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脚步微顿,她似是思忖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五婶婶,那种冻,真的不要叫果冻,最好……最好以后就在家里吃着,别拿到外头去卖。”

她咬了咬唇,“先前我读过前朝轩后的传记,好似她也会做这东西……轩后,她是被称为妖孽,被烧死了的呢,我心里有些害怕,五婶婶,答应我好吗?”

崔翎神情大震,她紧紧地拧住了眉头,想要从悦儿的脸上发现点什么。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地点头,“哈,原来只是这件小事,既然悦儿说不卖,那咱就不卖,谁又真的少这两个钱啦?”

悦儿这才放心,道了声辞便快步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崔翎的眉头深皱,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134 阵痛

崔翎记得,祖母曾说过,悦儿和自己一般不喜欢读书。

祖母说,“那孩子啊,是被你大嫂拎着耳朵进的书房,可你大嫂亲自看着,她也不过只是学会了认字而已,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半点都不通的,你们侄婶这一点上,倒还真挺像。”

可刚才悦儿却说,她还看过景朝的传记……

崔翎想到悦儿提起前朝轩后时那种凄楚惆怅的表情,不由有些心里发毛。

穿越这种事,她是亲身经历过的,既然能往前穿,自然也可以往后穿。

可穿了再穿这样的事,会不会太稀奇了点?

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自己头脑中联翩的浮想挥去,口中念叨,“不会的,一定是我多想了。”

话音刚落,五郎满身风尘地进了屋,瞧见崔翎摇头晃脑的模样,不由乐了,“翎儿,在干吗?”

他习惯性地先去净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出来抱她,“你刚才在嘀咕什么?什么你想多了想少了?你想了什么?”

崔翎伸出手臂搂住五郎脖颈,她撅着嘴巴说道,“你刚进来都没有问过我好不好,今天吃得好吗,散步怎么样,肚子里的宝宝乖不乖,就来问我话!”

她撇过脸去,恨恨说道,“伐开心!”

五郎哑然失笑,“好好好!那我问你,今日过得可好?吃得如何?散步的时候累不累?肚子里的宝贝们乖不乖,有没有在你腹中练拳法?”

他双手托住崔翎气鼓鼓的脸颊,猛力凑到她唇上啄下去,“给你买簪子,就不要不开心了好吗?”

崔翎哼了一声,“我要宝华楼的大师傅新上的那根翡翠玲珑簪,下面垂了只小兔子的那个,听说这一套东西,老板也不是谁都卖的,得大师傅肯才行。我想要!”

她眨了眨眼,“我就喜欢那只小兔子,给我买,不然心情不好。”

五郎最喜欢看到妻子撒娇卖萌,见状乐得不行,他连忙说道,“好好好!给你买!”

他动作轻柔地刮了刮崔翎的鼻子,“咱们家是宝华楼的大主顾,你放心吧,那兔子簪一定给你买了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刚才你在嘀咕什么了吧?”

崔翎的脸色立刻便黯了下来。她沉声说道。“看来咱们家这回,真的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了。五郎,我跟你说,悦儿她……”

她将悦儿和太子的纠葛说了一遍。“原先我一心想着不能叫悦儿真的嫁去柔然,可现在觉得,也许和留在盛京城相比,去柔然反而是一条更安全的路。”

她微顿,“至少纪都还算是个好男人,只要悦儿心智够强手腕够劲,未必不能在柔然存活下来。”

可若是留在盛京,若是太子得逞,那悦儿就将背负上一辈子的骂名。

就算姜皇后与太子的博弈间占了上风。太子顾惜名誉,不曾做出乱伦之事,可就算悦儿顺利嫁了人,有那么一层关系,那在婆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女人的名声。在这时代可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崔翎甚至觉得,若是悦儿留下来,以姜皇后的手段,必定是要弄死了她才后快的。

否则,谁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抽风,再做出什么有违名誉的事来。

五郎脸色黑沉,双拳攥得极紧,他恨恨说道,“我就知道太子那小子不是好东西!”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你放心,袁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忍无可忍之下,便无需再忍。悦儿也好,其他人也罢,谁都不会出事。”

崔翎垂下眼眸,柔顺地道了声,“嗯,我放心的。”

五郎轻轻去摸那高高隆起如同小山丘一般的肚皮,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老太医说,你极有可能会早产,所以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家里,莫要操心别的。”

他将脸颊贴在肚皮上面,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动静,脸上露出慈父的笑容,但眼神却分外地坚决果毅,“你呀,就安心地等着咱们的孩子出生,其他的事,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得了五郎这样的保证,崔翎便真的放下心来。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首要任务,是平安顺利地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而令她格外心情复杂的是,两个月过去了,皇帝真的还活着,虽然病入膏肓,甚至可以说是苟延残喘,可他尚留气息,仍然还有意识。

若是换了之前,崔翎一定迫切地希望皇帝早点挂掉,这样悦儿就能回家了。

可现在,她却希望皇帝能够活得长久一些,越长越好。

只要皇帝还活着,不论姜皇后还是太子,头顶上尚还有一尊金箍棒,行事还不会肆无忌惮。

可若真的等到太子登基,那么形势对袁家将会更加不利。

换句话说,就算五郎他们真的在谋划什么,也需要准备的时间,若是皇帝驾崩,这边却万事未曾皆备,那么就算等来了东风,也无济于事。

所以,崔翎每日里便怀着希望皇帝长命百岁的愿望在院子里扶着沉重的身躯锻炼身体。

悦儿时常过来陪她聊天。

想来是已经和家中长辈商议过的原因,悦儿的脸上倒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害怕。

她性子活泼外放,很会说笑话逗人开心。

崔翎每常被她逗笑得前仰后翻。

她现在已经不去想悦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了,她觉得这事情没法深想,追根究底的结果有时候并不怎么美好,既然大家都已经重新来过,为什么还要纠结以往的事呢?

所谓活在当下,此时此刻阖家欢喜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撇去了这一层试探,她也惊喜地发现,和悦儿的相处越发轻松愉快了。

悦儿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除了外貌迷人之外,她的性子也十分吸引人。

善良,活泼,大方,率性,大胆。但也常常示弱,在她身上,兼具着女子汉的豪情万丈,也有着小女人的柔情似水,似乎将袁大郎和宜宁郡主的优点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造就了一个更好的女孩儿。

崔翎觉得她十分喜欢这个姑娘,所以悦儿是什么出身来历,她上辈子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了。

廉氏和苏子画出了月子之后,也会带着孩子过来看望崔翎。分享一些孕后期的经验。

她们到底是生产过好几胎的。孕产的经验丰富。

尤其是廉氏。小九斤块头大,还遭遇了一番难产,若不是王老太医鼎力相救,还真的挺危险的。

廉氏没有怀过双胎。可她觉得崔翎将来生产时,两个孩子的分量加起来肯定要大过九斤的,那么她的经验多少也可以帮到一点忙。

所以,她十分详细地描述着当时情景,说得跌宕起伏,让人觉得恐怖血腥,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一番话说罢,她还十分豪气地拍了拍崔翎的肩膀,“五弟妹没事。等你生的时候,三嫂会陪在你身边的!”

苏子画关心的却是其他的,她问道,“王老太医说你这胎怕是要提早,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产婆啊奶娘啊之类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她特别强调,“尤其是乳娘,将来可是要给孩子喂奶的,一定要仔细挑。”

崔翎连忙笑着说道,“乳娘已经挑好了,大嫂亲自选了一些,然后祖母再从中择了两位,已经养起来了,祖母的眼光我信得过。”

她又道,“至于产婆,还是用的那几位,都已经说好了,王老太医也说,等到了那几日,就索性直接住在咱们家里,以防万一。”

王老太医直言不讳地说过,等她生产时可能需要用到剖腹取子术。

虽然如今剖腹取子已经不稀罕了,但因为要操刀,所以对大夫的本事要求极高,这世上能够拍着胸脯说能够顺利完成手术,也不过就只有区区数人。

他和镇国公府世代交好,和故去的老将军又是至交,所以对袁家子嗣上的事十分重视。

为了能保证五房这对双胎的平安降生,若到万不得已,他决定要亲自动刀。

廉氏和苏子画见万事俱备,这才都放了心。

如此,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又过去了两月。

八月中旬,天气已经酷暑,空气里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热气。

崔翎这几日越发觉得肚子沉重下坠,据两位嫂嫂说,这是快要生产的征兆。

外头天热得很,可是她不敢躲懒,依旧每日晨起傍晚沿着院子走上一圈,这样既能锻炼身体,好增强生产时候的体力,也能够让孩子更快地入盆,好快些生产。

这一日恰好是十五,入夜之后,便有一轮圆月高悬,挂在蓝幕一样的天空,旁边点缀着无数灿烂星子,看起来美丽极了。

崔翎与五郎相互依偎在廊下,一同欣赏这无边美景,觉得惬意又舒适。

她笑着道,“从前也曾以为要力争上游才能过得更好,可静下心来才会发现,像这样安静地与心爱的男子躺在软榻上,在这样的夜晚,看星星看月亮,才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呢!”

五郎紧紧搂住靠在他胸口的妻子,眼中蓄满温柔爱意,“对我而言,只要能和翎儿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

他轻轻摸着崔翎的肚皮,“喂,小家伙们,你们说对不对?”

这时,崔翎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翻天倒海的疼痛涌来,她扶着肚子轻轻呻.吟,“夫君,小家伙们在对你回应了。”

五郎愣住,“啊?”

崔翎拧了他大腿一下,有好气又好笑地嚷道,“我是说,我好像要生了!痛!快去叫人!”

135 命悬

产房设在西厢,那是一早就布置好了的。

五郎一边疾声唤着槐书去找王老太医来,“槐书,槐书,快去铜钱巷请王老太医过来,五奶奶要生了!”

一边却将崔翎打横抱起,口中还不断地使唤着人,“木槿,快去将稳婆和乳娘都请了过来。”

“桔梗,你去看看三奶奶和四奶奶谁有空,帮忙请一个过来!”

五郎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吩咐下去这些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仍旧抱着崔翎,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也不知道要往去哪里。

崔翎趁着疼痛的间隙无奈地叹口气,“夫君,往那!”

她纤细的手指往西厢门口一指,“三嫂说产房不好设在正屋,我便叫人收拾了西厢,幸亏准备得早,一应俱全,你先抱我过去。”

五郎这个没头苍蝇终于找到了方向,连忙道,“好,好,立刻过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推开了西厢门,将崔翎往榻上放,然后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不时又跑到门口张望,往黑漆漆的月牙门洞方向大声吼叫,“槐书,人来了没有?”

有伺候的小丫头回话,“五爷稍等,槐书已经叫人去王老太医府上请了,稳婆那边也正在赶过来,很快就会到了。”

五郎还待再问,那小丫头却道,“五爷,您别杵在这儿了,能不能让个道?我得去烧些热水,等会儿五奶奶用得着。”

她说完便哧溜哧溜地走了。

五郎跺了跺脚,晓得是急不来的,便连忙又跑回了屋内。

他握住崔翎的手,着急地问道,“翎儿。你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你放心,王老太医很快就来了,他来了就不疼了,你忍忍,忍忍。”

崔翎看到五郎急得浑身发抖,说话都打颤了,不由十分无奈。

她瞥了他一眼,“产妇阵痛,这怎么能忍?现下还是轻的,等会儿会一阵比一阵密集。也一阵比一阵痛苦。”

五郎立刻惊跳起来。“翎儿。你别吓我,你疼成这样还是轻的?”

他颤抖的大掌轻轻抚摸崔翎的小脸,“你看,你脸色都白了。那等会儿疼得厉害时,得是什么样?生孩子怎么竟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他再往下想象了下,脸色骤然变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上有针锥刺入,疼得不行。

一下子,五郎又暴跳起来,“人呢?怎么还不来?”

崔翎原本说这话的时候还挺轻松的,本意也是想要轻松一下乐呵一下,不要那样紧张。

但谁知道就这样一句客观事实。竟然惹得五郎像是咆哮帝附身,整个人都蹦跳了起来,她既觉得惊诧无奈,又隐隐体会到一些甜蜜感动。

这男人现在的表现好幼稚,但是幼稚得好可爱。

他这样担心紧张害怕忧虑。都是因为在乎她啊,他在乎她,也在乎他们的孩子,这一点让她觉得很幸福。

前世的她,一直都被人忽视冷待,竭尽一生所求不过只是想要一个爱她,在乎她的人。

而现在,她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五郎却如此真切地给了她。

他爱她呢,真好!

崔翎轻轻握住五郎的手,她的掌温好像有一种力量,能叫人平静。

她在疼痛的间隙说道,“夫君,不要这样,怪丢人的。女人生孩子阵痛是一个必经的历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没关系的。”

顿了顿,她接着说,“老太医给的医书上说了,阵痛要视不同的体质而定,有些人痛一会儿就能生了,有些人却得痛很久。”

她轻轻抚了抚肚皮,“这会儿停了,说明还不是很密集,想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没关系的,王老太医住得近,赶得及。”

五郎将信将疑,“真的?你没有骗我?”

虽然家里的侄子侄女也不算少,但他可从来都不知道生孩子还有这样大的学问。

通常都是嫂子们生完了,他才跟着祖母过去看一看小宝宝,并不知道生孩子的时候,嫂子们受了那么大的苦和罪。

这会儿听崔翎娓娓道来其中的要理,简直像是开创了他的新视界。

他忽然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忙着做自己的事,整日早出晚归,不只没有好好照顾到妻子,还没有事先了解一下生产的事。

这会儿才让她觉得有些“丢人”……

其实崔翎是九月中的预产期,这会儿才八月十五,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王老太医本来这两日就要住进来的,因是十五中秋,正阖家团圆着,打包了行李,打算明后日再过来的。

谁知道她就偏偏发动地那么巧?

去请稳婆的木槿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看。

她对着五郎说道,“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城中竟有好几户人家生孩子,事先咱们说好了的稳婆竟然不在,一个都请不来……”

木槿身后的一个婆子连忙说道,“回五爷,府里早先就跟那几位稳婆说好了的,这段时间只一心一意在家里等着咱们的请,银子也早就付过了的,谁知道方才去找,竟一个都不见了……”

她既着急又委屈,“有两个说是去给人接生了,还有两个竟径直就搬了家,问了左邻右舍,都说前两日就出了城访亲去了。”

五郎大惊失色,“什么?稳婆请不来?”

这时,老太君由乔嬷嬷和杜嬷嬷扶着也到了,她闻言厉声喝问,“你说稳婆不来?”

女人生产十分凶险,若是得两个有经验的产婆,那么能将这份风险降低不少。

崔翎怀的是双胎,肚子巨大,这本来就容易难产,所以更需要稳婆的帮助。

可现在,去请稳婆的婆子竟然说,原先府里说好了的几位产婆都不见了……

老太君眉头紧皱,心里早就已经百转千回。

但现在,正是紧急的时刻。却由不得她去想那些说好了的稳婆为什么会突然不见。

她只能尽力去补救,“说好了的不见了,那就去请别的产婆来,我就不信整个盛京城的产婆还能都在这一刻齐齐地消失,还不赶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