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地咀嚼品味一番之后,问道,“不知五奶奶有何事要打听?”

崔翎便也不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将目的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原因不提。

她十分诚恳地问道,“不晓得那药,纪都大人可有法子弄到,若能,又需要多少时间?”

纪都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说道,“那药倒是可以取得,只不过柔然远在几千里之外,这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来天吧。”

崔翎细细去想,二十来天虽然久,但比起两个月的忐忑不定来,还是要短一些。

其中所需要花费的,也不过就是些人力物力罢了,这一点,袁家还是给得起的。

她沉吟片刻,还是郑重其事地拜托,“既如此,能否请纪都大人替我寻一剂来?”

纪都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发亮,闪烁着晶莹光华。

他静静地望着崔翎,所有所思地思忖起来,半晌却问道,“这件事,很急?”

崔翎苦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急的。”

否则,她又何须要冒着打翻五郎醋坛子的风险,非要请这个曾经绑架过自己的男人上门。

如今宫里头情势紧张,皇帝将死,太子还未登基,太后被钳制,九王又自身难保。

她觉得悦儿的处境实在很差,能早点将她弄出来,就早一点。

纪都忽然笑了起来,“假若我有法子立刻将这药给你,五奶奶是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毫不客气地又将一盘子上等的肥牛片下了锅,一边拿筷子搅动着。一边说道,“我的要求嘛,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在离开之前,每日里都能到贵府用餐。”

崔翎转脸去看五郎,虽然想要得到那药的心十分急切,但这种事,她还是需要征询丈夫的意见。

虽然她觉得五郎应该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但她身为妻子,还是应该表示对他的尊重。

果然。五郎脸上现出几分为难。但想到柔然的事已经结束。纪都这几日应该就在打包行李。

他便勉为其难地道,“既然纪都大人如此看得起袁家的饭菜,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将柔然来的贵客拒之门外呢?”

这便算是答应了。

纪都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了。”

他转头对着崔翎说道,“当初我阿姐觉得侧妃之事有疑,是托我去调查此事的。那些药丸虽然远在柔然没有错,但我脑子里可还记着那药丸的方子呢。”

只要有了药方,要多少这样的药丸都不是问题。

崔翎惊喜万分,“果真?”

纪都倒也大方,立刻请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取了笔墨,将药方写了下来。

他吹了吹刚写完的方子。递给崔翎,“去找个大夫验个方,应该是无差的。”

将话说完,他便开始掰手指,“啊。我想吃的东西可多了,上回听石小四说的啤酒鸭,鱼香肉丝,回锅肉,麻婆豆腐,火爆腰花,白油猪肝,怪味鸡,泡椒鹅肠,锅巴土豆,还有听你们有间辣菜馆的大师傅说,过一阵子会推出的新菜,叫什么红油饺子,宫保鸡丁,酸汤肥牛,啊,还有个剁椒鱼头!”

他眨巴眨巴眼,“五奶奶,都给我做吧!”

这完全是一副要在离开前撑死的表态!

崔翎还未来得及开口,五郎可就不乐意了,他立刻说道,“纪大人不是这几天就要出发回柔然吗?这些东西哪里是一时半刻做得出来的?”

他哼哼道,“就算答应了肯叫你来蹭饭,那也得看看主人家的情形不是吗?没有看到我们家夫人还怀着身子,这么多的菜名纪都大人倒也好意思张口就来?”

纪都笑得更加诡异了,他挑了挑眉道,“谁跟五爷说,我这几日就要离开?”

他转头对着崔翎说道,“我可不是那种不懂得心疼人的,晓得五奶奶身子重,也不要你一两日里就都给我做出来,大可慢慢来,今日来一个,明日再来一道。我不着急。”

五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崔翎轻轻掐了一把大腿。

她笑着对纪都说道,“我家夫君对我太过紧张了,纪都大人不必介意。”

想了想,她又问道,“不知道纪都大人这回要在盛京城逗留多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根据大人的行程,还合理安排一下膳食。”

纪都笑着说道,“先前我不是说过,我阿姐有意要在贵国替我寻一个妻子吗?你家大将军虽然打消了我的念头,但我阿姐却十分执意呢。”

他无奈地叹口气,“这不,前几日柔然的使臣跟着九王爷进京,又带来了可汗的请书,看来这回贵国皇帝是一定要给我赐婚不可的。”

既然是要赐婚,那他定然是得在场的,在没有确定妻子人选之前,他得一直留在盛京。

崔翎听闻连忙说道,“我家妹子年岁还小,希望纪都大人能够网开一面!”

虽然她的大妹和小妹都是继母所出,和她平素不亲。

但到底流着相同的血,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被和亲到柔然那样苦寒的地方,她也会不安的。

纪都翻了翻白眼,“我知道,你家大妹今年八岁,小妹才五岁。”

他不满地嘟囔一声,“难道在五奶奶眼里,我纪都是那种饥不择食,连小姑娘都忍心下手的人吗?”

纪都以为他都这样说了,对面的两口定然会客气地道一声“哪里哪里”。

谁料到他瞥眼过去,竟然看到崔翎和五郎无比暧昧地对视一眼,然后嫌弃地冲着他咂了咂嘴,无声地说着,“对,没有错,你就是那种饥不择食的变.态啊!”

他懊恼地嚷嚷了起来,“不要这样看我,我虽然长得粗鲁了一点,但人家内心还是很别致的!”

这一路从西北而来,见识到了崔翎和五郎夫妻恩爱的模样,他心里各种羡慕有木有?

这也是他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夫妻之间,可以是这样的。

纪都十分羡慕,便也想要拥有这样的一份感情,所以比之先前,只要来一个会做饭的大盛贵女就行,现在他的择偶标准一下子就提高了许多。

首先,当然要能看得对眼,容貌不求多么惊天动地,但求可以温婉清秀,夜里起身时不会让他觉得有被吓到的感觉。

其次,不会做饭没有关系,但一定得带着几个会做饭的婆子丫头过来,他希望借由联姻得到的不是地位的提高,而是伙食的进步。

最后嘛,最好对方的性格可以开朗直接一些,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说出来,他最烦也没有心思去猜那些女子心里的弯弯绕绕,这个不擅长啊!

纪都这些想法,可不是空想。

前几日姜皇后和太子召见,问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时,他就是这样坦白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

对,没有错,他纪都也是有要求的人!

再说,他自问文才武略各有精通,虽然行止不够大盛朝那些贵介公子们精细优雅,但他刮了胡子不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吗?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袁家五奶奶对自己投射来的那道惊艳的目光,有这么一件事,就足够增加他对自己外表的自信心了。

崔翎只要纪都的魔爪不伸向自己的两个小妹妹,其他的人,他爱要谁要谁。

她此刻的心情还是挺愉悦的,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里还得给纪都当一当厨娘,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困扰,她现在可不像是在西北或者赶路时候了。

刘师傅最近做菜的水平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和她之间的默契也空前高涨。

甚至已经到了只要她说出一种滋味的感觉,他就能给她做出来的地步。

纪都想要吃的这些,其实都是前世一些基础的川菜,到时候她只要动动嘴皮子,动手掌勺的事儿就交给刘师傅好了,其实不碍她什么事。

但她却因此得到了那个装病药的药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试一试救出悦儿的方法。

五郎虽然有些不爽,但他还是一个十分懂得轻重缓急的人。

他是讨厌纪都没有错,对于曾经绑架过他的妻子,后来又十分觊觎他妻子的男人,他也实在没有办法生出好感来。

但悦儿在宫里头的处境确实不好,他也想快点将大侄女弄出来。

所以,五郎便只能忍着不太舒服的感觉,闷声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算这样决定了。

饭后送走了纪都,崔翎便立刻催着五郎去了一趟王老太医的府上。

王老太医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是很铁的,靠得住,所以五郎便也不隐瞒这药方的用途,只问老太医这法子是否可行。

老太医研究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这方子确实不错,既能造成重病的假象,又并不伤及身体的根本,是值得一试。只是……”

他顿了顿,为难地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这个叫冰魄的东西,老夫不大明白,是不是能请写方子的人,再细细解说一番?”

125 办法

古人吟诗作词,倒也常有用到冰魄二字,但所谓冰魄,其实指的是天上皎月。

王老太医想,这方子里的冰魄,应该是另有其物,总不会真的是说月亮吧。

五郎沉吟片刻问道,“老太医的意思是说,撇除这味冰魄,这方子仍然有效?”

王老太医点了点头,“是啊,不只有效,还是个难道的好方。”

他摸了摸长长的胡须,脸色略见困惑,“所以这冰魄添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我也想不透。”

五郎脸色微沉,目光里却如寒星一般。

他低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老太医按着方子先给配一剂药吧。”

等回了镇国公府藏香园,五郎便将此事告诉崔翎。

他愤愤地道,“我就知道那纪都没安好心,故意添了这什劳子冰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翎却觉得纪都不像是会暗地里耍诈的人。

更何况,他当时给她方子时曾经说过,请她派人去验方。

若是他真的心怀鬼胎,是做不到这样坦荡的。

但五郎正在盛怒之中,她觉得这些话也没有必要和他说,免得他打翻了醋坛子,心里不高兴。

想了想,崔翎说道,“你急什么,反正他明日还要过来蹭饭,到时候直截了当问他不就得了?”

她上前替五郎宽衣,然后轻轻地按摩他肩颈,“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脾气还是这样急!”

那声音轻柔温和,带着一份清晰明了的宠溺,五郎听了,身子不由一酥。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这样幼稚。”

人前威风凛凛的袁家五爷。在崔翎面前,却像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子。

是因为信任和依恋吗?

崔翎白了他一眼,转开话题说道,“二嫂那边已经收拾了,说是过两日就搬。那咱们呢?”

她歪头想了想,“我想,既然已经分了家,那还是到自个的地方去生孩子,来得稳妥。”

和三嫂四嫂不同,她们是即将临盆的月份。且住处还没有收拾好。

可她离生产到底还要三个月。西墙外分给五房的宅子也已经拾缀得差不多了。

她觉得生孩子这件事。还是要在自己家里稳妥。

反正,说是分了家,其实离镇国公府也就一墙之隔,真的要有点什么事。祖母和大嫂一炷香的功夫也能赶来了。

五郎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吧。”

虽然大哥大嫂都是宽和大度的人,但有些感情是彼此相对的。

大哥大嫂好,他们做弟弟弟妹的可不能恃宠而骄,既然屋子收拾好了,那找个好日子搬过去就得了。

互相体谅罢了。

到了第二日晨起用过早点就去泰安院老太君那请安。

正好大嫂也在,崔翎便将自己和五郎的意思都说了出来。

她笑着道,“其实这些日子五郎闲着没事,已经着人将大半的家私都搬去了隔壁。我也想着反正说是搬离了,但其实仍旧在一家,那就早些去住新屋子吧。”

顿了顿,她目光真诚地望着老太君和大嫂,“祖母。大嫂,你们帮我和五郎看看,什么日子搬家合适?”

因早料到有这日,再加上分给五房的院子离勤勉堂虽然远了,但是离泰安院反而进了,所以老太君一点都不难过。

她笑眯眯地叫乔嬷嬷拿了黄历来翻,最后点了点说道,“后日宜搬家,不过你二嫂说了那天是她的,虽然都离得近,但这乔迁之喜,还是要贺一贺的。”

宜宁郡主便道,“那就大大后日吧,我瞧着诸事大吉呢。”

讨要到了个准话,崔翎又坐了一会儿,便跟老太君道辞。

宜宁郡主叫住了她,“五弟妹等等我,我跟你一道走。”

老太君看着她们妯娌情深,感情好得跟母女似的,心里乐开了花。

她假装自己有点吃醋,撇了撇嘴,嘟囔道,“老大媳妇原先最紧着的是老婆子我,现在好了,看到年轻漂亮的小五媳妇来了,就不理我这把老骨头了!”

宜宁郡主忙道,“祖母可别这样说,孙媳妇担当不起。”

她笑着拍了拍崔翎肩膀,“孙媳妇哪,是有话要问五弟妹。祖母您放心,等我把话问出来了,一准就将她踹了,还是最紧着您!”

老太君听了这难得的俏皮话,笑得忍俊不禁。

她忙摆了摆手,“赶紧地给我走!”

看着郡主和崔翎结伴而去,她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却又不自觉得湿润了。

杜嬷嬷忙问道,“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乔嬷嬷却笑着说道,“老太君那是高兴的!”

袁老太君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道,“是啊,我是高兴。”

她目光微闪,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天我总是想到过去的事,想到我和宫里头太后娘娘年轻时是要好的小姐妹,感情胜似亲生的。”

杜嬷嬷忙接过话头,“是啊,那时候您和太后娘娘总在一处玩,好得跟双生女似的。”

她也叹口气,“那些事儿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可怎么就一下子过了好几十年呢?”

老太君笑了起来,“是啊,一下子就过了好几十年。”

她摇了摇头,“当初我和太后娘娘是一块儿从西陵进了盛京,所以总被拿来做比较。

她入宫成了天家妇,一开始就封了德妃,前头皇后娘娘早就没了,她也算得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大家伙儿总以为她地位尊贵,日子自然过得开心。”

但高处不胜寒啊,看似风光的后.宫第一人,实则过得胆颤心惊。

老太君沉默良久,忽然说道,“前些日子我进宫去看她,她说羡慕我。”

她叹了口气。“太后娘娘说,当初我们同时被定下婚事,她要入宫去做尊贵的娘娘,而我父亲却把我嫁给了一个粗鲁的莽夫,当时她就为我觉得可惜。

可一晃数十年过去,她却后悔极了,当初若是她也肯听了父亲的话,嫁一个平凡的武将,说不定此时也能够儿孙绕膝了。”

太后虽然地位超然,可她不是皇帝生母。也从来没有抚育过皇帝。

她养大的是九王。真心将她当成母亲的也是九王。

当初为了能叫皇帝登基。她费了多少心思,熬白了多少青丝,可到头来,她得到的除了慈安殿太后娘娘这一个虚位外。还得到了什么?

九王这些年来被强留宫中,她心里虽然不满,但好在有这孩子常年陪伴,也算是一种安慰。

可如今,姜皇后做得太过,趁着他在西北打仗的当口,竟然将谋害太子的这一盆脏水毫无顾忌地就往他身上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