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就时常想,炎炎夏日,假若能够来一碗冻布丁,那真是人生美事。

所以,从唐师傅那得了琼脂之后,她便指导着刘师傅做了许多尝试,打算过一阵子便在有间辣菜馆出售。

崔翎得了美味,向来不对家人吝啬。

所以,不管是布丁还是果冻,袁家人其实都已经尝过鲜。

这会儿,仍旧叫木槿将槐花冻饮拿出来,不过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悦儿的反应。

对,没有错,她崔翎是个穿越女。

那些前世耳熟能详的川湘菜名,还有这布丁果冻,都不该是这个时期出现的食品,

假若袁悦儿也是,那么就一定可以认出来!

但悦儿的表情却十分镇定,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惊诧或者怀念的痕迹。

她毫不客气地将槐花冻饮端过来,用小勺子轻轻挖一口,然后送入口中,眯着眼睛满足地说道,“我就知道,到五婶婶这儿来,就能吃到这东西。”

拨了拨盏中浅黄色的冻,她笑着说道,“五婶婶说,这东西叫果冻?真是爽口呢!”

崔翎顿时有些失望。

看悦儿的表情十分真诚,不似做伪,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果冻一样。

可祖母却分明说过,悦儿时常在她脸上吧唧一下,说这是表达欣喜最好的方式。

如此奔放的吧唧,那可不是古代人的作风。

她眼眸微垂,心想,或许是悦儿对自己还不熟悉了解,所以谨慎小心地选择了掩饰吧。

崔翎这样想着,倒也不急了。

她嫁来袁家还未到一年,与悦儿不过几面之缘,相处的时间太短,实在谈不上什么倾心相交。

悦儿对自己有所保留,那也是人之常情。

崔翎笑着说,“原来你过来,是为了要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她先前给各房都送了些果冻过去,这东西清凉爽口,男女老少都喜欢。

但最爱吃这个的,仍旧是孩子们。

家里的侄儿侄女们个个都给了好评,就连年纪稍长些的那两位,也都赞不绝口呢。

悦儿掩嘴笑笑,“不是五婶婶告诉瑀哥儿的嘛?口腹之欲,是最大的事,什么都抵不上吃饱吃好了重要。”

她墨黑如葡萄的眼睛闪着光亮,“我呀,就是来您这儿瞧瞧有啥好东西吃的!”

崔翎费心开发新产品。除了要送去有间辣菜馆卖钱。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家人们开心。

如今,悦儿如此直接地表达了对她和她的美食的喜爱,她心里自然喜滋滋的。

不过,因为存了心事,所以她还是不敢将悦儿的话,只从表面上听。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喜欢吃果冻。五婶婶这里有的是,说吧,还有什么很想吃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口味,告诉五婶婶,五婶婶都给你做去。”

悦儿目光一闪,随即却摇了摇头,“五婶婶这么大的肚子,连走路都吃力,我可不能为了自己一时口腹之欲。而累着您。这可不行!”

她立刻将话题岔开,“五婶婶。您为何要将这东西取名做果冻呢?这分明是槐花做的冻饮,该叫花冻才对嘛!”

崔翎便微微一笑,“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你叫它果冻也使得,叫它花冻也未必不成。”

悦儿便接口道,“那便还是叫花冻吧。”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却十分坚决地道,“以花作冻的便叫花冻,以果子作冻的才能叫果冻,这样可以分明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一个称谓,竟然如此坚持。

崔翎虽然不解,但她向来不大在意这样的细节,便点头说,“就听你的。”

她心下暗暗称怪,想着悦儿这稀客,好不容易来了她这里,却什么都不说,光只和她讨论冻饮的名字,还真有些奇怪呢。

但有了前车之鉴,她这一回便也不敢再直接试探了。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她的真心被悦儿感受到了,总有一天,悦儿会对她敞开心扉的。

果然,悦儿在顾左右而言他许久之后,终于决定吐露真言。

她抬头注视崔翎,直截了当地说道,“五婶婶,其实我来是有事要求你的!听说,安宁伯府老夫人和清晨山的仪宁师太是至交,能不能……能不能请老夫人引荐,我想见仪宁师太!”

崔翎万分诧异,“你要见仪宁师太?为什么?”

仪宁师太是清晨山普度庵的庵主,据说精研佛法,是德高望重的神尼。

传言她出身宫廷,曾是先帝早年的一位妃嫔,因得菩萨入梦点化,是以削发明志,常伴青灯古佛。

先帝信佛,自然不会拂逆,还在宫中替她修了一座佛堂,每日听她诵经念佛。

后来,先帝驾鹤西游,当今皇上便在清晨山修了一座普度庵,将这位仪宁师太给请去了那处。

因为仪宁师太的身份特殊,所以她那庵堂得朝廷供奉,并不受香火。

所以,除了她从前还未入宫时几个要好的姐妹之外,闲杂人等想要进去礼佛,师太是一律不见的。

这些年来,能得师太允许进普度庵的老夫人们年纪都大了,陆陆续续各自西去。

如今,便只剩下了安宁伯老夫人一位。

崔翎从前虽然对外头的世界漠不关心,可这位仪宁师太的大名却是听说过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祖母,时不时地总要提起这一位,好似能得师太的青眼是一件多么无上的光荣。

所以此刻,听到悦儿问起,她便十分震惊。

悦儿抿了抿唇,“我想要见仪宁师太,是想……求得庇护!”

庇护?

崔翎不解问道,“若你是为了和亲柔然的事,大可不必担心。阖家上下的心都向着你,你还有福荣大长公主帮你呢。”

她安慰道,“你看,姜皇后说出那话已经那么久了,可都不曾下过明旨,这便说明,这件事多半成不了了。既然成不了,那你并不需要找仪宁师太庇护啊!”

仪宁师太纵然身份贵重,可她到底是个出家人。

崔翎害怕悦儿口中所谓的庇护,是打算跟着仪宁师太出家,那怎么行!

悦儿双目一垂,眼泪便掉落下来,“五婶婶,你不知道,如今,我除了跟着仪宁师太出家,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睁开眼望着崔翎,泪眼婆娑,“太子……太子他……”(未完待续。。)

133 死地(二更)

崔翎疑惑道,“太子?”

福荣大长公主和皇帝是姐弟,太子算起来便是悦儿的表舅。

虽然大长公主和姜皇后关系不好,但皇室子嗣单薄,这层关系算是极亲近的,太子难道会对悦儿……

她面色忽转,震惊地问道,“太子他怎么了?”

悦儿凄然苦笑,“五婶婶也一定想不到吧,英明果决的太子,我的表舅,称他喜欢我呢!”

她嘴唇微抿,目光坚定地说道,“他托人带信给我,要我等待,好似这些天他一直在和姜皇后周旋,我晓得他的为人,作为储君或许尚欠缺几分果敢,可他拧起来,却也……”

先前她只当太子的示好只是一种对晚辈的疼惜,毕竟天家如今所剩的血脉不多,像他们这样的亲缘关系实属稀罕。

可渐渐地,便有些不对了。

太子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情,他对她越来越关心,言语上的暧昧除外,有时还会轻抚她的发丝,甚至探手去摸她的脸颊。

这绝对已经超出了一个舅舅对外甥女的疼爱。

悦儿拧着眉头低声说道,“后来太子和白家四小姐大婚,听说他们琴瑟和谐,我以为他就不会再对我有过度的关心,谁知道他却仍旧如此。”

她明丽的眼眸微动,“五婶婶,姜皇后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若不是和亲柔然,也会设法将我远嫁,我心里早有准备,倒并不怕这个。我只是怕太子他……”

甥舅之间,隔着辈分和伦理。

太子贵为储君,且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自然不怕惹来非议。

可是她害怕啊!

古往今来,男人做了什么错事,总喜欢将这往女人身上推,一句红颜祸水,就能够将他们的罪责撇得一干二净。

悦儿不想要陷入这样的不义之中。她父母在堂,有兄弟姐妹。

倘若出了这样的丑闻,将来叫弟妹们如何婚嫁?父母的面子又如何保存?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崔翎听得头皮发麻,这样的荒唐事她以为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谁知道竟还会真的发生。

她沉吟片刻问道,“你是说,姜皇后早就知道太子对你有那个意思?”

悦儿点了点头,“太子和长龄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常常借故去看望长龄,旁人自然察觉不到什么。可他对我的亲昵。却逃不出姜皇后的眼睛。”

她顿了顿。“姜皇后曾特意将我叫去坤宁殿说话,她嘱咐我要谨言慎行,莫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言下之意。太子对我如此,倒是我的不是。”

崔翎轻轻握住悦儿的手,“这件事大哥大嫂可知晓?”

悦儿摇了摇头,“原先我也不大确定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所以这样的话,不好告诉了爹娘,假若是我多想了,倒让他们白操心一场,可今日太子给我捎了信。”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杏黄色的信笺递了过去。“他说,等他登基,就封我为后……”

说着说着,悦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这样置礼法于何地。至伦常于何地,至太子妃于何地,至外祖母和袁家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

崔翎眉头深皱,望着眼前这比她还小两岁的姑娘微愣。

袁悦儿今年十三岁,年纪其实还小,不过因为袁家的遗传基因比较强悍,所以小姑娘个子高挑,身材早已经有了曼妙的曲线。

再加上那张秀丽清雅的面孔,看起来就像十五六岁正当大好年华的少女一般,亭亭玉立。

这样的女孩就是她见了也难免心动,何况是男子呢。

可太子不只是悦儿的表舅,他还娶了正妃,甚至除了太子妃白容华之外,尚还有良媛良娣。

这样一个人,许诺等他登基称帝之后,要立悦儿为后,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崔翎眼睫微闪,低声问道,“所以,你打算要去找仪宁师太,以求庇护?”

她顿了顿,“但你可曾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仪宁师太已经超脱红尘世俗,可她受的却依然是皇室的供奉,你以为她有何能耐可以庇护你,又凭什么断定,她一定会为了你与太子作对?”

其实崔翎压根就不信仪宁师太于佛道上真的有什么特殊的领悟。

从史书上看来的那些记载来说,先帝追忆元后,却又十分滥情,后.宫佳丽三千,除了当今皇帝和恪王的生母比较受宠连生两子外,其他的妃嫔命运都不怎么好。

连德妃这样的后.宫无冕之王,最后都是依靠家族势力支持对了皇子,才被奉为太后。

像仪宁师太这样没有背景的女人,想要在深宫过得好,简直是奢望。

所以,所谓得佛祖指点,未必不是仪宁一个远离是非保命的借口。

现下看来,仪宁师太也的确为自己谋求到了一个安定平和的晚年。

她在盛京城最大的清晨山上拥有一片栖身之地,享受皇室供奉无须忧心香火,身边自也有贴身服侍的弟子,若是肯,也能来去自由。

还有一大群免费的保镖保护她的安全。

与在钟晚宫被圈着慢慢老死的那些先帝嫔妃相比,她的生活简直是天壤之别。

光凭这一点,崔翎就断定,悦儿想要求得仪宁师太的庇护,那不过只是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愿望,就像一个肥皂泡泡,她满怀希望,但最终却会无情戳破。

悦儿被崔翎这样一说,立刻又慌了神。

她神色慌乱地说道,“那我该怎么办?柔然我去不得,若是当真和亲过去,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可要是太子说服了姜皇后,我留在了盛京城,那么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这真是一个进不得也退不了的死局。

崔翎倒是想过,若是能让悦儿假死逃脱,就可不必这样左右为难了。

可这个念头她只是这样一想,就立刻挥之而去。

大盛朝虽然民风已经不算十分保守了,但对女子却仍然诸多苛求。

悦儿若是假死,就不再是镇国公的女儿。哪怕给她安排了别的身份,于婚嫁上头便不再如现在这般有许多权利。

这可是一个讲究宗族出身的时代,只有贵族才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

身份和地位,决定了未来所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再说,现在已经有了身份户籍制度,真的想要凭空造出一个人的身份来,除非是偏远地区的小门小户,否则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多少双眼睛盯着的,要造假也不是容易的事。

崔翎这样想着。便也觉得十分无奈。

她只好轻轻拍了拍悦儿的肩膀。“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想想,总还有别的法子。”

太子想要胡作非为。也得等到登基之后。

只要皇帝一天未死,那么悦儿就还有一日的安全。

悦儿擦了擦眼泪,抬头问道,“五婶婶,那您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爹娘和外祖母?”

她咬了咬唇,“我怕他们知道了担心,可若不说,又怕错过什么……”

崔翎想了想说道。“这事,还是应该要说的。”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长辈们年纪大,经过的事多。在我们看来难得不得了的事,说不定他们便有解决的法子。

原先你还未曾确定太子的心意,所以不说,可如今他这封信上写得如此入骨了,总要求长辈们给你做个主。”

崔翎眼眸微动,想到了五郎和几位哥哥近日里在外头做的事。

她轻轻抿了抿唇说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长辈们忙着想其他的法子,可却连家里的事儿都不知道,那就不好了。”

悦儿一双盈盈美目含着泪花,她的目光百转千回,似是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噩梦。

她身子微微轻颤,良久,才睁开眼来,“嗯,那我告诉爹娘!”

崔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若是你不好意思说,让五婶婶去说,也是可以的。”

她又道,“你莫要害羞,将原原本本的事,都说出来,这样咱们也好给你想法子。”

悦儿忙道,“我自己和爹娘说就好,不必劳烦五婶婶了。”

她抬头看见崔翎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又看了看她巨大的腹部,便面带迁就地起身告辞。

崔翎叫住她,“悦儿,这样机密重大的事,你为何要先告诉我?”

她睁大双眼望着对面的清丽少女,想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你就不怕我泄露你的秘密,叫你不能在盛京城里好生立足?”

悦儿先是一愣,随即冲着她笑了起来,“五婶婶不会的。”

她唇角微翘,“先不提曾祖母和爹娘是怎样评价你的,就光只说你对我,虽然我们两个真正认识了没有几天,可你对我的真心,我看得到。”

崔翎心中欣慰,也笑了起来,“难得你这样信任我。”

她冲悦儿挥了挥手,“我如今身子沉重,便不送你了,此事重大,赶紧去寻你娘亲说去,也好早点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