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会儿看她手上没伤,并未曾注意到她身后,便匆匆走了,只怕那会儿背后就已经伤到了。

“也不是什么重伤,没什么大碍。”她平静地说道,这些年受伤的时候太多了,早就对这些皮肉之伤麻木了。

“先回营。”燕北羽扶着她出了机关室,罗兰等人已经牵了马在外面侯着。

“谢师姐!”罗兰这才看到她背后的血迹,一时暗道自己的疏忽大意。

“朕先带她回营,有军情让人即刻禀报。”燕北羽说着带着她上了马,一骑绝尘出了仙霞关。

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春风习习,温柔拂面而过。

谢诩凰靠在熟悉的胸膛,纵使她怨他气他娶了别人,可终究…她还是无法不去爱他。

南楚营中驻守的兵马并不多,见他一人先回来,便迎了上来,“陛下!”

谢诩凰带着她回了王帐,手脚利落地翻出了药箱,给她伤口上着药,好在伤口并不太深,也没有伤及到要害。

“这样的事,下不为例!”燕北羽一边给她上着药,一边朝靠在自己肩上的人郑重说道。

“你还是不信我。”谢诩凰怅然道。

“我当然信你,我只是不想你冒险,你这身体还禁得住几回折腾?”燕北羽道。

当年纵然死里逃生了,可受那么重的伤,又岂会没有一点伤害,待再过个几个,什么毛病都会出来了。

谢诩凰抿唇沉默,她懂,只是她也不忍他一个人出生入死。

许久,她开了口。

“我给你两年。”

燕北羽给她上药的手一颤,沉默着没有出声。

“只有两年,多一天也不可以。”

燕北羽只觉脖子沾上了温热的泪水,阵阵心疼。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际,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好。”他铮然应道,“不会再说断情绝义,也不会再说离开的话吗?”

“不会。”她低声应道,字字坚决,“我自己选的,哪怕遍体鳞伤,粉身碎骨,我也认了。”

225.只为你钟情(一更)

这一番话,让他既欣喜,又震惊。

他欣喜他所爱的女子,也如他深爱她一般一爱着自己,却也震惊于她在感情上的如此刚烈倔强,他何其有幸,能得她如此钟情。

春风拂进帐内,带着仙霞关战后的血腥气,却也无法打扰帐内静静相依的两人燔。

“遍体鳞伤,粉身碎骨,你不也要我的命吗?”他低声叹道窠。

她这条命,他比她更爱惜,亦早知痛失所爱的滋味。

谢诩凰沉重地叹了叹气,她气他怨她,又能怎么样了,让他无法安心处理战事,自己也心伤难安。

这些日在折剑山庄,她一日一日地想,自己若真的就此了断,将来遗憾的也必然是她。

所以,既然认定了,就尽自己的所有努力去争一把,不管最终是什么结局,她总算不负自己…

“你让罗兰她们先送我回折剑山庄吧,前线的战事紧急,你得去。”谢诩凰道。

虽然,她更想多些时间在一起,可也知道他不能一直耽误在她这里。

燕北羽叹了叹气,从先前那一别之后,好不容易能坐在一块儿好好说几句话了,他何尝不想什么都不管留在这里,可若真是这样,便就真的辜负了她打开仙霞关,也辜负了她受得这份伤。

“去吧。”谢诩凰松开抱着他的手,温声劝道。

大燕的战事晚一天了结,他们真正的相聚也就要晚一天,她不要这样短暂的温存,她要长久的相依。

燕北羽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系好,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回来即刻去看你。”

“嗯。”谢诩凰点了点头,眼看着他出了大帐,起身掀开帐帘,只看到策马而去的背影。

罗兰过来,问道,“谢师姐,现在就走吗?”

“那宝珠呢?”谢诩凰问道,那会儿在关内分开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

“王妃姐姐,你找我啊?”正从外面回来的人,刚到帐外便听到声音,掀帘子就进来了。

“你跟着一路去的,遇上事你躲到哪里去了?”罗兰沉下脸来质问道。

那宝珠一听便气鼓鼓地,说道,“我听王妃姐姐的,去守着第三道门了,要不是我在那里,你以为他们那么容易让燕军撤退。”

“有没有受伤?”谢诩凰问道。

她怕自己到时候赶不及,所以并未让那宝珠追着她出去,而是守在城内,若是她不能赶回第三道门,就由她去按照自己教她的方法打开。

“什么人能伤到我啊。”那宝珠得意地说道。

“既然都没什么大碍,那就准备回山庄吧。”谢诩凰朝罗兰道。

罗兰看了看面色有些许苍白的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安排马车。”

没多一会儿,罗兰回来道,“马车过来了,我们走吧。”

说着,近前扶着了谢诩凰。

一行人出了南楚大营,谢诩凰回头望了望大战后仙霞关,想来经此一事,长孙茜乃至整个大燕都要对她恨之入骨了,她纵然可怜她和霍家的遭遇,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迫害大燕和她的亲人。

可是,那样深的血海深仇,不是几句歉疚的话,要她原谅就能原谅的。

所以,恨便恨吧,她恨了这么多年,又何怕被人恨呢。

“谢师姐,走吧。”罗兰催促道。

谢诩凰这才上了马车,那宝珠跟着钻进了马车,罗兰和缇骑卫一行人护着马车前往华州,一行人回到折剑山庄时,已经快天黑了。

她去见了老庄主,方才回房去休息,那宝珠跟着进了门,说道,“我听罗兰说,是那个长孙茜带着断指去南楚军营,说那是你的手指,如果不答应他们的答件,就会送来别的东西,负…燕北羽才断了她一根。”

“嗯。”谢诩凰没有太多的意外,便是她不说,她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只不过,如今她既没有帮大燕拿回北疆,还失去了仙霞关,还赔上了自己一根手指,该得有多恨她了。

“你不是生那个人的气吗,干嘛还要去帮他?”那宝珠坐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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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诩凰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茶杯,久久沉默不语,她是生气,可南楚的战事一直没有进展,她同样也担心。

而且,原本若不是因为当年要救她,他也不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我累了,休息了,你也回房去吧。”

那宝珠看了看她,也从罗兰那里知道她受伤的事,于是起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去。

自仙霞关回到山庄,谢诩凰没有再过问前线的战事,又过起了在山庄清闲自在的生活,直到七天之后,华州的缇骑卫送来了前线大捷的消息,南楚成功拿下了仙霞关之后的几个州城,这是南楚建立以来,除北疆大捷之后,第二次以这样快的速度取得最大的胜利。

燕北羽是第十天的清晨回到折剑山庄的,她刚刚在后山陪师公练完功回来,便看到一身戎装的人风尘仆仆进了庄里,一身染血的银甲都未来得换下,可见走得有多急。

山庄内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来来往往,故而也都没有太多的意外,各自都忙着自己的事。

他看着一身素衫的人从后山下来,以前喜着红衣的她,也随庄内的弟子一般穿着素净,头发也只是拿簪子简单的绾着,举手投足没有女子该有的柔美,却有着独特的利落从容。

他快步走近,好一番预备在心间的话,先出口的却是,“伤好些了吗?”

“嗯。”谢诩凰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一血污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他都不知道洗把脸换身衣服过来吗?

一身被鲜血浸染的腥气,脸上也没一处干净的,一眼望去没有了平日的雍容风雅,倒多了几分冷峻和戾气。

她径自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进了庭院吩咐留在这里伺侯的仆人去准备热水给他沐浴,而后自己先进了房内给他在衣柜里翻找着换洗的衣物。

一直默然走在她身后的人,突然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深深地叹息道,“凤凰…”

从那一日从军营离去,他就一心想着回来见她,可真回来见到了,那些思量过的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谢诩凰沉默地站着,任由背后的人拥着自己,原本这样的时刻该是甜蜜的,她心中生出的却是满满的苦涩与心酸。

“是不是,若没有我,你原本也是要娶她的?”

她说不介意,可是那日莫玥的一番话,却字字句句都扎在她的心上。

燕北羽微怔,很快便明了是何因由,问道,“她向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答应过要娶她。”谢诩凰坦然道。

燕北羽眉头微拧,道,“当年,看她身世可怜又处可去,才送她到了义父那里,自爷爷过世之后,我身边走动的便只有义父和她,但也是念在她与我一般无父无母,一直视为义妹,又何曾有过要娶她的心思,更遑论答应她了。”

谢诩凰并没有为这个答案而有半分意外,原本也想着是莫玥故意激她说出的谎话,可到底还是心中介意,于是一直耿耿于怀。

“你只需信我的话便是了,别人说的,不必当真。”燕北羽拥紧了怀中的人,低声呢喃道。

“我尽量。”她应道。

“不是尽量,是必须。”燕北羽郑重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仆人提着热水送了过来,看着屋内拥抱着的两人,低着头将水送到了内室屏风后的浴桶里。

“王妃,水好了。”几人回了一声,便陆续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谢诩凰侧头朝身后的人道,“快去沐浴吧。”

“再让我抱一会儿。”燕北羽低笑,不肯松手。

谢诩凰拿开缠在腰际的手,将手中的衣服塞给他,一脸嫌弃地道,“一身臭死了,快去。”

燕北羽抬起袖子嗅了嗅,一身的汗味加上血腥味儿,实在不怎么好闻,这才拿着衣服去了屏风后卸下一身铠甲沐浴。

谢诩凰等到屏风后没什么响动,想来是下了水了,这才过去将扔了一地铠甲和衣服捡到起来,送到了侯在门外的仆人手里,吩咐了人给他准备早膳送过来。

然而,在榻上一边看着书,一边等着沐浴的人出来。

可是直到早膳都送过来了,屏风后不仅没了动静,也不见人出来,于是搁下书到了屏风后,却是看

到他就那么靠着桶沿睡着了,桶里的水都有些凉了。

“起来了。”她推了推他。

燕北羽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这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从那日在江都接到消息连夜赶过来,加之这几日的连番作战,确实是累了。

“早膳送来了,吃点东西再睡吧。”谢诩凰道。

燕北羽这才从桶里起身出来,看到站在边上的人一下尴尬地转过身去,不由失笑,“又不是没看过,这时候还怕看了。”

谢诩凰懒得跟他贫嘴,先出了屏风,“快点,饭菜快凉了。”

燕北羽穿好了衣服,这才从屏风后出来坐到了桌边用膳,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谢诩凰拿了干的帕子站到他身后,重新给他擦干了些。

他搁下碗筷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说道,“你总笑我,初遇见你的时候,那么小小年纪见了你几天就起了那样的心思,可是那个时候,我若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

谢诩凰默默地听着,听他述说起那段初遇的过往。

“那年,我遭人毒害,险些送了命,所以在那小山庄里调养,大夫都说我活不到来年春天。”他说着,握紧了他的手,“可我还想见你,所以我熬过来了,只是怎么也找不见你了。”

那个时候,他想活下来,不为了别的,只想赴他们的梅山之约,再见她一面。

“是谁害了你?”谢诩凰问道。

燕北羽沉默了良久,低声说出了那个残忍得答案,“我父亲。”

谢诩凰喉间一阵哽咽,她总是奇怪,他为何甚少提及家人,只是先前听他说过,母亲生下他便过世了,他是由爷爷养大,与父亲不甚亲密,却不想其中竟是如此残忍。

童年的时期,每个孩子都会对父母有着深深的依赖之情,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要受自己亲生父亲的毒害。

“爷爷总是教我很多东西,身边伺侯的人也甚少与我说话,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开不开心,快不快乐,为什么不会笑。”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你是第一个。”

那时候,那样的萍水相逢对于她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无疑是照进他幽暗生命里的阳光。

所以,在她失约之后,他那样的想要找到她,想要抓住她,想要从她这里拥有更多的快乐和温暖。

226.只为你钟情(二更)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些年,他是多么想再与她相遇,故而也不知他为何这般执意将她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让她去沾上一点危险。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再一次失去她,会是何等的绝望和痛苦燔。

他害怕,他怕她不够爱他,害怕这世间的任何一点风雨就击溃他们这份来之不易的相守,再一次从他边夺走他的挚爱。

谢诩凰弯腰,一手从背后抱住坐着的人,“对不起。”

她不知道,那一年的约定,竟对他这么重要窠。

“凤凰,答应我,无论再有任何人,任何事,不要再丢下我。”燕北羽侧头看着她,眼底满是深沉的企盼。

“除非是你不要我,不然我不会走的。”她紧紧抱着他,说道。

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了,她又还能往哪里去。

他伸着她坐到自己怀中,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只有你这小没良心的,把我丢在那里那么多年,都不去看一眼。”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认定了,这辈子要定她了。

谢诩凰心虚地笑了笑,她无法反驳,那些年…她确实将他忘了。

“对了,现在的名字是长孙仪给你取的,你原来叫什么?”她连忙扯开话题问道。

燕北羽闻言眸子微微眯起,道,“我记得,我有告诉过你,你忘了?”

“有吗?”谢诩凰皱了皱眉,自己好似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那时兴冲冲地说自己叫什么,缠着我问了一个多时辰,我告诉过你。”燕北羽瞪着她说道。

谢诩凰想了想,死活想不起来了,只是道,“记不起来了。”

燕北羽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你倒是给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现在告诉我,我不会再忘了。”谢诩凰摸了摸鼻子,笑着问道。

“手伸出来。”

她乖乖伸出了手,他没有说,只是在她的手心写了两个字,而后将她的手握了起来,郑重得如同交出的不是一个名字,而他最真挚的心意。

“文羲?”谢诩凰念道。

“这回记下了?”燕北羽道。

“姓文?”

“姓宗。”

“哦。”

“再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燕北羽恶狠狠说道。

“那我到底要叫你哪个名字,燕北羽?沈玉邪?文羲?”谢诩凰问道,一个人怎么还能折腾出三个名字来。

“你想叫哪个便叫哪个。”燕北羽道。

“那你想我叫你哪个?”谢诩凰笑问道。

燕北羽捏着她的下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叫相公。”

“少没正经。”她别开头便要起身,却又被他拉着坐下。

“还没叫,就想走?”燕北羽道。

谢诩凰瞧着他渐渐狂热的眼睛,道,“用你的早膳。”

他却捧着她的脸,说道,“我现在更想先享用你。”

说罢,扑天盖地的热吻落了下来。

久违的亲密让她无法拒绝,连自己怎么从桌边到了床上都不知道,强健的体魄压了过来,明明方才连洗澡都洗得睡着了,这会儿倒是精神十足,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才倒要边上睡去。

她抬头轻抚着英挺的眉宇,眼中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她曾怨恨上天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如今却又不得不感谢它将这个人送到了她的身边。

她小心地吻了吻他的薄唇,起身穿了衣服起床,这大中午的她窝在房里不露面,外面还不知道会猜想些什么。

她穿戴整齐了,将桌上已经凉了的膳食收起来,送回了庄内的厨房,准备等他睡醒了再热了送过来。

刚从厨房那边过来,龙靖澜也带着人回庄了,一进庄看到她便道,“你叫姓燕把皇位让给我算了,什么事都扔给我,他自己倒先跑回来了。”

“师姐,难为你了。”谢诩凰由衷道。

“知道我辛苦快点给我做吃的去。”龙靖澜搭着她的肩膀,一边往厨房去,一边说道。

“想吃什么?”她难得的好说话。

龙靖澜正要说,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不是说你也伤着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嘛,姓燕的还非追上人在长孙晟给扎了两个窟窿才罢休。”

“没什么大碍,只是皮肉伤罢了。”谢诩凰道。

龙靖澜听了,无奈叹了叹气,“只怕从今往后,大燕是要恨我们恨到骨子里了。”

长孙茜随军撤退之时,那样痛恨的眼神,她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她再也不是燕京宫里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公主了。

“你怕了?”谢诩凰笑问道。

“我能怕什么,只是觉得世事百变罢了。”龙靖澜怅然叹道。

霍家打下大燕江山东的时候哪里想到最后是大燕要置他们于死地,长孙茜日日念着霍家,要为霍家和她这个宛莛姐姐报仇,又何曾想到将霍家送上绝路的就是长孙家,终究他们所有人都走到了如今这样反目成仇的地步。

在儿时,他们都以为,所有人都会一起快乐的长大,一辈子都生活在燕京城里,何曾想过会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总有些东西,是我们所无法改变的。”谢诩凰道。

两人到了厨房,由于不是饭点,厨房并没有人。

龙靖澜坐下,望着忙碌着准备的人,问道,“他…是长孙晟杀的吗?”

谢诩凰背影一震,久久没有言语,想来是那日在清风岭上的话,缇骑卫或者那宝珠告诉她了。

她没有开口,但聪明如龙靖澜,已然从她的沉默中猜想到了答案,一字一句说道,“我会替他报仇的。”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离开燕京,只要得到一点消息,她一定会比长孙家的人先赶去的…

可是,上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她。