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上她也曾想过的,以她的年纪和素来的低调,是不可能得罪姜皇后这尊大神的。

那么也只有上一代的恩怨了。

不可能是政治斗争,要是的话,这会儿安宁伯府哪里能够还稳稳当当地在?

如此。便只剩下情感恩怨了。

崔翎想,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在此之前和她父亲崔成楷一直都恩爱得很。

就算要出什么问题,也得是她父亲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年轻时的崔成楷倒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英俊帅气,有着读书人的儒雅,又有男子汉的阳刚。

难不成……

崔翎拍了拍小心肝。决定让自己的思绪打住,否则非得臆想出一段由陈年旧情引发的惊天动地的大阴谋了。

她忙将目光投射到那些辣椒身上。

千辛万苦拉了一车来,总不能扔在这里发霉,还得找个时机将如何烹制辣菜之法传授给行军的大厨,才不算她白来这一趟。

不过,这些费脑子的事情,还是等石修谨回来了再说吧。

虽然……石修谨的脑结构也不算正常……

崔翎放下了心事。便一心一意地蹲在厨房,候着煮牛肉的锅。

袁五郎看着她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由压低声音问瑀哥儿,“你五婶婶在家时也总这样?”

所谓淑女远庖厨。

厨房有熏烟、有热气,到处都是食材,难免还会有碰到些生鲜的。

淑女们被烟熏坏了不好,身上沾染了腥臭味不好。弄脏了衣裳也不好。

对家底殷实的世家权贵来说,厨房里的事儿都厨子呢,这个厨子做的东西不合口味,那就再换呗,哪里能叫家里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亲自上阵呢?

再说,盛京城的贵女们想要吃什么,都只需要动一下嘴,根本不必亲力亲为。

身边只要有一两个手艺出众的婢女嬷嬷,做出来了什么精致的点心,可都是算在自个头上的。

就算是号称全能才女的他的四嫂苏子画。也并不都是凡事都事必亲躬。

所以,他长那么大,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说,有喜欢待在厨房的名门贵妇。

瑀哥儿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个不停,“嗯,在家就这样,常常在泰安院的小厨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说好了要来找我玩。就因为做个什么鸡翅膀,就忘记了。”

他像个小老头似地沉沉叹了口气,“不过,在家时有木槿姐姐打下手。小篱姐姐也时常凑过来帮个忙,唐师傅和刘师傅还有厨房许多大师傅都会一起做,哪像现在这样,连看火都要五婶婶自己来?”

崔翎吩咐陆老头去做别的准备工序了。

瑀哥儿还是个小孩子,也不好差遣胡须男,这院子里也不见有什么丫头婆子伺候着,她无人可用,便只好自己趴在地上看着火候。

袁五郎听着不自觉便有些心疼。

不管怎么说,他的女人呢!

不远万里跑过来路上吃了那许多苦也就算了,竟然连看火的事儿还要自个来。

他不由愤愤问道,“来时带着的丫头婆子呢?难道家里就放心什么人都不带,只叫你五婶婶一个柔弱女流出远门?”

一路上那么多大男人呢,就独独她一个女子,光是流言蜚语,就得传得难听。

他不信大哥大嫂会忘记这茬事,祖母办事,他更是信赖得很。

瑀哥儿嗤之以鼻,“太祖母叫了好些嬷嬷丫头们跟着来的,但一路往北天气越冻,那些嬷嬷丫头们在盛京城养尊处优惯了,身体禁不住折腾,纷纷病倒了。”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痛心疾首,“五叔您瞧,咱们老祖宗叫家里女眷们练早操,还是很有道理的,一到关键时候,这练不练的区别就出来了。”

往西北送棉服皮裘的车队着急赶时间,没法给病倒了的嬷嬷丫头们到镇子上正经治疗,只是交由随军的大夫开药治疗。

但风寒之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是什么小事,需要慢慢调养的。

车队哪里有这个空给嬷嬷丫头们治?

所以只好在路过城镇的时候给了重金交托给医馆收容。

沿途不断有人病倒,统共放下了好几批,好不容易小篱姐姐坚持到了最后,却还是在入沐州城界之前不敌风寒,重重地病倒了。

到最后,依然坚挺。活蹦乱跳的,便只剩下他和五婶婶。

瑀哥儿想,他虽然年纪小,但每日都强身健体习武的,身子骨十分强健。

但五婶婶能在一路餐风露宿的恶劣情况下坚持下来,他只能用袁家的早操来解释了。

袁五郎听了这话,不由对崔翎刮目相看起来。

他偷偷问道,“你五婶婶在家时。竟还练早操?”

成婚夜藏香园她刺痛人心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是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想法就是混吃等死偷懒度日吗?

竟还会遵守家规,去尚武堂练早操。

这一点,也令瑀哥儿十分不解,“细细想来,五婶婶虽然号称自己喜欢偷懒,但读书做菜操练。似是一个都不曾拉下呢。”

他笑嘻嘻地冲着袁五郎挑了挑眉,“照大姐姐的说法,这都是爱的力量!”

别看瑀哥儿年纪小,但早慧。

苏子画和梅蕊感慨崔翎刻苦用功时,曾说过一句,“五郎临走时要我多提点一下五弟妹琴棋书画,约莫是想要一个有才情的妻子。你看五弟妹分明不爱识字读书,却还是这样做了,可见五弟妹是真心将五郎的话放在心上的。”

就这么一句话,瑀哥儿记在了心上。

对情情爱爱的这种东西,他实在太小了,不能明白。

可是,他知道去做不愿意去做的事,需要花费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

从不愿意学的东西,到主动去学,其中需要付出的艰辛就更不知凡几了。

就好像他。一开始不肯学武,因为对父亲的崇敬和对母亲的畏惧而勉强自己去学。

后来,又努力地将习武变成自己唯一的乐趣和爱好,并且渐渐喜欢上了这件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经历了多少心灵上的巨大震撼。

由此,瑀哥儿便认定,五婶婶对五叔,也一定像他对父亲母亲一样。既有崇敬,又有畏惧。

袁五郎一愣,随即举起拳头做出一个要揍下去的姿势。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个小破孩。知道什么爱不爱的,胡说八道些什么?悦儿也真是的,什么好的不教,尽教弟弟们这些!”

想了想,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你大姐姐不是一直都在宫里,连我和你五婶婶成婚都没有回家,你是怎么见着她的?”

瑀哥儿摇了摇头,“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大姐姐了。”

他垂着头扁着嘴,“上回大伯母嫌大伯父腰上长了许多肥膘,不及年轻时帅气了,大伯父饿了好几顿饭,就想要将肚腩上的肥肉给消掉,大姐姐感叹的时候说了,这就是爱的力量!”

大伯父多贪吃的一个人啊,只是为了大伯母一句无心之语,就生生地饿了好几顿,不是真爱,哪里能做得出来?

袁五郎这回倒没有再多说,只是他望着崔翎的眼神渐渐深了。

他看到那个娇柔纤瘦的女子为了要掌握最佳火候,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心下一阵颤动。

挺拔俊逸的身躯“腾腾”往前行了几步,他站在崔翎身侧,蹲了下去,“地上脏,夫人还是去凳子上坐着吧,这里的火,我来看。”

崔翎转过头来,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沾了一点烟灰。

但她丝毫未觉,只是露出善意的微笑,“只是看个火而已,有什么做不得的。但是小哥你,若是有事忙,可不必陪在这里的,我有瑀哥儿作伴,还有陆师傅帮忙,不要紧的。”

虽然对这位满脸胡须的小伙感觉还不错,但男女有别不是么?

哪怕瑀哥儿在,但这位小哥老待在这里,她也害怕袁五郎会有想法。

嗯,就算她对自己的丈夫再不喜,但御赐的姻缘无法作废,放着袁家这么好的人家,她也不想再有什么改变了。

但胡须男却丝毫没有退缩,他果断地学她单膝跪地,望着炉口熊熊燃烧的烈火,眼眸中也似燃烧着火,“不碍的,将军吩咐过,这几日叫我跟着夫人和小少爷。”

许是因为炉火的炙热,他的嗓音不由带了几分嘶哑,“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无命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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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决定

西北民风开放,远不及盛京城对女子诸多苛刻戒条。

再加上如今又在打仗,战火纷飞时,谁还瞎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崔翎想到沿途所见,愈靠近西北,途经城镇的街市上看到的年轻女子便愈多。

有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结伴嬉行。

还有正当芳华正茂的商女沿街叫卖。

她想了想,或许袁五郎入乡随俗,又是非常时刻,便不再以盛京的陈腐规矩苛责自己,所以才派了个男护卫来跟着她和瑀哥儿?

但到底她还有几分谨慎之心。

既然胡须男非要趴下来看火,咳咳,那她就将这个光荣而接地气的活让给他吧!

崔翎不客气地起身,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污痕。

她笑眯眯地拉住瑀哥儿的小手说道,“这锅牛肉要煮很久,时间还早,来,咱们两个先回屋去歇个午觉吧!”

瑀哥儿迟疑地问道,“这样……不太好吧?”

五叔为了亲近五婶婶,都肯不顾形象趴在地上了。

五婶婶却要挥一挥衣袖离开,这是不是有些不大负责任啊!

崔翎却毫不在意,她转头对着胡须男笑嘻嘻地说道,“如此便麻烦小哥在这里替我看火了,陆师傅应该很快就到,在他来之前,小哥只要保持现在的火势便成。”

将话说完,她便拉着瑀哥儿的小手欢快地离开了。

烟雾缭绕的厨房中,尚还残余着辣椒的呛鼻。

袁五郎的心却拔凉拔凉的。

他知道,崔翎急着离开。多少是因为要避嫌的关系。

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外男,哪怕有上头的命令,但也总觉得不方便。

她这样知礼守礼洁身自好,原本他应该十分感动的。

离开盛京之后,他心里对她唯一的牵挂,不就是怕她会红杏出墙吗?

现在看来,人心里一旦存了偏见。就很难再认真客观地看待别人了。

瞧,他的担心就多么地自私阴暗幼稚可怕!

正因为这样,袁五郎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除了觉得自己怀疑崔翎的人品实在可恶之外,也有点淡淡的惆怅。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枉自己留了一把她觉得那样有男子气概的胡须,她的目光也没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这是因为他对她来说。完全不具备魅力么?

这个念头刚从袁五郎脑海中闪过,他自己就先被惊了一跳。

喂喂喂,他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是最怕崔翎会给他戴绿帽子么,可他现在脑子里盼望着的竟是她意志不坚。

就算她红杏出墙的对象是他,那也是红杏出墙好吗?

假若她真的被他勾引到了,他保管要比现在更心痛一万倍好不好!

正当袁五郎懊恼纠结地猛捶自己之时,好不容易忙乎完了的石修谨踏着香味寻到了小厨房。

石修谨看到袁五郎趴在地上发疯。万分惊诧。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五表哥,你这搞得灰头土脸的是在干啥?”

袁五郎看到石修谨那张欠扁的脸,就想到这家伙一路之上都蹭在自己夫人身边大吃大喝。

据瑀哥儿说,石小四一天到晚都凑在他们马车旁边,不管听到他们说点啥都想要搭话。

就算知道那愣头小子心里绝对没有不该有的坏心思,但这可是连他都没有享受到过的待遇啊,他千方百计地要留在这里,崔翎却不给他半点机会。

石小四这货却……

袁五郎胸中涌过一股浓烈的嫉妒之意。像是涛涛江水,汹涌连绵不息。

他猛然想到祖母信中所提及果子巷的那段故事,气便不打一处来。

拜托,他只是吩咐了一声,若是那头有什么为难的事照看一下罢了,谁叫石小四有事没事天天跑过去了?

连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不分青红皂白,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呢,就将崔家的五公子打了。

这便罢了。更叫袁五郎生气的,是石小四的猪脑子!

这货到底是凭哪点自信,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宋家那位好有本事的梓月小姐。就是他袁五郎的“红颜知己”?

袁家是什么样的家风!

他袁五郎是什么样的人!

石小四罔顾与他二十来年的兄弟情义,对他的人品产生了那么大的误解,这令他忍无可忍。

新仇加上旧恨,“仇人”相见,便分外眼红。

袁五郎忍不住用肃杀的眼神狠狠地盯向石修谨,“你再说一遍!”

石修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问五表哥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啊?”

袁五郎怒喝道,“我灰头土脸,还不是因为你这混小子!”

他厉声呵斥,“别以为你在盛京城做的好事我不知道,枉称什么好兄弟,可你竟怀疑我的人品,真是该狠狠揍你一顿才对!”

石修谨见五表哥记恨的竟是那件事,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讪讪说道,“哎呀,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其实,石修谨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他当时要不是听信了崔九小姐那些不靠谱的传言,以为自己崇拜的五哥娶了个不如意的媳妇儿,怎么会相信宋梓月那些明言暗示?

要是早知道,袁五嫂不仅生得美,还这样有趣,他才不会上那个当呢。

不过,那件事舅祖母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淫.荡猥.琐的崔五公子成了打猎能手,他这个将人揍得半死不活的也成了救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