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回过神来,眼神里也闪过犀利神色。

他扶住老太君,“祖母您来了就好,孙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大挺拔的汉子,一向都傲娇飞扬,可这会儿却急得眼眶都红了。

老太君很是心疼。她轻轻拍了拍五郎肩膀。“好。咱们先去看看你媳妇。”

她接着安慰,“反正老太医说过,小五媳妇这胎多半是要剖腹的,不怕不怕啊。咱们有老太医在呢,产婆们能故意避开,但老太医可不是任谁都能调动得了的。”

王老太医已经退休了,不直属太医院管制。

他老爷子也不差钱,也不差名,不是可以随意就打动得了的人。

就算那个不想见到崔翎安然生下孩子的人,可以买通那些稳婆,可王老太医不是他们可以买通得了的人。

对于这一点,老太君还是有把握的。

五郎却有些心神不宁。老太君能猜到的事,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他现在真的很害怕王老太医这边会有什么意外,他的妻子和孩子,可都押在了他老人家身上。

不,王老太医绝对不能有事!

五郎很想亲自去请王老太医。可是屋子里崔翎又开始阵痛了。

她声嘶力竭地哀嚎令他心痛难耐,也不忍心离开她寸步。

正当犹豫之时,三郎扶着廉氏过来,“五弟妹要生了吗?产婆怎么不见?”

五郎像是见到了救星,“三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三郎听五郎简短地将情况说了,脸上的表情也沉重起来,他立刻说道,“那我立刻就去一趟王老太医那边,五弟妹这里,你也放心,你三嫂进去陪她。”

廉氏也道,“产婆没有来不要紧,我好歹也生了三胎,也算是有点经验的人了。”

她朝着三郎挥了挥手,“你赶紧出去,这儿有我呢。”

廉氏扶着老太君一块儿进到屋子里,便开始娴熟地指挥起来,“热水烧好了?拿过来备用,再继续烧一些去。上回老太医开的那个方子谁收着呢?木槿?好,木槿你去将药汤熬了。”

“还有按着老太医的图纸画的工具箱呢?桔梗你拿过来放在旁边备着。烈酒,麻沸散,这些单子上列出来的东西,先拿出来!”

“干净的棉花,白布,还有水盆,对对对,都放在这里。”

五郎看着杂乱的屋子终于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这才终于略松了口气,他赶紧地跑到榻前,紧握住崔翎的手说道,“你放心,老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他另外一手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翎的阵痛一次比一次强烈,好几次她痛得都要昏厥过去。

廉氏拿了几百年的人参片叫她含着,一边焦虑地等待着,“老太医怎么还不来?”

这时,三郎终于满身风尘地出现,脸色却灰败到了极点,“五弟,你所料不差,老太医在半路上遭人伏击,从马车上摔了出来,已经昏迷过去。”

他拉着个老头子过来,“这是仁爱医馆的大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经过这家,就把他拎了过来。可他却说,他不会动刀,也做不了剖腹取子……”

屋子里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只除了崔翎还在无意识地痛苦呻.吟。

五郎无力地瘫软下去,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亮光。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五叔,振作起来,老太医来不了,这手术我来做!”

136 生产

袁悦儿着一身干练的劲装,撸起袖管紧紧绑住,露出白皙柔嫩的手臂。

她只身前来,并没有带贴身侍候的丫头,身后也没有跟着婆子。

五郎抬起头来,眼中带着震惊和怀疑,“悦儿,你刚才说什么?”

那句话声音虽然小,但却格外清晰,不光五郎,屋子里立着的老太君,三郎和廉氏也都听到了。

老太君赶紧上前攀住悦儿手臂,“我晓得你时常在家里给猫儿治病接骨,可你五婶婶这回是生孩子,这样大的事,你这孩子可不许胡说!”

话虽然这样说,但老太君心里却莫名地对这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曾孙女信任得很。

这孩子自小在她膝下长大,性子虽然开朗跳脱,可却从来没有在大事上犯过糊涂。

悦儿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呢。

或许……

悦儿美丽的脸上带着笑容,她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和自信,“没有错,我说的是,五婶婶的剖腹术我来做。”

她脸色微沉地挥退闲杂人等,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家中人和疼得都快要昏厥过去的崔翎。

五郎神色复杂。

王老太医摔倒昏厥,说好的稳婆都消失不见,这摆明了是要崔翎死。

她腹中孩子巨大,若是迟迟生不下来,那会十分危险,母子三人都将面临死亡。

可若是叫他将妻儿交给悦儿,他却又很不放心。

悦儿她,可从来都没有跟着谁学过医术,平素是个蚂蚁都不肯踩死的人呢,让她开膛剖肚,还要接生救命,这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和想象。

正当五郎犹豫不决之时。床榻上的崔翎发出微弱的呼叫,“让悦儿来接生,我同意让悦儿这样做!”

崔翎痛得已经都快要虚脱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不好。若是再继续这样熬下去,她自己没有力气还算轻的。最害怕的是肚子的两个孩子会缺氧。

虽然她前世没有生过,但却深刻地记得手下有一位员工的孩子,就是因为难产羊水缺乏导致的缺氧,出生之后直接就给送进了儿科重症观察室。

那个孩子最后虽然存活下来,可到底因为缺氧造成了脑损伤,智力水平比普通的孩子要低下一些。

后来那位女员工带着孩子几乎看遍了全国的名医,总算有些疗效。可其中付出的艰辛,却是无人能诉的。

崔翎想,这也就是在现代医学的昌明之下才能得到的好结果。

可盛朝的医疗水平,哪里能够治疗这样的伤害?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她不要她的孩子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会受到伤害。

而现在,自告奋勇的悦儿,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

悦儿对着五郎说道,“五叔或许不知道,我曾跟着王老太医学过几天的医术。得过他老人家一些指点。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女子不得从医,我也能当个名扬四海的女医呢。”

她的目光温暖而坚定,“五叔,请你相信我一次!”

五郎见崔翎都点了头。而现在,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于是,万般沉重地点头说道,“悦儿,既然如此,五叔就将你五婶婶和孩子们都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但你手术时,我想要在这里,给你打下手也好。”

悦儿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正好缺一个给我递东西的人。”

她转身冲老太君和廉氏三郎笑笑,“曾祖母和三叔三婶先出去吧,保管会有好消息!”

三郎是男人,弟媳妇生孩子,他自然不好在这里呆着,便立刻出了去。

可老太君和廉氏脚步却都像是黏在了地上,一步都不舍得移。

崔翎有一阵排山倒海的疼痛过后,趁着缓和的当口虚弱地说道,“祖母,三嫂,我相信悦儿,她一定可以将我的孩子们平安无事地接生下来。”

她无力地冲着廉氏和老太君摆了摆手,“你们安心在外头等吧。人多,悦儿不好办事。”

一张绝美倾城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却还漾着暖人心扉的笑。

老太君感叹崔翎的懂事,也不想再耽误悦儿做手术,便拉着廉氏出了门。

剖腹取子的工具都是老太医一早就吩咐好了的,此刻整整齐齐被摆在桌上。

悦儿净了手,靠在崔翎身侧,“五婶婶,等会儿我就要给你用麻沸散了,我向你保证你和孩子们一定平安无事。”

她的唇凑近崔翎的耳边,几若无声地说道,“我曾给好几位情况比你还要紧要的妇人动过这样的手术,当时的条件可差多了,如今这里工具和药品齐全,你一定不会有事!”

崔翎目光骤然一亮,“你……莫非……”

悦儿冲着她苦笑,“等孩子平安落地之后,咱们再聊。”

她取过熬好的麻沸散,动作麻利地喂了崔翎喝下,不多一会儿,崔翎便已经安然睡了过去。

悦儿面色肃然,“五叔,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严格按照执行,速度要快,明白吗?”

五郎觉得这个大侄女一下子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从前是张扬的欢脱的甚至有些任性,可现在的她,冷静果断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

他看了一眼睡过去的崔翎,和她高耸隆起的腹部,沉沉点头,“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老太君被一阵响彻天际的婴孩啼哭声振奋了精神。

她撑着石桌子站了起来,匆忙迎到门前,“是生了吗?”

门扉一下子开了,木槿抱着新生的孩子出来,“恭喜老太君,是位公子!”

廉氏连忙接过来,送给老太君看,“瞧。好俊的孩子!”

她转头又急切地问道,“怎么就一个?还有呢?”

木槿忙笑道,“五爷正在给孩子洗身。是位小姐,我这就给抱出来!”

她转身又进了屋子。不多时,又抱出个婴孩来。

三郎一把接过,“哟,小侄女生得可真标致!”

廉氏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高兴地不行,“是啊。兄弟间五弟生得最好,五弟妹又是那样的颜色,这两个宝贝不标致才怪。”

她转身对着老太君说道,“悦儿果然有几分真本事。咱们平素还是小瞧了她。既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平安降世了,想来五弟妹也一定没事。”

廉氏抬头看了看天,“祖母,您年纪大了,担心了大半夜。这会儿还是先回屋去歇一歇。若是叫五弟妹知道了,这么晚了您还在外头吹着风,她也一定于心不安。”

她冲着怀中的孩子微微一笑,“我和三郎把两个孩子安顿安顿。”

老太君却执意不肯离开,她冲着廉氏挥了挥手。“你和三郎去吧,两位乳娘等在了东厢,你们过去把孩子先安顿好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等。”

她伸手拽住木槿,“里头正在做什么?你家五奶奶怎么样了?”

木槿忙安慰老太君,“老太君您别急,五奶奶用了麻沸散,这会儿还在睡着,是以您听不到她叫唤。大小姐说,一切都很顺利,孩子们也好,五奶奶也好。”

她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这会儿呀,大小姐正在给五奶奶的刀口缝……缝合,对,缝合,大小姐说这是小事情,不一会儿就弄好了,您还是回去歇息吧,不然叫五奶奶知道了,她一定觉得过意不去。”

老太君还是不放心,但她年纪大了,确实挺了这大半夜耗费了许多神思,渐渐觉得体力有些不支。

她想了想指了指西厢房,“我记得那屋子里有一张贵妃榻,我就去那躺一下,顺便还能看看孩子,我等到你们五奶奶醒了再走。”

乔嬷嬷扶着老太君进了西厢,三郎两口子这时正好已经将两个孩子放到了里间的小床上。

三郎和廉氏将孩子交给乳娘看管,走到老太君身边,“祖母,您怎么么有回去?”

老太君摇了摇头,“我这心里不安,不看着小五媳妇活蹦乱跳地醒过来啊,我就是不放心。”

她顿了顿,满脸悲戚中又带着深浓的愤怒,“今儿的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有咱们悦儿在,小五媳妇今儿可就……”

三郎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问道,“祖母,您是说,这是那位想要五弟妹的命?”

他遥遥指了指帝宫的方向,满脸都是不解,“那位想要弄垮袁家,多的是法子,却为何总是和女眷们过不去。悦儿是个小姑娘,她也要打压,五弟妹是个新媳妇儿呢,她又何必……”

在三郎看来,袁家既然肯送回兵权,已经是对皇权的投诚。

假若袁家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要扶持九王,那根本就无须自动自觉得将兵权交回的。

但姜皇后对袁家的投诚视若无睹,执意要伤害袁家的尊严和脸面,先是将悦儿强留宫中不放,后来又赐婚柔然。

这些也就罢了,可现在,姜皇后竟然将手伸到了五弟妹身上。

五弟妹可是一名待产妇,今夜若非悦儿,真的极有可能会发生一尸三命的结果。

姜皇后身为母仪天下的国母,要挟制悦儿,还可以说是来防止袁家和九王串联,可她如此心狠手辣地断绝五弟妹的生路,这又是为什么?

纯粹只是出于对袁家的抱负吗?

这简直堪称丧心病狂!

老太君目光微凛,语气中透出几分狠戾,“那位,会为了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

137 哺乳

崔翎悠悠转醒,看到五郎一双温柔明亮的眼。

那对晶亮的眼眸如同天上星子,在黑色幕帘上闪闪发光,似乎也还带着璀璨的水雾。

头脑一时间放空,她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此处为何地。

彷佛前一刻大地还在翻天覆地地震颤,只过了一瞬,就已经千年。

崔翎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浑身无力,腹部隐约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抬起的手便轻轻往那里抚去,平坦而低落,猛然间,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冲她袭来,记忆随着痛感一起灌注入脑海,往昔的一幕幕像电影回放,映入她眼帘。

孩子……

她一时惊惧,慌乱地都快要死掉,任是身子不舒服地紧,也要死命地撑身问起,“夫君,夫君,我们的孩子呢?”

五郎温暖的大掌覆盖住她的,下一秒,便搂她入怀。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细致地抚触她的眉间眼角,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品。

“翎儿,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五郎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和失而复得的欢喜,他语音含着微微的哽咽,柔声回答,“你放心,孩子们都很好,正在东厢房里乳娘看着睡觉呢。”

他俯身轻啄崔翎的额头,“先出来的是男孩,第二个是女孩儿,翎儿啊,咱们两个这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呢。”

提到刚才降生不久的一对儿女,五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那对小东西虽是双生,而且还提前了一个月降生,可丝毫都不曾因此而个子小巧。

他目光柔得像是能够滴出水来,“儿子小一些,只有五斤,但咱们的闺女。可足有七斤呢!”

时下的婴孩出生时大部分都在五到六斤之间,七斤已经算是大的了。

崔翎这才放下心来。

她轻轻松了口气,小脸往五郎怀中微微蹭了蹭。“真好,我就知道悦儿一定能够做到。”

五郎眼中也带了感激。他感慨万千地说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平素顶多救治一下猫儿兔儿的悦儿,在这等紧要的关头,竟能救了你和孩子们。”

他笑着摇了摇头,“翎儿你不知道,那孩子在做剖腹术时冷静沉稳果断。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一点都不像咱们认得的那个任性傲娇大大咧咧的悦儿了。”

崔翎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眨动,良久,才虚弱地附和一声。“是啊,可得好好谢谢她。”

她将话题岔开,哀求似地问道,“我还没有看到我的孩子们长什么样呢,能不能抱过来给我瞧瞧?啊。对了,他们生得好不好看?是不是皱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