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里,却除了五房的人外,谁都不在。

安氏一想到这个就又难过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你祖母和大伯母都还挺放在心上。但你父亲的病,看诊拿药都花了不少钱,还一点起色也没有。”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落下来,“恰逢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她没有精神继续管。你大伯母这里就……”

安宁伯府人太多,用度开销特别大,尤其是这几年,她这一辈的都娶的娶嫁的嫁,一下子花掉了公中太多的钱。

所以,大伯母手头应该是十分拮据的。

若是能够治好的病,想来大伯母也不会冒着被冠上冷血无情的罪名刻意停了崔成楷的救治,可来来回回已经有好几个太医叫了回头。她那里自然就不会再去请新的太医。

说到底,还是五房没有什么进项,五夫人安氏的陪嫁也不丰厚,却偏偏有四个孩子需要养,大伯母早就不耐烦了的缘故。

崔翎目光一凛,心中不由唾弃起大伯母来。

亏得她前些日子还要自己想办法去说服皇帝立十五妹崔芙为后,只不过因为自己没有肯,她就对崔成楷断开了医药上的援助。这简直太过丧心病狂了。

她冷哼一声,对着五郎说道,“父亲这样子不行。你还是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这里,我和母亲守着便成。”

五郎也没有想到崔家五房的日子竟然过得那样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家里有人得了病,只要还没有咽气,那是不管要花多少钱都要竭力救治的,一两个太医说不好。那就再请别的太医。

怎么能够人还有气,却没有了救治的人?

这还算是什么簪缨世家,名门贵族?

由此可见,他的妻子崔翎未出阁时在崔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想到这里,不由心疼地拍了拍崔翎的肩膀,“那你在这里,我去请太医院的唐太医去。”

唐太医是王老太医的衣钵传人,虽然没有当院判,但水平却很高,是整个太医院的顶梁柱,平素专项负责太后皇后,外面的人是很难请的。

但如今新帝和五郎的关系不一般,唐太医又是王老太医的弟子,五郎出马,还是可以请得到的。

这期间,崔成楷虽然没有醒,可却又无意识地吐了一回血。

崔翎亲眼看到他满口地吐着鲜红的血,因为来不及接,都弄到了被褥上,心情简直糟糕透了,也心疼透了。

早先的时候听说,也料到这个病会很麻烦。

可真的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很震撼,那些血鲜红,染在了被褥上,顿时一股血腥气涌上来,整个屋子都有血腥味道,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崔翎垂目,看到崔成楷的略带花白的胡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她猛然就想起从前年幼时,崔成楷拿着胡子去蹭自己柔嫩的小脸,她忙不迭皱眉躲开,然后激起他一阵哈哈大笑。

他将这当成了是父女之间亲近的游戏。

而现在,他的胡须尚在,可颜色却已经灰白。

崔翎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低声叹了口气,“父亲,你可要好好的……”

她和安氏一起将被褥换了,又亲自用手帕给崔成楷染红了的胡须擦干净。

等到平静下来,这才对安氏问道,“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

安氏红着眼睛点头,“白日里还好,夜里多些,差不多每回都要弄脏被褥和衣裳。为了这个事,你大伯母背后也没有少说。”

她委屈极了,“可这病人的事,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能这样?”

崔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亲的委屈,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父亲的病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伯府不管,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万不能撒手不理。”

她目光微抿,“总不能眼睁睁地叫我的父亲就这样死去吧?不行的!”

170 打脸

血缘,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就好像崔翎的躯壳里明明装了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可她身上流着崔成楷的血,就难以抑制地会和他亲近,对他产生孺慕之情。

看到他颓废沮丧会难过,看到他意气风发会高兴,看到他垂死挣扎奄奄一息会心疼。

如今,她曾经怨恨过嫌弃过也冷漠相待过的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

他面色如纸,苍白中隐约带着青气,一动不动,好像生命就这样一点点地将要流逝。

崔翎心中一阵难以克制的疼痛涌过。

她抬头望着安氏,才数月未见,安氏的眉梢就爬上了好几道皱纹,鬓边也长起了白发,看起来神色枯槁,仿若也曾大病一场。

安氏察觉到崔翎的注视,目光里带着感激,“我忙着照顾你父亲,虽然着急府里不再给延请太医,却没有想到要向九姑奶奶求援。”

她颤抖着嘴唇,一副懊悔和痛苦相交杂的模样,“若是我能早些派人知会你,也许你父亲这会儿的情形,还没有这样糟糕。”

这一回是安宁伯夫人看崔成楷确实不行了,为了不落人口实,这才肯派人去请崔翎。

安氏低头偷偷抹了抹眼泪,“你两个妹妹都没有说人家,戎哥儿年纪还小,我在这家里也说不上话,若是你父亲没了,我们的日子该……”

她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了自己的嘴,“不,不,瞧我说的什么话。姑爷去请唐太医了。唐太医医术高明,一定可以将你父亲救回来的!”

昔日也算是个坚强有主意的女人,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却还是方寸大乱。

崔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背,“母亲不必太担心了。我不是说了吗,父亲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她勉强露出笑容来,“弟弟妹妹都还小呢,父亲得看着他们长大成婚才行!”

安氏听了这话,连声说对,忙不迭地点头。

也许是多日压抑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崔翎倾诉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心情。

崔成楷所受到的待遇,她和几个孩子的委屈。她对崔成楷的感情,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

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地抽泣,到后来说到崔成楷若是没了,她和三个孩子即将在伯府之中受到的排挤和委屈,她甚至不能控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崔翎暗自叹了一声,觉得安氏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手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替安氏擦拭干眼泪,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一边听着安氏重复地说着那些话。

心里竟然奇异地涌上了一丝怜惜和心疼。

原本她和继母并不亲厚,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冷静疏离的距离,她不曾忤逆安氏,安氏也没有苛待过她,算是换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她没有将安氏当母亲那样敬重过,所以安氏自然也不会拿她当亲生女儿那样疼。

彼此之间,虽是家人,可更像是普通的亲戚。客气而疏远。

崔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这个陌生的继母有什么怜惜的情感。

可现在,在崔成楷奄奄一息的时刻,她竟然莫名地第一次对安氏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听到安氏受到的冷待,她跟着难过,安氏说起未来的迷茫和忐忑,她竟也跟着不安。

所谓感同身受,崔翎头一次在并不怎么亲近的继母身上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心里想,或许是因为她如今也是母亲了吧。

五郎很快就将唐太医请到了安宁伯府,因为事态紧急,并没有去跟大伯父或者大伯母报备,直接就将人领进了崔成楷的屋子。

唐太医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崔成楷时,眉头就是一皱。

等到把脉问诊将医案看完之后,更是深深地长叹一声,“五老爷这是被耽误了呀,先前的药虽然也是治咯血的,可却用得太猛,对五老爷这样身子虚弱的人,不只不顶用,反而还有损伤。”

崔翎闻言十分紧张,“那……那还有救吗?”

唐太医面色凝重,但却点了点头,“唐某只能说尽力一试。”

虽然这话说得很保守,但崔翎看到了唐太医点头,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线希望。

不论如何,总比那些直接叫了回头的太医说的强,至少唐太医还肯一试。

等到唐太医开了方子出来,她立刻叫槐书去抓药,然后由桔梗亲自去熬药,一点都不肯假手于人,尤其是安宁伯府的其他人,她现在信不过。

因为崔成楷属于危重病人,所以唐太医便在安宁伯府多留了一会儿,非要看着桔梗将药熬出来,然后检查汤药的浓度,这才肯喂送到崔成楷的口中。

等到再把了一次脉之后,唐太医这才告辞,“五老爷的脉象平缓了下来,今夜最好要仔细看护,若是他能整夜不咯血,止住,那这一劫算是躲过了。”

五郎和唐太医关系颇好,感激了一番,付了足够的诊金,亲自送了他出去。

等到再返转回来时,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崔翎眼看着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这里崔成楷生死未卜,自然没有人想得到要去大厨房拿饭菜,可大伯母竟然也没有派人送来,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不由冷笑起来。

她没有想到,她的父亲还没有死呢,那些人就敢如此怠慢五房。

也不敢想象,若是崔成楷当真过世了。安宁伯府的其他人又该怎样作践她的弟弟妹妹们。

崔翎叫了院子里的一个婆子过来问话,“世子夫人有没有安排晚膳?”

那婆子面上一惊,“九姑奶奶还没有用饭?”

她连忙垂下头来,“院子里的下人们倒都已经用过晚膳了。奴婢还以为主子们也用过了呢。不然,老奴去大厨房问问看?”

安宁伯府因为人口众多,所以各房的饭菜都是直接从大厨房按例派送的。

菜单是世子夫人亲自定的,各有份例,两个月一换,等到晚膳的时间。由各房去派丫头婆子去取,然后吃完了再将餐具收回去。

当然,若是遇到特殊的情况,大厨房看到哪一房没有将饭菜领去,也总会派个人送过来,再不济也是要问一声的。

可现在,崔成楷都这样了,各房没有个人来看望也罢了,她还乐得那些人不要聚在这里将空气都弄浑浊,但连个饭菜都不送来。会不会也有些太过分了?

五郎脸色也很不善,但他比崔翎更懂得隐忍。

他寻了五房的下人问过,晓得院子里也有个小厨房,平素并不煮饭,只是用来熬粥煮药的,翻箱倒柜都没找到什么东西。

槐书也十分气愤。“安宁伯府的规矩也太差劲了,咱们好歹是客,来这里没有人招呼也就罢了,竟然连个晚饭都不留!”

五郎目光一凛,有冰寒杀气闪过,“新帝刚刚登基,安宁伯是朝中重臣,常被留在御书房商谈,他或许并不知道岳父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咱们来了。”

他顿了顿。冷笑起来,“安宁伯夫人听说也病了呢。”

因为他和崔翎拒绝过世子夫人赵氏的请求,所以安宁伯夫人病了,世子夫人便也故意装作不知道,是要给他和崔翎。来一个下马威吗?

这是笃定了他和崔翎会顾忌安宁伯府的脸面,不将这事说出去,所以才如此吗?

五郎嘴角露出一抹冰霜般的笑容,“槐书,去有间辣菜馆买几桌酒水来,除了五房,也给安宁伯夫人和其他四房屋里各送一桌。”

世子夫人和其他几房不是想故意装作不知道他和崔翎来了吗?

他就高调地告诉他们,既然安宁伯府都穷得招待不起亲戚了,那么没有关系,他来宴请。

安氏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经过这么一折腾,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结结巴巴说道,“姑爷,这样岂不是直接打了大嫂的脸面?她若是恼羞成怒,该……”

崔翎安慰她说道,“母亲这可就想岔了,有些人你退一尺,他就要进你一丈,吃定的就是你不敢和他撕破脸。”

她冷笑起来,“这家里当家主事的虽然是大伯母,可她还不是安宁伯夫人呢,祖母且不去说,祖父可是最要面子的人。”

对于赵氏这样的人,就是该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好叫她知道疼。

至于祖父那里,就算他对崔成楷这个儿子已经放弃了希望,可到底是曾经寄予过厚望的儿子,或许他私底下也不想再管他了,但他可以自己放弃,却容不得别人放弃。

安氏想了想,自从崔成楷病倒之后,五房吃的亏何其之多?

她隐忍退让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其他人更加小看她,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与其如此,还不如仗着姑爷和姑奶奶在,狐假虎威一回,真真切切地反抗一次。

若是不成,顶多也还过着原先的日子,可若是能叫安宁伯知道了,他肯护着他们一回,以后的日子也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这样想着,安氏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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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虽易,逆袭很难,且行且登位!

171 过世

安宁伯崔弘锦气急败坏地闯进了安宁伯夫人的卧房。

他抓起一个花瓶就劈头盖脸地往安宁伯夫人的榻前扔去,“你个混账老婆子,这都是做的什么混账事!”

安宁伯夫人一脸地震惊迷茫,“伯爷,您说什么呢?”

她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一直都躺在床榻上休息,好几天都不曾下床了。

崔弘锦恶狠狠地说道,“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知道?”

他指着五房的方向,“成楷病得快要死了,你告诉过我吗?你的好媳妇连太医都不给人请了,你知道吗?九丫头带着袁家姑爷回来了你晓得吗?你的好媳妇连晚膳都不给五房传了你听说了吗?”

崔弘锦越说越气愤,到后来直接跑到榻前,将安宁伯夫人的被褥给掀开,“袁五郎从有间辣菜馆定了好几桌席面,一桌一桌地送给各房,你知道吗?”

他冷哼一声,“给你的酒水,就在外头摆着你,你闻不到?”

安宁伯夫人先是一头雾水,后来仔细盘算了一下,总算是听明白了。

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仍然还想要强辨一声,“成楷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的亲生骨肉,他病了我能不心疼?他一直咯血,有一阵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倒是哭了起来,“只是我以为他只要养养就能好了,谁知道……她们谁都没告诉我,许是怕我知道了伤心。”

崔弘锦冷眼望着安宁伯夫人。“你倒是一声病了,就什么都能推过去了。”

他心中愤怒,终于还是又砸了一个花瓶这才了事,“那么你的好媳妇呢?你向来最看重赵氏。她做事样样桩桩都经过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五房的所作所为?”

他指着安宁伯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号称不管事了,但这府里哪件事能够瞒得住你?这些人,不都是你的耳目吗?”

安宁伯夫人最喜欢弄权。却偏偏要装作一副不理事的老封君模样。

看起来怡儿弄孙,在享受着清净的养老生活,可是实际上却总对府里的管事权利念念不忘。

虽然已经让世子夫人赵氏当了家,可是暗地里,那些管事却都是她的人。

她身边的几位嬷嬷也都充当起了耳目,不论府里发生什么事,安宁伯夫人总是能比世子夫人赵氏还要早知道。

这会儿虽然是病了,但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却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

所以,崔翎来了,是和袁五郎一块儿来的。来了之后五郎去请了唐太医过来给崔成楷看病,后来又出去买了席面酒水进来,这些事,安宁伯夫人是都知道的。

一开始,她只是单纯因为讨厌崔翎这个孙女儿,所以不想要见她。

恰好。安宁伯夫人又病着,所以她将计就计,就躲着不出来。

后来,见袁五郎去请了唐太医,她觉得家事丢脸到了外头,这个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就索性装作不知道,随便五房去折腾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