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子画却是有见识的,她思来想去很久觉得,如果拒绝皇帝封赏,虽然是自家的低调,可难免却得让皇帝欠袁家的人情。

谁喜欢欠人人情啊?尤其是在能够还清的情况下。

所以,皇帝这回大肆封赏,未必不是在将袁家的旧账还清,好放下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债。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若是老让皇帝有着欠着袁家的感觉,时间久了,皇帝会越来越不耐烦的,说不定不耐烦到想要直接铲除袁家为快的地步。

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好歹也开启了袁家人的新思路。

大伙儿想了半天,觉得说不定还真的是因为这个道理,便也泰然接受了。

三郎四郎工作狂,闲在家里没事情做,早就有些无聊了,如今双双领了兵部的差事,都高兴地很,兴致勃勃地准备要去赴任。

可五郎却十分郁闷。

他在家里宅着带孩子陪老婆多么美好幸福的生活啊,新帝却非要让他去当什么京畿卫的副指挥使,听名头就知道以后有得忙了。

亏得还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封赏之前连个招呼也不打。

虽然这算是空降高位,手里一下子有了权力吧,可这心里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崔翎见五郎闷闷不乐,只好压低声音安慰他,“放心,你是个副的,上头还有个正的。一般来说,副手的工作比较少,你只要跟着那正的狐假虎威,挂个名头,偷偷懒便成了!”

她想了想,又忽然问道,“不过,京畿卫的指挥使是谁,你晓得吗?以后要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总是要先了解一下你上峰的为人品性背景才好。”

五郎略一沉吟,忽得脸色一变,“指挥使,是他!”

168 病危

京畿卫指挥使叫做孟良,以心狠手辣严苛享誉盛京城。

五郎没有和孟良打过交道,但袁大郎和孟良却是同窗,对这位孟指挥使的为人品性有几分了解。

大郎为人宽厚,但孟良却十分记仇,只要是得罪过他的人,就算隔再久也会想法子还击报复回来。

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当差,一定要时时刻刻地小心。

五郎顿时觉得头疼,他这样新帝钦命安插进京畿卫的,一定会被看做是下一任指挥使的有力竞争者,对孟良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威胁。

哪怕他半点取而代之的想法都没有,孟指挥使也会将他视作眼中钉。

这往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五郎觉得十分委屈,便将孟指挥使那些“辉煌”的往事挑拣着说了一些,然后沮丧地说道,“什么叫烈火烹锦,我想大约可以体会到了。”

大郎却正色说道,“五弟,莫要这样说,孟指挥使虽然性子有那么丁点的……但他不只是待别人严厉,对自己也很有要求。”

他微微一顿,“你进了京畿卫之后,严格要求自己,不要想偷懒蒙混过关,跟着孟指挥使好好学,还是可以得到一番很好的历练的。”

大将军也道,“小五,你听你大哥的,是这个道理。”

他略有些嫌弃地瞥了五郎一眼,“外面的人总以为你是个好的,实际上吊儿郎当不学无术,这性子还忒得腻歪。若不是你祖母总护着你,老子早就想把你扔到水深火热的地方好好锻炼一下了。”

五郎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爹!儿子哪里吊儿郎当了?哪里不学无术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满盛京城的人一听到我袁五的名号,不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儿郎?”

他撅着嘴说道,“再说,儿子现在可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您可不能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以后叫我在孩子们面前怎么摆父亲的威严?”

大将军满脸黑线,想要再说点啥,又碍于儿媳妇还在场。

只能冷哼一声,“要想摆当爹的威严,那首先就得威严起来。你还当真以为威严这东西是靠摆就能摆出来的?”

他冲着大郎说道,“孟指挥使既然是你同窗,那改日得空你碰见了他。一定要他好好地磨砺磨砺小五这小子。”

从前不敢在朝中太过大放光芒,怕袁家的光彩会让皇帝见了闹心。

所以,五郎愿意胡闹就胡闹去,不肯进学也没有什么,不想出仕当官也随便他,反正万贯家财,几辈子也花不完,家里就算出了一两个纨绔。也没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新帝当政,暂时羽翼未丰。还需要袁家的支持。

赐予高官厚禄,除了是对先前的襄助论功行赏,说起来,也是希望信任的人能够在朝中重要的位置给予支持。

袁家不能推拒,还必须要好好地将活干好。

三郎四郎向来都老实听话,大将军是不发愁的。可五郎这孩子,虽然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可性子上还需要好好锤炼。

一句话,略欠管教。

孟指挥使虽是个不大好相与的人,但胜在眼中揉不得沙子,对下属严厉管教,就好比是一个锻炼人的熔炉,只要推进去,出来时就是个全新的五郎了。

再说,只要五郎好好做事,不让人抓住了把柄,就算孟指挥使想要寻他的麻烦,也得有地方寻衅不是?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新帝的厚赏在袁家激起了惊涛骇浪,但群策群力商讨了一番之后,大伙儿决定坦然接受这份封赏。

袁家这权臣的角色,已经深入人心了,大盛朝上下可都是这样想的。

既如此,那就也不要过分谦虚,一心想着要退隐山林,好好将大盛第一权臣的位置坐稳当了再说吧。

好在此时已经十二月将末,又到一年新春时。

借着要过年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五郎顺利地为自己争取到了年后再上任的机会,眼看着以后就要忙碌起来,便趁着这有限的空闲,好好地在家中陪伴妻子,抚育儿女,孝敬长辈。

去岁新年,崔翎是和五郎还有大将军三郎四郎一道在西北边疆过的。

所以这一年,还是她嫁到袁家之后,过的头一个团圆年。

老太君特别重视,宜宁郡主也严阵以待,整个袁家的女人都齐齐上阵,想要过一个欢喜快活的春节,一时间各房都变得忙碌起来。

这个当口儿,安宁伯府却来了信,说是五老爷不大好了,想要见一见九姑奶奶。

崔翎闻言脸色一沉,“不是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吗,什么叫不大好了?”

来送信的是安宁伯夫人身边的董嬷嬷,生了一张苦瓜脸,看起来一副沉重的表情,“五老爷咯血不止,连太医都摇了头,说这样的咯法,熬不过这冬了。”

她叹了口气,“五老爷想要见九姑奶奶,所以老夫人便叫老奴过来请您回去一趟。”

崔翎心里乱糟糟的。

虽然这些年来崔成楷没有对她特别好,可是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他还是尽了的。

再加上当年她母亲罗氏的事,虽然他愧对了恩爱丈夫这个名号,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古代男人,在贞洁和名声大过天的当时,他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选择了逃避,实在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指责他太多。

不管是罗氏,还是崔成楷,其实都是受害者。

崔翎不断为崔成楷找着理由,心里那份不想再见他的防线终于还是动摇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心里想着,咯血这个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的问题是在止血。若是能止住,然后再慢慢养着,许还是能好的。

可现在,太医都摇了头,这就说明。崔成楷的血满口地吐,是很难止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崔成楷真的时日无多?

想到这个在她幼年时总算还给过几年父爱的男人快要死了,崔翎的心就皱成一团。

五郎晓得岳父病危,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不好袖手旁观,他细细地听了崔成楷的病状,记了下来,交给槐书。“王老太医最近身子好一些了,你过去一趟,问问他老人家,这个病可还有得救?”

槐书得令去了。

崔翎小声地问道,“老太医身子刚好,就这样叨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她羞愧地摇了摇头,“说起来,老太医也是被我连累那么大年纪还要遭罪。咱们本该常去看望他的,可这么久来,就只去过了两回。”

当初崔翎生产的时候。姜皇后为了要害她一尸三命,将赶去给她剖腹生产的王老太医给暗算了。

七十岁的老人家摔了一跤,昏迷了好些天才醒过来。

后来这身子便就立刻垮了,虽然养了几个月总算可以站立行走,可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腿脚也总不如从前方便。

如今恰又是盛京城最寒冷的时刻。老太医的腿一吹冷风就疼,所以近日索性就闭门不出,只窝在床榻上取暖了。

而这一切,都是受了崔翎的连累,这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安的原因。

五郎却安慰她,“老太医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他老人家从来都没有怪过我们。原本我也不想再叨扰他清净,可是岳父的病,不是更重要一点吗?”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如今老太医已经不再给人出诊了,我叫槐书去也不过是问问还有没有得救。”

崔翎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道,“不然咱们也将两个孩子带上吧。说不定……”

说不定,这一回就是崔成楷的最后一面了。

人死如灯灭,那些过往的罪过就都该随风而逝了。

崔成楷,也不过只是个可怜人。

崔翎派人去和泰安院老太君报备了一下,便套了马车和五郎一起出了门。

两个孩子由乳娘带着,左右分别随伺了一堆丫头婆子,这不只是顾全了袁家如今的体面,也是为了安全计。

毕竟安宁伯府人口复杂,除了嫡枝,还有好些隔了好几层的堂族,若有些没轻没重的,那就不好了。

再加上如今正值新帝选后之际,大伯母和十五妹那还虎视眈眈着呢,不得不防。

因安宁伯府和袁家离得近,不过就是几条街的距离,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就到了。

早有五房的婆子在二门处等着,见了崔翎连忙引了进去。

因是这样紧急的情况,所以五郎也没有见外避嫌,直接伴着崔翎一道儿往崔成楷的院子走,还没有到,就听到屋里一阵哭声。

崔翎心中一急,脚下步伐便就踉跄起来。

五郎脸色也沉了下来,朝身后的两个乳娘使了眼色,便扶着妻子疾步往里面行去。

院子外的梅花树下,几个小丫头正好奇的议论纷纷,“那个穿深蓝色衣裳的就是九姑爷?”

“是呢,是呢!九姑爷长得好看吧?我听说,整个盛京城最好看的男子,除了当今皇上,便就是九姑爷了呢!”

“当然好看了,只听说过九姑爷英俊无匹,没有想到,真人更比传言之中更好看!”

“九姑奶奶真有福气,我还听说袁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呢,九姑奶奶一进门就儿女双全了,天底下有几个女人有这样的福气?”

旁边不远处,一个衣着清淡的女子听着这些话,望着那院子里消失的背影,不由眼眶中蓄满了泪珠,她咬着唇,拧着手绢,悔不当初。

169 救治

许是那女子发出的动静有些大了,旁边的小丫头们见到连忙行了礼,“原来是宋姨娘,姨娘也是来看九姑爷的吗?”

宋梓月脸色发红,咳了一声,连忙摇头,“不,我只是路过。”

她隐去眼中的痛苦和懊悔,昂着头说道,“五老爷生死未卜,你们不帮忙也就罢了,躲在这里看热闹,是不是有些不大厚道?”

说完,她挺直脊背,气质如兰地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小丫头们鄙夷地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姨娘,还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呢,竟还管咱们的闲事?”

倒有个稍微有些见识的丫头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我哥哥在大老爷的书房做事,听说这位宋姨娘的父亲冤情平反,就要起复了呢,到时候若是封了大官,她岂不是就要扶正?”

先出言嗤笑的小丫头不在乎地说道,“你想多了,就算宋大人起复了,宋姨娘也不会扶正的,她可是明过路子的妾室,以妾当妻可是重罪。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不讲究,若当真这样,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这几个小丫头说话声音太大,尽管宋梓月已经离开很远,却还是清楚地听在了耳朵里。

她心中无限酸楚,也愁云满面。

是啊,她的父亲就要起复了,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若是留在安宁伯府里,那除非父亲肯出面,否则自己是没有可能被扶正的。

但若是离开这里,摆脱妾室的身份。娘家也不可能再接纳她,顶多也就是青灯古佛陪伴一生。再也不可能过寻常女子都期盼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当初都怪她一时心急,做了不该做的事,将终身押错给了不给押的人身上。

否则,就算袁家五爷是她肖像不上的人,就是石四爷也是极好的……

可她有眼无珠。竟然从了崔五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亏得生了一张好容色,却是个色中饿鬼,整日里寻花问柳不说,一到了夜里就喜欢折磨她。

宋梓月脑海中又闪过袁五郎丰神俊朗的姿容,心中泛起滔天的酸楚来。

以她的姿色和才情,本来就该配这样的人物才对啊,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但现在也已经晚了。她这样的身份,再也不能继续肖想别的了。

要么死守在安宁伯府崔家,要么脱离这里以宋氏女的身份去深山老林里剃度出家,往后的她,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罢了。

宋梓月眼中忽然闪过坚定的神色,“不,我不能出家,但也绝不会继续给崔五当妾。一定要想个办法,堂堂正正地成为崔五的妻子!”

崔翎神色惶恐的进了崔成楷的屋子,看到继母安氏正伏在父亲身上哭泣。

旁边两个妹子和小兄弟年纪还小。一看到母亲哭,以为父亲死了,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她连忙近到前去,伸手去探鼻息,感觉到手指上还有微弱的气息,便放了心。

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已经无暇再估计见礼问好,她对安氏说道,“父亲还活着,母亲就这样哭,还带得弟妹们也一起,外头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父亲怎么了呢。”

这语气里有抱怨,但安氏这会儿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她平素向来都很有主意,但这一回可是真的怕了,五房原本在安宁伯府的日子就不大好过,若是崔成楷没了,她和几个孩子将来定然过得凄惨。

安氏也是想到以后的日子必将如同浮波飘零,这才悲从中来忍不住哭的。

她一时沉浸在悲切之中,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听了崔翎这指责,便立刻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将眼泪给止住了。

崔翎叹了口气,晓得多说安氏也无济于事。

她只好对着身后的木槿说道,“把我送给弟弟妹妹们的礼物拿出来。”

又转头对着安氏说道,“母亲,弟弟妹妹们还小,在这里也不能帮上什么,屋子里人太多,恐怕对父亲的病情也不利。不如请了各自的嬷嬷带他们出去,到厢房里候着,您看可好?”

崔成楷就算还有一口气在,可屋子里那么多人,又哭又闹吵吵嚷嚷的,也要被闹得神伤,这对于一个正常来说都不能负担,何况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安氏察觉崔翎有些不一样了,身上的气势凌人,一时间便将她继母的威严给扫荡无踪。

若是在以往,她定然是有千不肯万不愿的。

可现在,正是崔成楷要紧的时刻,她不知不觉就听从了崔翎的话,叫人将几个孩子给送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清静下来,只剩下崔翎,五郎,还有安氏。

崔翎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亲,现在哭是没有用的,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将父亲的情况好好地跟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若是有父亲的病案那就更好了,我听人说,咯血只要能够止住,慢慢将养还是能好起来的。”

安氏擦了擦眼泪,“就是去年才得的咯血的毛病,前些日子从你那回来后,已经好了许多,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忽然严重起来。”

她顿了顿,“而且越来越重,满口满口地吐血,不管用了什么法子,都止不住。请了太医来,都只摇头,说熬不过今年冬天了,让准备后事。”

崔翎皱了皱眉,“怎么没有看到有太医在?”

论理,崔成楷这样严重的时刻,屋子里总要有个太医在才像话。

就算请不起宫里的太医,那么有名望的大夫总要留一个在左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