧威猛,有点像是前世她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那种山寨大王,但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腻,对她也十分包容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