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临产在即,她思考的问题渐渐从吃什么怎么吃上头转移到了生产的事情上了。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该怎么生。

古代生育是女人最难迈过的一道难关,有多少女人死在了产房里。

这年月还没有剖腹产,腹中孩子巨大生孩子时就容易难产,前些时日三嫂就来了这么一出惊魂,而再过不久,就该轮到她了。

崔翎很为难地望着她的巨腹,心想。按照她腹中这两只营养齐全的程度,以及她肚子的幅度,这加起来恐怕十来斤份量是有的。

这叫她如何安然地度过顺产这一关?

假若生产的关头,出了点什么问题,她当场报销。那么她穿越这一世重来的经历又算是什么?

前世求而不得的爱情,永远无法触及的亲情,甚至友情,她这一世都得到了呢。

若是就这样因为生孩子这件事,而叫她一命归西,与这些她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断缘,那她真的是不甘心的!

所以,为了能顺利又安全地剩下肚子里这两个宝宝,母子平安,她崔翎觉得她有必要提前为自己的生产作一些准备。

恰好这日逢上王老太医来替她诊脉,老太医笑着说道,“五奶奶身子不错,肚子里两个孩子也健康活泼,再安心稍候些时日,这两个孩子就能降世了呢。”

因为崔翎怀的是双胎,而且肚子还特别大,所以老太医都是亲自来问诊的。

说实话,他老人家这样的名医,若不是和袁家的关系好,真的没有必要来给个孕妇看诊。

崔翎自然晓得老太医的一片好心,她也很领情。

不过,她一想到即将面临的风险,就觉得有些头疼。

她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道,“老太医,我就想问一下,像我肚子里两个孩子,生产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容易难产?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啊,假若孩子卡在里面出不来,那该怎么办?”

老太医面色也郑重起来,他道,“实不相瞒,老头子我早就做好了你这胎要难产的准备。”

他虽然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但到底年纪大了,也不如年轻时那样信心十足。

想了想,老太医说道,“假若万不得已,尚还有破腹取子一个法子,只不过那样的话,五奶奶的身子就要有些损伤。”

“剖……剖腹取子?”崔翎惊诧万分。

这不就是剖腹产嘛!

她印象里,剖腹产算是难产手术,需要麻药和抗生素辅助,是近现代才有的医疗方式。

盛朝虽然是历史上没有的朝代,但看文明程度,起码距现代没有一千年也有几百年。

剖腹取子,就算这手术能够成功,那术后的感染问题呢,怎么解决?

王老太医沉沉点了点头,“前朝轩后曾经有过替人剖腹取子的经历,她将案例都写入了景朝医方,等我回去之后,派人将那本医书给五奶奶送过来。”

他顿了顿,“五奶奶可以好好看看,万一不得已走到了那步,您心里也得有个底。”

131 遗言(二更)

到了傍晚,王老太医果然如约送来了景朝医方。

崔翎如今看繁体字的功力大涨,再加上这是攸关自己生死的大事,所以看得便格外认真。

其实,原先听苏子画提起前朝轩后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故事之后,她就觉得那位也跟自己一样的来历。

如今再看了这剖腹取子的案例,她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用麻沸散做麻药,酒精消毒,然后再辅以汤药防止感染,虽然跟前世的现代医疗没法比,但医案里因为难产而不得不采用此法救下的母婴却不在少数。

再加上这漫长岁月的后人不断研究深入,倒也成了稀罕但是不稀奇的一种生产方式。

崔翎这才放了心,合上书册的那一刻,她心里对那位经历辉煌但死状惨烈的老乡便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想,她既有些觉得可惜,又十分感激。

要不是有轩后这位先人珠玉在前,所谓的剖腹取子术,也不会取得现在这样的成果。

入夜之后,五郎又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

崔翎连忙叫木槿将她放凉了的玄参粥端了过来,“你这几日烦热口渴,夜里睡得不安,我给你熬了些粥,天气热了,已经放凉,赶紧吃两口吧。”

今年的天热得快,才刚过六月呢,就已经燥热得慌。

镇国公府向来不计较用度,所以各房都已经用上了冰,只是崔翎怀着身孕,不敢贪凉,所以只在屋子的一角远远地放着,送些凉气过来便可。

说起这冰,还有个笑话。

因为几房虽然分了家,但是住得近,宜宁郡主便老觉得还跟原先一样。

所以分冰的时候,仍旧像从前那样派了人从镇国公府里出,倒叫崔翎和其他三位嫂嫂十分不好意思。

郡主虽然大方。但既然已经分了家,各房都得了各自那份,便不好再占长房的便宜了。

所以,崔翎和其他三位嫂嫂商量了一下,便都将银子拿了出来,给郡主送去。

袁大郎和宜宁郡主看到弟妹们如此,还觉得生分,都生了好大的气。

最后还是老太君和大将军做了和事佬。

老太君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已经分了家。那吃穿用度各管各的。老大媳妇。你是个好嫂嫂,给弟弟弟妹们送冰是一番好意,可他们也不拮据,这钱啊。你该收。”

如此,宜宁郡主便只好收下。

但她面子薄,又是真心不稀罕这点银子,到底觉得不好叫弟弟弟妹们掏钱,最后还是用这些银子置办了一场上等的席面,随意找了个由头宴请了一番,这才算罢了。

五郎这些日子忙得天昏地暗,但他素来谨遵妻子的教诲,不论有多忙。都要赶在入夜之前回到家。

因为不在家里吃饭,所以这些日子伙食便差了些,他整个人看起来略带几分憔悴,身形也消瘦了许多。

好在,不管他何时回家。总有这么一碗爽口美味的羹汤等着。

五郎确实饿了,囫囵吞枣般将玄参粥吞下,然后握住崔翎的手说道,“今儿我去见了纪都,他景况不大好呢。”

自从那日姜皇后在坤宁殿上金口玉言,说要将袁悦儿许配给纪都和亲柔然之后,五郎便与纪都又新添了一份“仇”,他使尽各种法子,威逼纪都推脱这门亲事。

纪都又不傻,当然知道袁悦儿作为袁家长女,嫁给他,那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烫手山芋,他也晓得要装疯卖傻不去接。

所以,姜皇后后来又请他进宫商议和亲事宜两回,他总是称病推脱。

但他到底是个异乡来客,如今被姜皇后视作座上宾,不过是因为柔然的这份优渥的赔款书,姜皇后想要昭显泱泱大国的能耐,是以对他竭力优待。

可若是他总不识相地拒绝,那姜皇后要撵走他,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纪都便十分苦恼,他需要一个既能避免与姜皇后会面,但又不至于那样不知好歹的借口。

于是,满脑子心眼的石小四,便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崔翎一听到纪都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袁悦儿。

她立刻抬起头来,好奇却又认真地问道,“纪都他怎么了?”

五郎抿着嘴笑出声来,“石小四带纪都去了西山的校场,嗯,纪都的烈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癫,他整个人被甩在地上,腿骨断了,只能留在沐阳伯府,哪儿也去不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纪都天生就不大对盘,听说纪都不大好,他就放心了。

崔翎想了想,便明白了五郎说纪都“境况不好”是真的不好。

姜皇后的眼皮底下呢,假摔这种事,自然瞒不过太医们的火眼金睛。

所以说,纪都为了不进宫与姜皇后正面谈和亲的事,竟然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还真的摔断了腿骨,这种献身精神,可真叫人感动啊!

她不由便白了幸灾乐祸的五郎一眼,“你呀,真是的!纪都大人若不是因为你我的嘱托,又何必非要如此自残?说到底,他也是在帮咱们,你竟然还笑!”

其实,对纪都来说,就算知道娶了袁家的长女不妥,但因为是盛朝赐婚,所以他是没有选择权的,回到柔然之后,也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推到盛朝的头上去。

至于悦儿,若是她有本事立足,那自然是好。

若是她受害遇难,他晓得这是如了姜皇后的意愿,还能讨好姜皇后呢。

柔然离盛京城到底山高路远,只要寻一个恰当的理由,说悦儿是病逝的,袁家的人又能怎么办?

所以纪都如此卖命,甚至还真的摔断了腿骨,这绝壁是因为真的将袁家看做朋友了。

五郎撇了撇嘴,目光里却并没有不敬和揶揄。

他笑着说道,“我知道纪都是一番好意,将来我会感谢他的。”

等木槿收拾过了餐具,五郎洗漱之后,他便跳上床榻拥崔翎入怀。

随着妻子肚皮的暴涨,他已经不敢再生出别的心思了,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伤她和孩子。

他轻轻地掀开崔翎的衣衫,温柔地拿他的大掌抚摸她的肚皮,对着高耸的肚子说了好一会儿的顽话,又附耳倾听孩子们的动静。

崔翎觉得其乐融融的感觉真不错,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甜蜜了。

她轻轻地将身子凑了过去,“时辰不早了,孩儿们也要睡了,你和他们打个招呼,叫他们乖乖的!”

五郎便亲了肚皮一下,神色充满了慈祥的光辉,“爹和娘要睡了,你们也歇息啊,明儿爹再跟你们说话。”

他躺下,搂崔翎入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望着纱帐的顶端,嘴角渐渐露出笑意。

崔翎问,“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你那样高兴?”

五郎神秘地冲她眨了眨眼,“现下还不能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他将话题岔开,“我遇到了王老太医,他跟我说了将来生产时的事儿,说你这胎太大了,极有可能需要剖腹取子。我晓得你不安,也晓得你担心,但若有王老太医在,这事儿咱们便放宽了心。”

崔翎在看过景朝医书之后,这颗心已经落地。

不过,面临这种生死关头,真的很淡定很淡定,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她想了想,便爬起来一些,趴在五郎肩头,“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哦,万一我生产时真的出了点啥事,你记得不能娶了新妻就忘记了孩子们。”

所谓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

崔翎现在也就这点事放不下了。

她表情认真起来,“你还年轻,叫你为我守寡,显然不现实,我也不会提这样无理的要求。只是,你若是要再娶,还是要好好考察一下姑娘的人品,假若她刻薄,那就还是算了。”

顿了顿,“其实,别的我倒也不怕,有祖母和几位嫂嫂在,我的孩子断不能叫人欺负了去。我只是怕你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到时候再和新夫人生了孩子,就忘记我们的两个孩儿…….”

这番话,崔翎说得万分惆怅,倒好像真的是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

五郎听得既好气又好笑,早知道他的妻子是这样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他就不提这茬了。

真是的,他说这话,不过只是为了安她的心,谁知道她竟然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还一脸的悲戚,好像真的有这事一样。

眼看着崔翎喋喋不休,一脸悲伤地要将之后的事说得更加具体,五郎叹了口气,垂下头便将她的嘴唇吻住,将她接下来的话全部都堵在口中。

良久,他抬起头来,“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对了呢。”

崔翎满脸潮红,“什么?”

五郎冲她眨了眨眼,“你若是死了,我定是要马上另娶的。你也知道的,我袁浚是个好男人,对自己的妻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对你如此,对以后的继妻必定也是如此。”

他顿了顿,“到时候我和新妻情浓恩爱,又有了孩子,说不定还真的会忘记你,也忘记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呢,男人这物种,就是这样的喜新厌旧,你说对吗?”

崔翎震惊地望着五郎,简直不敢相信,“你!”

五郎眼眸微沉,一字一句说道,“所以,你一定不能叫自己有事!”

ps:

二更结束了

132 庇护

翌日晨起,崔翎送了五郎离开,便勉强扶着腰去院子里锻炼。

五房分到的这宅子大小中等,比三房四房略小一些,却还是要比二房的要大。

她和五郎住的主院仍旧叫藏香园,外头的匾额直接从镇国公府的住处揭了挂上去的。

景致虽然没有原先的院子好,但很宽敞,西墙角一树梨花还未曾谢,白嫩嫩的,惹人怜爱。

崔翎有先见之明,这宅子到手就令人在院子的三面墙角铺了鹅卵石,打算将来晨练用。

如今,倒也成了帮助生产的一个法子。

门扉轻动,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五婶婶,您在吗?”

崔翎侧着身子往门前望去,见是袁悦儿,不由笑着冲她招招手,“我在呢。”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也觉得有些疲乏,便提了裙子叫木槿扶着过去。

悦儿连忙上前扶了她进屋,“五婶婶肚子那样沉重,小心可别累着呀。”

崔翎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因为肚子那样大,才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到时候才有力气生啊。”

自从悦儿回家之后,全家人都被和亲的事烦扰,就连那骨肉团圆的心情都减退了好多。

后来又忙着二嫂搬家,自个儿搬家,还挂心着五郎在外头的事,所以崔翎一直都没有机会找悦儿好生地交谈一番。

直到近两日来,家里的氛围才算好些。

一来是因为姜皇后所说的和亲圣旨迟迟未曾下颁,盛京城里平素那些爱嚼嘴皮子的贵妇们。这一回。竟然也没有胡言乱语地传说。

好像那日坤宁殿上皇后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样。

这样的平静,叫袁家人心中稍安。

二则却是因为家里的男人们,这几日间显然一扫愁眉苦脸,纵然满身疲惫,但他们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笑容。

饶是袁家这样开明的家族,女人的命运仍旧由男人决定。

她们虽然不晓得自己的男人在外头到底鼓捣些什么,但多年相处和了解叫她们一如既往地去信任。

不论如何,男人的命运决定女人的命运。他们展露笑颜,大约便是因为外头的事情顺利进行,如此,作为妻子,便可松一口气。

总之,因这两点,家里的气氛逐渐回转,又开始了简单平静和谐快乐的日子。

崔翎便想要找个机会寻一下悦儿,探一探悦儿的出身来历,是否和她一样是老乡。

她心里也晓得。这样的试探,其实并没有必要。

但只身一人漂泊在陌生的时空。所受的教育,所有过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超越这时代而活着,虽然拥有了温馨的家和相爱的人,可午夜梦回时,有时却也仍旧不免孤独。

假若悦儿也和她一般,那就好了。

崔翎请了悦儿坐下,叫木槿送上了一盏槐花冻饮。

唐师傅那位跑海的朋友托人捎了些南疆海外的粉末,叫做琼脂的过来,说是可以用来做点心。

崔翎晓得之后,便格外惊喜。

琼脂作为一种凝胶,用途可大了,除了可以拿来做羹粥,最重要的是,可以做布丁和果冻。

盛朝的夏日虽然不长,但热起来也真的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