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宜宁郡主,表情万般亏欠,“大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叫郡主装病,好以孝顺的名义,将悦儿从宫里头接出来,这是她的主意。

假若她不多事,悦儿顶多也就等到皇帝驾崩就能出来,姜皇后也不至于一怒之下赐婚柔然。

崔翎总觉得这件事是她的错,所以特别见不得郡主愁容满面。

她虽也是一片好意,但到底好心办了坏事,总是想竭力补救。

郡主冲着崔翎勉强一笑,“傻瓜,这关你什么事?”

她目光微微一黯,“姜皇后看袁家不顺眼很久了,与我母亲的关系也一直都不大好,悦儿不过是作了她的出气口,与你无关的。”

现在姜皇后头上还有皇帝,她并不能算一手遮天。

可等到太子登基,她当了皇太后之后,那还有什么能让她顾忌的?

她厌恶袁家,厌恶福荣大长公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悦儿也是明面上笑容,暗地里鬼胎,所以,等到那时候,就算不是和亲,也会是其他的什么。

这一点,不只袁大郎和郡主说得清楚,她的母亲福荣大长公主也已经将利害告诉了她。

姜皇后现在撕破脸,其实要比等将来她羽翼丰满之后再发难,要好对付得多。

崔翎听了,十分感动,但心里却更加内疚了。

她捏了捏宜宁郡主的手,泪眼汪汪地道,“大嫂,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叫悦儿不必去柔然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等送了郡主回到勤勉堂。崔翎并没有回藏香园,而是径直去了苏子画的拈香园。

四房的屋子也收拾好了,但因为苏子画新近才生产,还在月子中,不便移动,所以说好了,和三房一块儿,等两位产妇出了月子再搬。

崔翎踏进屋子的时候,看到榻前的摇篮里,瑷哥儿正在香甜的睡梦中。

乳娘小心翼翼地坐在摇篮一侧照看着。一刻都不敢放松。

倒是苏子画闲适地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不时去看摇篮里的孩子,脸上露出慈母关爱。

她见崔翎来了,忙笑着冲她招招手,“你来了?”

崔翎坐在床沿。好奇地看着瑷哥儿的睡颜,笑着说道,“他长得真好看,瞧,睡着了还会吐泡泡呢!”

她低头轻轻地抚了抚自个的肚子,柔声道,“也不知道我这里面住的两个小家伙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会不会有咱们瑷哥儿一半好看?”

新妈妈对于未来的孩子。总是期盼而担忧的。

孩子还没有出来呢,就开始担心孩子长什么样,会不会不好看,手脚是否齐全,会不会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各种瞎操心。

不过,崔翎这种紧张忐忑的心情,在五郎面前很少表现出来。

实在是因为,别看五郎在外头是个谨慎自持的年轻人,还有人觉得他沉稳稳重,但在家里,尤其是只面对她的时候,他一惊一乍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就上回,她才刚说了自个儿肚子有点抽抽的感觉,大半夜的,这货就去王老太医府上将老人家请了过来,结果她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正常的宫缩。

王老太医毕竟快要七十岁的人了,被五郎的简单粗暴折腾得够呛。

就连老太君和几房哥哥嫂嫂们都惊动了,大伙儿还以为这样大的动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害得她好生愧疚不安。

不过,在苏子画面前,她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苏子画是崔翎远房的表姐,又是妯娌,还算是老师,也是朋友。

她很信任这位家里算得上最靠谱的四嫂。

苏子画温柔地笑道,“你四哥五大三粗的模样都能生出瑀哥儿琪哥儿和瑷哥儿三哥英俊小哥,更何况你肚子里那两个?”

她抬头点了点崔翎的额头,“你呀,可别忘了五弟是盛京城两大美男子之一呢,你自个又生得那样好看,你们两个的孩子一定比瑷哥儿好看多了。”

崔翎和苏子画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苏子画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她寻了个借口叫乳娘先出去了会,便对着崔翎问道,“五弟妹,你好似心事重重,来,跟四嫂说说。”

崔翎闻言,不由得眼泪掉落下来,她靠在苏子画肩头,“四嫂!”

心里面憋着的许多话,终于忍不住都说了出来。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道,“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不让悦儿因我的过失,而不得已要去柔然那样的地方。

我去过西北,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所在,荒凉,寒冷,干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悦儿娇生惯养长大的,一定受不了。”

更别提袁家和柔然之间难以磨灭的深仇大恨,虽然两国之间已经一笑泯恩仇,达成了互惠互利的条件,可是纪家却也曾在袁家手里折损过不少人呢。

听四哥说,纪里海的庶子死在了他手上……

虽然当时是两国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悦儿的身份到底尴尬,假若真的嫁去了柔然,这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

一想到悦儿原本不必这样的,都是因为她的馊主意才如此,崔翎心里就憋得慌。

苏子画连忙安抚她,“五弟妹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叹了一声,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替崔翎拭干了眼泪,“你若是这样想,那叫祖母和大嫂知道了,一定会更难过的,快别哭了,将眼泪擦干了。”

家里的事,苏子画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什么都知道。

她也为悦儿的事感到忧心,但是身为触觉敏锐的苏氏女,她深深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袁家是有功之臣呢。柔然的请降才过去没有多久,百姓心里都还记挂着袁家的功劳。

姜皇后在这样的时刻,将袁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了柔然的国舅,其心昭昭,就不怕百姓非议吗?

要知道,平素的姜皇后可是最在乎名声的,她的目标可不只是弄权的妇人,而是要当一个留名史书的贤后。

所以,坤宁殿上姜皇后如此,一定事出有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要细细推究了。

崔翎红着眼说道。“我想着。若是要让这件事不成,太后娘娘说话是不管用的。或许,能请皇上定夺?”

立刻,她就摇了摇头。“可是皇上身子不好,据说都没有几日好活了,这种敏感的时候,恐怕是见不到他人的,姜皇后也一定不准别人去见他。”

她想了想,又问道,“不然,我想法子去求求太子妃,这件事若是能让太子干预。说不定还有一线挽回的余地。四嫂,你说如何?”

太子妃白容华,崔翎是见过的。

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可她晓得,四嫂和太子妃关系不错。

太子妃是上月间才和太子大婚的。正值新婚期间,听说两个人琴瑟和谐,关系甚好。

若是由太子妃出面,帮着悦儿求求情,说不定太子会听进去,然后将这胡闹的赐婚给解开了。

要知道,朝臣和百姓可都不是瞎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姜皇后这道赐婚很是不妥。

假若纪都这边再使使力,太子若是个明白人,想来会劝阻一下姜皇后的。

但苏子画却连连摇头,“这样不妥。”

她叹了口气说道,“五弟妹你从前不大出门,想来有些事情并不知道呢。”

崔翎迷茫的问道,“什么?”

苏子画摇着头回答,“皇上虽然独太子一个子嗣,但他一直缠绵病榻,和太子其实并不亲近。太子是姜皇后呕心沥血培养成人的,他对姜皇后十分信任依赖。”

她嘴角挽起一朵冷笑,“太子对姜皇后的孝顺,那可是整个大盛朝都知晓的呢。就算姜皇后真的错了,还错得离谱,为了照顾姜皇后的脸面,太子也必然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既然如此,若还去求白容华谏言,那吃力不讨好不说,还会破坏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

得不偿失。

崔翎怔怔问道,“那……那还有什么法子吗?”

她抓住苏子画的手臂,几乎又要哭出声来,“假若悦儿真的去了柔然,又有什么不好,我真的会一辈子都不安的。”

苏子画轻轻抚着崔翎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傻丫头,别这样想。假若真的无可挽回,那也不过只是悦儿的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

她苦笑起来,“咱们家的悦儿,和寻常的闺秀不一样。别看她性子顽劣,和个小孩子一般,可她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呢,就算真的嫁去了柔然,凭她本事,也定然能够平安无事。”

崔翎心想,假若悦儿和她一般是个穿越女,和寻常的闺秀不一样倒是不错。

可现在这样的世道,女子所能做的事情很是有限,就算个人的能力再强,难道还能大得过皇权?想要以一己之力,颠覆这个世道,那是不可能的。

尽管得到了四嫂的安慰,可她还是很悲观。

夜里,五郎从外头回来,刚进屋怀中就扑进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子。

他笑着亲她,“才多久没有见着,就这样想我?”

崔翎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良久,良久,才舍得将双唇分开。

她注视着他,目光灼灼,“若是登基称帝的是恪王,那么悦儿是不是就不必嫁去柔然?”

130 万一

五郎大惊失色,“翎儿,你……”

这念头自悦儿被扣之后,也许曾在袁家每个人心头盘旋,但没有一个人敢多想,更别提说出口来。

太子登基才是正统,妄想恪王取而代之,则是大逆不道。

谋逆,是诛九族的罪名。

不仅要辱没祖宗门楣,还将后世子孙置于危地。

五郎想,父亲未必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这家里好不容易血脉丰茂起来,瑷哥儿和九斤刚刚出生,而他的两个孩子还不曾见过天光。

所以,有些念头,便也只能是念头罢了。

他面色微沉,语气不由严肃起来,“翎儿,这话以后不可再讲,知道了吗?”

崔翎咬了咬唇,半晌又问道,“真的……不可行吗?”

姜皇后对袁家有偏见,皇帝尚未驾崩便可如此苛待良臣,若等日后……袁家根本就没有活路。

她原本还指望太子英明果决,可以阻挡姜皇后的一意孤行。

但苏子画一番话,打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太子信任依赖姜皇后,他如此孝顺,自然不敢忤逆母上,而袁家若还有值得顾忌的理由也好,可如今,兵权已经交回,四海升平,无有战事。

若太子能够尽快地扶持其他能征善战的将领,袁家自已成鸡肋。

崔翎觉得,眼下形势逼人,假若要一家平安,那唯有辅佐恪王上位,这才是良策。

要改朝换代,需要付出的许是累累白骨,并非那样容易的事。

可是,叫她就这样束手就擒,却也不是她的风格。

没有错,她想要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娘子,过舒适富裕的生活,追求美食上的大道。

而现在。她有了所爱的男人,即将有两个孩子诞生,她便更渴求平安顺遂了。

这一切,都建立在家族这棵参天巨树巍然屹立的基础之上,所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袁家若是倒了,她和五郎还有他们的孩子,一个都得不到好。

所以,眼下的境况,若是想要得到长久的平安,要么姜皇后死。要么恪王登基。

除开这两样。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五郎目光微动。如同星熠夺人,他顿了顿,良久答道,“家族荣辱。不是一人之力可断,咱们还是听父亲和祖母的。”

他比崔翎想的更多,也更长远。

十三年前帝宫的那一段往事,祖母终于松口,对他合盘告知。

当他晓得姜皇后对袁家赶尽杀绝的原因,竟是如此错综复杂时,便愣在原地。

倘若换了别的人家,定然会选择弃崔翎而保家族,或许。姜皇后还能看在大义灭亲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袁家一马。

可祖母和父亲态度都十分坚决。

崔翎既嫁到了袁家,那便是袁家的人,不论再遇到多大的困境。弃卒保车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况且,祖母和父亲都认为,就算不是崔翎的身世,姜皇后要对付袁家,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件事,他们慎而重之地在商讨解决的方法,想法子脱离盛京城这一摊复杂不堪的事。

五郎被叮嘱不能将暗地里那层见不得光的原因说出去,尤其不能叫崔翎知晓。

家人在一块儿相处久了,彼此的性子慢慢地便也摸索清楚了。

像崔翎,别看表面上乐呵乐呵的,有时候傻乎乎的像个傻大姐,但那不过只是她的表象。

不过只是因为给宜宁郡主装病的建议,她就一直将悦儿的事归咎于自己。

假若让她晓得,姜皇后如此诡异的态度之外,尚还别有心思,而那一切的根源却是源于十三年的一场与她有关的隐秘,想必她会愧疚到死吧?

五郎心中藏着这样的秘密,便更觉自己的妻子楚楚可怜。

他见她紧紧趴在自己的脖颈上不动,叹了一声,便打横将大腹便便的崔翎抱起,“不是说腿上腹中吗,还立在这里做啥?赶紧躺着歇息。”

崔翎腹中的孩子已快有六月,因为是两个孩儿,所以肚子便格外地大,都要赶上快临盆的孕妇了,所以近来行动便也略感吃力,行走时偶尔也有力不从心之感。

她已经被五郎平稳安置在床榻上,却傲娇地搂住五郎脖颈不肯撒手。

五郎好笑地望着她,“怎么突然这样依恋我了?”

他知道崔翎虽然生得娇小,但内心却十分强大,她也是个十分独立的女子。

就算两个人已经到了你侬我侬的境地,但她很少对自己撒娇,尤其是这样小女儿心性的表现。

脖子被紧紧箍住的感觉不怎么好,但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将要携手一生的妻子依恋他呢,再没有比这个更令男人感到自豪骄傲的了。

崔翎还是不肯放开,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脖颈,感受着他吞咽口水时喉结的颤动。

良久,她才仰面对着五郎说道,“我只是太喜欢和你在一起,太喜欢这个家,好像从前的日子都是白过的一般。所以我很珍惜你,很珍惜我们的孩子,也很珍惜家人。”

她目光微动,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射下重重剪影,“五郎,答应我,我们都会好好的。”

五郎宽阔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崔翎的墨发,他重重承诺,“翎儿,你会好好的,我们的孩子会好好的,我们的家人都会好好的。”

他轻轻抬头,望着远方双目闪过凌厉神色,“你放心,悦儿也一定会好好的。”

接下来几日,五郎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除了无房搬家的日子回来象征性地吃了顿午膳,平素里总不着家。

他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去做什么,但每夜归来时,崔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疲倦。

她没有多问一句话,敏感如她,多少也能猜到五郎的去向。

有一句话苏子画说得没有错,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风云突起。真的不是养在深闺的妇人所能明白的,所以崔翎便不管,不问,也不说。

她觉得自己所能做的事不多,也就是照顾好自己,不叫五郎担心,然后就是用饮食养好家人的胃罢了。

如今,五房已经从镇国公府搬出来了,听了大将军的意见,就在陶然园门外的墙上打了个门。白日里开着。到了晚上就锁上。留了两个小厮看管。

一晃便到七月,崔翎的肚子越发胀大,这两日她走路艰难,但为了将来生孩子顺利一些。再困难她也每日里都坚持绕着围墙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