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这样说,但宜宁郡主是当娘的,就算知道悦儿在宫里头过得不差,她也难忍心中悲凉和思念。

偏偏这份难以言喻的情感,又不能对谁说,便只能憋在心中。

到今日。她终于有些憋不住了。

崔翎听了宜宁郡主的哭诉,心里对姜皇后便更觉得不齿。

没有错,若论上位者的手段,姜皇后的确算是凌厉铁腕,恐怕史书里一些铁血的君王都不及她杀伐果断。智谋百出。

可这样的手段真的高明吗?

御下之道,向来讲究一个平衡。

打一巴掌,还得给颗蜜枣吃吃呢,像姜皇后这样不近人情,崔翎觉得未必是一件好事。

本来嘛,防患于未然是好的,可将九王逼至于此,又毫不留情地践踏镇国公府袁家的忠心,她也不怕物极必反,遭到可怕而致命的反弹?

倘若袁家真的要反,难道她将悦儿扣在宫中,就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姜皇后所倚仗的,不过就是袁家对悦儿的真情。

可这份真情既是姜皇后钳制袁家的法宝,将来也会成为袁家抵抗的利器。

崔翎现下觉得,太子若和姜皇后是一样的性情,那么未来的日子里,袁家在这样的君主手下过日子,想必也有些艰难。

看来,下次家庭会议的时候,她得委婉地跟爹爹说说,既然家里兵权都上缴了人家还不放心,不如咱们就搬出盛京城算了,祖母的老家西陵离盛京城十万八千里,倒是个安家乐业的好地方。

崔翎安静地听宜宁郡主诉苦完了,轻声说道,“我虽然平时主意挺多的,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悦儿的事,其实关系的是整个朝局,太子未曾顺利登机之前,恐怕姜皇后必不肯轻易放人。”

她微微一顿,“其实,我也嫁过来也有段日子了,唯独还没有见过悦儿,心里也一直都记挂着她呢,只是姜皇后的态度如此,只怕是真的要等两个月了。”

袁悦儿虽然一直都没有回家过,但她的大名崔翎可是经常听到。

从老太君的话语中,崔翎隐隐觉得,这位大侄女的来历恐怕不简单,说不定和她还是老乡。

她心里也暗暗期待着,假若在这陌生的时空,还能遇到从前世界的人,该是多么大的缘分,又有幸生在同一个家族,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矛盾和利益关系,这该是可以好好珍惜的感情。

可姜皇后一直将人扣着,她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

宜宁郡主心里憋闷的正是这点,她缩了缩鼻子,“不论我用什么样的理由进宫,姜皇后总是能找到反驳我的法子,偏偏她是母仪天下的国母,我这个郡主,在她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她擦了擦眼泪,“我也晓得,只要耐心地等下去就好。可去岁时,大伙儿也说,只要柔然这仗打完了,袁家的兵权上交了,悦儿就能回家。但你看……”

大家都觉得皇帝不过就只有两个月的命好活了,可万一他生命里顽强呢?

十二年前,他就已经缠绵病榻,连在金銮殿上上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皇极殿里议政的,到最近两年,索性就将朝政放手给太子监国,他自己撒手不管了。

可就是这样嬴弱的身躯,他不也撑了十二年吗?

谁知道他的生命会不会如同蒲草韧如丝,再坚持个半年,一年,甚至两年呢……

是不是只要皇帝不死,太子不登基,悦儿就一直不能回家呢?

袁悦儿再过两月就要过十三岁的生辰。

盛朝的贵女虽然大部分都年满十五了才嫁,但十三岁也不小了,完全可以相看起未来的女婿。

宜宁郡主就是怕再这样拖下去,就拖过了出嫁最好的时机,等到年纪真的大了,高不成低就,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别人就算想不到,可她这个当母亲,却是心心念念记挂着的。

崔翎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大嫂若是病了,悦儿能回家吗?”

她想,这个世道不是最重孝顺两字么,宫里头太后的生辰毕竟还早,就算要陪着长龄公主绣什么双面绣的屏风,可这件事难道还比得过自己亲妈病了?

假若宜宁郡主身子不好,袁家出面请求叫女儿回来,难道姜皇后这样也能不准?

姜皇后确实一心一意防着袁家,怕袁家会帮着九王谋反。

可她定然也会想到,假若她步步紧逼,逼得袁家喘不过气来,袁家难道还任由她逼入绝境?

宜宁郡主目光一亮,随即却又黯淡下来,“我身子好得好,若是装病,姜皇后只要随意派个太医过来一瞧,就会穿帮,惹怒了姜皇后,到时候适得其反,叫我的悦儿受苦,倒反而不好了。”

如今镇国公府的主子们有点头痛脑热的,宫里头都会派太医过来问诊。

好处是,太医们到底医术精湛,一些小毛小病药到病除。

可坏处在于,府里的眷属们等于就没有了*,姜皇后想要知道袁家人的身体情况,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所以,装病一途,恐怕是用不到的。

再说,假若只是寻常的偶感风寒,郡主也不好意思去求姜皇后叫她放人啊。

这样的事说出去,人家只会觉得郡主恃宠而骄,不顾太后的生辰大事,反而不美。

崔翎却偷偷笑了起来,“那若是连太医诊断了,也觉得是了不起的大病呢?”

她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在光线下闪闪发光,“假若大嫂病得厉害,那么姜皇后也会拒绝?”

宜宁郡主愣了愣,“五弟妹的意思,是叫我真病?”

她想了想,“只要能叫悦儿从宫里头出来,便是真病倒也无妨。五弟妹这是不知道,其实这法子我也想过,上回我看二弟妹病成那样,就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感染风寒,结果我穿着单衣在寒风里走了好几圈,也还是活奔乱跳的,一点事都没有。”

郡主的语气里颇有些无奈和可惜。

她是真的在寒冬腊月里不披斗篷大半夜在院子里瞎溜达,结果真是奇了怪,陪着她一块散步的丫头第二天个个都发了高热,她却一点事都没有。

除了风寒,其他真病的法子,她还真的想不到。

崔翎连忙说道,“谁说叫大嫂真病了?呸呸呸,我的意思是……”

她附耳过去,在宜宁郡主的耳边悄声说了一通,然后冲着她眨了眨眼,“大嫂放心,我听纪都说过,有这么一个药,只要有,就一定可以想法子得到。到时候咱们再让王老太医瞧瞧,这东西到底得用不得用,若是真的可行,再这样去做不迟。”

宜宁郡主想了想,终于沉沉点头,“那就这样办吧!”

谁让姜皇后如此不近人情,否则,她们也就不必要兵行险招了对么?

123 火锅

崔翎一向就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

和宜宁郡主商议好了之后,她便叫五郎去请纪都明日来家里做客。

在从西北回盛京的路上,闲暇无聊时,她也曾和纪都闲扯过。

有一回,纪都无意中提起说,当初前柔然大汗的侧妃为了陷害纪王后,曾用药装病。

结果前大汗果真中了计,将纪王后狠狠地一顿责骂,还夺了她掌理后宫的凤印。

纪王后不甘心,终于查证到,原来侧妃是用了一种奇特的药丸,吃下去后,会让脉搏紊乱,看起来就像是得了重病一样。

前大汗面对确凿的证据,只好将凤印还了纪王后,可因为对侧妃的偏宠,却并没有责罚她。

崔翎记得,当时她还好奇多问了一句,这个药吃了对身体有害么。

纪都说,只是暂时性地叫脉息错乱微弱,其实内里还是个健康的人,反正侧妃病了那一场之后,可一点都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仍旧折腾得起劲。

她想,是药三分毒,等从纪都那搞到了那药,还是得叫靠谱的王老太医验过才好用。

不过前提还是要得到那种药,至少也要知道些信息。

所以,她打算明日里做一顿美食,宴请一下纪都,从他那套套消息也好。

五郎有些淡淡的醋意,对于纪都这个曾经绑架和觊觎过自己老婆的男人,他到现在还不能完全释怀,总觉得最好不要再和这人有任何来往。

他撅着嘴说道,“和柔然的盟约已经签立,纪都大人这几天就该要回国,恐怕在收拾东西呢。”

言语中大有不要打扰人家打包回家的意思。

崔翎瞪了他一眼,“吃什么干醋呢,都说了是有事要问他!”

她将白日和宜宁郡主商议过的事,对着五郎又说了一遍,“郡主身子不好。咱们去宫里头请悦儿回来,这岂不是个再好也不过的借口?”

连宜宁郡主都觉得可行,那这事还是能做得的。

五郎却道,“你们两个也把政治想得太简单了,姜皇后既然下定决心要强留悦儿不放,以她的本事,又怎么会轻易叫你们得逞?”

这些年来,皇帝隐在身后,姜皇后在前面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崔翎也知道要将悦儿弄回来有些难。但再难。不做又怎么知道不行?

她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这天底下,没有母亲生了重病还要强留人家女儿在宫里头不放回家伺疾的事。”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她点了点头说道。“对,只要能先把人弄出来,能不能从此留在家里,可以再想法子的。”

就算是姜皇后也有自己的弱点。

她不在乎自己在贵命妇中的名声怎么样,别人是不是觉得她冷血,又是不是厌恶她多事,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她在乎百姓对她的看法,在乎史书上将来会对她留下怎么样的评价。

所以,崔翎想。若是将郡主生病的事闹大,想来姜皇后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放悦儿出宫。

五郎拗不过妻子,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试一试也无妨。便只好应了。

纪都一听说崔翎请他吃饭,当然举双手双脚答应。

他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盛朝专门招待贵客外宾的国驿馆,居住条件倒是不错,但伙食不行。

还好有石小四。

从西北来盛京路上,他和石小四结成了深厚的友情,到盛京城后,石小四也没有抛弃他。

他每常跟着石小四出去下馆子吃,几乎算是吃遍了整个盛京城的美食。

前两日,东街的有间辣菜馆开张,他也去了,总算是尝到了久违的滋味,那辣爽的口感,一口咬下去就觉得好像飞上了天空,飘忽地都不肯下来。

只是,这样的美味和崔翎做的东西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纪都一想到可以有幸再吃一回袁五奶奶亲自做的小菜,就觉得十分感动幸福,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来时,他双手都没有空着,还带了厚厚的重礼。

一大堆礼品中,有一对雕工精细的上等羊脂玉佩,是宝芳斋的极品货色,价值十分昂贵。

崔翎便笑着说道,“我只是做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你这个饭钱可付得有点多。”

好吧,实际上她为了贪图方便和简单,都没有打算下锅炒菜,准备的是简单的火锅。

纪都哈哈大笑,“饭钱在那边,这玉佩是我要送给即将出生的小宝宝的。”

他掐指一算,“小宝宝们出生时,我早已经回到了柔然,但怎么说我好歹也是看着他们一天天在你肚子里长大的,这份贺礼,不能小气。”

这话说得暧昧,果然五郎听了,十分不受用。

他冷哼一声,“纪大人,我大盛礼仪之邦,说话不似柔然那样随便。像这种话,烦请以后还是不说为妙,免得叫人听了去,会对我夫人造成困扰。”

纪都习惯了五郎对他的不对付,他甚至还挺享受将五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所以,听了五郎这话,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高兴地冲着五郎直挑眉头。

五郎气得不轻,但这人偏偏是自己亲自邀请上门的,人都来了,总不能再赶人家走。

再说,还没有打听到那装病药的事儿呢。

他便只好强忍下来,撇开脸不去看纪都那张惹人烦的老脸。

崔翎见他们两个人好像八字不对盘一样,从头到尾就不对付,也不恼。

反正纪都快要走了,以后这两个人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没有别的交集。

她笑着说道,“今儿我贪方便,叫刘师傅弄的是火锅。”

她吐了吐舌头,“其实,也是我最近忽然挺想吃这个的,恰好如今的天还算不热,等再过些日子太热了,就不能吃了。”

前世的时候,因为有暖气和空调,所以崔翎常常大夏天吃火锅,大冬天吃冰激凌。

可现在不行啊,冰块价贵,就算袁家有钱也不能挥霍无度地用冰,所以大热天吃火锅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纪都闻言眼睛一亮,“火锅?”

崔翎连忙道,“纪都大人可别以为这是什么新鲜玩意,我一说您就懂的,就是将所有的菜肴都往热锅里扔,然后捞出来吃。”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对美食的历史,也总要有点了解的。

她晓得火锅并不是现代人才特享的,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就制作了特制的鼎,将食物一层层放进去烹煮,叫做温鼎,后来历朝历代,都有着新的变化。

大盛朝虽然不是她记忆中的时代,但既然风俗文化都如此相同,想来这火锅人家也早就有了。

果然,她这么简单地一解释,纪都就明白了。

他了然道,“哦,原来是温炉。”

柔然地处西北,冬天漫长而寒冷,百姓们便时常用个大鼎煮开了汤,然后将食物一股脑儿倒进去,这样不只可以令食物保暖,而且大伙儿一块吃也热闹。

不过,纪都还是更期待崔翎的手艺。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觉得这女子的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就算是一碗面经过她的指点,就能做出不一样的风味来,何况是温炉?

崔翎笑了笑,便叫刘师傅将锅具先送了上来。

锅具是为了符合盛朝人分食的习惯,按照前世豆捞用的小锅子打造的,不过体型略大,因为现代没有煤气也没有酒精燃烧棉,只能用炭烧。

底下是烧炭的地方,各自留了八个出气孔,上头则是平锅,深浅合适。

刘师傅送来的小锅里,已经盛了底汤。

用党参黄精红枣枸杞子以及姜片用猪肘子炖了半日的大汤,再加上葱段胡椒,配合新鲜切制的牛羊肉片以及各类新鲜蔬菜,成就了一份清香美味的小火锅。

蘸料一共调制了三份,麻辣味,香辣味,以及耗油味。

崔翎一边示范,一边解释,“因我最近在调理身体,所以常食用药膳,这党参猪肘锅,其实也算是一种药膳,能补脾益肾,养血益气。”

她是怀了双胎的孕妇,虽然贪口腹之欲,但为了孩子,许多食物入口之前都要研究一下。

所以平素的药膳单子也好,还有今日的小火锅的菜谱,都是先请富有经验的王老太医过了目的,他老人家说没有问题,她才敢放心大胆地吃用。

纪都是个粗人,他才不管什么补脾益肾养血益气,他也不懂。

他在乎的只是这汤汁实在太过鲜美,这涮肉久煮不老,入口鲜嫩即化,这蘸料每一种都有特别的风味,在他的舌尖上跳跃,滋味美好得令他想要哭。

还有这些绿叶蔬菜,竟然带着份甘甜,真是太奇妙了!

要知道,西北那边干燥寒冷,绿叶蔬菜是很少的,能吃到的季节很短,种类也不多。

所以此刻,纪都觉得自己要陶醉了,真是酒不醉人菜自醉啊!

崔翎见他吃得十分开怀了,觉得火候差不多,这才笑着问道,“其实今日请纪都大人前来,可不是贪图您的那份厚礼,是我有事想要请教。”

124 冰魄(二更)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纪都此时正叼着一块上好的肥牛卷,那滋味欲罢不能,自然不论崔翎说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